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篇手記（七）
第一篇手記（七）
江州的百姓表示，最近的瓜有點多。
先是甄府分家，甄二夫人暴斃而亡，後是縣令公子救了一個落水小姐，在衆目睽睽之下兩人有了肌膚之親。
誰不知道梁小公子和甄家大小姐從小有婚約？
可梁小公子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總不能不負責吧？
看來很有可能是要納妾了。
可百姓等着等着，沒等來梁小公子和甄大小姐難舍難分的傷心戲碼，反而等來了兩家人解除婚約的消息！
甄婉整日待在閨房中，繡花作畫，她時常坐在窗邊，清晨看着暖陽升起，傍晚望着落日餘晖。那種暖洋洋的光芒照在臉上，連絨毛都感覺到微暖的癢意，她閉上眼享受這舒适和安寧，心漸漸變得沉靜。
看着外面盤旋的孤鳥和成群結隊的群鳥，她的思緒有些飄忽。
飛在天上的感覺，一定很好吧。
“娘。”她聽到下人恭敬的通報，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回頭喚道。
她已經很幸福了，有這麽多人愛着她。
柳氏坐在女兒旁邊，心疼地拉過女兒的手輕輕撫拍，想到剛剛看到的那個單薄的背影，前方是光芒，後背是黑暗，孤獨的斑駁光影交錯在明與暗的邊界，顯得無比落寞孤寂，她想到這心裏就止不住地心疼。
“剛剛梁家過來退婚了。”柳氏嘆了一口氣。
在甄府前廳裏，寧氏滿懷愧疚抹着眼淚向她連連賠罪，她知道好友并不知曉梁林康和他那個表妹早已暗通款曲，因此對寧氏并無怨意，但梁林康的表現卻令她作嘔。
他裝出一副情深不壽的模樣是給誰看？還堂而皇之說出自己是被逼無奈，他和甄婉若有機會還能再續前緣。真不知道他是不是讀書讀傻了，還以為所有女人都會圍着他轉呢。
再續前緣，是要甄婉給他做妾嗎？
周朝商人地位是不比官家高，但也沒有到自甘下賤讓嫡女做妾的地步！
梁林康對于娶不到甄婉的确是十分遺憾的，他雖然不喜歡甄婉的性格，但也不能否認她的樣貌很符合他的心意，他也一直覺得她會是一個很優秀的當家主母，只可惜，他更愛表妹。如今表妹被他在大庭廣衆之下毀了清白，他不能辜負表妹。但如果甄婉對他執念太深，他不是不可以給她一個名分。
他心知肚明，洛湘是不會讓他納妾的，她那麽愛他，他也十分憐惜愛護她，那種占有欲讓他心驚，也讓他洋洋得意。因此，他也只是說說。
甄婉臉上毫無訝異，十分平靜：“嗯。”
不知為何，她反而松了一口氣。
洛湘落水那日她也在場，她看到梁林康聽到呼救聲滿臉焦急地沖出人群，以一柔弱書生身軀跳入湖中救起洛湘，兩人單薄的衣衫被湖水浸濕肌膚相貼，她就知道，這場婚約，十有八九是要解除了。
她反倒有些慶幸，但她也為自己的這種慶幸感到羞恥。
一旁的柳氏仔細觀察女兒的神色，并無傷心的跡象，不知道她是不是為了讓自己放心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忍不住道：“婉兒，你心裏有什麽不舒服跟娘說，娘知道你苦，不要憋在心底，會憋出毛病的。”
“女兒和他從小到大沒見過幾面，沒有感情，怎會為他傷心？”甄婉搖頭，“說到底還是我先對不住他。”
“你有什麽錯？幸好你沒嫁過去，宏兒跟我說，他前幾日看到梁林康和他那個遠房表妹在酒樓包廂裏摟摟抱抱，互訴衷腸，恐怕早就暗通款曲了。這次落水說不定也是他們兩個串通好的。”柳氏冷哼一聲
“也幸好這次落水，不然你真的嫁過去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辱。明明身負婚約卻還與別的女子拉拉扯扯糾纏不清，你還沒過門就如此放肆，過了門那還得了。”
甄婉詫異：“宏兒怎麽知道的？”
梁林康在她所聽到的傳聞中一直是知禮的君子形象，才情極佳，貌若潘安，不滿二十就考上了舉人，怎的在男女之事上行事如此荒唐？
她心裏倒沒有被欺騙的氣憤和荒謬，只是感嘆人不可貌相。
柳氏“咳”了一聲：“這孩子滑頭勁足，買通了梁林康身邊的小厮給他通風報信，他一收到消息就跑去酒樓在隔壁間的窗戶上戳了一個洞偷窺他們倆。他說話本子上都這麽寫的，表面越是風光霁月的君子底子裏越是虛僞。”
甄婉想到林宏弓着腰撅着屁股，鬼鬼祟祟透過小洞偷窺一邊罵罵咧咧的情形，心裏淌過一絲暖意，又覺得無比滑稽好笑。
“婉兒啊，娘之前不是跟你說宏兒想娶你嗎？你考慮的怎麽樣？”柳氏話題一轉。
