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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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招聘不知道,一招聘才發現燕京女子當真是卧虎藏龍,有學識有能力的大有人在,只是以往沒有她們展示的舞臺,只能被困在後宅那一畝三分地。
如今宋時鳶面向社會招聘女員工,服務對象又都是女學生,不需要避男女之嫌不說,還能攀上宋時鳶這個京城新貴——岑九容的女人,不少有學識的富家太太奶奶都跑來應聘,更別提如莊先生一般被放出宮的退役女官了。
原本宋時鳶還計劃着若是女先生招不夠人數,就挑選些上了年紀的老舉人或是辭官告老的老進士來湊數,事實證明是她想多了,不光女先生應有盡有,先生助教(書童)也綽綽有餘,因為不少太太奶奶把自家閨女或是孫女帶來了,不避嫌地舉薦她們當自己的助教(書童)。
其他不需要學識的崗位就更簡單了,畢竟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上層社會的女子才需要遵循的規矩,窮人家的女子抛頭露面乃是常态,即便不來燕京女學應聘,日常也會去其他地兒做活,比起四處打零工,顯然還是這裏收入更高也更穩定。
三天的工夫,除了先生這一崗位,其他崗位人手全部招滿。
先生這邊合格的人員宋時鳶她們三人也篩選出來了,只是因為次日是上元節,上元節後三天又是學生面試的日子,騰不出空來,只能再另行安排試講的時間了。
鐘文靜有些疑惑,為甚宋時鳶在确認對方學識過關後還要額外再加個試講,莊芸替她解惑道:“我們招的是要給學生講學的先生,滿腹經文又如何,若是沒法講出來,或者講得磕磕絆絆,做文書是合格,但卻沒法勝任先生這一職位。”
鐘文靜恍然大悟:“我懂了,所以才要試講下,看看她們口才如何。”
莊芸颔首:“正是如此。”
鐘文靜朝宋時鳶豎起大拇指:“山長果然思慮周全。”
宋時鳶笑了笑,心想自己也不過是照着前世教師資格證考試流程依樣畫葫蘆罷了,盡量挑選出些合适燕京女學的老師。
剛進京時,宋時鳶從鄰居趙縣丞太太那裏聽聞京城的上元節十分熱鬧,當時還十分期待來着。
然而最近為了女學的招聘跟招生,她忙得腳不沾地,早就将對上元節的期待抛諸腦後了,正日子突然來到眼前時,整個人這才恍然大悟。
岑九容則正相反,對今日特別期待,早早就備好了游河的畫舫,畫舫裏頭的菜肴酒水也一應俱全,都是宋時鳶愛吃愛喝的。
對于宋時鳶拖家帶口,把自家那個蠢哥跟舅家表兄表姐也帶上的行徑,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并未提出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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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眼神不太友好,讓宋時鹄有些戰戰兢兢。
說起來,宋時鹄面對岑九容時心态頗有些複雜。
他一度曾将丫當成救命恩人,跟他稱兄道弟,一口一個“岑兄”,并且打心裏頭感激他幫自己進了國子監這個夢想中的學府。
但後面他觊觎自己妹妹,而且一副非卿不可的強勢模樣,宋時鹄也漸漸回過味來。
只怕這丫從最開始就盯上妹妹了,不然他怎會那麽巧救了自己,又在自己說出想給妹妹找護衛時适時自薦,并且在他必須回京時花大力氣将父親調進京,還幫自己弄來國子監入學資格?
真是個心機深沉的狗東西!
不過這些話宋時鹄也只敢在心裏腹诽幾句,畢竟自己是既得利益者,說出來的話,豈不是有些又當又立?
所幸妹妹對岑九容也有意,不然自己就算放棄前程,也要說服父親辭官,然後全家一起逃出京城,脫離他的魔爪。
岑九容感受到他的視線,斜了他一眼,哼笑一聲,一本正經地問道:“聽聞豫正兄明年要參加科考,準備得如何了有沒有信心進學?”
宋時鹄進國子監後,為了方便他跟同窗稱呼,宋廪給他取了字,叫豫正。
“豫”是河南的別稱,宋家老家河南洛陽,意思是讓他不要忘本。而“正”,則是希望他堂堂正正做人,不要走歪門邪道。
大過節的,岑九容張口就提學業跟考試,簡直其心可誅。
宋時鳶嘴角抽了抽,不過并未幫宋時鹄說話。
岑九容雖是他妹夫,但說的是正事,她沒理由打岔,而且由他出面給哥哥緊緊皮,也不是件壞事,免得他太放飛自我,明年名落孫山。
站在宋時鹄旁邊的鐘秦悄悄後退幾步,躲到了妹妹鐘文靜身後,假裝自己不存在,生怕也被岑九容點名。
表弟有沒有信心他不知道,但他這個吊車尾舉人春闱是真沒信心啊!
