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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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九容收的這個小弟,忠心倒是忠心,就是有時候太二了些。
不過聽岑九容說,這家夥雖然素日沒個正形,但辦起正事來卻從不掉鏈子。
這也是他為啥重要這家夥的原因。
不然就憑小時候一起讨飯幾個月的那點子情誼,他早就将這聒噪的家夥一腳踢到天邊遠了。
宋時鳶正無語着,突然“噠噠噠”的馬蹄聲傳來,她循聲望去。
就見錦衣衛們迅速分列成兩隊站好,讓出中間的路來,同樣身着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岑九容騎着汗血寶馬緩緩走近。
他皮膚白皙,長眉入鬓,一雙本該多情的桃花眼,因面無表情的緣故,仿佛幽深的寒潭一般,路人紛紛避開他的視線,小跑着遠離,唯恐招惹到這煞星。
不過這滿目寒霜的模樣,在瞧見站在玲珑閣招牌底下的宋時鳶時,頓時寒潭化作春水,眉眼都寫滿了暖意。
他兩腿一夾馬腹,打馬走到玲珑閣門口,利落地跳下馬,将馬鞭往李辰逸手裏一丢,然後轉過頭來,沖宋時鳶笑道:“來玲珑閣買胭脂水粉?這裏的東西也就一般,你若是缺了什麽,我進宮替你拿些內造的使。”
宋時鳶嘴角抽了抽,在人家店門口大聲評價人家的東西一般,這事兒也就他岑九容能幹出來了,換了旁人,即便心裏有甚想法,也不好直接說出來,因為得給玲珑閣背後的東家于家留面子。
于家現任家主于老太爺,乃是先帝嫡親的妹妹榮昌大長公主的驸馬,他的孫女正是原著三號女配——嘉晴縣主于敏晴。
宋時鳶沒接這話茬,而是擡起手來,側過身子指了下鐘文靜,笑着介紹道:“這是我大舅家的表姐,才跟着舅舅舅母從洛陽老家過來,我帶她出來轉轉。”
“鐘姑娘。”岑九容冷淡地沖如鐘文靜點了下頭,并未因她是宋時鳶表姐就如何熱情。
反倒是李辰逸眼神一亮,湊上來,笑嘻嘻道:“表姐好,表姐打洛陽來的?洛陽好玩嗎?我沒去過洛陽,不過京城我最熟了,表姐要是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盡可以跟我說,我保證幫表姐安排的妥妥當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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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一個表姐,态度那叫一個熱情的,不知道還以為鐘文靜是他親表姐呢。
宋時鳶白了李辰逸一眼,哼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大舅母想幫表姐尋門京裏的親事這事兒,宋時鳶已經從母親那裏聽說了,鐘氏之所以将這種不該小姑娘聽的話說給自己聽,顯然是想讓自己幫忙留意着的意思。
畢竟鐘氏自己的交際圈子比較窄,短時間內恐怕比較難尋摸到合适的。
單論個人能力的話,李辰逸的确是個不錯的人選,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從二品的錦衣衛指揮同知。
但他是世家出身,乃是颍川李家家主的嫡孫。
李家乃颍川望族,世代居住在颍水之畔,眼高于頂,向來只與世家通婚。
而鐘家,往好處說是耕讀傳家的書香門第,實則只是個擁有幾百畝田地的小地主而已。
大舅只是個童生,即便鐘秦明年考中進士,又順利吊車尾進翰林院當庶吉士,鐘文靜也離李家媳婦的标準差着十萬八千裏。
所以,不娶何撩?
