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南堂
離開的這幾個月寺內南堂裏多了三座新的青石塔爐, 爐心內已經鋪了厚厚一層香灰,各種蓮花燈和柱香都半埋不埋在那香灰裏。
南堂是前幾年修建在禪堂之前的一個空曠的小石板廣場, 原本是用來給武僧和金垣門弟子們練功的并沒有特別的稱號, 可後來逐漸荒廢也就被住持規分來給香客們安置功德爐了, 堂場的角落還分別破開地磚種了幾顆半人高的小香樟樹, 還沒人手臂粗的樹幹上栓了幾條紅色的經文布條。
初玲此刻就擠在香客群中到處張望,方才離開阿寒後她就在寺院內到處詢問自己的師姐去了哪裏,然後得知她們還在山下沒有回師門,留在寺內的只有與初玲不怎麽相熟的幾個同門,她就只能客套的對他們稍微打了聲招呼然後就去将買的那許多霜脆子分給了小沙彌們。
分完零嘴的初玲現在就只能無所事事的在寺院之中亂逛,看看池水中肥碩的錦鯉又去看看寺院後的田裏又多了些什麽花果和蔬菜,雖然金山寺一直名聲在外但寺內建築卻遠不如其他寺廟看起來繁華威嚴,可能是因為金垣門的存在讓寺廟多少染上了些閑散的江湖氣息。
有段日子沒回來初玲看着那些再普通不過的木廊柱和歪脖子樹都覺得十分親切,只不過心情倒是沒有那番重歸故居的輕松和悠閑。
無法安心有一半是因為阿寒還有一半就是因為那遠在師門外的師姐和同門。
捕殺仙縷教衆人自然是不可耽誤的任務, 可初玲是不想看見同門被那樣做成蠱人後再回來與他們對峙, 也并不是自己無法狠下心手刃手足, 而是她擔心白降和其他人會因為猶豫而受到傷害。
阿寒那邊更是複雜些,從一開始救走阿寒時初玲根本沒想過這可憐的青年會有什麽過于複雜的背景,她只當阿寒是哪個門哪個派武功高超的弟子受了迫害差點被變成道具。
可現在細想來事情估計并沒有她之前所想的那麽簡單, 從白衣人和阿寒那短短的交流,以及阿寒不知為何是定要殺人滅口時那股暴虐……初玲不想認為阿寒和仙縷教之間有什麽糾纏, 因為在照顧他的這段時間初玲已經本能的将阿寒當成了家人。
她是被白降撿回金山寺的遺孤,從小到大是由金無圓和身邊一群同樣沒有家人的哥哥姐姐帶大,這讓初玲認為只要是互相照顧互相關心那麽即便沒有血緣關系那也就是至親的家人。
而且那天将阿寒從蠱洞中救醒後他狼狽的哭泣讓初玲怎麽都忘不了, 他那麽害怕那麽無助那麽的需要人來幫助他,初玲承認自己的想法有些自負也有些自私,可她的确是在意阿寒的。
現在師父帶他去治療檢查了,憑這幾天阿寒恢複的速度來看如果師父用藥後再施針那麽徹底好起來肯定也不過三兩天,到時候就能知道阿寒到底是什麽人了。
初玲是希望結果不要像白降所說的那樣……但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她也不會猶豫,既然阿寒是她救出來的那麽之後也得由她來親手處理阿寒。
想到這裏她嘆口氣擡頭看向紅瓦牆後那片茂密的竹林,此時太陽逐漸下沉,陽光已經微弱到無法透過層層交疊的竹葉,寺內嘈雜的聲音也逐漸小了下去,初玲就站在紅牆面前看着光線一點點徹底消失。
也是這時候她聽見身後傳來了極輕的腳步聲,那是習武之人的習慣,或者說是常混跡在争鬥中的人會保留的習慣,不管在哪個場合都會下意識掩蓋自己的腳步聲。
初玲深吸一口氣,慢慢轉過身看向正朝她走來的阿寒:“怎麽一個人在寺裏走?迷路找不到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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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初玲忽然轉身,阿寒有些緊張的站在原地不動了:“我說我想自己,來找你,他們就告訴我你最喜歡待在寺裏竹子最多的地方……”
“然後你就自己找過來了?”初玲主動走上前握住阿寒的手腕檢查了一下,他體溫要正常了許多現在摸起來就和尋常人一樣“你的治療呢?我以為會花更多時間的。”
“師父,喂我吃了幾個苦苦的藥丸,然後我就睡着了一會兒……”阿寒不知道該怎麽對初玲開口,金無圓實際上單獨詢問了他很多事情可那些事情無疑他都不記得,只知道金無圓很肯定他是淩山派的人“醒來後,他們讓我換了身衣服。”
“恩,挺合适的。”初玲看着阿寒身上的衣物,好似是她其他師兄師弟的舊衣服“然後呢,師兄還在師父那裏?我以為他會先出來找我的。”
“師兄,師兄我不知道……”白降之前是跟着他和金無圓進了屋子,在旁邊搭手備了熱水然後和金無圓單獨聊過後就出去“好像,好像是去和其他人檢查白衣人的屍體了?”
