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回府後,母親鐘氏正在納鞋底,見宋時鳶進來,随口問了句:“宅子看得如何?”
鐘氏料定沒那麽容易定下來,畢竟自家閨女想租五進以上的大宅子,年租又只肯出一百五十兩,這樣的宅子可不好尋,只怕是要折騰好一陣子。
結果宋時鳶從荷包裏掏出兩張房契來,竟是甜水巷兩座七進大宅的房契,好懸沒把鐘氏驚得暈厥過去。
說別的地兒她興許不曉得,但甜水巷她可是如雷貫耳,蓋因巷口有個甜水井,據說井水甘甜如饴,泡茶比玉泉山的山泉水都強出不少,京中權貴家的仆人每日争相前去取水。
宋廪好茶,某次在上峰家中飲用過一次甜水井泡的茶水後,贊不絕口,沒少在鐘氏跟前念叨。只可惜宋家小門小戶的,官職在京中也數不上號,哪敢去争搶這個?
這還是其次,主要是甜水巷兩條街外就是貢院跟府學,四周住戶多是書香門第,店鋪也多是書畫鋪子,這等清幽雅致地界的宅子租興許能租到,但是買的話基本沒戲,壓根就沒人往外賣。
岑九容竟然一下給她弄到兩座七進的大宅子……
鐘氏斜了宋時鳶一眼,壓低聲音道:“別是巧取豪奪來的吧?”
“您想什麽呢。”宋時鳶撇了撇嘴,護短道:“他是殺了不少人,那也是為了幫皇上跟太後掃清政敵不得已而為之。皇位更疊,少不得腥風血雨一場,歷來如此,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就他本人來說,雖性子有些陰晴不定,但并不是什麽貪官污吏,強取豪奪的事情是不會幹的。”
怕母親不相信,她又解釋道:“這兩座宅子的主家被抄家,宅子由錦衣衛發賣,自然是先緊着錦衣衛的內部官員,阿容原是想買下來當聘禮的,得知我要用宅子,便提前予了我。”
鐘氏先是驚訝于岑九容聘禮竟如此豐厚,随即不贊同地拍了宋時鳶的後背一下:“你這孩子,怎地一點成算都沒有?兩座宅子被你拿來辦女學跟開針織廠,你們打算成婚後住天橋底下?”
這口氣,顯然已經接受了岑九容是自己未來女婿的事實,他們雖是父母,想反對卻也反對不來。
宋時鳶老神在在道:“這母親不用擔心,他還有座将軍府呢,那府邸原是先帝胞弟韓王的王府,韓王壞了事後就閑置了,前陣子太後娘娘将其賜給了岑大人。”
啧,鄭太後對岑九容倒是大方,韓王府可是皇城內唯二兩座王府中的一座,旁的王府都在皇城外。
而各部衙門都在皇城內,包括錦衣衛,故而岑九容不管上朝還是去衙門坐班,都十分方便,不必像其他大臣,半夜就得爬起來趕路。
Advertisement
鐘氏咂舌,目光複雜地看着宋時鳶:“你嫁給岑大人,錦衣玉食倒是不缺了,就是旁的……唉,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宋時鳶安撫道:“母親不必憂心,他對我頗上心,再者我也有正經事做,不是那等完全仰男人鼻息過活的菟絲花,就算将來一拍兩散,我自己也能過得很好。”
若是以前宋時鳶說這話,鐘氏自是不信的,但自打她開了奶茶店跟涼皮店,不到二十天的時間,就淨賺了一百五十多兩銀子,由不得她不信。
鐘氏嘆了口氣:“你心裏有數就成,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了。”
她真正該愁的是閨女的嫁妝,八字還沒一撇呢,岑九容十萬兩的聘禮就先砸過來了,按照京城官宦人家的習俗,有多少聘禮,就要陪多少嫁妝,可以多,但萬不能少,否則娘家人丢臉不說,新娘子去婆家也難立足。
閨女今年十三,距離及笄只剩兩年,兩年時間攢夠十萬兩銀子,顯然是癡人說夢,若自家老爺有這本事,何至于入仕十幾年仍是個七品知縣?