至于堂堂颍川李家的嫡孫,為何小時候會被人拐走,還淪落到跟岑九容一起要飯的地步,宋時鳶沒問過緣由,不過用夾趾頭想想也知道這種世家大族裏頭的腌臜事兒不會少,小孩子淪為了宅鬥的犧牲品罷了。
岑九容斜了李辰逸一眼,說道:“你先帶人過去,我送宋姑娘跟鐘姑娘回家。”
李辰逸嬉皮笑臉道:“怎敢勞動老大大駕送人,我替老大去送就行,保證把宋姑娘跟表姐安全送回宛平縣衙。”
岑九容不說話,只冷冷地看着他。
李辰逸打了個哆嗦,連忙改口道:“是,老大,您先忙,我這就帶兄弟們過去。”
說完,扭頭招呼了其他錦衣衛一聲,然後撒丫子就跑。
宋時鳶嘴角抽了抽,這家夥着實有些不穩重。
岑九容臉色重新回暖,笑眯眯地問她:“還想去哪裏逛逛?我陪你。”
宋時鳶原本還想去趟錦繡坊,幫表姐挑幾匹布料裁衣裳,不過岑九容明顯還有正事,讓他抛下正事陪自己逛布莊,到底有些過意不去,便搖了搖頭。
橫豎表姐要在京城長留,改日再帶她出來逛就是了,不急于這一時。
“好,那便送你們回縣衙。”岑九容點了下頭,走到馬車邊,親自扶宋時鳶上馬車。
輪到鐘文靜時,他避嫌地退開一步。
辛夷立刻識趣地上前,伸手攙住表姑娘,讓她扶上馬車。
岑九容飛身上馬,然後斜了馬夫一眼。
馬夫一個激靈,立刻揮起馬鞭,駛動馬車。
宋時鳶撩開窗簾,對岑九容笑道:“你有事就去忙吧,我有半夏跟蟬衣跟着,又是在京裏,能有甚事兒?”
岑九容騎馬在旁跟随,聞言看過來,抿唇一笑:“旁的事兒再重要,也沒你重要。”
本就姿容絕美的容顏,一笑之下,恍如怒放的牡丹花一般妍麗,險些把宋時鳶看呆。
果然無論過了多久,還是會時不時被他的容貌驚豔到。
至于他說的話……宋時鳶偷瞄了正眼觀鼻鼻觀心的鐘文靜一眼,瞪着岑九容,輕斥道:“莫胡說,還是公事要緊。”
“呵……”岑九容輕笑一聲,順着她的話道:“好,公事要緊,送完你我就去忙公事。”
宋時鳶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靈動的杏眼在他臉上掃了一圈,然後手一甩,将窗簾給放了下來。
車廂裏,鐘文靜戳了戳宋時鳶的胳膊,朝車窗的方向努了努嘴,小聲道:“那位大人是誰?”
宋時鳶本就沒打算瞞着,坦然道:“是錦衣衛指揮使兼定國将軍岑九容岑大人,他與我有些淵源……”
鐘文靜是個聰慧的,親眼瞧過岑九容對表妹的态度,哪裏還不明白這所謂“淵源”是何意思?
若換作鐘秦在這裏的話,恐怕會大吃一驚,畢竟岑九容兇名在外,他們這些參加科考的士子們不可能沒聽聞,但鐘文靜一個閨閣女兒家卻是半點不知。
聽聞與表妹有“淵源”的男子身份如此貴重,頓時替表妹感到高興:“妹夫貴高權重,對你又甚是體貼,表妹好福氣。”
宋時鳶嘴角抽了抽,怎地妹夫都叫上了?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這番話自然也被岑九容聽到了,他聞言高興得勾起了嘴角,心想這表姐倒是會說話,決定回頭叫人送些好紙好墨給她兄長當見面禮。
只是這心情沒持續多久,就有一支箭“嗖”地破空而來,直取他的面門。
他臉色一沉,一把抽出腰間的繡春刀,反手将箭劈飛,對身後跟着自己的屬下厲喝一聲:“保護宋姑娘!”
他話音剛落,就有數只飛箭從四面八方射向車廂。
木質車廂壁與箭頭相碰,發出“叮叮叮”的劇烈撞擊聲,巨大的沖擊力讓十來只箭頭徑直紮透車廂壁,探進來半尺多長。
蟬衣跟半夏迅速反應過來這是遇到刺殺了,立刻拔刀,一前一後緊緊護住宋時鳶。
宋時鳶連忙伸手去拉鐘文靜跟辛夷,說道:“到我身邊來,快。”
鐘文靜哪裏見過這等情形?吓得呆住了,宋時鳶根本拉不動她。
好在辛夷搭了把手,兩人合力将她拉到了沒有箭頭紮進來的東南角。
半晌後,鐘文靜回過神來,她哆嗦着嘴唇,不敢嚎哭,只小聲嗚咽道:“表妹,好可怕,我們差點被射成篩子了……”
岑九容到處樹敵,屠了那麽多反對鄭太後垂簾聽政的朝臣滿門,她早就料到自己會有被刺殺的一天,但真當這天到來的時候,說不害怕都是假的,她怎麽可能不怕啊?
