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次日岑九容打發人送來了給鐘大舅一家的見面禮。
給鐘大舅的是兩瓶酒兩罐茶;給大舅母李氏的是兩盒燕窩兩盒銀耳;給鐘秦的是兩套筆墨紙硯以及六匹官用布料;給鐘文靜的是兩套頭面以及六套官用布料。
鐘大舅跟李氏對了對眼,看向鐘氏,嗫嚅道:“這……”
岑九容跟宋時鳶的事情,他們雖已從鐘文靜嘴裏聽說了,但畢竟妹妹鐘氏明面上沒提,他們原打算裝聾作啞,絕口不提此事,誰想到今兒一早就收到了見面禮……
李氏一臉為難地說道:“雖說岑大人對鳶姐兒有意思,但兩家又沒定親,秦哥兒跟靜姐兒倒也罷了,我們做長輩的,平白無故收人家的見面禮不好吧?”
鐘氏倒是坦然得很,笑道:“既是岑大人送的,你們收着便是了。”
不坦然也不行,岑九容跟自家閨女的關系滿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即便他不送見面禮來,兄長一家在京城多待着日子也能聽到風聲,根本瞞不住,索性也就不瞞了。
鐘大舅跟李氏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接話,他們雖是小門小戶出身,但還真沒見過這麽不講究的,那位岑大人也太胡來了。
但鐘氏這個當母親的沒意見,岑九容又位高權重不是他們能置喙的,這個便宜他們不想占也得占。
鐘氏只當沒瞧見他們糾結的神色,笑道:“我正準備叫人替秦哥兒跟靜姐兒裁幾身新衣裳呢,可巧岑大人就送了好布料來,正好派上用場。“
李氏推辭道:“妹妹不必如此,我們進京前每人都裁了四身新衣裳,料子用的也是洛陽時興的好緞子,盡夠穿了。”
宋時鳶打量了下大舅跟舅母身上的衣裳,笑道:“一地一個風俗,洛陽流行團花,燕京城的人卻覺得團花把人襯得老氣,時興提花綢,而南邊的小娘子卻嫌棄提花村氣,時興素緞繡花……你們既來了京城,總要入鄉随俗不是?”
李氏琢磨了片刻,覺得外甥女說得在理,他們不出門交際應酬倒也罷了,鐘秦跟鐘文靜卻是要見人的,若是穿得不時興,怕是要被京城的姑娘公子哥們取笑。
“那就聽鳶姐兒的,我們都裁幾身新衣裳穿。”李氏點頭。
随即又補了一句:“不過裁衣裳的工費我們自個出,我們來投奔你們,蹭吃蹭住倒罷了,總不能一概使費都要你們出,這可不是長處之道。”
Advertisement
鐘氏笑道:“用不着嫂子出工錢,咱家有繡娘,不用另從外頭成衣鋪請裁縫做。”
李氏這回是真得驚訝了,小姑子家這是真發達了呀,家裏竟然養得起繡娘了,誰不曉得繡娘出了名的難請,好點的繡娘月銀能拿五六兩,逢年過節還得發節禮,一年抛費加起來六十兩不止……
李氏是個直性子,所有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鐘氏瞧見她的表情,用腳趾頭都能想到她在琢磨什麽,笑着解釋道:“繡娘是太後娘娘賞給鳶姐兒的,她們的月錢由內務府發放,咱家只管吃住就成,花費不了幾個銀錢。”
“太後娘娘賞的?”李氏眼睛瞪得滴流圓,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片刻後,拉住宋時鳶的手,沒口子地誇獎:“我們鳶姐兒真厲害,不但得岑大人青眼,還能讨得太後娘娘的喜愛,可謂前程不可限量呢。“
邊說邊扭頭,朝鐘氏笑道:“妹妹,你可是生了個好女兒!”
鐘氏抿唇笑了笑,沒反駁,不過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們上了岑九容這條船,是福是禍還未可知呢。
宋時鳶被舅母誇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又不是她釣到的岑九容,是岑九容自己莫名其妙黏上自己的,真當不得舅母誇。
她忙不疊腳底抹油:“舅舅、舅母你們好生歇歇,過兩天爹爹休沐讓他跟母親帶你們出去轉轉,今兒女學跟針織廠那邊進家具,我得去盯着,就先走了。”
走出幾步,腳底一個打轉,拉起正安靜端坐在官帽椅上的鐘文靜,笑嘻嘻道:“表姐跟我一起去吧,我需要你的幫助。”
鐘文靜天真地以為表妹是真需要自己幫忙,便沒有推辭,等到了甜水巷才發現,所謂的幫忙不過是表妹的托詞罷了,實則是帶自己來開眼界的。
而她也的确大開眼界,才剛下馬車,就被甜水巷宛如銅鏡一般光滑平整的路面給震撼住了。
她湊近宋時鳶,小聲問道:“表妹,這路怎地如此平滑?”
