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次日,楚戈帶着馬員外在窯場轉轉,馬員外見慣大窯場,這裏比他想象中小很多,磚也不多,整個窯場幾乎是一目了然。
臨近午時,天邊晴空萬裏,太陽熱辣辣,馬員外走了一會,額頭頻頻冒汗,停下來手叉着大膀腰,一邊跟前面的楚戈招手:“三公子,随意看看就行,這兒有沒有喝水的地兒,渴死我了?”
“不好意思,這邊請,”楚戈指引馬員外去賬房。
賬房有窗,與大門通風對流,瞬間涼快許多,楚戈給他倒了一杯茶。
馬員外坐下猛灌幾杯茶水後,抹去額間的汗珠:“這都初秋了,天兒還是那麽熱。”
據楚戈了解,平江城處于中部沿海地區,深秋才可能會冷些,“正值秋老虎,應該沒那麽快降溫。”
一壺茶快喝光了,馬員外才問:“三公子,磚太多,我可否分幾次來取?”
分批取磚能減少磚棚占地面積,楚戈自然樂意,“您給個大概時間段,屆時我讓人備磚。”
“暫定月中和月尾,若有變動,我會托人告知三公子。”
馬員外放下茶杯,忽然瞥見桌上一張圖紙,圖案标注長寬高的尺寸,左右瞅了半天,整張圓臉布滿疑慮:“三公子,這是磚?”看起來又不像,磚怎麽會有六個角。
“這種叫六角磚,”楚戈從抽屜拿出賬本,解釋道:“不用于建房。”
馬員外順口問:“這麽奇怪的磚,能用在何處?”
楚戈:“河堤。”
馬員外所處的通州位于平江城上游,下游修建水庫對他們來說也是好事一樁,百姓早已鬧得沸沸揚揚,欽差大人到達後開始動工,好些通州百姓跑去應征做挖泥工,“田螺水庫所用?”
新建水庫的蓄水湖泊外形酷似田螺,百姓稱之為田螺湖,官府也順應這個叫法,直接命名為田螺水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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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戈翻開賬本,手指敲了兩下算盤:“不好說,還不知道能不能用,但我保證能用于平地,家宅庭院小道,您若是喜歡,我到時候窯上一些送你,當作是路費補貼。”
馬員外腆着肚子樂呵呵,“就這麽說定了,三公子可真會做生意。”
“好說,”楚戈指着算盤的珠子:“馬員外,兩成定金,共150兩,您看是給銀子還是?”
“我這有二百兩銀票,”馬員外從懷裏掏出銀票,放在桌面上,“當多交點定金。”
楚戈寫了兩張收據,兩人簽字後,馬員外拿着一張收據,直言還有事便告辭了,乘坐馬車直奔茗品齋。
“如何?”男子依舊隐身于昏暗的室內,門窗緊閉。
從窯場布局到工人規模,均比不上楚家與姜家,小孩婦人男人一家子都在,加上現場施工,看起來較為淩亂。馬員外根據自己所見回答,同時也提出顧慮:“公子,女子做磚,能有保障嗎?”
男子陷入沉思,在他印象裏,楚戈孤僻不與人往來,不管男人女人小孩,都不像是他能融洽相處的對象,想不到區區一間小窯場,讓他變化如此之大。
馬員外瞄了男子一眼,試探性問道:“公子,咱們是不是應該考慮換姜家或楚家?青磚他們應該也能窯。”
半晌後,男子道:“沒必要換,楚姜兩家現在不會考慮窯燒青磚,他們重點在水庫用磚。”
說到水庫用磚,馬員外想起來,“對了,楚戈有一張圖紙,說是河堤用磚,有些奇特,我給你畫出來看看。”拿起窗前桌上的毛筆,在紙上畫了幾筆,标上對應的數字,“買賣磚塊多年,我還是頭一次見這麽奇怪的磚。”
男子低頭觀察一陣,随之嘴角微揚:“也許這種角度相契合,能防下雨天泥石也不一定。”拿走馬員外手裏的毛筆,在原有基礎的周圍添加幾筆。
“這是……”馬員外看了更不明白,男子悄聲低語。
楚家書房。
楚昌近日除了窯場,便在書房翻閱書籍,試圖從書中找到符合水庫标準的用磚材料,然而收獲不大。
楚軒胡渣都冒出來了,看上起頗為頹廢,自暴自棄道:“爹,實在找不到,咱們用回紅磚,跟欽差大人保證,以後要是被水沖走了,咱們再給他補。”
“虧你想得出,要是暴雨連天,都給毀了,咱們吃不了兜着走,”楚昌恨鐵不成鋼,突然問:“楚戈和姜鵬那邊怎麽樣了?”
