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大戶人家的生活遠不如尋常百姓所想的那般有意思,至少對我來說就枯燥的很,比不得做鬼時候的自在。
府裏供職的下人也遠不如宮裏那般規矩體統,比如我的哥哥夏謹,我覺得他着實閑在的不像話。
翌日正午時,他又來了,從走廊那頭負着手走來,腳下大步流星,端的是一副潇灑自如的模樣。
若我是個外頭來的,想必會把他錯認成府上的哪位主子。
……還是穿着粗布衣裳、體驗下人生活的主子。
大抵是察覺到了我的抵觸,哥哥這兩日總是變着法兒的來吸引我的注意力,生怕我意識不到我冷落了我們的兄妹情。
“妹妹呀,不應該啊,怎麽成天皺着臉,看到哥哥都不開心。”
“妹妹呀,怎麽回事啊,連和哥哥聊天都愛答不理的,難不成臆症了?”
“妹妹呀,抓不住男人的心也不是你的錯,畢竟感情嘛……哎哎不是,你瞪我幹嘛?”
他發表着高見,渾然不知我心中的想法,還受委屈般摸了摸鼻子,大概是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而我不捧場的做法顯然不滿意,正打算來口熱茶再說兩句。我聽得有些忍無可忍,幹脆将他拉起來,用力向外推去。
他還在手舞足蹈地嚷嚷:“嗳,妹妹妹妹,你推我作甚?”
我一句話也不想說,只沉默着将他向外推去,在他“等等!別關門呀!”的大呼小叫中用力将門合上。
阿彌陀佛,世界終于清靜了。
我呼出一口長氣,這才在嘴角挂起一個舒心的笑。勉強能給自己收拾起一個安靜的環境,讓自己好好整理思緒。
其實我知道,自己心底裏并沒有在和他計較那些,僅僅是想好好定下心來,思索以後到底應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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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一輩子待在宋府,死過一遭,我也明白宋冬燃不會是我的良配,賴到最後只能在這府裏留下一具全屍。
況且,我還要去找我的書先生。
至于我的哥哥,關他也沒有別的原因,他實在是太吵了!
門外的動靜沒隔多久就消失了,大概是覺得我的心是塊石頭,只得灰溜溜的先走了。
不過我知道,只消一個時辰,他又會回來的。
午後,阿茶大抵是剛忙完趙嬷嬷交代的活,回來時臉上卻帶着傷。
明晃晃的巴掌印烙在她原本白皙光潔的臉蛋上,任誰看了都要心疼。
一見到我,阿茶便把臉捂住,抽抽噎噎着向我哭訴起來。淚水從她指縫間向外湧流,宛如滔滔江河,淹得人實在胸悶。她平素靜得很,我幾乎沒聽她說過什麽不該說的話,方才也不知是受了何等委屈,竟能逼得她蹦出那麽多話來。
“少夫人,他們、他們太過分了!居然當着我的面嘲笑您。”繼而說到了傷心處,阿茶再度吸了吸鼻子,仿佛委屈得能哭到六月天裏下霜雪。可她分明是哭着,咬字卻半點也不含糊,聒噪得我頭疼。
唉,這個傻姑娘怎麽就不明白呢,跟那些人争執再多也無濟于事,即便八竿子都打不着他們也能拐彎抹角地說出你的不是來。
我從未覺得這世上竟有一件事可以這樣惹人心煩,或許只要我還留在這個府上,阿茶的日子就不會好過到哪裏去。
趁着這個下午我又想了很久之後應該何去何從,也許是時候找宋冬燃談談了。
我憑着記憶來到他書房外,門口守着兩個面熟的小厮,他們掖着手朝我看來。
我二話不說便推門直入,連阻攔的機會都不給他們。
宋冬燃此刻正在記賬,低斂着眉,看起來很專注的樣子。
大概是我進門的動靜驚擾到了宋冬燃,他從書裏擡起頭,看向我的目光帶着些銳利,剩下的幾分則比月光還要冷。
見來者是我,他臉上本是晴空萬裏的情緒蕩然間聚斂起了黑壓壓的烏雲,就如同在看什麽令他嫌惡無比的東西一樣。
“你來做什麽?” 他一點客套話也不同我講,大概是還在記恨我先前打了他的心上人吧。
這些事情還真是恍如隔世。
要是從前的我,一定會難受得晚膳都要少用半碗飯。
只是如今看來,宋冬燃已經連半點都傷不到我了。此一時彼一時,無論我是活着還是死了,至少喜歡宋冬燃的夏笙是死得幹幹淨淨了。
我無所謂他這樣冷淡的态度,大概是不想計較,也談不上什麽愛恨,雖然小心眼,但上一世已經見過他無數醜态的我早已覺得大仇得報,況且他可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我擡眸沖他一笑,甚至覺得說出這話的自己相當灑脫:“宋冬燃,那封休書我已經收下了,此番我是來辭行的。”
“你……你說什麽?”他臉上神情一瞬僵化,張嘴欲說點什麽,卻像是喉間卡了根魚刺,刮裂地說不出話來。
“怎麽,少爺不該歡喜嗎?”我奇怪地盯着他那雙夾帶着疑惑、震驚、不明所以的眸子,驀地笑得更開了些,“終于要娶到心愛的女子了,也要擺脫我了,您應該感到很高興吧?” 這話實打實的,并不是刻意在諷刺他。
然私心作起祟來,我又忍不住補了句:“對不住了宋少爺,是夏笙說話唐突了,您可萬不該與小女子計較。”
他似被我的話狠狠砸中,嘴唇蠕動了幾分,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震驚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等了半晌,我才聽到他說:“你要離開宋府?”
