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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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次日,女學便開始招生面試。
先前來報名的家長需要帶已報名的學生來女學進行一些簡單的測試,以确保學生智力正常、視力正常以及手指正常。
因為報名的學生人數衆多,且招生面試又不像招聘面試那般嚴苛,宋時鳶三人便分為兩組,同時進行。
宋時鳶單獨一組,辛夷跟青黛兩個識文斷字的丫鬟在旁輔助;莊芸跟鐘文靜一組,兩人一個聰慧一個細致,正好互補。
饒是如此,也足足忙活了三整日,直到十八這日的酉正(18:00),才面試完最後一個人,匆匆忙忙收工。
面試完後,又彙總篩選了兩日,才于二十一日,将總數高達九百八十人的錄取名單張榜公布出來。
宋時鳶癱在宛平縣衙後院的臨窗大炕上,嘴裏哼哼唧唧的,辛夷坐在腳踏上,手裏拿着個美人捶幫她捶腰,笑道:“姑娘累壞了?辦個女學可真不容易。”
“可不是?”宋時鳶嘆了口氣,無語道:“我原想着就這麽個草臺班子,連先生都是臨時現招,能招到一兩百學生就很難能可貴了,沒想到一下翻了好幾倍………”
人數翻好幾倍的結果就是工作量也翻了好幾倍,偏先生還得先試講才能定下來,不能在招生這事兒上幫自己忙,簡直要把她累癱了。
青黛握着兩根竹針,正在給宋時鳶織毛衣,聞言撇了撇嘴:“那能怪誰?還不是怪您搞出那勞什子的助學貸款,學生不必交束脩不說,還能免費吃住,只要腦子不傻的,肯定颠兒颠兒地将閨女送過來。這還是周邊縣城跟鄉下的人消息不靈通,女學招生的事兒沒流傳太廣,否則肯定要擠破頭。”
宋時鳶心虛地縮了縮脖子,她以為助學貸款的重點是入職頭兩年只能拿半薪的待遇問題,卻沒想到學生家長們滿眼都是兩年免費吃喝拉撒住……
這就是古今情況的不同吧,對于古代缺吃少喝的底層平民來說,家裏能少張嘴吃飯比甚都重要,半薪不半薪的那都是兩年後的事情了。
再說了,這不還有半薪嗎?又不是一文錢不給。
辛夷笑道:“還好岑大人給的是棟七進大宅子,但凡小一些,只怕都裝不過來恁多學生跟先生。”
“對,還好女學夠大。”宋時鳶點頭表示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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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進的宅子,其中有三進被拿來當作教室,每進有十二間屋子,三進合計三十六間,九百八十人平均到三十六間屋子,每間教室二十七人左右,倒也算不上多擁擠。
主仆幾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女學的事兒,安成伯府三姑娘沒了的消息就是這個時候傳過來的。
消息是半夏傳過來的,她說道:“岑大人說姑娘您興許會想知道這個,讓屬下告訴您一聲。”
“安成伯府的三姑娘?”宋時鳶在嘴裏念叨了一遍,迅速頭腦風暴。
已知錦鄉侯府世子鄭書年的未婚妻是安成伯府二姑娘,三姑娘的話應該是她的親妹或者堂妹。
安成伯府二姑娘上元節從自家畫舫裏落水,五日後安成伯府三姑娘突然一病沒了……
二姑娘落水的事兒,多半跟這三姑娘脫不開幹系。
不過這種姐妹阋牆的醜事,大戶人家為了臉面,多半會一條大被遮掩過去,只私底下做些懲罰,比如跪祠堂,抄經書或者關入家廟等等。
如安成伯府這般幹脆利落直接将自家姑娘搞死的實屬罕見。
毋庸置疑,這裏頭肯定有錦鄉侯府的手筆,沒他們施壓,安成伯府哪可能會對自家人下死手?
