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篇手記(六)
第一篇手記(六)
她該找一個什麽樣的理由退婚呢?
梁林康和婉兒青梅竹馬,從小就定下了婚約,兩家人時常走動,她很滿意梁林康這個前準女婿,好友寧氏也很滿意婉兒這個準兒媳。
柳氏知道,沒有一個男人能忍受妻子給自己戴綠帽,即使那不是妻子自願的。
就算梁林康好到可以忍受這個屈辱,但以後若是和婉兒發生矛盾,氣弱的永遠都是婉兒,男人口不擇言之下重提舊事,到時候婉兒只能忍氣吞聲,吃盡苦頭。
更別說還有寧氏這個愛兒子愛到心口的婆婆,她知道這個好友的性子,善良直爽,容易沖動,她的大兒子被婆婆抱到身邊教養,小兒子卻在她身邊長大,因此愛得不得了,幸好梁林康有個嚴厲剛直的縣令父親,五歲就被強行拉走壓着去讀書,不然肯定會被寧氏養歪,哪有現在風度翩翩、彬彬有禮的溫潤書生模樣?
若是被寧氏知道婉兒婚前失貞——那必将是一片腥風血雨。
寧氏不僅會怪她這個好友,還會強逼兒子休妻,受此屈辱,婉兒還怎麽活?
唉,只能說是他們有緣無分。
可是,要怎麽才能合适地解除婚約呢?
兩人在這件事中都是無辜的受害者,都是張氏和甄谧鬼迷心竅使出毒計做出陷害婉兒的事情。
她身為婉兒的母親,自然站在婉兒身邊,她總不能跟梁家說我女兒婚前失貞得解除婚約吧?可也找不出其他合适的理由了。
要不要請個大師來說女兒和梁林康八字不合?若是強行湊在一起會有血光之災。
柳氏覺得這個方法不怎麽靠譜,因為寧氏在定下婚約前就去過江州最靈驗的佛寺拜見了大師,大師說兩人的命格是天作之合。
這個時候,林宏前來請安,看她一臉苦惱,沉思片刻就想到了緣由,問道:“娘是不是在為姐姐的婚約苦惱?”
柳氏難得沒在兒子面前維持溫婉大氣的形象,瞪了這臭小子一眼,嘆了一口氣:“是啊。”
林宏眼神一暗,讓下人退了下去,在柳氏疑惑的目光中上前一步,輕聲道了幾句。
柳氏的面色越來越凝重,最後直接面沉如水,眼裏隐隐約約冒着怒火:“你所言可是事實?”
“兒子今日親眼所見。”他聲音裏帶着涼意,“若真是他犯錯在先,我們也不用顧忌什麽了,姐姐才是最重要的。”
她深深看了一眼兒子,目光從憤怒的銳利漸漸變得柔軟。
“好好對婉兒,好好做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希望等你十七歲,我能将婉兒放心地交給你。”她慈愛地摸了摸少年的頭。
一如小時候那樣,她帶着兩個孩子去花園撲蝶,他身子嬌弱,只能在一旁看着她們,他就委屈地直掉眼淚,她把蝴蝶捧到他手裏,摸摸他的頭,輕聲哄他“我們宏兒是最勇敢的男子漢了,男子漢是不能哭的哦。”
林宏乖順地低下頭任柳氏摸,若是原主,早就跳起來腳來喊道“娘我都十四歲了怎麽還像逗小狗一樣摸我頭”。
柳氏對他是一片真心的,那一世,在他第一次打了甄婉後,柳氏接到報信前來打了他一巴掌,含淚将甄婉帶回甄府,但在他渾渾噩噩喝酒昏迷時,還是她叫了大夫過來照顧他,苦口婆心勸他,最後在他的毒誓下她又一次相信了他,将甄婉帶回了林家。
可惜,原主是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糟蹋了所有愛他的人的真心。
*
兩日後,江州沉魚湖上一艘精美絕倫的大船在悠悠前行。
正值陽光明媚的夏日,天氣卻不悶熱,反而十分涼爽,湖面波光粼粼,清新的微風拂過人面,留下一片舒服的喟嘆。
人面荷花交相映,船只雕梁畫棟的外觀顯示着主人的富貴,果不其然,湖邊探頭的路人看到一群身着華服的公子哥和絲綢裙衫的小姐們從船內走到外面,叽叽喳喳,好不熱鬧,歡聲笑語不斷。
今日是梁林康做東,請江州好友前來一敘,近日縣令受了朝廷嘉獎,一年後就要調離江州,去京城任職,他馬上也要準備婚事,婚事後就要進城趕考,因此趁這段時日還算空閑包了一艘船出來散心。
這裏尊卑觀念極重,因此只有各家的嫡子嫡女可以收到請帖,而卑賤的庶子庶女顯然是入不了他們眼的。
甄府已經分家,甄二爺和甄三爺的兒女自然算不上金貴人物,甄逸翎年紀太小,因此甄府只有林宏和甄婉前來。
雖說是公子小姐一起,但男女大防還是極其看重的,不管是喝茶還是賞湖景,都是小姐們一堆,公子爺們一堆。
但畢竟離得不遠,若是有心傾聽,大家依然能清楚聽到對方的聲音。
甄父年輕時生得英俊潇灑,老來也是儒雅俊秀,雖為富商,卻也飽讀詩書,沒有一絲銅臭味,柳氏更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甄婉作為他們愛情的結晶汲取了他們所有的優點,五官精致卻不失大氣,再加上她優美的儀态和嘴角噙着的溫婉笑容,語氣緩和溫柔令人心醉,在場任何一個大家閨秀都比不上她。
但今日有一個陌生的少女卻隐隐奪了甄婉的風頭。
那少女年約十七八,頭上別着一朵嬌嫩的白色小花,身着鵝黃色的衣裙,腰間別着一顆精致的小鈴铛,走起路來叮鈴清脆,惹人注目。少女不似其他閨秀一般笑不露齒,她嘴唇朱紅,貝齒潔白,笑起來有兩個小小的梨渦,在那群姿态端莊的小姐眼裏自然是極其不講規矩,但那群公子哥卻看傻了眼。
哪裏來的嬌嫩姑娘,好是活潑鮮活!