我嗯了聲,道:“今日我來,是有一事相求。”半響沒等來他的回應,我只好繼續道,“阿茶怎麽說也當了我幾年的大丫鬟,月錢本該提到二兩,如今卻仍是區區一兩銀子,宋少爺理應給她一個公道吧,哪怕我已不是宋府少夫人了,從前欠下的也該補上才是。”
此刻屋內已經逐漸昏暗下去,我就着外頭落日的餘晖瞧他。隔了會兒,才見他終于找回一絲理智般,颔首道:“我明日會和趙嬷嬷知會一聲的。”
目的達成,我便不再多留,施了個禮數後兀自轉身離開了書房。身後座椅上的人似乎發出了響動,但很快又靜谧下來。
屋外的天已經全然黑了,我跨過院門,轉頭時還能瞧見對面屋內剛剛燃起的燭火。
明明滅滅的火光在窗後閃爍,好像透過了這麽長的距離,直直燒到了我們的上一輩子……
第二天起來,我就開始忙着收拾東西,半點也不含糊。細細一想,除了自己積攢下來的那些碎銀,似乎也沒什麽好帶走的。
看到自己那些碎銀,我突然又想起前世看到的夢境,想起夢裏哥哥心裏的掙紮、痛苦。
哥哥應當比我更需要這些銀兩吧……
雖然我并不喜歡嫂嫂青樓女的身份,但哥哥自己認了,我也不好多說什麽,全憑他的意思。總歸我是要去找書先生,想管也管不到他。
将裝着碎銀的舊木盒子用兩件衣裳包裹住放入行囊,我正尋思還能不能搜羅點府中別的寶貝時,阿茶從外頭匆匆奔了進來。
她似乎剛從哪裏跑回來,額上的碎發亂了,氣息也不穩。
“少夫人這是在做什麽?哎呀,快別收拾東西了。”她連忙上前攔我,扯下我手中的布匹。
我動作僵了一瞬,擡眼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問:“怎麽了?
“方才我碰見少爺,少爺讓我帶話給您說,您可以繼續留在府上。”阿茶臉上的欣喜太過燦爛,顯是以為我對宋冬燃還死心塌地,眼下這位家財萬貫的少爺願意繼續施舍我一隅之地,豈不十分美好?
我竟不知他會好心将我留下。我呵笑一嗓,自嘲道:“我已被休,留下來像話嗎?”
“少爺說可以當……當個妾室。”阿茶抿抿唇瓣,聲音愈發的細小。
我一愣,不免嘲笑出聲。呵!宋冬燃啊宋冬燃,真渣!
我萬般不耐地蹙起眉,推開她的身子,繼而繼續垂首收拾包裹:“告訴宋少爺,他願留我,可我不願。”
阿茶眼中閃爍的欣喜在我說完這句話後就枯萎了:“少夫人不高興嗎?那日您可是拿着休書哭了好久的,如今可以留下來了,怎麽覺得您反而不願意了?”
我緊閉紅唇,并不打算解釋過多,況且就算我道出心扉,阿茶這個小丫頭也不會懂得多少。但她卻是對宋冬燃的話不敢多加違拗,伸出手再次拽上我的胳膊,拉着我不讓我繼續收拾行囊。
我無法揣度宋冬燃這樣做的居心,只是感到心底木木的,此刻亂成了一團麻,糾纏着緊縮着,繞的煩悶難受。
我的前半生,活得沒什麽大錯處,也着實沒什麽樂趣。習慣了委曲求全,習慣了聽從安排,總覺得命就是這樣了,不會再出現任何變數。
最終,我還是沒能離開宋府。府中的下人們也不知何時聽了宋冬燃的令,一個個的皆跑來攔我,我若反抗,怕是今後連房門也難以踏出。
思量過處境後,我便也索性放棄了。宋冬燃的心境我看不透,但總歸知道逆着不行,于是将包袱往木檀桌上一丢,跌進榻裏捂着被子悶頭大睡去也。
能睡覺的感覺真好。
不想面對什麽事情的時候,睡着了也就能暫時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