他們宋家這臉,只怕是丢定了。
宋時鳶不知鐘氏的心思,她腳步輕快地回了自己院子,吩咐青黛從先前岑九容送來的六箱布料裏挑幾匹素雅的,送去針線房,讓繡娘給她做秋衣。
沒錯,在鄭太後賜下六個繡娘後,他們宋家有針線房了。
青黛應聲,才要出去,又被宋時鳶喚住:“等等,我随你一起去。”
到了她的小庫房後,她對青黛道:“你替我挑吧,橫豎我的喜好你門清。”
青黛撇嘴道:“說讓奴婢挑,又不放心的跟來,索性您自己挑得了,省得回頭奴婢挑好了,您又瞧不上,白忙活一回。”
宋時鳶打開一只樟木箱子的蓋子,邊在裏頭扒拉邊哼道:“看你這小人之心,誰稀罕給你當監工呀,你挑你的,我是來替旁人挑的。”
青黛起哄般“啧”了一聲。
先前收到這幾箱布料的時候,宋時鳶就給父母兄長挑選了一些送去了正院,故而這會子青黛很容易就猜到這次是給誰挑的。
宋時鳶沒理會她,快速翻檢了一番,沒瞧到合心意的,又打開另一只箱子,這只箱子收獲不錯,從中拿了寶藍、竹青以及绛紫各一匹錦緞出來。
她抱着回到東次間,将岑九容的尺寸寫在一張紙上,吹幹之後,喚來辛夷:“你親自把這三匹布料跟這個尺寸送去針線房,讓她們做三身男子錦袍。”
先前要給他做裏衣時,宋時鳶便給他量過尺寸了,這會子倒是省事。
辛夷沒有多言,抱着東西就出去了。
宋時鳶舒了口氣,布料是岑九容送的,繡娘是鄭太後給的,自己全家人歡快地做秋衣,獨撇開岑九容一個,到底有些說不過去,索性也給他做幾身。
希望他不要太感動,嘿嘿。
岑九容果然說到做到,夜裏宋時鳶在正院用完晚膳,才剛回到自己院子沒一刻鐘,他就出現了。
來得雖早,但卻并未火急火燎地索要所謂禮物,反倒先遞給宋時鳶一個紫檀木匣,往她的貴妃塌上一歪,輕描淡寫道:“下午進宮時候,碰巧造辦處給太後送新制的首飾,我便讨了一匣,你瞧瞧可喜歡?”
內造首飾?宋時鳶心下一喜,将匣子放到桌上,然後将匣蓋打開。
滿滿一匣子赤金嵌紅寶石首飾,每件個頭不大,但做工十分精致,十分适合年輕女孩兒佩戴。
宋時鳶有些一言難盡。
自己點破呢還是裝傻呢?躊躇了好一會子,她這才将匣子拿起來,送到岑九容面前,哼道:“太後娘娘正守孝呢,造辦處進獻赤金嵌紅寶首飾,是活膩歪了不成?而且早不進獻晚不進獻,偏你進宮的時候進獻,就這樣巧?”
先帝龍馭賓天,景平帝可以以二十七日代替二十七個月,鄭太後作為未亡人卻得守足二十七個月孝,守孝期間除要着素服外,首飾也只能佩戴銀飾,造辦處進獻的赤金嵌紅寶首飾,顯然不是鄭太後為自己準備的。
岑九容不懂首飾裏的門道,但宋時鳶稍一提點,他就想通了。
“好算計。”他“嗤”了一聲。
的确好算計,竟然精準地算到了他撞見造辦處進獻新制首飾時必會主動開口讨要。
随即他又哼笑一聲:“用得着這麽拐彎抹角地讨好我麽?”
宋時鳶也覺得沒必要,鄭太後直言賞賜他心儀之人一匣首飾,岑九容也不會拒絕,何必如此算計來算計去。
不過他們之間不知有什麽過不去的結,別別扭扭的,又各有自己的驕傲,加上鄭太後又不太瞧得上自己的出身,于是就這樣了。
這也更加肯定了她對他倆關系的猜測,真不愧是親姐弟。
猜到歸猜到,但具體岑大姑娘是怎麽死裏逃生,又是怎麽變成鄭家姑娘的,恐怕要等成親後由岑九容親自來告訴自己了。
宋時鳶打圓場道:“你就當不知道這事兒吧,橫豎首飾到手了,咱們也不虧。”
岑九容也不欲繼續掰扯這個,順勢轉開了話茬,傲倨道:“不是說要送爺禮物麽,還不給爺呈上來?”
