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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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學正式開課後,頭三個月并未安排針織課程,暫時先只學文化課。
因為目前只有宋時鳶并辛夷、青黛兩個丫鬟懂針織,這其中辛夷因為要管着宋時鳶院子的大小事務,沒太多閑暇時間研究針織技藝,水平只能算一般。
青黛已經在教繡娘針織了,不過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要給別個當先生,起碼自己得達到融會貫通的地步吧?
所以宋時鳶便留出了三個月的時間供她們學習,三個月後女學再排針織課。
想想就有些好笑,文化課先生臨時現招就罷了,針織課先生還得臨時現學……
這女學辦得,當真是一股草臺班子的味道!
不過這也沒法子,她這條上輩子躺平了一輩子的鹹魚,原就不是甚多能幹的人兒,如今趕鴨子上架,只能摸着石頭過河,一步步來了。
雖然沒宋時鳶的課,但女學剛開學,雜務繁多,有許多事項須宋時鳶這個山長首肯或是簽字,她這幾日都按時去山長辦公室坐班。
這日一大早,她才剛在太師椅上坐下,宿管阿姨周嬸就領着一個女學生來辦走讀。
燕京女學的學生都是女孩子,為了她們的安全着想,原則上必須住校,放假時間跟随朝廷休沐,每旬休息一日。
休沐日若要離校,必須直系親屬親自來接,否則不能離校。
當然這是原則上,若是家裏條件富庶些的人家,願意每日派馬車或是人力接送家裏姑娘上學,宋時鳶也樂意給她們辦走讀,畢竟能省不少開銷呢。
讓文書将這女學生的資料送過來,宋時鳶随意地瞥了一眼,提筆才要在走讀許可上簽字,手卻頓住了。
祖父張欽?
是內閣閣老張欽的張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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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字不算太常見,難道恰巧遇到了重名之人?
她将視線移向下頭的住址——西華大街桂花張家,忍不住在心裏“嘶”地倒抽了口涼氣。
果然這世上沒那麽多巧合,此張欽就是內閣閣老張欽的那個張欽。
衆所周知,西華大街上住着兩戶張姓人家:一家是宋時鳶父親宋廪的頂頭上司,順天府尹張澤銘所在的張家;一家就是內閣閣老張欽所在的張家。
這兩家雖然都姓張,但一個祖籍江南一個祖籍關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家人,沒任何親緣關系。
因一家門口栽着棵百年桂花樹,一家門口矗立着一棵百年大柳樹,外邊人為了區分這兩家,分別稱其為“桂花張家”跟“柳樹張家”。
久而久之,這兩家為了不讓別個弄錯府邸,對外報地址時也都自稱“桂花張家”跟“柳樹張家”。
所以,張閣老将自家孫女送來她的女學,意欲何為?
讨好岑九容什麽的就純屬扯淡了,人家都是閣老了,位高權重,岑九容就算再受鄭太後看重,頂多不得罪便是,真不至于卑躬屈膝到這個地步。
宋時鳶将目光從走讀許可上擡起來,看向安靜站在周嬸身後三步遠外的張怡安。
然後便覺得有些違和感。
來京城這大半年,宋時鳶前前後後見識過不少貴女,這些貴女或是文靜淑女,或是明媚大氣,或是刁蠻任性,但都有一股出身優渥所自帶的高貴氣質。
張怡安雖衣飾精美,但膚色微黑,頭發枯黃,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
表情雖瞧着淡定,卻難掩其中的膽怯,有些色厲內荏。
瞧着不像是閣老的孫女,倒像是閣老家從鄉下來投奔來的窮親戚一般。
宋時鳶略帶疑惑地開口:“令祖父……”
才剛了個頭,又及時将話茬打住了。
人家資料上實實在在地寫着祖父張欽,就算對這姑娘的身形儀态以及入學目的有疑惑,但這是人家的私事,不好當面詢問的。
若她真想知道,回頭去問岑九容便是了,如張欽這等朝廷數一數二的重臣,錦衣衛定然對其家事了如指掌。
不想張怡安卻是個直爽的性子,直接接話道:“雖然瞧着有些不像,但學生祖父的确是張欽,內閣閣臣張欽。”
不等宋時鳶驚訝,她又自顧道:“山長一定疑惑學生為何要來燕京女學念書,這其實跟我祖父并無任何幹系,是學生自個想來的。”
略一停頓後,她露出個憨厚的笑容來:“為此在家沒少鬧騰……”
這話說得有些意味深長,宋時鳶卻是秒懂。
她就說桂花張家這樣的權貴之家,怎可能會讓孫女來燕京女學跟一幫未來女工一塊兒念書,原來是這位張怡安小姑娘鬧騰的結果。
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她肯定鬧騰得很兇,否則那些古板的長輩如何會輕易松口?
