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與此同時,精神觸手深深插|入了他的前額。
還沒看到他的精神域,關我思先吃了一驚。
向導能梳理哨兵的精神圖景,精神力強大如海納百川。正因如此,在實力高出數倍的其他向導面前,光承受精神力的碾壓就是一件困難的事。
雖然他精神域受過重傷,從SS級滑落到S級,可精神觸手火力全開的情況下,低階向導應該早就被吓得瑟瑟發抖,當場暈厥也不是沒可能。
然而,前方這個面色慘白,脖子下巴都是血的病弱向導,他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眸中,卻沒有任何恐懼。
那種平靜,好似處在狂風大作的海嘯中,他獨立于礁石之上,任憑浪吼電閃,他巋然不動。
“老關,收手,這樣他會死的!”範滿星注視着懷裏的人,見他眸子如幽深的泉,忍不住道:“喂,是不是吓傻了?給點反應啊,給我撐住聽到沒,不許死!”
關我思回過神來。
沒錯,只有級別比他更高的向導,才能在他的精神觸手面前雲淡風輕。S級的向導已是鳳毛麟角,SS級的更是少之又少,每一個都赫赫有名。
這病秧子怎麽可能級別在他之上,一定像範滿星說的那樣,吓懵了。
“別吵。”關我思呼出一口氣,這才查看起談峤的精神域。
——只有一棵并不茂密的深綠榕樹,樹下長着一些小花小草。
他見過許多人的精神域,沒有一個這樣簡單,整棵樹的範圍連二十米都不到,一眼就能望穿。只有一棵樹就算了,連動物都沒看到一個,實在離譜。甚至找不到一片記憶碎片,無法探尋對方的來歷。
等級越高的哨兵向導,能構建出越龐大、越精細的精神域。這樣不成樣子的精神域,只能說明精神域的主人弱得可憐。
更重要的是,他查看一圈,都沒有發現精神體。
有極少數無法化出精神體的哨向,他們通常終身無法進階,實力最差,被稱為殘次品。
他想得果然沒錯,這個向導不但身體弱,精神力更是弱,廢物一個。
關我思收回精神觸手,信步來到範滿星身前。
範滿星對這麽快結束的精神探尋感到不可思議,“怎麽樣?查出什麽了?”
關我思惜字如金,冷冷道:“沒精神體,精神力評級最多D級,沒記憶碎片。”
“啊?可他有向導素啊!有向導素的向導不會這麽弱才對。”
關我思作為星盜團的唯一向導與智囊,沒有理會範滿星的問題,冷淡而狹長的眸子望向獨眼哨兵,“怎麽發現他的?”
“我聽到礦石破碎的聲響,進來就發現他躺在紫晶礦石中,以為他是來偷東西的。”
關我思左右四顧,仔細觀察倉庫上方的窗戶和地上的痕跡,“外面有兄弟把守,我們還布了機關,老鼠進來都會響警報。”
獨眼不解:“那他怎麽出現的?大變活人?”
關我思寡言,用下巴點了點紫晶礦石,示意他們看礦石凹陷的形狀。
範滿星靈光一閃,“難道他之前就藏在礦石中?這不可能,這批紫晶礦石是我們從蟲星弄來的,人怎麽可能藏在裏面?”
“為什麽不可能?”關我思淡淡道:“政府的采礦隊、我們這樣收買高官而進入蟲星的星盜團、與蟲族作戰的軍隊,這些人不是人?讓我猜,他應該是因為什麽原因落在蟲星,被封鎖在礦石中,大難不死被我們挖了出來。這種人後患無窮,留不得。”
病秧子身上裹着幾層破損的布條,偏長的頭發也打結、淩亂,印證了他的話。
“可是……”範滿星又嗅了一口向導素,撓撓頭,嘀咕道:“他這樣的病秧子,能掀起什麽風浪,保住一條小命都不錯了,能有多大的後患。”
關我思眼睛一眯,“嗯?”