不過也就怕了那麽一小會兒,她就淡定了。
因為怕也沒用,橫豎岑九容在外頭,他能護的話肯定會護住自己的,護不住的話,那就陪他一起死呗。
只是有些對不住表妹鐘文靜,如果連累她丢掉性命的話,自己就是死了也沒法跟大舅大舅母交待。
故而她嚴肅道:“半夏、蟬衣,你們優先保護我表姐。”
不等半夏跟蟬衣回應,鐘文靜先出聲反駁:“不行,你們是表妹的護衛,必須先保護她,否則就是失職,我,我讓姑母處罰你們!”
半夏跟蟬衣互相對視一眼,片刻後,性格相對活潑些的蟬衣“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姑娘跟表姑娘不必做出這般舍生取義的模樣來,若沒有主人在,情形興許會嚴峻些,偏巧主人在場,主人怎可能讓這些宵小之輩傷害到兩位姑娘?你們只管放寬心,一會兒就該完事了。”
果然沒等多久,一身血氣的岑九容猛地将車簾掀開,目光直直地看向宋時鳶,緊張地問道:“你沒傷着哪裏吧?”
“我沒事,我們都沒事。”宋時鳶搖了搖頭,見他臉上挂着一道血痕,忙關切地問道:“你呢,傷着哪裏沒有?我瞧你臉上有血,是不是臉受傷了?”
岑九容擡起袖子,在臉上胡亂抹了抹,冷冷道:“沒受傷,都是別人的血,就七八個死士而已,還傷不到我。”
宋時鳶松了口氣:“那就好。”
岑九容緩了下臉色,柔聲對她說道:“外頭都是屍體,你們先在這裏待着,等新馬車到了再下去。”
語畢,又斜了半夏跟蟬衣一眼,吩咐道:“保護好你們姑娘!”
随即放下車簾,将車廂壁上的箭全都拔下來,然後轉身去處理後續事宜了。
車廂裏鐘文靜拍着心口,顯然被岑九容滿身是血的模樣給吓到了,急促喘息了好一會子才緩過來。
然後她就伸手撩起窗簾一角,探頭探腦地朝外看去。
才看一眼,就一下捂住嘴巴,将到嘴邊的驚呼聲憋了回去,身子卻因害怕而止不住地顫抖着。
宋時鳶嘴角抽了抽,表姐還真是又菜又愛玩,明知道外頭滿地屍體,偏還忍不住偷看,果然被吓到了吧?
像她就沒那麽多好奇心,很懂得趨利避害,不該看的絕對不看,不跟自己過不去。
她擔心表姐吓出個好歹,才要伸手輕拍她脊背,車窗外就傳來李辰逸的聲音:“表姐,你膽子好大,竟然敢偷看咱們搬運屍體,沒吓到吧?”
