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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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九容生日後兩天,就來到春節。
今年因為鐘大舅一家在京裏的緣故,宋家這個年過得比往年熱鬧許多。
特別是宋時鹄,有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表哥鐘秦在,興頭得不行,自打國子監放假,每日都要拉着鐘秦出去溜達一回,美其名曰幫表哥鍛煉身體。
宋廪罵他不務正業,還想棍棒教育,偏鐘大舅樂見其成,笑呵呵道:“鍛煉身體好哇,秦哥兒身子骨強硬了,會試時才扛得住,不會凍病。”
宋廪一琢磨,覺得大舅子說得似乎也有道理,這才丢掉了手裏的殺威棒。
宋時鹄逃過一劫,連忙帶着鐘秦去有間飯館白漂了一鍋砂鍋米線壓驚。
宋時鳶這邊,可就沒這麽悠閑了。
大年初三,她就讓人在燕京女學、有間飯館跟宋記美皂門前貼上了招聘gg跟招生gg。
因女學裏現下只莊芸一位先生跟看大門的鄭嬸一位“保安”,人手缺口比較大,需要招聘的人員包括但不限于:行政管事、先生、先生助理(書童)、賬房先生、文書、宿管、保潔、倉管、保安、廚子以及幫工等等。
所有職位女子優先,實在招不到合适女子,再從前來應聘的男子裏擇優錄取。
不過部分職位,比如保安、宿管以及保潔等有權進出學生宿舍的員工,僅限女子,若實在招不到人,宋時鳶就花銀錢去買人來使。
每個崗位有不同的要求,gg上沒法一一陳列出來,只能等面試時再篩選。
招生gg就簡單直白許多,八歲以上的三十歲以下的女子都可報名,女學學制兩年,畢業後須與針織廠簽訂至少三年勞工契書。
為了鼓勵女子入學,宋時鳶想出了個“助學貸/款”的法子,學生入學免學費、住宿費跟夥食費,但畢業入針織廠做工後,前兩年只能拿半薪,第三年起才能拿全薪。
如此一來,那些嫌棄閨女在家吃閑飯的人家會很樂意将人送來女學蹭吃蹭住,而且白吃白住兩年後還能拿月錢,豈不是天大的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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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gg貼好後,報名的家長絡繹不絕,基本都是底層窮苦人家生了閨女又嫌棄吃白飯不想養的。
莊先生被抓了苦力,負責登記學生信息,青黛負責發條子,拿到條子的需要在十六、十七以及十八這三日帶學生來面試,通過後面試後才能獲得入學資格。
面試是必須的,畢竟女學畢業後要進廠做工,腿腳有殘疾倒沒所謂,坐着也能織毛線,但若是眼睛有疾或是手有殘疾就不行。
宋時鳶也做慈善,但不會沒底線的做慈善,否則一堆人聞風而動,都把自家的殘疾孩子送來,她的紡織廠還開不開工了?
招聘這邊,表姐鐘文靜負責登記信息,宋時鳶在旁當場做簡單面試,初步符合條件的會發條子,拿到條子後于十二、十三以及十四這三日前來參加複試,過時不候。
一時間京城以及京郊地區議論紛紛,走親串友時談的也都是燕京女學招聘跟招生的事兒。
正月十二這日,宋時鳶用完早膳後,便跟鐘文靜一起趕去了女學。
卻不想前來參加複試的人比她們還積極,位于第一進倒座房的接待處門前烏泱泱地站了一大堆人。
宋時鳶擡手,将正站在大門口探頭探腦的鄭嬸叫過來,吩咐道:“勞煩你安排大家排隊,一條隊伍排不開就多排幾隊,不要吵鬧争搶。”
“好的,山長。”鄭嬸應得幹脆,然後扯開大嗓門,狐假虎威地吼道:“大家趕緊的,排好隊,一個個來,不許插隊跟争搶,否則就取消複試資格!”