對于安成伯府來說,一個犯下大錯,前途必定不會光明的三姑娘,還不值得為她跟正如日中天的錦鄉侯府撕破臉。
宋時鳶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憑良心講,虞三姑娘這是咎由自取。
大冬天的,河裏水冰涼,大家閨秀又基本不會游泳,把虞二姑娘弄下水,明顯是想要她的命。
沒了虞二姑娘,安成伯府為了保住跟錦鄉侯府的姻親關系,只能安排序齒緊跟在虞二姑娘身後的虞三姑娘替嫁。
與安成伯府這門婚事也是那個醉酒後給鄭書怡亂定娃娃親的老錦鄉侯定下的,錦鄉侯府要臉面,不太可能悔婚打已故老錦鄉侯的臉。
算盤打得不錯,只可惜半路殺出個岑九容,發現有人落水的瞬間就立刻打手勢讓屬下去救人。
其結果就是虞二小姐大難不死,未婚夫鄭書年大發雷霆,逼着安成伯府給個交待。
然後虞三小姐就交待了。
可謂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反丢了卿卿性命。
叫宋時鳶說,其實虞三姑娘真沒必要铤而走險。
有個未來錦鄉侯府世子夫人的姐姐在,她這個當妹妹的行情也水漲船高,即便尋不到鄭書年這般家世跟品貌都絕佳的夫婿,但也不會差太多。
不過這也只是她一個外人的看法罷了,這世上是有些女子喜好攀比,接受不了自己找的夫婿比族中姐妹差,這比殺了她們都難受。
辛夷問道:“姑娘,咱們既知曉了此事,需不需要送些喪儀過去?”
“送個鬼。”宋時鳶吐槽了一句,淡定道:“誰說我們知曉了?我們甚都不知道。”
別說他們宋家本身就跟安成伯府沒甚交情,就算有交情,有虞三姑娘謀害虞二姑娘這檔子事兒在,他們也不能送喪儀,否則鄭書年該不爽了。
青黛好笑道:“行吧,姑娘說我們不知道那我們就不知道罷。”
難得休息一日,次日就得開始試講三面,宋時鳶本打算在家癱一整日,除非有天大的事兒,否則誰都別想讓她出屋。
然後就發生了天大的事兒——鄭太後派人來接她進宮。
宋時鳶略有些驚訝,不過也只驚訝了一瞬,然後趕緊叫人去奶茶店打包四杯奶茶跟兩碗雞蛋布丁。
臨出門前又把青黛給自己織的開衫打包戴上,這原是預備開春以後穿的,還沒上過身,鄭太後跟自己身量差不多,穿着應該正好合适。
不得不感慨有些人天生就是針黹女紅高手,譬如青黛,針線活優秀就罷了,學織毛線也是上手飛快,才跟着宋時鳶學了短短三兩個月,如今不但會計算尺寸跟針數,還能自己設計花樣跟款式了。
宋時鳶打算從府裏抽/出四個繡娘來,讓青黛負責教她們織毛線,等她們也上手後,女學就多了五個針織課老師。
不然三十六個班級,針織課全部由自己來教的話,她就算是累趴下也教不過來的。
上元節後的這幾日,無風無雪,溫度也有所回升。
燕京城的大街上十分熱鬧,小攤擺得滿滿當當的,行人腳步也一派悠閑,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宋時鳶覺得自己穿越又重生的,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原著背景是太平盛世。
雖然後期為虐而虐,有外族入侵岑九容被迫上戰場的情節,但受影響的也只是邊關一兩個城市,且外族很快就被趕出關外,此後幾十年沒敢再犯。
寧做太平狗,不做亂世人。
如果穿的是五代十國那種混亂背景,宋時鳶覺得自己這種原著裏提都沒提過一嘴的路人甲,估計連及笄都撐不到就狗帶了。
帶着慶幸的心情,宋時鳶坐着馬車抵達宮門口。
與之前走路去養心殿或者乾清宮的待遇不同,這會子鄭太後竟然給她安排了軟轎,直接将她擡到了前邊的養心殿。
難道是怕天寒地凍的,萬一自己感染風寒一命嗚呼,岑九容會跟她拼命?
對于大周來說,上元節結束才算正式過完年,正月十六衙門正式開印。
積攢下來二十多日的公務需要料理,這幾日朝臣們都忙得腳不沾地,養心殿倒座房裏等着鄭太後召見的重臣就有三十幾個。
見宋時鳶如入無人之境般,直接被大內太監總管高祥的徒弟李瑞領進正殿,衆人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
曹閣老突然開口,朝着宋時鳶的背影一努嘴,問旁邊的張閣老:“老張呀,聽聞你将家裏嫡出的孫女送進了那位的女學?這可真夠豁得出去呀,我就不行了,沒你這魄力。”
屋內衆官員頓時豎起耳朵,眸中精光閃爍。
曹閣老跟張閣老恰好就是先帝在世時的內閣五閣老其中的兩位,至于另外三位嘛……
因為反對鄭太後垂簾聽政,已經被岑九容滿門抄斬了。
曹閣老這番話陰陽怪氣的,明裏暗裏指責張閣老沒骨氣,竟然跪舔岑九容的女人。
張閣老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笑呵呵道:“老曹你消息如此靈通,該不會是暗中派人盯梢我家吧?或者說暗中派人盯梢那位?”
