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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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女學念書?”宋時鳶驚訝地挑眉,念書當然是好事兒,就是不知道表姐怎會突然有此想法?
先前鐘氏同李氏閑聊時,也曾問起過鐘文靜念過什麽書,李氏不甚在意地說道:“女孩兒家,當以針黹女紅為要,甚念書不念書的,能将三字經認全,不當睜眼瞎就足夠了。”
當時鐘文靜還附和地點頭,顯然很認同鐘氏的觀點。
誰知去了一趟女學,竟然來了個180°大轉彎,突然想念書了。
宋時鳶側首看向鐘文靜,認真地問道:“是因為莊娘子的遭遇?”
鐘文靜點了點頭:“莊娘子被婆家趕出家門,遭遇是挺不幸的,但又是幸運的,因為她有學識,能被女學聘為先生,薪酬足夠養活她跟女兒。”
話到這裏,她頓了頓,嘆氣道:“而我只勉強能将三字經認全,針黹女紅廚藝也是稀松,将來哪天要是被婆家趕出家門,大概只能餓死街頭了。”
宋時鳶失笑,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那倒不至于,有大舅跟大舅母在呢,他們如何都不會不管你,況且還有表哥呢。”
鐘文靜卻是搖了搖頭:“雙親會老去,兄長也會娶妻生子有自個的小家,被休的妹妹前去投奔,平白增加不少花銷倒還是其次,關鍵是于名聲有礙。”
話到這裏,她抿唇一笑,堅定道:“靠山山倒,靠河河枯,關鍵還是得自己有本事,才能立得住。”
宋時鳶這回是真得驚訝了,這些話放現代不稀奇,但這裏可是實打實的封建社會,鐘文靜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女子,能有這個覺悟,簡直是不可思議。
可以說是古代女子裏邊的一股清流了。
宋時鳶當然不會反對,不過這顯然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念書是好事,我自然歡迎表姐去女學念書,只是舅舅跟舅母那邊……”
鐘文靜抿了抿唇,握拳道:“我會努力說服她們的。”
大舅鐘澤山堅決反對:“我可是聽你姑父說了,鳶姐兒那女學是給她的針織廠培養女工的,你一個舉人的妹妹,去學那些女工的技藝作甚?家裏又不是揭不開鍋了,需要你去當女工賺銀錢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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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向來夫唱婦随,但這會子卻罕見地沒有開口。
在洛陽城時,自家閨女算是出挑的,比起那些大家閨秀也不差什麽,但來京城後見到外甥女鳶姐兒,她便明顯感覺到了差距。
鳶姐兒不但容貌出衆,還特別精明能幹,飯館跟奶茶店經營得紅紅火火不說,還要開女學跟針織廠,據說針織廠的羊毛都是從北戎千裏迢迢運來的,甚至還包攬了隴西全境的羊毛……
這大手筆這大魄力,十個男人都比不過她一個,真真是個能幹人兒。
反觀自個閨女,家世家世沒有,才學更是拿不出手,針黹女紅廚藝也只能算一般,長相又不特別出衆,這樣的條件,要想在京裏尋門好親事,談何容易?
就算人家看在妹夫宋廪跟未來外甥女婿岑九容的份上,跟他家結親,閨女嫁過去也沒有立足根本,還不知要如何憋屈呢。
所以,去女學多學些本事傍身,也沒什麽不好。
她糾結半晌,還是出聲反駁了自家老爺:“老爺,話不能這麽說,別個去女學念書,畢業後必須簽勞工契書,在針織廠裏做三年工,但咱們靜姐兒是鳶姐兒嫡親的表姐,去她的女學裏跟着念點子書,難不成鳶姐兒還能逼表姐去做女工不成?”
宋時鳶适時開口:“那肯定不能,我要真這麽幹,我娘先打死我。”
鐘氏看向鐘澤文,笑道:“鳶姐兒成日忙進忙出的,連我都少見她的面,靜姐兒又初來乍到不認識甚可以互相走動的小姐妹,平日只能悶在府裏……橫豎閑着也是閑着,去女學裏跟着念點子書又有何不可?”
鐘澤文瞪了立時一眼,還是不太贊同:“她都十五了,明年親事如何都要定下來了,哪有定了親的姑娘不在家繡嫁衣,反而跑出去念書的?不成體統!”