未來主家的話還是得聽的,衆人沒甚異議地動起來,很快排成了兩條長隊。
宋時鳶跟鐘文靜這才進入接待室,又讓辛夷到正房那邊的教職工辦公室喚來莊芸,然後按循序叫人進來面談。
先生要求是最高的,不但才學得過關,品性也要極好才行。
若是女子來應聘,需要先進行自我介紹,并回答宋時鳶她們提出的一些基本問題,若是表現合格,會發放一份考卷,讓其去左邊的屋子裏考試,考試過關後,擇日進行下一關考驗——試講。
若是男子,學歷要求舉人起步,進士最好,一樣需要先進行自我介紹,并回答提問,基本合格的話,再擇日進行下一關——試講。
賬房先生需要有相關經驗,沒有的直接淘汰,下剩的每人發一份宋時鳶胡編的賬目,去旁邊屋子裏登記造冊入賬,根據表現擇優錄取。
其他需要學識考察的,也都設置了相對應的考察程序,比如文書就寫文書,先生助理(書童)跟行政管理就答題,廚子則去後廚做菜等。
不需要考察學識的,比如宿管跟保潔等職位,就着重看身體健康狀況跟性情之類的,同時兼顧家中情況,進行綜合考慮。
整個複試進行得可謂如火如荼而又井然有序。
正忙活着呢,突然外頭喧嘩起來,似有婦人凄厲的哭叫聲傳來。
宋時鳶斜了青黛一眼,吩咐道:“你出去瞧瞧怎麽回事兒。”
鐘文靜面色有些緊張:“山長,不會是有人來鬧事兒吧?”
她見莊先生跟鄭嬸一口一個山長地稱呼宋時鳶,便也跟着改了口。
宋時鳶也有些詫異,誰這麽不知死活,竟然敢跑到她的女學來鬧事,是覺得岑九容這個殺星提不動刀了?
青黛出去了一會子,然後折返回來,臉色略有些為難地看了莊芸一眼,對宋時鳶道:“是莊先生的婆婆在鬧,說,說讓姑娘将莊先生交出去……”
莊芸卻表現得十分淡定,先是站起來給宋時鳶行了個禮:“給山長添麻煩了。”
然後淡淡道:“早料到他們得知我在燕京女學當先生後會來鬧騰了,只是沒想到來得如此快,果然是財帛動人心。”
随即打開荷包,取出折疊的一張紙,展開呈到宋時鳶面前,緩緩道:“我被他們趕出家門後感染風寒,病體不支昏倒在燕京女學門口,山長心善,請了大夫替我診治,奈何我病得太重,大夫用了一整支老山參才将我從鬼門關搶回來,我身無分文,只能親筆寫下這三百兩銀子的欠條,并在燕京女學教書還債。”
編完故事後,她又總結陳詞道:“所以,他們想把我帶回去或是讨要我的薪酬,那就得先替我将這三百兩銀子的欠債還上。”
宋時鳶聽得嘆為觀止,不愧是被先太後瞧上的女史,連欠條都提前打好了,還随身攜帶着,這未雨綢缪的能力可真強。
原本她還想着莊芸既然已經是女學的先生,這事兒得自己出去解決,少不得要以勢壓人,搬出岑九容來狐假虎威。
事實證明她想多了,根本不必她出招,人家自個就想好了解決辦法。
宋時鳶将那欠條接過來,遞給青黛收好,伸手拍了拍莊芸的胳膊,笑道:“得多招點像你這樣的先生,這樣咱們女學的學生嫁人後也不怕被婆家欺負跟壓榨。”
青黛把門打開,三人一起走出接待處。
圍觀人群立刻讓出個口子來,宋時鳶朝裏頭一瞅,見中/央有個四十來歲的婦人撓頭散發,邊哭邊在地上打滾,嘴裏重複地叫喊着:“還我兒媳婦跟孫女……還我兒媳婦跟孫女……還我兒媳婦跟孫女……”
這婦人正是莊芸的婆婆錢氏。
宋時鳶好笑道:“分明是你大冷天的把身無分文的兒媳婦跟賠錢貨孫女攆出門,恨不得她們凍死在街上,這會子又來我的女學要人,一副婆媳/祖孫情深的模樣,不覺得好笑麽?”