範滿星立馬改口:“不留不留,你說不留就不留。可他這樣要怎麽辦嘛,把他丢到外面,指不定三天就死了。”
“你是星盜,不是慈善家。”關我思掃了一眼談峤,“扔到黑市去,他是死是活不關我們事。”
範滿星還想說點什麽,感覺懷中之人動了動,微弱到可以忽略地掙紮了一下。
他趕忙把人放下,虛虛托着談峤的腰防止人摔倒。
談峤勉強站住,先費力地小幅度呼吸幾口,才動了動沒有血色的唇,嘶啞着嗓子說:“已、已經很感謝了……謝謝三位……大哥。”
孱弱的年輕人臉上還挂着血跡,嘴角很艱難地擠出一個蒼白的笑,似乎用盡全力想彎腰鞠躬,但怎樣都無法做到。
突然加大的動作讓他體力不支,又爆發出一陣咳嗽,呼吸就像漏風的鼓,好似要把肺咳出來似的。
範滿星和獨眼心急如焚地上前去扶,一旁的關我思眉頭皺起。
他的心一向冷硬,道上都叫他冰山向導,下手從不心軟,面對跪地求饒的女人,都沒有半分可憐。
留這陌生向導一命,已是網開一面,已是最大的仁慈。
他怎麽也想不到,看着對方明明咳得要死,眼角卻依舊彎着在笑的病弱模樣,他的心中竟彌漫起一種克制不住的憐惜。
自己也是向導,沒有哨兵那種天然對向導的保護欲,竟也會泛起鋪天蓋地的心疼。
太弱了,動不動咳血的重病,活着已經很不容易。在窮兇極惡的星盜面前,他不但沒有絲毫畏懼瑟縮,眼睛還明亮清澈,擁有不屈的生命力。
仿若他病軀中裝着的,是格外堅韌強悍的靈魂。
算了,就沖他的眼神,沖他那一聲“大哥”,救了就救了。
“獨眼,叫醫生來。”
關我思的“來”才說到一半,眼前刮起一陣小風,獨眼變成一道殘影消失在面前。
“……”關我思被這速度噎了一下,搖搖頭道:“範滿星,把他放到床上去。”
緊跟着,他的面前刮起第二股風。
談峤在範滿星的懷裏閉上眼,再睜眼時,人已在一片郁郁蔥蔥,望不到盡頭的巨大雨林之中。
這是他真正的精神域。
耳邊小鳥鳴叫,流水潺潺,他疲憊地躺在地上。古老的大榕樹下,一株左邊呈幽藍色,右邊呈明黃色的雙色花從土中脫出,根化為腳,在他身邊瘋狂轉了十幾圈,才親昵地來蹭他的臉。
僅僅是心念一變,風和日麗的雨林上方忽然電閃雷鳴,轟隆一聲,幾棵大樹被連根拔起,地動山搖。
磅礴到無法估量的精神力。
他活過來了,從哨兵變成了向導,精神體是從來沒在任何向導身上出現過的植物。
被推下溶洞,身體炸開,隊友痛哭失聲的畫面歷歷在目。雨林中狂風呼號,到處是風暴,談峤一個人在風暴之眼。
“醒醒,不許睡,保持清醒!”
所有狂風靜止,談峤睫毛動了動,幾雙擔憂的眸子映入眼簾。
“太好了,還能醒來。”範滿星長舒一口氣,緊跟着又嘆了口氣,“可醫生說……”
關我思瞪了他一眼,問談峤:“感覺怎麽樣?”
他覺得語氣太冰,聲音都輕了些,“哪裏不舒服嗎?”
談峤只是潛入精神域中,并非真的昏迷,清楚地知道剛剛醫生看過之後,說他身體太差,判斷不出是什麽病,只能等死。
“還可以。”他說話有些費力,但吐字很清晰:“謝謝,你們真的很好。”
面色這麽蒼白,随時要死,還這麽禮貌,笑得這麽無憂無慮。
範滿星幾人看着更難受了,獨眼哨兵在旁邊垂頭喪氣,他的獵豹無精打采地躺在一邊。
關我思一時後悔,早知不該用精神觸手去探他的精神域,加重病情。他懊惱又自責,問:“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有什麽心願嗎?”
“我叫……談峤。”從他們的談話中可以判斷,這個星盜團以盜取稀有礦石為生,游走在各個礦星之中,大部分時間要麽在飛船上,要麽在條件惡劣的礦星,不适合養病。
病弱的向導,想要避免淪為貴族的玩物,必須暴露在陽光之下。
“我想念書。”談峤小心地看了看關我思的臉色,輕輕咳嗽兩聲,“不了,不上也沒有關系。”
咳嗽聲把三人聽得膽戰心驚,生怕他又吐血。
關我思手一揮,“上學這麽簡單,當然可以。”短短幾秒,他思索出了方案,“去東三區吧,那邊是亂了些,但我在那邊學校有認識的人,而且他們對學籍查得不嚴,弄個假身份進去不難。”
“嗯!”塊頭極大的範滿星不停點頭,“老關是我們團裏最靠譜最聰明的,說到做到,上學好,能上學。”他不敢湊太近,怕臉上的疤吓到談峤,“別看我長得五大三粗的,但我不會害你的,你別怕。”
“不怕。”談峤說幾個字便要歇會兒,“我覺得疤很帥,團長你們,都很可愛。”
範滿星堂堂星盜團長,因為一句話害羞得不知道手往哪兒放,鬧了個大紅臉。
怎麽會有這麽性格乖巧,長得好看,嘴甜溫柔的小向導存在?軟糯的小向導完全就是他的理想型,想抱回家!對呀,談峤年紀這麽小,當他兒子完全沒問題呀。
親和力滿滿的治愈系小可愛,就把他收為幹兒子好好疼愛好了。不管得了什麽病都不怕,一個醫生治不好,多找幾個就是。
迷失在談峤笑容裏的三秒,範滿星已做了重大的人生決定。他雙手握拳,鄭重道:“談峤,你當我幹兒子吧,哪怕砸鍋賣鐵,我都要把你的病治好。”
關我思訝異地看了範滿星一眼,雖然老範魯莽沖動,直率得仿佛腦子有大病,但不是不知深淺的人。
不過這小向導,他都喜歡得很,幹兒子挺不錯。
一邊的獨眼則想,關我思破天荒認可就罷了,老大還要認幹兒子?自己的年紀認談峤做幹兒子還不夠,有什麽能與二位老大拼的?