曹閣老面色一變,立刻大聲反駁道:“老張你別胡說,我怎可能幹出派人盯梢這樣的龌龊事兒?只不過是我府裏某管事娘子出門辦差時路過甜水巷,恰好瞧見了前去燕京女學參加面試的貴府六姑娘而已。”
“哦?原來如此。”張閣老點頭,也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內閣新成員雲閣老還年輕,今年才剛四十,是個愛八卦的,聽到這裏忍不住插嘴道:“張老,貴府六姑娘果真要去燕京女學念書?可燕京女學的學生畢業後必須要入宋記針織廠做工至少三年……”
張閣老笑呵呵道:“我們家六姑娘僥幸通過了燕京女學的面試,自然是要去念書的。至于畢業後入針織廠做工什麽的,那自然是不去的,我張家家業雖只是尋常,但一百兩紋銀的‘違約金’還是賠得出來的。”
張閣老面上笑嘻嘻,心裏媽賣批。
他雖然屈于岑九容的淫/威,被迫站出來支持鄭太後垂簾聽政,但還不至于卑躬屈膝到将自家嫡出的孫女貢獻出來讨好岑九容女人的地步。
是自個六孫女哭着喊着非要去燕京女學念書,不同意就哭天喊地,甚至在院子裏滿地打滾。
這個孫女三歲時被拐子拐走,賣到南邊的偏僻山村給人當童養媳,去歲才被找回來。
雖因年歲尚小,僥幸保住了清白,但在鄉下長大,大字不識一個不說,還學了不少粗鄙不堪的壞習慣。
家裏又是請教養嬷嬷又是請女先生,好生教養了大半年,總算扭過來一些。
可炮仗性子卻是怎麽也改不了,一點就炸,時常跟家裏姐妹拌嘴吵架,甚至還單方面上演全武行。
這回也不知怎地聽說了燕京女學的事兒,得知裏頭的女學生大部分都是窮苦人家出身,立時就興頭起來,說自己跟那些女學生才是一路人,偷偷打發下人去替她報了名。
等家裏人知道的時候,她已經通過初選,得到了面試的機會。
張家人自然是極力阻撓的,委實丢不起這個臉,別個知道了還以為自家多沒臉沒皮呢,竟巴結岑九容到這地步。
但張六姑娘顯然跟家裏其他自小接受淑女教育的姑娘不一樣,不讓她去,她就在家一哭二鬧三上吊,還專挑年節親戚們來串門的時候跑到正院滿地打滾……
張閣老夫妻被鬧騰得沒法子,只能松口答應。
結果今兒就被曹閣老拿出來打趣了。
衆人見張閣老如此坦然,心下都在琢磨他這番行徑的用意,委實瞧着也不像是要拍岑九容馬屁的來頭。
宋時鳶不曉得重臣們的這些“官司”,她随着李瑞小公公進了正殿的東次間。
東次間是暖閣,一進去就有熱浪撲面而來,簡直是溫暖如春。
辛夷連忙快手快腳地替她除掉雪帽跟鬥篷。
宋時鳶蹲身,朝端坐在書案後執筆批閱奏折的鄭太後行禮:“給太後娘娘請安,娘娘福順安/康。”
鄭太後“嗯”了一聲,随口道:“起罷。”
莊嬷嬷立時上前來攙扶,宋時鳶搭着她的手站起來。
然後轉身從辛夷手裏接過食盒,放到禦桌上,笑道:“這是給您的奶茶以及給皇上的雞蛋布丁。”
鄭太後斜了莊嬷嬷一眼,吩咐道:“把雞蛋布丁給皇上送過去。”
莊嬷嬷應聲。
鄭太後将筆擱到硯臺上,臉上露出個笑影來,對宋時鳶道:“你送的年禮皇上很喜歡,上元節登城樓時,他還把帽子、圍巾跟手套一股腦都戴上了,回來後跟哀家說一點都不冷。”
宋時鳶聞言笑道:“皇上喜歡就好。”
那會子她忙着給岑九容織生日禮物,給小皇帝的毛織品都是辛夷跟青黛兩人織的。
不過這些事情就不必讓鄭太後知曉了,不然如何能顯出自己的誠心呢?