“李大人給兩個月時間,都快過半了,沒見他們有什麽動靜,”楚軒說出自己的擔憂,“爹,咱們養着那麽多人,這銀子一天天花出去,根本沒什麽用啊!我聽說,楚戈都用農婦做磚了。”
“老爺,”管家在屋外敲門:“劉管事求見。”
“他還敢來,”楚軒蹭地從椅子上蹦起來,污蔑他砍樹,害他坐了幾天冤獄,想起就來氣,對管家喝道:“讓他滾。”
管家怯聲道:“老爺,劉管事說他能提供水庫用磚。”
“就他,”楚軒壓根不信,“活得不耐煩了,你找人......”
“等等,”楚昌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讓他進來。”
劉管事仿佛蒼老了幾歲,對楚昌楚軒行禮,“老爺,大少爺,當日是我聽岔犯糊塗,今天是來将功補過的,”說完,從懷裏掏出一張折疊的紙,攤開鋪平在案桌上。
楚軒一瞅,像六片花瓣拼湊一起,嘲諷道:“你畫花呢?”
劉管事請示楚昌,得到允許後,拿起筆架上一支毛筆,在六瓣花右邊從上至下連着邊緣線畫四個同等大小的圖形,左邊也依次添加四個,用毛筆再描一遍邊緣線,“單個為六角磚,無縫貼合的多邊角粘在一起,不易被暴雨沖走,”指着中間留空的三個六角磚形狀,“凹下去的地方可阻擋部分泥石,減少流入水庫。”
楚軒盯着奇怪的圖案,狐疑道:“凹地被填滿了呢?”
“若是被填滿了,那磚塊跟泥石已經粘合到地面,被雨沖走的可能性更低了。真發生大規模的泥流,磚塊肯定擋不住大石頭,”劉管事語調不急不慢:“這些官府的大人們自然是了解的,所以他們要的不是百分百阻擋泥石,而是磚跟泥不被沖進水庫。”
楚軒打量着劉管事,嘟囔:“怎麽坐一回牢反而變聰明了?”
“大少爺,出獄後我聽說水庫的事,昨日才想到的,”劉管事放下毛筆,後退一步,拱手恭敬道:“只盼老爺和少爺能讓我回窯場。”
楚昌低頭觀摩圖紙,須臾起身走到劉管事旁邊,拍拍他的肩膀,“行,這磚交給你窯,讓我們看看效果。”
劉管事铿锵有力道謝,“多謝老爺。”
“去忙吧,”楚昌擺擺手示意他下去。
劉管事前腳一走,楚軒急忙問:“爹,你真放心交給他?”
雖然之前搞了這麽一次烏龍,但劉管事做事謹慎,楚昌這麽多年都看在眼裏,六角磚能不能解決現在的難題,試試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你全程盯着他做,最後的驗證必須我們親自來,”又叮囑道:“這件事要保密,別告訴其他人,另外,派人留意楚戈跟姜鵬,有什麽最新消息,及時告訴我。”
楚軒:“知道了,爹。”
幾天後,窯場。
工人們望着比旁邊小爐大幾倍的窯爐,臉上露出既緊張又擔憂之色,窯爐驗收超出預期幾天,他們不知三少爺之前說的每人每天十個磚還作不作數。
楚戈與老趙在大窯爐裏轉一圈,與工頭做最後的交接。
工頭交代一些簡單事項後便走了。
小窯爐飄出來:【寬敞是寬敞,就是土土的,不好看,】火苗蹭蹭起來。
楚戈安撫:“這是大地自然色,渾然天成,怎麽會土呢,我覺得很好看,”為了證明自己的審美,詢問身後的老趙,“你說說窯爐好看嗎?”
