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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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中秋之後,天氣就開始涼起來,中午熱早晚冷,單衫扛不住,人們或是加了比甲,或是幹脆換上襖子。
不過此“襖”非棉襖的“襖”。
大周與華夏古代類似,單層叫衫,雙層叫襖,直白點說,襖就是單衫挂了裏子。而棉襖的話,會在襖前面加上“夾棉”兩字。
宋時鳶怕冷,今兒的打扮是上身豆綠蜀錦立領對襟琵琶袖短襖,下身繡花鳥白羅馬面裙,甚至還在外頭披了件水綠繡臘梅鬥篷。
這番做派,惹得在二門迎客的鄭書怡打趣:“人都說春捂秋凍,你倒好,早早就把襖子穿起來了,回頭若是熱中暑,可就有樂子看了。”
中暑?今兒陰天又刮風,別說只是襖子,就是棉襖上身,也沒可能中暑。
宋時鳶打量了她一番,見她只着花羅長衫,連比甲都沒套一件,訝然道:“縣主穿得這般單薄,又站在風口裏,也不怕受涼感染風寒?”
小姑娘家,果然愛幹要風度不要溫度的事兒。
鄭書怡也不裝了,輕“嘶”了一聲:“母親叫人看了天象說今兒天氣晴好,誰知不但陰天,還刮風,好懸沒把我凍死,已叫人回去取鬥篷了。”
宋時鳶立刻解了鬥篷的帶子,将其披到她身上,笑道:“先穿着我的,仔細真着涼。”
鄭書怡是真的冷,也沒推辭,只道:“多謝你了。”
“小事一樁,客套什麽?”宋時鳶随意擺擺手,見鐘氏乘坐的馬車總算到了,立時迎過去。
母女二人被錦鄉侯府的媳婦子引領至待客的四時院。
這院子毗鄰後花園,是個三進三出的院子,前面一進是男客所在,女客被安排在第二進,第三進則是座二層的戲樓。
鐘氏是個急脾氣,剛在內室坐定,就小聲問宋時鳶:“趙姑娘來了沒有?你确定她今兒一定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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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鳶自然是确定的。
錦鄉侯府如日中天,單憑趙文姝叔父從五品的官職,趙家斷然得不到請帖,可誰讓趙文姝堂妹趙文昭選上了城陽公主伴讀呢,趙家女眷頓時水漲船高起來。
果然沒坐一會兒,就見趙太太跟趙文姝在鄭家丫鬟的引領下進來。
趙文姝瞧見宋時鳶,頓時眸中一亮,側頭同趙太太低語一句,然後二人便徑直走過來。
宋時鳶站起身來,朝趙太太行了個禮:“給您請安。”
又轉頭看了鐘氏一眼,給趙文姝介紹道:“這是我母親。”
趙文姝立時行禮:“文殊見過鐘太太。”
鐘氏瞧趙文姝生得端莊娴靜,規矩半點不錯,立時就滿意了五六分,拉着她的手和藹笑道:“常聽鳶姐兒提起你,今日一見,果然所言非虛,是個好孩子。”
說着從手上退了個羊脂白玉的镯子下來,親手給趙文姝戴到腕子上。
然後轉頭對趙太太道:“還是趙太太會調理人。”
趙太太心下一喜,瞧宋太太這做派,莫不是瞧中趙文姝了?
滿京城誰不知道宋家如今炙手可熱?自家侄女竟有這樣的大造化?
生怕自己這個嬸娘拖了後腿,趙太太連忙謙遜道:“宋太太您謬贊了,姝姐兒打小就乖巧懂事,比昭姐兒這個皮猴強多了,倒沒怎麽讓我費心。”
趙太太這個嬸娘為了擡高侄女,連自己親閨女都埋汰,顯然是個心善的,這讓鐘氏又滿意了幾分。
鐘氏投桃報李,誇贊起趙文昭來:“趙太太莫謙虛,城陽公主何等尊貴的人兒,令愛能被她另眼相待,學識跟禮儀定然是拔尖的。”
趙太太擺手道:“不過是那丫頭運氣好些罷了,當不得您的誇。”
這一來二往的,兩家心裏都有了些默契,不過說親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情,如今只算是八字有了一撇。
鐘氏了了一樁心事,爽快地一揮手:“你倆跟着我們這些老婆子也沒趣,去花廳找其他姑娘玩去吧。”
宋時鳶拉了下趙靜姝,笑道:“咱們去找張姐姐。”
張宛如這個世家貴女,乃是京城社交圈必不可少的人物,錦鄉侯府的賞菊宴自是少不了她。
果然一進花廳,就見張宛如朝她們招手:“宋妹妹、趙姐姐,來這裏坐。”
宋時鳶跟趙文姝本就是來尋她的,聞言走過去。
宋時鳶挨着張宛如坐下,笑道:“張姐姐來得倒是早。”
端詳了她的臉一番,又詫異道:“我瞧着姐姐像是清減了許多?”
張宛如點了點頭:“前陣子得了風寒,大病一場,這幾日才康複。”
随即又關切叮囑道:“時值換季,最易風邪入體,兩位妹妹可千萬要小心保重自個。”
趙文姝忙道:“多謝張姑娘提醒。”
宋時鳶也跟着道謝,又羞赧道:“姐姐病了我竟不知道,不然好歹去瞧瞧姐姐。”
張宛如嗔道:“不過是風寒罷了,哪值得你們興師動衆?”