宋時鳶沒問她為何非要來燕京女學念書,只是朝她豎了個大拇指:“厲害。”
張怡安頓時喜笑顏開,果然她來燕京女學來對了,不但跟同窗相處融洽,就連山長也是如此随和友善,不像家裏那幫子姐妹,眼睛長在頭頂上,成日對着自己陰陽怪氣。
宋時鳶再次提筆,在走讀許可上簽名。
張怡安雙手接過去,高高興興地走了。
輕快的腳步,彰顯出她內心的雀躍跟開心。
宋時鳶嘴角止不住上揚,這樣活力滿滿的小姑娘,看着就叫人開心,仿佛自己也跟着變年輕了似的。
啊,似乎哪裏有些不對勁。
宋時鳶擰眉思索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重生了,現下也是可以被人稱作小姑娘的年紀。
年輕好啊,年輕意味着不成熟,這樣就算自己做些出格的事情出來,旁人也不過來一句“到底年輕”,不會較真批判。
雖然她也不太在意被人批判就是了。
會試考三場,每場三日,加起來總共九日,九日下來,饒是鐘秦身強體壯,出考場時也走路發飄。
被接回宋家後,他随便扒拉了一碗飯,便昏睡過去,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後,才緩過神來。
宋時鹄向來沒顧忌,大喇喇地問出了衆人都想問卻不敢張口的問題:“表哥,你考得咋樣?可有信心中榜?”
鐘秦唉聲嘆氣道:“寫倒是都寫完了,只是寫的時候我腦子都是懵的,也不知自己究竟寫了些什麽,現下是半點都回想不起來了……”
宋時鳶:“……”
考完就忘?很有點現代高三學生出考場就把書撕碎揚了的意味了。
宋時鹄驚訝地嘴巴張了張,半晌後伸手安慰地拍了拍表兄的肩膀,故作輕松地說道:“沒關系,你本就是抱着增加考試經驗的目的進考場的,考中皆大歡喜,考不中也沒甚損失,明年再考便是了。”
鐘大舅怕兒子受打擊太大,鑽了牛角尖,影響明年正經上考場,忙點頭附和道:“鹄哥兒說得對,咱們原也沒抱今年就考中的希望,不必為此傷懷,你能将考題寫完還豎着出考場就已很是不錯了。”
鐘氏也玩笑地勸慰道:“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你才十八,又是頭一回參加會試,若這都被你考中,叫那些五十六歲還來趕考的老舉人情何以堪?”
鐘秦端起茶盅來抿了一口,笑道:“別個不曉得我有幾斤幾兩,我自個還不曉得麽?你們不必憂心我,我早就做好落榜的心理準備了。”
宋時鳶笑道:“倒也不必如此悲觀,表哥都說他不記得自己考卷的內容了,如何就認定他一定寫得很差?”
宋廪捋了捋自己的短須,也認同閨女的話,玩笑道:“鳶姐兒說你有點子錦鯉運在身上,沒準這次會試也能吊車尾上榜呢?”
鐘大舅沒料到向來一本正經的妹夫竟然說起了俏皮話,一個沒忍住,“噗”地一聲笑出聲來:“錦鯉運?就他?有他這麽憨頭憨腦的錦鯉嗎?”
其實鐘秦長得并不憨頭憨腦,甚至可以算得上清俊,素日行事也進退有禮,比宋時鹄這二哈穩重許多。
依宋時鳶看,這回他若是能考中進士,再加上他岑九容未來夫人舅家表哥的身份,估計不少高門大戶會伸出橄榄枝,想招他當乘龍快婿。
不過大舅跟大舅母都是有成算的人兒,在鐘文靜親事上很清醒理智,想來在挑媳婦時也不太可能昏頭,只奔着門第高低去挑。
倒也不用她多憂心。
一個月後,會試結果出來了。
雖然這世發生了諸多這樣那樣的變故,不過誠如宋時鳶所說,鐘秦果然是有點子錦鯉運在身上的,如前世一般,他再次吊車尾最後一名上榜,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同進士。
而第一名的會元,毫無意外,是鄭書怡的未婚夫蕭昀則。
鐘大舅跟大舅母李氏簡直高興瘋了,特別是鐘大舅,拉着前來報喜的差役問了一遍又一遍,從姓名到籍貫到年齡,生怕中榜的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人,空歡喜一場。
衙役哭笑不得,最後被鬧得煩了,直接丢下句“岑指揮使大人的內表兄,誰敢弄錯?不想要腦袋了?”,然後抽身跑人。
宋時鳶也沒覺得丢臉,範進中舉後都瘋成那樣,更何況這是中進士,大舅興頭些也正常。
不過她還是擔心鐘大舅情緒波動太過,對身體不好,便讓宋時鹄将其扶回正院,喝杯茶冷靜冷靜。
她轉頭吩咐下人擡幾筐子事先準備好的新銅錢走出縣衙後院,分發給圍觀看熱鬧的人群,讓大家沾沾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