鐘文靜吓得不輕,但自覺不能給表妹丢臉,于是強裝鎮定地說道:“沒有,多謝您的關心。”
“沒吓到就好,沒吓到就好。”李辰逸誇張地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又去忙活了。
待他的腳步聲走遠後,鐘文靜這才松了口氣,轉頭問宋時鳶:“表妹,這人是誰啊?一口一個表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親表弟呢。”
宋時鳶輕笑一聲,回道:“他叫李辰逸,是錦衣衛指揮同知,乃是岑大人的左膀右臂,出身颍川世家望族李家,且是主枝嫡子。”
鐘文靜一怔,腦子稍微一轉,就明白了表妹的意思,這是在委婉提醒自己“齊大非偶”。
她抿唇一笑,疏離地說道:“哦,原來是李大人。”
這倒是讓宋時鳶不禁對她高看幾分。
雖是嫡親的表姊妹,但上輩子宋廪沒做過京官,鐘文靜也就沒機會随父母進京來探親,後頭宋時鳶嫁到昌安縣齊家,鐘文靜則嫁給了洛陽一舉人之子,表姊妹終其一生都沒見過面。
所以,宋時鳶對這個表姐鐘文靜的脾性完全不了解,對她關懷也不過是看在母親鐘氏的面上罷了。
但帶她出來這一下午,宋時鳶卻驚訝地發現這小姑娘在長輩面前文文靜靜的,甚至略有些木讷,實則是個聰慧又靈動的性子,偏她長了張讨喜的圓臉,很對宋時鳶的胃口。
而且這聰慧還不是一般的聰慧,李辰逸這裏,自己只稍微提了一句他的家世,她就了悟,語氣也立刻冷淡疏離起來。
聰明而又知進退,這個表姐甚是不錯。
宋時鳶擡起手,輕拍了下鐘文靜的肩膀,笑着轉移了話題:“燕京城裏好吃好玩的地方甚多,既然表姐沒吓到,那改日我再帶你出來好好逛逛。”
鐘文靜笑眯眯道:“如此就有勞表妹了。”
宋時鳶帶鐘文靜出門逛街這段時間,鐘氏也沒閑着。
她先帶嫂子李氏在縣衙後院轉了轉,順便拜訪了下隔壁鄰居趙縣丞家,又帶她去縣衙後街那裏瞧了瞧有間飯館。
李氏見外甥女宋時鳶模樣出衆,還十分能幹,開的飯館跟奶茶鋪子生意紅紅火火的,心裏就起了親上加親的念頭。
不過她還是有些自知之明,識趣地沒露任何口風。
畢竟妹夫宋廪現在是京官,鳶姐兒正經的京官嫡女,即便秦哥兒已中舉,也屬實是高攀不上。
若是秦哥兒今年能考中進士的話,她就豁出臉來提一提,畢竟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十七的進士也算年少有為了,兩家又本是親戚,勉強算是相配了。
雖然自家老爺說了,秦哥兒今年考中的機會不大,但新皇登基,明年肯定會開恩科,他還能再考一回,興許就能考中呢?
到時,可就是雙喜臨門,喜上加喜了。
李氏想得很美好,女兒回來後,卻兜頭給她潑了一盆冷水。
“岑大人生得面如冠玉,女兒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出色的男子。而且他雖然位高權重,待表妹卻體貼入微,不但親自扶表妹上車,還一路跟随護送,若非如此,我們遇到刺客時就危險了……”
李氏也顧不上傷心相中的未來媳婦雞飛蛋打了,拉過鐘文靜仔細查看了一番,嘴裏焦急地詢問:“你有沒有傷到哪裏?若是哪裏不舒坦,一定要告訴娘,娘讓你姑母給請大夫診治。”
鐘文靜把李氏按到座位上,笑眯眯道:“母親放心吧,我好着呢,岑大人已請太醫幫我跟表妹診過脈了,我倆都好着呢,半點傷都沒有。”
李氏這才長舒了口氣,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然後,伸出指頭,在鐘文靜腦門上戳了一指頭,輕斥道:“你別一口一個岑大人多好多好了,你初來乍到就罷了,你表妹一個小姑娘家也不可能招惹到甚仇敵,今兒的刺客說不準就是沖着那岑大人來的呢,你倆是受了他的牽連。”
越琢磨越不對勁,她一下站起身來,說道:“不行,我得去提醒你姑母一聲,可不能給鳶姐兒尋這樣的夫婿……”
“母親。”鐘文靜連忙伸手拉住李氏,說道:“母親,您想得太簡單了,岑大人乃錦衣衛指揮使兼定國将軍,他若是認準了表妹,姑父姑母又如何能拒絕得了?”
李氏渾身一僵,不得不承認女兒說得在理,自己初來乍到,各種緣由尚不清楚,貿然跑去指手畫腳,未免讓小姑子為難。
于是她又坐回椅子上,并趁機教育女兒道:“你看,這就是‘齊大非偶’的壞處,是好是壞,娘家人半點力氣都使不上……雖然爹娘想在京裏幫你尋門親事,但咱們眼光可不能太高,門當戶對很重要。”
鐘文靜腦子裏不禁浮現出李辰逸一口一句表姐的殷勤模樣,她垂首輕笑一下,點頭道:“母親說得極是,您跟姑母商量着選就是了,我不會好高骛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