岑九容往他所在的方向斜了一眼,從鼻翼裏發出一聲冷哼。
鐘秦吓得一抖,抖抖索索地又從鐘文靜身後挪出來,站回了原地。
宋時鳶被表哥逗得差點噴笑,連忙拿帕子捂住嘴,咬緊牙根,這才沒當場失态。
可惜岑九容公務繁忙,又是年輕男子須得避嫌,不然讓他去燕京女學當教導主任再合适不過了,保管能讓那些學生乖乖的。
宋時鹄沒甚底氣地回答道:“先生說我童子試十拿九穩,但進學的話……嗯,那個,還需努力……”
“那就多多努力。”岑九容颔首,随即話鋒一轉,冷冷道:“若是明年不能進學,丢了我的臉,看我怎麽收拾你!”
宋時鹄頓時渾身一抖。
鐘秦也跟着渾身一抖。
在心裏暗暗思忖着:自己是宋時鳶的表兄,宋時鹄是她的親兄長,親兄長落榜會丢岑九容這個未來妹夫的臉,那自己這個表兄落榜是不是也算丢他的臉?
他會不會也收拾自己?
越琢磨越害怕,覺得不能再優哉游哉下去,打明兒起就得好生溫書了,否則真要落榜的話,沒準小命難保。
宋時鳶不曉得這表兄弟倆腦補了什麽恐怖畫面,臉色一個比一個白,只好站出來打圓場道:“好啦,大過節的,出來玩就玩個痛快,學業的事兒節後再努力不遲。”
岑九容立刻換了張嘴臉,擡頭看向宋時鳶,一臉溫柔地說道:“阿鳶說得對。”
然後伸手牽住她的手,往船艙方向走去。
宋時鹄三人面面相觑一番,然後由鐘文靜打頭,跟了上去。
結果宋時鹄這鐵直男不但不領表姐的情,還打趣她道:“表姐現下逃過一劫,但回頭進了燕京女學,可就要跟咱們兩個一起當難兄難弟了。”
鐘文靜心想:就算我入了燕京女學,男女有別,岑大人也不可能閑着沒事就考教自己功課,難兄難弟什麽的是不存在的。
不過嘴上她卻是嘆了口氣:“唉,看來我不努力也不行了,萬一給表妹丢臉,岑大人可要給我顏色瞧瞧的。”
宋時鹄頓時心裏舒坦了,大家慘才是真得慘嘛。
不過進入船艙後,他就沒心思想這麽有的沒的了,一整個呆愣住,露出了土狗第一次見世面的蠢樣,大呼小叫道:“哇,好漂亮的畫舫!”
宋時鳶暗暗咂舌,這畫舫豈止是漂亮,簡直是奢靡。
地上鋪着精美的波斯地毯,地毯上擺放着整套的黃花梨家具,精致雕刻的窗棂間竟然鑲嵌着小塊的玻璃,甚至從半開的窗戶朝外望去,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飛椽下挂着的一排宮燈竟也是玻璃做的!
她原以為岑九容跟鄭太後合辦的玻璃工坊得過幾個月才有成果,雖然于他們這些古代社會的最上層階級來說,燒玻璃的材料集齊不難,但技術只存在于紙面上,得經過反複試驗跟多次的失敗這個必須經歷的過程,才會取得成功。
但事實證明,她可能低估了古代大師級匠人的能力。
偏岑九容還在旁邊凡爾賽:“見笑了,工坊裏匠人吹平板玻璃的技術還不成熟,現下只能做出這種巴掌大的小塊玻璃,再大就會有氣泡殘留。”
宋時鳶由衷地誇贊道:“如此短的時間,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非常厲害了!”
岑九容笑道:“也是,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跟阿鳶一樣見過大世面,那些達官貴人今夜見過我這畫舫的玻璃窗子跟玻璃宮燈後,明兒保管打發管事去騷擾岑管家,哭着喊着要訂購。”
宋時鳶眼睛一亮,好奇地問道:“你打算搞預售?”
岑九容緩緩搖了下頭,哼笑道:“不預售,就叫他們看得見,用不着,急死他們!”
宋時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你也忒促狹了些。”
岑九容笑道:“甚時候吹出大塊平板玻璃來再說售賣的事兒吧,現在這種品質的玻璃塊,他們不嫌磕碜,我還嫌磕碜呢。”
宋時鳶打趣歸打趣,卻也沒打算幹涉他的經營理念,甚至還蠻贊同他這種精益求精的态度,玻璃成本高,算是奢侈品,賣技術不成熟的半成品難免有些跌份兒。
岑九容陪她在窗邊站了會兒,然後拉着她的手來到大廳中/央的黃花梨大圓桌前,在主人跟主客位置上坐下,柔聲道:“餓了吧?我叫人上菜,我們邊吃邊游河。”
又擡了擡下巴,對宋時鹄三人道:“坐吧。”
三人謙讓了一番,按長幼依次入座後,菜肴陸續端上來。
宋時鹄忙着與鐘秦說話,沒注意桌上的菜肴,等到岑九容發話開動後,拿起筷子往桌上一瞅,頓時驚訝道:“松鼠桂魚、糖醋排骨、肉末茄子、辣炒大鵝、酸筍老鴨湯、肉丸胡瓜湯……哎呀,都是妹妹愛吃的菜!”