老趙一向對他的決定鼎力支持,正當楚戈等待滿意的答案時,卻聽到。
“說實話,顏色真不好看,”姜敏兒雙手抱臂審視窯爐內部,“我也是第一次見窯爐之間還建通道的。”
【宿主睜眼說瞎話,】小窯爐飄到姜敏兒身邊,【她也說不好看。】
片刻後,楚戈輕咳兩聲答道:“裏外搬磚,效率高,”話鋒一轉:“老趙呢?”
“他拉着工匠師傅去小學堂了。”姜敏兒邊走出去邊嘀咕,“多此一舉,幾步之遙的爐子,非要在暗道裏搬磚,不得悶死。”
楚戈略顯尴尬笑笑,在姜敏兒身後用她聽不到的聲音偷偷回答,“悶不死,有小氣窗。”
出了窯爐,楚戈望着工人一張張期待黝黑的臉,大聲宣布:“今天開始,你們多做磚坯燒磚,每天拿磚回家建房子。”
工人一片歡呼,紛紛跑去打水,攪拌泥漿,排列磚坯模型。
姜敏兒坐在小窯爐前,捶打着小腿,這些日子,除了燒磚她也幫忙做磚坯,整個人灰頭土臉的,聞聞衣袖,泥土味好重。
楚戈望着姜敏兒發絲上一層淡淡的灰土,伸出蠢蠢欲動的手,轉瞬又縮回,勸道:“敏姑娘,要不你回去休息兩天?”
“不必,”姜敏兒拍拍身上的泥土,過了一會兒,擡頭看到楚戈傻站着,目光直直盯着她:“你怎麽了?”
楚戈回過神,一放松下來就失了神,慌亂轉身,看到地磚的磚,撿起來亂搭,忙道:“沒,我在想,怎麽讓窯爐更好看。”
爐子都建好了,這會兒才想好看的問題,姜敏兒覺得好笑,随意道:“反正都是泥磚,種點花兒,草兒啊什麽的。”
“有道理,”楚戈猛然想起那天去姜家說提前成親之事,離開時看到姜家花匠在澆花,他後來畫的河堤護坡磚,參考的就是那些六角花壇,這裏也可以搭幾個花壇,增添些綠意。
楚戈用大窯爐剩餘的磚塊搭建。
姜敏兒望着出神,她小時跟娘親一起搭過,用磚塊做花壇,過了一會,不知不覺走過去跟着楚戈一塊搭。
花壇初具成型,姜敏兒注視着空花壇,微微偏頭,表情十分疑惑:“這形狀……好像在哪兒見過。”
“像不像一塊大的空心六角磚。”之前趙文照着他的設計圖畫過,當時姜敏兒還問是什麽,楚戈給她解答,那次也是他們說開後的第一次交談,印象頗深。
見姜敏兒沒在生氣,楚戈柔聲問道:“敏姑娘,你說種什麽花好?”
姜敏兒注意力集中在泥磚花壇,根本沒聽到楚戈問什麽。
半天沒得到回應,楚戈小聲問:“敏姑娘?”
“啊!”姜敏兒反應過來,又哦了一聲,“随便你,你喜歡就好。”丢下一句,“我走了,回去休息,”轉身跑開了。
正在搗泥漿的小滿見狀,扔下手裏的攪拌棍,從泥池子裏出來,提起褲腿赤腳追着跑:“小……敏兒姐,你等等我。”
姜敏兒回頭,“你別跟着我,我休息兩天後回來。”
什麽情況?
楚戈一頭霧水,剛才還說不回去,這會兒跑得那麽快,難不成是在躲他,望着空蕩蕩的花壇長長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