言語間把趙文姝也給帶上了,當真是面面俱到。
不等宋時鳶張口,她又掩嘴笑道:“再說了,如今你可是大忙人,我可不敢勞動宋山長大駕。”
古人把書院的校長稱為山長。
宋時鳶推了張宛如胳膊一下,嗔道:“張姐姐,旁人說嘴就罷了,連你也來打趣我,仔細我惱了。”
“哎吆,那我可得趕緊跟你道歉,不然你要是真惱了,我又不會哄人,少不得得請那位來哄你。”張宛如作害怕狀。
那位,顯然指的是岑九容。
宋時鳶面色一紅,拿小拳頭捶張宛如肩膀,笑罵道:“素日瞧張姐姐一副大家閨秀的做派,我還以為你是個好的,不想竟是個促狹鬼!”
趙文姝拿帕子捂嘴,肩膀一抖一抖的。
正鬧騰着呢,忽聽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傳入耳中:“喲,這不是我們宋山長嗎?你那女學籌備的如何了?本縣主若是去求學的話,你收還是不收?”
宋時鳶循聲望去,頓時撇了撇嘴。
聲音的主人是個老熟人,正是嘉晴縣主于敏晴,原著中曾接濟過幼年男主的三號女配。
宋時鳶“畢恭畢敬”道:“縣主身份尊貴,區區女學,如何去不得?我又怎敢不收?”
嘉晴縣主才要得意,又聽宋時鳶話鋒一轉,“誠惶誠恐”道:“只是我那女學并非普通女學,其實是用來給自家針織廠培養女工的,畢業的女學生須得在針織廠做工兩年方可離職……就是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讓縣主給我當女工呀。”
嘉晴縣主一時語塞,半晌才炸毛道:“本縣主就随口一問,誰要去你那勞什子破女學?你少做夢了。”
宋時鳶好脾氣道:“是我誤會縣主了,對不住呀。”
看在她對岑九容曾經有恩的份上,些許口舌之争,宋時鳶讓一讓她也無妨。
嘉晴縣主見她這态度,氣便消了七八分,片刻後,又略帶好奇地問道:“女學生畢業後得給你做工兩年才能離開,條件如此苛刻,你那女學真能招到人?”
見周圍人俱都豎起耳朵,宋時鳶揚了揚聲,自信道:“怎會招不到人?又不是白做工,有工錢拿的,工錢還不少。”
話到這裏,故意留個懸念。
果然嘉晴縣主立時追問道:“有多少?”
宋時鳶得意道:“活計麻溜的能拿到二十文,活計一般的也有十五文,廠裏包吃包住,且每月還能歇息四天,逢年過節也有節禮可領。”
嘉晴縣主不屑地“嗤”了一聲:“我當有多少呢,就這?”
宋時鳶也沒惱,耐心地解釋道:“縣主您出身尊貴,可能不曉得民間的疾苦,二十文可不老少了,通州碼頭上搬貨的勞工,工錢比旁的活計都高,每日從天亮幹到天黑,所得也不過二十來文罷了。”
大周經濟穩定,一文錢可以買到一只雞蛋,或者一個菜包,又或者一個白面大饅頭。
二十文錢,省着點花用的話,養活一家老小吃喝都盡夠了。
所以在生源這塊上,宋時鳶壓根就不擔心。
嘉晴縣主皺眉喃喃:“這樣嗎?我的大丫鬟月錢都有一兩呢,民間工錢竟如此少?”
普通平民的收入哪能跟縣主跟前得用的大丫鬟相比?更何況對這些大丫鬟來說,月錢只是小頭,主子們的打賞才是大頭。
宋時鳶笑了笑:“縣主若對民生有興趣,可以等回府後找個從外頭買來的下人打聽打聽,便曉得我有沒有哄你了。”
嘉晴縣主輕哼一聲:“我自然是要問的。”
宋時鳶抿唇一笑,心想在場豎着耳朵的閨秀這般多,瞧她們的神色,只怕不光嘉晴縣主會打聽,她們多半也會打聽下。
不錯,這也算是自己間接給她們上了一堂民生課了。
嘉晴縣主回了自己先前所在的位子,張宛如忙拉着宋時鳶坐下,親自替她倒了一杯茶,笑道:“說了那麽多話,渴了吧?錦鄉侯府這菊花茶着實不錯,你趕緊喝幾口潤潤喉嚨。”
恰在這時鄭書怡走了過來,聞言豪爽道:“這是杭白菊,我得了不少,你們若是喜歡,我一人分你們一罐。”
“噓,小聲點。”宋時鳶拿手指頭在嘴上比了個噤聲的姿勢,“若被讓旁人聽見,張口索要,縣主可能拿得出來幾十罐送人?”
這花廳裏大大小小的淑女好幾十個呢。
鄭書怡本想說哪有人那般厚臉皮張口索要,餘光瞅見嘉晴縣主,頓覺宋時鳶說得在理,壓低聲音道:“改日我打發人悄悄給你們送去。”
趙文姝是個不愛給人添麻煩的,忙道:“我不愛喝菊花茶,不敢偏縣主的好東西。”
鄭書怡不甚在意地點了下頭,原本趙文姝就是個搭頭,橫豎自己也不差多送出一罐,不過她自己主動拒絕,倒也算識趣。
宋時鳶沒客氣,笑道:“近日貼秋膘吃了不少羊肉,我正想尋摸點菊花茶消火,縣主可真是雪中送炭,如此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也不白拿她的,過幾日布丁上架後,自己打發人給她給幾份布丁還禮。
張宛如也沒拒絕,笑道:“偏了縣主的好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