甄婉心裏一緊，尴尬道：“宏兒還小呢？再說我們只是姐弟之情。”
“當然不是現在成婚，等過兩年他身子長成了再說，這幾日我看着，他對你未必只有對姐姐的心思。”
甄婉聽得面紅耳赤。
“唉，娘也想将你留在身邊，可女兒家終究是要嫁人的，等我們老了走了，誰來庇護你，逸翎肯定會一直敬重你這個姐姐，但他畢竟只是弟弟，不能時刻關注到你，未必能方方面面照顧到你。”柳氏嘆道。
甄婉垂下眼眸，眼底閃過一絲迷茫。
可張氏嫁了人，又得到了多少庇護呢？二叔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納姨娘，庶子庶女一直出生，全然不顧主母的臉面。還有宏兒所說的莊家小姐，嫁人後的日子還比不上嫁人前，還要受千夫所指，受丈夫虐打。
她人生的十七年仿佛全是為嫁人而活，為當好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要學操持家務，為當好一個能讨丈夫歡心的妻子要學琴棋書畫，其實她對這些并沒有特別的喜愛，只是娘讓她學，她就學，娘讓她不許做，她便不做。
她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反駁。
*
江州的百姓吃完了瓜又恢複了以往平靜的日子。
但甄府的人發現，近兩個月大少爺好像變了許多。
大少爺像是吃了什麽神仙藥一樣，身高如柳枝抽條飛速生長，本來瘦瘦小小身子單薄，現下身量都比甄父高上些許了。臉上的嬰兒肥也沒了，五官依舊精致如畫，皮膚白皙，卻不顯一絲孩子氣和女氣，眉眼逐漸淩厲硬朗，那偶爾散發的氣勢讓下人們一愣一愣的。
仆從們對大少爺的變化感受最深。
從前大少爺從不把下人當人看，一個不順心就又打又罵，小時候喜歡騎大馬，長大了就愈發頑劣，之前還讓一個小厮頂着蘋果當靶子，幸好他射術極差，不然那鋒利的羽箭一歪，很可能一條生命就這麽沒了。
大家都很怕他，伺候他時皆是順着他，生怕惹怒了跋扈嚣張的大少爺，一命嗚呼。
但現在大少爺卻對他們很溫和，吩咐他們做什麽事後都會說一聲“謝謝”，他們不小心做錯了事也不怪罪他們，還寬慰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仆人。
一開始這些變化把他們險些吓得魂飛魄散，以為大少爺想出什麽新花招捉弄他們，但漸漸地，他們感受到大少爺是真的變了。
和其他人不一樣，大少爺是真的把他們當做人看，而不是視作一群卑賤的奴隸。
其他夫人小姐對他們雖然也很溫和，但那種溫和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憐憫和寬容。
大少爺則不是，他的目光平靜，就好像，他和他們是平等的。
林宏不是很适應這裏的尊卑觀念，雖然他在氣急之下也會用階級尊卑來譏諷嘲弄，但在他眼裏這些下人和他并沒有什麽區別，普天之下，誰又比誰尊貴？皆是蝼蟻。
這世上的賣身契本就是封建的産物，一張輕薄的紙張就能将自己的自由賣掉，禁锢住千千萬萬人的靈魂，多麽可笑。
他們為他做事，他給他們金錢，這才是公平的交易，而不是用分主人和奴隸這種侮辱尊嚴的做法。
林宏難以改變周圍根深蒂固的觀念，但他既然已經覺醒了自己的意識，便不願同流合污。
甄父和柳氏對林宏的變化那叫一個欣慰，心裏又酸澀又驕傲。
驕傲的是兒子終于長大了，酸澀的是兒子是以這種方式成長的。
甄婉性格恬靜，乖巧可人，甄逸翎生性喜靜，不愛親人，小小年紀就埋在書本裏。只有林宏，撒嬌打滾樣樣在行，跳脫淘氣，上學時将學堂鬧得雞飛狗跳，回家還總是晚上溜出府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讓他們總有操不完的心。
現在，倒有些不習慣了。
甄父已經有整整兩個月沒見到兒子帶着谄媚的笑來給他端茶倒水捶背拍馬屁了，雖然吧，兒子是想讓老子給他擦屁股，但架不住老子就愛吃這套。
剛下學回來給甄父看月底考評成績單的林宏，見對面的中年男人失落地嘆了長長一口氣。
？？？
原主可是一直逃學，連月底考評都可以翹掉的學渣，爹是不滿意嗎？
林宏看着成績單上寫着的“丙等”，陷入了深深的懷疑。
他其實可以輕而易舉考上甲等第一名，但這不是怕進步太快吓到夫子和爹娘嘛。
林宏決定，下次月考，他要考第一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