鐘秦跟鐘文靜聞言齊齊看向宋時鳶。
宋時鳶老臉一紅,夾了根鵝腿丢到宋時鹄的碗裏,哼道:“吃你的鵝腿吧,話真多!”
“我又沒撒謊,這些的确都是你愛吃的菜嘛。”宋時鹄小聲嘟囔了一句,然後夾起鵝腿,歡快地啃起來。
岑九容嘴角揚起,眼裏有笑意,心想:阿鳶這蠢兄長倒也不算一無是處,愛瞎說大實話這點就很好,希望他能保持。
宋時鳶抿了抿唇,猶豫片刻,還是夾了塊糖醋排骨到岑九容碗裏。
這家夥愛吃甜食,卻又不喜歡吃魚,據說是幼時吃魚時卡過魚刺,大夫好容易才給他夾出來,自此之後就不敢再吃魚。
宋時鳶可不敢跟原著女主那般,替他挑幹淨刺然後鼓勵他勇敢地吃下去,她對自己的技術沒啥信心。
萬一沒挑幹淨,他再次卡住了呢?
再往壞處設想,萬一不是卡在喉嚨,而是紮在食道裏呢?這裏又不能做喉鏡,真出現這樣的狀況,大夫也束手無策。
她還是別沒事找事了。
為他着想有很多方式,比如她提議道:“桌上只兩個甜食怎麽行?不如叫廚房再添幾個?”
岑九容被關心,心裏暖暖的,笑容滿面地回道:“不急,後頭還有許多菜呢,餓不到我。”
語氣略一停頓後,又笑嘻嘻道:“再說了,阿鳶愛吃的菜我也愛吃。”
說話間,丫鬟用托盤端着一壺酒呈上來。
宋時鳶玩笑道:“吃酒可以,不過都少吃幾杯,小心吃醉了,出去看燈時跌進河裏變落湯雞。”
岑九容将酒壺接過來,替宋時鳶斟了一杯,這才笑道:“青梅酒而已,哪裏就那麽容易醉?”
“青梅酒?”宋時鳶驚訝,她最愛吃青梅酒,幾乎每年春日青梅成熟時都會泡上幾壇。
可惜今年進京時走得急,忘了将埋在樹下的那些青梅酒挖出來帶上,只能明年春日再重新泡了。
她略有遺憾地端起酒盅,送到唇邊抿了一口,然後杏眼頓時睜大。
那邊宋時鹄也抿了一口,頓時疑惑地皺起眉來,對宋時鳶道:“好奇怪,這青梅酒的味道怎地跟妹妹你泡的那麽像?”
宋時鳶找到了知己般,驚訝道:“你也這麽覺得?”
她狐疑地看向岑九容,這家夥該不會叫錦衣衛去青雲縣衙後院挖她埋的酒了吧?
雖然青梅酒口感大差不差,但泡青梅用的酒各有不同,青梅、冰糖以及酒的比例也有所區別,旁人或許區分起來困難,但常喝她泡的青梅酒的人,比如宋時鹄,一下就能嘗出來這是出自她手。
哦,也不對,确切說應該是出自她的指導,畢竟具體活計還是辛夷青黛她們這些丫鬟幹的。
岑九容笑而不語。
宋時鳶瞪他:“你快別裝相了,還不趕緊交待!”
岑九容給自己倒了杯酒,端起酒盅來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
宋時鳶伸手在他胳膊上輕掐了一把,笑罵道:“別賣關子了,趕緊說。”
岑九容誇張地“哎呀”一聲,放下酒杯,拿手去揉被掐的部位,委屈巴巴地看着宋時鳶:“阿鳶,你家暴我!”
宋時鳶:“……”
不愧是覺醒自我意識的男主,竟然連“家暴”這個現代詞語都知道。
岑九容逗弄了她一會子,這才笑嘻嘻道:“也沒甚好交待的,不過是讓去青雲縣附近辦事的屬下順路去青雲縣縣衙後院的樹底下挖了幾壇子酒帶回來罷了。”
還真被她猜到了,這丫果然打發人去青雲縣衙挖自己的酒了。
在上元佳節喝到自己泡的青梅酒,心情自然是極好的,但同時她又很疑惑:“你是如何知道我在那樹底下埋了酒壇子的?”
岑九容笑而不語。
心想:他如何知道的?當然是上輩子知道的,畢竟阿鳶可是人到哪裏,青梅酒壇子就埋到哪裏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