她适時地接過辛夷手裏的包袱,捧着呈到禦桌上,親自解開包袱,将一件柳黃色的羊毛開衫取出來展開。
一臉歉意地說道:“臘月裏合作的商戶才将毛線樣品給織出來,然樣品數量不多,染色也來不及,只有淺灰一個顏色,就先緊着給皇上跟岑大人織了幾樣物什,給太後娘娘的開衫昨兒才剛完工,還望娘娘莫怪。”
鄭太後視線看向那顏色鮮嫩的柳黃羊毛開衫,見衣襟兩側竟還織出了折枝柳葉的紋樣,不禁誇贊道:“好巧的心思。”
是啊,青黛真是好巧的心思,回去後高低得賞她些銀子才成。
宋時鳶謙虛地笑了笑,又逢迎拍馬道:“太後娘娘氣質好,穿了這開衫,就跟将春日穿在身上一般,那些貴婦們怕是羨慕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鄭太後勾了勾唇,哼笑道:“你這是誇哀家呢,還是變着法兒誇自個手藝好呢?”
宋時鳶臉不紅心不跳地笑道:“臣女手藝好是事實,倒也不需要誇。”
鄭太後白她一眼,沒好氣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這臉皮是愈發厚了。”
朱自然是她自己,墨很顯然是說岑九容。
這是變着法兒地損自家弟弟呢。
宋時鳶不好接話,只笑而不語。
鄭太後見狀輕哼一聲,轉開了話題,說起旁的:“你最近風頭很盛吶,女學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
這要是換作普通大姑姐對未來弟媳婦說這話,多半是嫌棄對方太出風頭,不賢良淑德,但鄭太後顯然不是普通女子,更不會無端說閑事。
宋時鳶一臉誠懇地問道:“我這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難免有不周全的地方,不知太後娘娘可有什麽要指點我的?我一定虛心學習。”
鄭太後輕嗤一聲:“哀家就那麽閑?再說了,岑九容是吃幹飯的?想找人指點你怎地不找他去?”
宋時鳶:“……”
您老人家是杠精轉世吧?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而且杠就杠吧,每次杠的時候還要把岑九容拉出來,莫不是姐弟倆前世有殺父之仇?
她在心裏瘋狂腹诽,面上卻只“嘿嘿”幹笑兩聲。
鄭太後見她如此“乖巧”,也收起了渾身的刺,正經道:“聽聞你聘用了不少宮裏放出去的女官當先生?”
宋時鳶點頭,回道:“招聘流程尚未走完,聘用名單暫時還未定下來,不過的确有不少宮裏出來的女官前去應聘,且表現甚是不錯。”
“人夠用麽?”鄭太後先是挑眉問了這麽一句。
不等宋時鳶回答,又自顧道:“先帝龍馭賓天,原養心殿跟乾清宮的六名女官按例特賜提前放出宮,年前諸事繁忙,內務府年後才将此事辦妥。知道你缺人手,我叫人替你問過她們,其中有兩人不願聽從家族安排嫁人當填房,想去你那裏當先生。”
說完,她朝李瑞的方向擡了擡眼皮。
李瑞立刻從袖子裏掏出張紙條來遞給辛夷,笑嘻嘻地對宋時鳶道:“這是那兩位姑姑落腳的地方,姑娘打發人去接便可。”
宋時鳶大喜,連忙福身道謝:“多謝太後娘娘想着我們燕京女學,我一定好好經營,斷不會叫您失望的。”
又是給燕京女學寫牌匾,又是主動送先生,鄭太後雖然說話不太中聽,但辦得卻都是實事。
而且這兩位女官可是先帝身邊的女官,日常伺候先帝筆墨的,無論地位還是學識都在莊芸之上,這樣資質的好先生,若不是鄭太後出面,人家不來應聘,自己可就錯過了。
鄭太後傲嬌道:“你如何經營是你自個的事兒,與哀家有甚幹系?”
宋時鳶笑了笑,您說沒幹系就沒幹系吧,反正自己今兒沒白進宮一趟,撈到了大好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