梁林康看那些人面色怔怔,心下不喜,甩袖背手淡淡道:“做出這幅樣子惹人笑?”
衆人也不是沒見過大美人,很快就回了神。
孔家大少爺撓撓頭,問:“這是哪家的小姐?似乎之前沒見過,好生活潑。”
梁林康瞥了他一眼,收回眼神:“她是寄住在我家的遠房表妹洛湘,她父親在京城當職,前幾個月我祖母病重,她随她母親來看望我祖母。”
林宏拿出一把羽扇,一副風流潇灑的姿态,他倚在欄杆上聽着他們說話,似笑非笑,眼底如墨。
甄婉的手帕交蔣水茉挑眉,輕聲道:“看來你這小姑子對她很是親近。”
“诶對了,你今日怎麽臉色如此蒼白,聽說你前幾日生病了?還沒好嗎?”
甄婉對上她擔憂的眼神,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只是風寒未愈,大夫說我出來走動走動會對身體好些。”
蔣水茉揶揄道:“你就是想來看看你的未婚夫現在長成什麽模樣了吧。”
小姐們平日裏足不出戶,只有重大的日子和邀約才能走出閨房。更別說梁林康幾月前才回江州,兩人雖為未婚夫妻,其實也有一年沒見了。
甄婉搖頭失笑,怎麽可能?
梁林康的嫡親妹妹梁曉唐跟洛湘很是親密,和洛湘黏黏糊糊,挽着她的手撒嬌說悄悄話,都不跟別的小姐妹們走在一起。
梁曉唐心想:若是洛湘能做她的嫂子就好了。甄婉性格古板無趣,洛湘姐姐卻活潑可愛,二哥跟洛湘姐姐在一起笑容都多了不少呢。而且洛湘姐姐出手闊綽,對她這個妹妹可大方了,什麽玉石頭飾,只要自己看上了她都會送給她,不像甄婉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道送給她小禮物讓她幫忙在二哥面前說好話。
梁林康看遠處的林宏今日不如往前活潑,離開人群上前溫和詢問:“宏兒,怎麽不和大家一起?”
林宏打開羽扇遮住下半張臉,露出一雙暗眸盯着對面清隽挺拔的男子,這男人看似深情,實則…禽獸。
“我不會吟詩作對,跟你們有什麽好玩的?”
梁林康噎住,也是,他請來的人大部分都是學識俱佳的公子,自然沒有那些三教九流、纨绔子弟。
他好脾氣,不介意未來妻弟的放肆,卻不自覺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長輩姿态,語氣溫和舒緩:“宏兒,你已經十四了,要好好讀書,這樣才能好好保護你姐姐。”
林宏“啪”的一聲收起羽扇,笑眯眯道:“你都不急着保護何需用我?還有,你是我誰?我爹娘都不管我,你憑什麽管我?再說了,你自己禮義廉恥這四個字都不知道怎麽寫,居然還來教我?笑話。”
他大搖大擺走開,高聲喊道:“相信梁公子聰慧,定能明白林宏是什麽意思。”
留下梁林康胸口不斷起伏,又驚又怒。
他自诩君子,怎麽可能不懂禮義廉恥這四個字怎麽寫?林宏是在暗示什麽?
他有些緊張地抿了抿嘴。
他前兩日在酒樓包廂內,的确沒控制住自己,情不自禁吻了表妹。可當時是表妹哭得太惹人憐愛了,表妹對他一往情深,他心生憐惜才釀下大錯。
難道就是那時,被人看到了?
他心虛,後面的時間都沒心情和衆人吟詩作對,也沒去找甄婉虛僞地表真心。
反倒是林宏,仗着自己年紀小混到姐姐堆裏哄得一群小姐眉開眼笑。
和梁曉唐待在一起的洛湘看到大多數人都圍在甄婉和林宏身邊,笑眼彎彎的杏眼裏閃過一絲嫉恨。
人群裏,甄婉看他一邊瘋狂輸出甜言蜜語哄得小姐妹笑得花枝亂顫,一邊對她悄咪咪眨眼,嘴角的笑意深了許多,惆悵不禁散去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