正半弓着身子拉扯錢氏的年輕婦人聞言,站起身來,委屈巴巴地說道:“婆母怎會趕二弟妹出門呢,是二弟妹不敬婆母,婆母不過說她幾句,她就帶着年幼的閨女賭氣跑出家門,我們到處尋她們,尋了好多日都不見蹤影,也是最近才聽人說她在燕京女學……”
“是嗎?”莊芸從宋時鳶身後走上前來,冷冷地瞥了這年輕婦人一眼,冷笑道:“鄒大/奶奶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愛颠倒黑白,一直在尋我們?那我去衙門辦女戶,衙門的差役去鄒家問詢時,你們怎地連問都不問一句,直接簽字摁手印同意我們遷走戶籍”
鄒大/奶奶抿了抿唇,心想我們也不知道你竟然能被燕京女學聘為先生,只想快點甩掉這倆吃閑飯的,不然哪肯輕易就讓她将戶籍遷走?
錢氏見大兒媳婦不中用,頓時哭嚎起來,邊哭邊拍地:“我可憐的小乙啊,不聽娘的勸,非要娶這個比自己大八歲的老女人,這宮裏出來的老女人心眼子就是贓,不孝順翁姑就罷了,算計人也是一套一套的!我可憐的小乙啊,你怎麽就那麽早去了呢,這老女人連個頂門立戶的兒子都沒生出來,把個賠錢貨丫頭當成寶,害你死後只能靠你侄子給你上墳燒紙,你說她該不該将薪俸交出來供你侄子上私塾?”
說着說着,竟把這趟來鬧的真實目的給說出來了……
鄒大/奶奶眼皮子一跳,連忙拉了下婆婆的胳膊,小聲提醒一句:“母親,別亂說。”
然後朝莊芸露出個笑容來:“婆母說笑呢,我家哥兒要上私塾自然是由我們這當爹娘的出銀錢,怎能勞煩你這個嬸娘?不過公婆都有了春秋,二弟又不在了,家裏日子過得緊巴,二弟妹若能接濟一二,自然再好不過了。當然,不接濟也沒甚,畢竟二弟妹少女嫩婦的,總是要改嫁的,但姐兒是咱們鄒家人,咱們肯定是要接回去的。”
這是拿晞姐兒威脅莊芸呢。
莊芸從鼻子裏輕哼一聲,冷笑道:“鄒大/奶奶似乎記性不好呢,才剛說過我将我們娘倆的戶籍從鄒家遷出來單獨立了女戶,知道甚叫女戶麽?別怪我沒提醒,如今我可是唯一能撫養姐兒并且能決定她婚喪嫁娶的人兒,你們若是敢搶人,我就去衙門告你們拐帶,把你們通通送進去吃牢飯。”
鄒大/奶奶:“你……”
她拿手指指着莊芸,一時間沒了主意,連忙扭頭去看錢氏。
錢氏嚎啕大哭:“我可憐的孫女啊,好好的鄒家女,被個狠心的妖婦給搶走了,小乙啊,你閨女沒了啊……”
“你閉嘴!”莊芸大吼一聲,“我閨女活得好好的呢,她是夫君的閨女,永遠都姓鄒,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嫁人,逢年過節她都會祭奠她父親,但跟你們這些敲骨吸髓的鄒家人沒任何幹系。”
錢氏何曾被如此挑釁過,二兒子在世時莊芸對自己可是畢恭畢敬的,從沒反駁過自己,頓時心頭火氣,蠻橫道:“就算立了女戶又如何,你一日不改嫁,一日就還是我鄒家婦,我鄒家并未分家,你掙的所有銀錢都要歸入公中。”
圍觀的衆人聽到這話,小聲地議論起來。
一波人說:“女子立了女戶,就得按戶繳納賦稅,跟分家出去頂門立戶的男子一樣,婆家可不興再拿對待兒媳婦那一套來對待人家了。”
一波人說:“就算立了女戶,她也還是鄒家婦,夫君雖不在人世,但還有個閨女在呢,就算為了閨女的名聲,她就得替夫盡孝吧?”