宋時鳶沒直接反駁,畢竟當世女子都是十四五歲定親,十五六七歲成親,超過十八歲還未成親就算老姑娘了,大舅這顧慮也并非全然不在理。
她以退為進道:“大舅說得對,不過表姐現下這不是還沒定親麽,可以先去女學學一陣子,定親以後的事情可以再商議,沒準她未來婆家還樂意她多學些本事呢。”
鐘大舅心下有些意動,因為他就算再古板,也看出來燕京城的風氣與洛陽大不相同,燕京城的大街上甚至能瞧着帶着帷帽跑馬的姑娘家,一味将靜姐兒關在家裏也不成。
鐘文靜立刻打蛇棍跟上:“爹爹,您就讓我去吧,橫豎女學是表妹開的,那裏的先生跟同窗也不敢慢待我,且只是白天待在那裏,夜裏還回姑母家歇息,您跟母親也能随時監督我,确保我不做出格的事兒。”
鐘大舅見閨女說得頭頭是道,再沒理由反對,便捋着自己的胡須,颔首道:“那就去吧,不過你到了那裏要聽鳶姐兒的安排,別給她惹麻煩。”
“多謝爹爹。”鐘文靜站起來朝鐘大舅福了一福身,又伸手抱住李氏的胳膊,撒嬌道:“多謝阿娘。”
鐘氏湊趣道:“不謝謝姑母?姑母也是幫你說過好話的。”
鐘文靜立刻松開李氏的手,上前抱住鐘氏的胳膊,笑嘻嘻道:“謝謝姑母。”
說完,松開鐘氏,快步走到宋時鳶旁邊,一下摟住她的腰,嘻嘻哈哈道:“不過呀,我最感謝的還是表妹,表妹最好了!”
鐘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你這孩子……”李氏拿指頭指着鐘文靜,笑着搖搖頭。
只有鐘大舅,眉頭皺成個川字,無奈嘆氣:“蹦蹦跳跳的,成何體統?實在是太不穩重了!”
兩日後的冬至日,宋廪休沐,國子監也放假,恰巧昨兒下了入冬後第一場雪,宋廪決定今日帶着兩家人一起去金明池逛逛。
金明池在城西的順天門外,算是皇家園林,只春節、寒食節跟冬至這三日才對外開放,可想而知會有多熱鬧。
宋時鳶在古代活了兩輩子,還是第一回體驗“堵車”。
他們原打算沿宜秋門大街西行,從宜秋門出內城,經新鄭門大街,自順天門出外城,結果馬車在宜秋門大街堵個水洩不通,一刻鐘時間才挪動了十幾步。
熟悉燕京城的半夏的建議他們從一個小/胡同往南拐,從崇明門出城,沿崇明門外大街一路往西,然後再從順天門出城。
宋廪覺得可行,便吩咐車夫轉道,果然離開宜秋門大街後,堵塞情況好了很多,人雖然也不少,但馬車勉強還能前行。
前後折騰了一個時辰,總算從順天門出了燕京城。
從馬車上下來,宋時鳶小幅度地甩了甩坐麻了的腿腳,指着對面的瓊林苑,對鐘秦跟宋時鹄道:“看到沒,那裏是瓊林苑,只有每年殿試後皇上開設瓊林宴時才開放,你倆好生努力的話,沒準有機會進去吃席。”
宋時鹄笑嘻嘻道:“表哥加油,我連進學都沒有,還早着。”
宋廪板起臉來,冷哼道:“你表哥一次進學,鄉試也是一舉中第,你好好學着點,別成日裏吊兒郎當的,明年若是進不了學,仔細你的皮!”
宋時鹄吐了吐舌頭,往宋時鳶身後一躲開,大聲嚷嚷道:“爹要剝我的皮,妹妹保護我!”
周圍人群紛紛側目。
宋廪擡手以袖遮面,簡直不想認這丢人現眼的玩意兒。
忍了幾忍,還是沒忍住跟大舅子吐槽:“虧得令妹有成算,果斷替他定下親事,不然我真怕京裏人了解了他這脫缰野馬一般的性子後,沒人願意将閨女嫁給他,他就只能打光棍了。”
鐘大舅嘆氣,也吐槽道:“秦哥兒還不是一樣?就因為他的不穩重,我是說也說過,打也打過,卻一概不頂用……要不說他們是表兄弟呢,真真一個模子出來的。”
宋時鹄:“……”
鐘秦:“……”
難兄難弟互相對視一眼,然後齊齊翻了個白眼。
宋時鳶笑道:“爹爹,咱們別站着了,前頭好容易空快些,咱們快些進去吧。”
宋廪擡頭看了眼前面,見果然空快許多,連忙拉住大舅子的胳膊,說道:“咱們快走。”
邊往前走還邊回頭叮囑跟來的下人:“都警醒些,看好姑娘跟少爺們,仔細叫拍花子的鑽了空子。”
一行人随着人流踏進金明池的大門,走了沒一會子,就瞧見一座雕梁畫棟的宮殿,牌面上書三個大字“臨水殿”。
宮殿前臨水的廣場十分寬闊,地上鋪着平整的石磚,廣場邊載着垂柳,柔/軟的柳枝垂下來,淹沒在厚厚的積雪中。
可惜現下是冬季,若換成春季,微風吹來,嫩黃的柳枝随風搖曳,攪亂一池春水,該是何等的美景呀?!
不過現下的風景也不錯,眺目遠望,整個湖面都被白雪覆蓋,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一種顏色,空曠而又高遠,蒼茫而又寂寥。
“好看嗎?”
耳邊突然傳來清雅而又磁性的聲音,宋時鳶循聲轉頭,就見身穿月白錦袍外罩墨蘭鶴氅的岑九容長身玉立地站在自己身後,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