瞧着也不像是石磚鋪就的,因為連接縫都沒有,哪可能有如此大的石磚?
宋時鳶挽着她的手,便往女學走邊笑道:“路面鋪了水泥,所以比較平滑。”
鐘文靜擡手指向女學第一進庭院的地面,驚訝道:“哎呀,女學的地面也鋪了水泥?”
宋時鳶笑道:“嗯,隔壁針織廠也鋪了。”
鐘文靜松開宋時鳶的手,往前走了幾步,用腳輕跺了幾下水泥地,興奮道:“這水泥真不錯,不但平整光滑,大概也能防水防潮?若是用來塗抹牆面的話,雨季來臨也不必擔憂無法漏水。”
“想法挺不錯,不過……”宋時鳶走上去,拍了拍鐘文靜的肩膀,然後話鋒一轉:“水泥已經被邱家上交給朝廷了,優先用于城牆跟官道的改建,怕是沒那麽快惠及民間。”
鐘文靜也不失望,笑道:“總歸是有希望的。”
說話間,前皇家營造司出身的大匠曹擇的小徒弟曹小丁吆五喝六地指揮着力夫們擡着家具從大門口進來,瞧見宋時鳶在這裏,立時收斂神色,上前來行禮。
宋時鳶擺擺手,說道:“不必多禮,只管忙你們的便是,我就随便看看。”
曹小乙點頭哈腰,笑嘻嘻道:“是,姑娘您自便,小的帶後頭替您盯着去,免得這些笨手笨腳的家夥磕碰壞了您的東西。”
宋時鳶看了青黛一眼。
青黛掏出個荷包丢給他,輕哼一聲:“油嘴滑舌的東西,當初可是你們曹大匠親口說的包安裝,這會子到你口裏,就成了替我們姑娘姑娘盯着,打量我們姑娘手松,擱這刷心眼子呢?”
曹小乙将荷包塞進袖子裏,沖青黛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嬉皮笑臉道:“好姐姐,您這可就冤枉我了,我就是跟誰耍心眼子也不敢跟宋姑娘耍心眼子呀,我還想要脖子上這顆腦袋呢!”
青黛側身避開他的作揖,沒好氣地擺了擺手:“姑奶奶沒空聽你瞎扯,快走快走!”
“好好好,我走,我馬上走。”曹小乙又笑嘻嘻地沖宋時鳶跟鐘文靜分別作了一揖,然後腳步輕快地往後頭去了。
宋時鳶笑着搖了搖頭:“難怪曹大匠日常都派他這個小徒弟出門辦事,性子當真跟他們那幫空有技藝卻不善言辭的工匠們迥異。”
然後指了指南面的倒座房,給鐘文靜介紹道:“這倒座房我打算拿來當接待處,專門用于招待學生家長以及其他外來人員。”
接着又領她穿過庭院,進入正房,一起在五間正房裏頭轉了一圈,說道:“正房拿來當教師辦公室,明間拿來當會客室,左邊兩間歸男先生,右邊兩間歸女先生。”
參觀完第一進後,宋時鳶又帶鐘文靜去第二進至第四進溜達了下,這三進打算拿來做教室,已經擺上了一部分課桌。
灰白色的水泥地面,黑漆的黑板,原木色桌椅,一瞬間讓讓宋時鳶有種夢回現代小學的既視感。
而她就是這所小學的校長……胸中頓時湧起無限壯懷!
然後就失笑出聲。
學生還沒招到一個,校長就先膨脹了,這可不行。
鐘文靜詫異問道:“表妹笑什麽呢?”
宋時鳶才要張口,突然就見她雇來看大門的鄭嬸領着一個梳着婦人頭的年輕女子從影壁後繞出來,便打住了話頭。
“東家。”鄭嬸福身行了一禮,側開身子,讓出身後的年輕婦人,竹筒倒豆子一般,噼裏啪啦地說道:“這位莊娘子,說是咱們女學聘用的先生,也不知從哪裏聽說東家今兒來了,非要進來見您,老身見她手裏持有蓋着咱們女學印鑒的聘書,也不好阻攔,只能帶她過來見您了。”
“我們學校聘用的先生?”宋時鳶挑了挑眉,朝莊娘子伸出手:“聘書給我瞧瞧。”
莊娘子立刻雙手呈上。
宋時鳶展開聘書,見書寫聘書的紙張是岑九容慣用的灑金水波紙,聘書底部蓋了個“燕京女學”的印鑒,跟自己先前交給岑九容的一套印章別無二致。
顯然這女先生是岑九容做主替自己聘來的,而且應該才聘用的,以致于他都沒來得及同自己說。
“的确是我們女學簽發的聘書。”宋時鳶将聘書還給她,和顏悅色道:“不知莊先生尋我何事?”