“好吧,那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呢?”
因為這周圍都沒有石燈籠,天黑後阿寒不怎麽看得見初玲的臉,她的聲音合着牆外沙沙的竹葉摩挲聲讓阿寒覺得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有些疏離。
不過她仍然牽着他的手在問詢他的狀況,所以不是初玲對他疏離了,而是他自己感覺疏離了是他對初玲有所隐瞞,可阿寒現在是仍在思考自己為什麽那麽想要初玲的關心和愛護,就像腦子裏有兩個人在不停的争論。
初玲只是将他救出來了而已,并且這內心深處自負且感情稀薄的女孩會在發現他是壞人後不留情面的殺掉他,就像是對那些已經被轉變成蠱人的村民或是以往她殺過的任何人,她的價值在将他救出蠱洞并且治好記憶後就結束了。
這些負面的想法一直盤旋在阿寒的腦海中,同時也有另個想法在不停的否認不停的暴露出自己對初玲如同雛鳥般的依賴。
“怎麽了?不舒服麽?”看阿寒只是瞪着她發愣也不說話,初玲就再次詢問了“不舒服的話就去休息吧,我帶你去找地方睡。”
“不……”阿寒拉了一下準備走的初玲,聲音因為故作鎮定顯得有些奇怪“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
“你要說事情就說呀,幹嘛又是一副要哭的樣子。”初玲站住腳好笑的擡頭看着阿寒,他仍舊是沒有裹紗布殘破的右臉就那樣在黑夜中隐隐約約的暴露在她面前。
“這裏這麽黑,你怎麽知道我哭了……”
“我就是知道。”說着初玲便擡手摸了摸阿寒的眼角,果然摸了一手濕潤“你看金豆子都快從眼眶裏面掉出來了,哭包。”
“我不是哭包……”阿寒感覺自己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我是,被風吹到了。”
“現在都聰明到要給自己找借口啦?好嘛,你不是。”初玲把沾了淚水的手指貼到阿寒衣襟上蹭幹“那你是要對我說什麽?”
剛剛被初玲那麽一打岔阿寒倒是不怎麽緊張了,他自己攥緊手深吸口氣:“我,之前騙了你。”
“我知道。”
聽見初玲這回答後阿寒的氣勢弱了一大截,他微微佝起背:“……對不起,我原本應該都告訴你的。”
“那現在你準備告訴我了麽?”初玲仍舊沒有責怪阿寒,她只是像往常安慰他那樣拍着他的手臂“你是不是想起了些什麽讓你混亂的事情?”
“我……害怕告訴你之後,你會把我當做是壞人。”阿寒垂頭喪氣,像是淋了雨又沒吃飯的流浪狗“而且我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就像白降師兄說的那樣,我可能真的有些問題。”
初玲看着阿寒那戰戰兢兢的模樣又覺得不忍心,她是真的無法想象這樣的阿寒在失憶前會是壞人:“那你都記起了些什麽?”
“有人說我,是叛徒。”他的聲音到這裏小了很多,幾乎是用氣在發聲“我好像犯了很糟糕的錯要接受懲罰,然後……你的師父說我是淩山派的人,我自己也記得我好像是在個建在冰天雪地中的樓閣裏生活過。”
“叛徒?淩山派?”初玲皺眉思考起來“可是從來沒有聽淩山派的那些人說過門內出過叛徒啊?”
“但我記起來的事情的确是這樣的。”阿寒感覺自己的手心在冒汗“我,很怕自己是壞人。”
“其他呢,還有沒有什麽記起來的?”
“應該是還記起了些什麽的……我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但是我記不得了。”阿寒很洩氣的耷拉着肩膀“是個,很高的和我年紀差不多的男人,他還在我面前因為我的事情哭了。”
初玲仍是笑着安慰阿寒:“那你的記憶還是很模糊是吧,我覺得你想起來的這些記憶可能因為仙縷教的蠱毒會有些錯亂,所以在徹底想起完整的記憶前就不要太過猜忌自己了,反正我覺得阿寒你肯定是聽話的好孩子。”
‘聽話的好孩子’在現在的阿寒聽來是有些幼稚,可初玲這樣說他時他感覺到渾身都輕松了,初玲到現在還是願意相信他的。
“玲玲。”他不自覺的又叫起初玲來。
“恩,我聽着呢。”初玲牽着阿寒順着石板路開始朝寺廟內有燈光的地方走去。
原本低沉不安的心情因為初玲這幾句簡單的話又平複起來,阿寒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的太依賴初玲了,像是将自己腐敗的根紮到了這女孩身上:“玲玲,說過會一直陪着我,是真的麽?”
“是真的。”初玲緊緊握了握阿寒的手只不過語氣并沒有往常的淡淡笑意“在你記起來之前我會一直陪着你。”
無論阿寒以前的身份是如何,在失憶的現在,在他自己會為自己是否是壞人而恐懼擔心的現在,初玲都會履行諾言陪着他保護他。
即便之後需要殺死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支持阿胞的大家!!麽麽麽愛你們! 今天是三更 請不要忘記其他兩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