宋時鳶覺得該輪到自己出場了,于是清了清嗓,揚聲道:“既然老太太你說莊先生是你鄒家婦,你鄒家又沒分家,那莊先生的欠債是不是也應該由你們鄒家來還?”
“什麽?”錢氏還沒反應過來,鄒大/奶奶先驚叫一聲:“二弟妹怎可能欠債?”
宋時鳶朝青黛伸手,青黛從袖子裏将那張欠條取出來遞過去。
慢條斯理地展開,宋時鳶将欠條往鄒大/奶奶面前一亮,說道:“先前莊先生/母女倆暈倒在女學門口,高燒還抽/搐不止,大夫用了不少好藥才讓她們退燒,姐兒退燒就精神了,莊先生卻昏迷不醒,好幾次都險些沒氣了,大夫為了吊住她的命,用掉了一整根老山參……三百兩銀子還是我看她們母女倆身無分文着實可憐,開恩只讓她們還老山參的錢,不然欠得更多。”
“三百兩?”鄒大/奶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叫一聲,然後慌忙去看錢氏。
錢氏也是唬了一跳,眼珠子骨碌骨碌亂轉幾圈,然後大聲嚷嚷道:“我們又不識字,誰曉得你是不是胡亂拿張紙來蒙我們!”
“哦?那真是巧了,今兒這裏可有不少讀書人。”宋時鳶轉個身,将手裏的欠條對準圍觀人群,笑道:“勞煩識字的好心人幫這位老太太掌掌眼。”
蟬衣怕她被沖撞,從她手裏接過欠條,雙臂前伸,将其送到衆人眼前。
幾個頭戴方巾身穿青色長衫的秀才從人群裏擠出來,湊上來迅速浏覽了下上頭的內容,紛紛點頭道:“沒錯,是莊先生寫給宋山長的欠條,不多不少,整三百兩。”
宋時鳶挑眉,看向錢氏,笑道:“既然欠條沒問題,那老太太您是否要替莊先生還債?”
錢氏頓時就一個大撤退,連忙撇清關系道:“她都立女戶了,從此她們母女死生都跟我們鄒家沒任何幹系,她欠的債你找她要去,我們鄒家可不當這個冤大頭。”
宋時鳶從蟬衣手裏拿回欠條,邊折疊邊冷聲道:“我是莊先生的債主,她得在我的女學裏教書還債,既然你們鄒家不打算替她還債,那以後就不準再來打擾莊先生,若是把她吓得帶着閨女跑路,那她的欠債就由你們來還,你們該賣兒賣女就賣兒賣女……”
話到這裏,她将視線轉向鄒大/奶奶,将她上上下下一通打量,然後邪魅一笑:“該賣兒媳婦就賣兒媳婦。”
鄒大/奶奶打了個哆嗦,“蹭”地一下躲到錢氏身後,仿佛宋時鳶是要抓她賣掉的拐子一般。
錢氏無計可施,罵罵咧咧地帶着大兒媳婦走了。
莊芸作出個被抛棄的傷心狀,拿帕子捂住一只眼睛,跌跌撞撞地跑進了接待處。
宋時鳶:“……”
不愧是你莊先生,不但心機深,演技也精湛得很呢。
當事人都跑幹淨了,宋時鳶也就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裏了,她丢下句“複試繼續進行!”,然後也進了接待處。
鄭嬸在後頭大喊道:“排隊,大家重新按照方才的循序排好隊,不要插隊,插隊會丢掉複試資格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