心裏不禁有些忐忑,她該不會是來辭職的吧?
莊娘子抿了抿唇,似是有些為難,糾結半晌後,才羞赧地說道:“宋山長,咱們女學會給先生安排住處對不對?我,我可不可以提前住,住進來?”
宋時鳶略有些詫異,随即關切詢問道:“莊先生可是遇到甚難處?”
想了想,這可能關系到人家的私事,忙補救道:“若是為難的話,不說也沒關系的,我就是随口一問。”
莊娘子露出個苦澀的笑來:“也沒甚不能說的,亡夫才出百日,婆家就以我克夫為名要将我跟三歲的女兒趕出家門,我們孤兒寡母的,賃宅子也不安全,所以……”
聞言宋時鳶還未開口,鐘文靜就忍不住輕啐了一口:“老虔婆太可惡,甚克夫不克夫的,不過是看你生的是閨女,不能給她家傳宗接代,不想養活你們娘倆罷了。”
宋時鳶卻覺得這位莊娘子有點子狡黠在身上,要知道燕京女學給先生的報酬可不低,試用期頭三個月五兩銀子,通過試用期後升至八兩,一年将近一百兩收入,這沒算上逢年過節的年禮。
莊娘子顯然沒将自己被燕京女學聘用的事兒告訴婆家人,不然她婆家人怎舍得将她這棵“搖錢樹”掃地出門?
不過宋時鳶也沒揭穿她,只作出個思考的模樣來,片刻嘆氣道:“既然莊娘子是燕京女學的先生,你遇到難處咱們女學也不好不幫。”
話到這裏,她轉頭看向青黛,吩咐道:“你去告訴曹小乙,叫他先讓人把第六進南邊倒座房的家具搬進去。”
青黛應聲離開。
宋時鳶這才又對莊娘子說道:“第六進的倒座房是安排給女先生的住處,等力夫們将一應家具鋪排妥當,你跟莊姑娘就可以住進去了。”
古代都是純實木家具,且是只上了一層清漆的原木家具,不存在甲醛污染,直接入住沒任何問題。
莊娘子感激涕零道:“多謝宋山長收留,我以後一定用心教導女學的學生,絕不辜負您對我們娘倆的關照。”
“莊娘子不必如此客氣。”宋時鳶笑了笑,橫豎她也要帶鐘文靜去參觀宿舍,索性叫上莊娘子一起:“走吧,我帶你去瞧瞧住處。”
第五進是食堂跟竈房所在,沒甚好看的,所以一行人直接去了第六進。
第六進跟第一進格局基本一樣,宋時鳶領着她們沿着抄手游廊來到倒座房,指着一溜七間屋子,豪爽地說道:“這七間屋子,每間都有獨立的門鎖跟窗戶,莊娘子随便選,想住哪間都成。”
莊娘子沒推辭,只随意地掃了一眼,就立刻道:“我家晞姐兒睡覺輕,住得太靠外怕是會睡不寧,我們就住最裏頭的那間吧。”
宋時鳶點了點頭:“可以。”
跟過來的鄭嬸極有眼色地将腰間挂着的鑰匙盤摘下來,取下期中一把,遞給莊娘子:“給,這是最裏頭那間屋子的鑰匙。”
莊娘子接過來,并十分有禮貌地對鄭嬸道謝。
宋時鳶又擡手朝前面那一進指了指,對莊娘子說道:“飯堂在前頭一進,飯食免費,不過得年後開學後才會開門營業,在此之前得你們自個解決吃喝問題。”
鄭嬸沒事就四處閑逛,早已将這七進大宅的格局摸清了,聞言指了指東南角方向,說道:“那邊有個小廚房,大鍋小鍋都支上了,莊先生你自個買幾個盤完碟子,再買些油鹽醬醋,就能開火了。”
說完,又朝正房旁邊的西耳房一指,說道:“西耳房前面有口井,那些匠人給重新掏過,井水很幹淨,燒來喝或是沐浴都使得。”
莊娘子連忙道謝:“多謝鄭嬸子指點,我省得了。”
解決完莊娘子的事,宋時鳶也沒在女學裏多逗留,又帶着鐘文靜轉去隔壁針織廠。
不過因還沒輪到針織廠進家具,現下空空如也,實在沒甚好看的,她們只走馬觀花地在裏頭溜達了一圈,便作罷。
饒是如此,宋時鳶這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嬌弱身/子還是累得不輕,正斜椅在軟墊上讓青黛替自己捶腿呢,忽聽鐘文靜語不驚人死不休地來了一句:“表妹,我想去你的女學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