宋時鳶轉身走了幾步,從高幾上擺着的針線筐裏将毛衣取出來,展開給他看,說道:“這就是我說的毛衣,頭一件便是給你織的,我爹娘兄長都沒有呢,對你夠意思吧?”
“當真?”岑九容有些不可置信,直直地看着她,眼神逐漸柔和,嘴角露出幸福的笑容來。
片刻後,他才接過毛衣,用力地抱在懷裏,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說道:“阿鳶給我織的毛衣,我定會好好珍惜。”
自己送出的禮物被重視,宋時鳶心裏自然是高興的,一高興,就又許諾了:“雖然用的上好棉線,但到底不比毛線柔/軟,待得了毛線後,我再給你織件軟和的羊毛衫。”
加上宋廪夫妻以及宋時鹄的,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得親手織四件毛衣。
還好辛夷跟青黛兩個丫鬟已經在學着織了,她自己的毛衣可以交由她們來織。
能再得一件毛衣,岑九容簡直要高興壞了,阿鳶這般将自己放在心上,好東西頭一份兒先給自己,曾經是夢裏才能出現的場景,老天到底待他不薄,不但讓他重來一世,且還能得償所願。
他伸手将她攬進懷裏,在她額頭上親吻了一下,神秘兮兮地在她耳邊笑道:“阿鳶給了我這樣好的禮物,過陣子我也給阿鳶點驚喜。”
宋時鳶的第六感發作,直覺就想拒絕,覺得這驚喜沒準會變成驚吓,但又不太好掃他的興,嘴唇微張了張,最終還是将話給憋了回去。
明兒一早有大朝會,岑九容今夜沒留宿,待了約莫一個時辰就告辭了,只是宛平縣衙離皇城有些遠,乘馬車需要一個時辰,他回到皇城內的将軍府時,已是月上中天,将近子時了。
岑九容有兩個貼身伺候的小厮,分別叫明月、青松,今兒輪到明月值夜,見到自家主子回來,連忙吩咐人擡熱水到淨房,并親自跟進去試水溫。
準備就緒好一會子,卻不見岑九容進來,明月只好又跑回來卧房催促:“爺,時辰不早了,您快些去沐……”
話還未說完,就瞧見岑九容下/身穿着薄綢亵/褲,上身卻穿着件怪模怪樣的厚衣裳,正站在鏡子前扭來扭去。
未盡的話直接卡在了喉嚨裏。
偏自家主子還一臉得意地朝他炫耀:“沒見過這樣的衣裳吧?這叫毛衣,是用棉線織成的,是宋姑娘親手給我織的,世上僅此一件的稀罕物。”
不等明月回應,他又自顧道:“我穿着可好看?”
明月跟了岑九容那麽久,哪裏不曉得宋姑娘是自己主子的心肝肉?這可是道送命題,他當即眼也不眨地誇贊起來:“這毛衣不似其他衣裳寬大,穿上之後愈發顯出爺的蜂腰猿背來,且瞧着有些厚度,想來保暖亦是不錯,滿京城上下,怕也只有宋姑娘這般天資聰慧的才能想出如此新奇之物了。”
岑九容面上得意更甚,繼續炫耀道:“回頭從北戎那裏得了羊毛,宋姑娘說再給我織件羊毛衫,比這件棉線的更柔/軟更保暖呢。”
明月“诶呦”了一聲,驚呼道:“羊毛竟能拿來織毛衣?如此一來,北戎原先那些沒人要的羊毛豈不是成了搶手貨?北戎那些蠻子們曉得了,只怕高興得跟什麽似的。再者,他們賣出羊毛,得了銀錢,可以拿來買糧食跟鹽巴,如此也不必在寒冬來臨時跑來搶掠咱們大周了。”
岑九容側頭看了明月一眼,點頭道:“你有如此見識,倒是難得。”
明月嘿嘿笑道:“爺特意請人來教府裏人讀書識字,若沒半點長進,豈不辜負爺的一片苦心?”
岑九容哼笑一聲:“是該好好長進,否則回頭宋姑娘進門,瞧着你們一個賽一個蠢,頂用的沒幾個,爺的臉往哪裏擱?”
然後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伸開雙臂,說道:“別愣着了,趕緊替我更衣。”
七月天穿毛衣,也忒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