拼不過,真的拼不過,好煩。
真是的,明明是他第一個發現談峤的,兩位老大倒好,這麽愛表現,把小向導可能存在的雛鳥情節破壞得一幹二淨。
奇怪的勝負欲上來了,他獨眼絕不認輸。不能認幹兒子,那就結拜為兄弟,讓笑得那麽溫柔的小向導叫哥,也太值了叭!
談峤有些意外,死前在軍隊時,他們與星盜團向來敵對,沒想到,星盜們會這麽率真義氣。
“團長說笑了,幹兒子不合适,我老大不小啦。”他說話有點兒喘,“如果大哥們不嫌棄的話,我能認你們做哥哥嗎?”
範滿星傻乎乎地笑着:“哥哥也很好,快叫一聲大哥!”
平日不茍言笑的獨眼也挂上了能止小兒夜啼的笑容,“我也覺得哥哥好,叫我三哥!哈哈,我有弟弟了!我給弟弟弄好吃的去!”
談峤在星盜團待了十幾天,其他成員都注意到了他。
“你們聽說了嗎,老大撿了一個向導回來,病得不能出來見風,老大和關老大都護得很緊。”
“聽說了聽說了,真不知有什麽好的,老大和獨眼就算了,關老大也抽風了?他比千年的冰山還冷,我都不敢在他面前大聲說話,他能喜歡一個向導?”
“對啊,感覺他們三個中邪了似的。對了,獨眼今天和老大出去了,輪到我給小向導送飯,我要見見他的廬山真面目。”
“帶上兄弟們呗,一個人是送,幾個人也是送,咱就看一眼,一眼!”
談峤身體太虛,範滿星執意讓他把身體休養好再去東三區上學。
獨眼不知從哪兒搞來無數補品,天天變着法給他吃,病情當然沒什麽改善,好在沒有再吐血。
他的精神比剛蘇醒那會兒好了不少。
他正在房裏走動,門忽然被敲響了。
“請進。”
門被推開,五個牛高馬大,肌肉發達的哨兵站在門口。
“我們、我們來送飯。”為首的光頭哨兵一看到他,立刻變得拘謹,聲音不自覺放低了,“可以嗎?”
談峤笑道:“當然了,謝謝。”
他聲音已不再嘶啞,清脆悅耳。淩亂的頭發也剪短了,不再耷拉在額前,清爽幹淨。笑意盈盈的,純淨如清泉的氣質撲面而來。
那微微歪頭的含笑模樣讓幾個哨兵身體一僵,同手同腳地走了進來。
光頭哨兵解釋道:“今天獨眼不在,我、我才來。聽說你、你身體不好,感覺好些了嗎?”說話向來順溜的他,竟磕磕巴巴起來。
“好多了,謝謝你們這樣關心。”談峤過來接食盒,五感敏銳的哨兵們頓時聞到了清新的向導素。
這房間可以阻隔氣味,實際他們一開門就聞到了,但光顧着欣賞談峤的顏值,都沒注意上。
此時吸一口氣,只覺滿滿的甘甜浸入肺中,燥熱被冰鎮,每個細胞都舒展開來。
太好聞了,太舒服了!
哨兵嗅覺太敏感,不起眼的氣味都會讓他們覺得不适。他們用的産品大多是無香型,房間裏必須安裝除味機,很多哨兵甚至連食物香氣都忍受不了,那對他們來說太濃郁了。
香味承受不了,臭味忍受不了,嗅覺剝奪了他們享受正常香味的權利。
可向導素不一樣。
向導素天然适配哨兵,壓根不存在過于濃郁的問題,只會讓哨兵的嗅覺以最高規格被狠狠滿足。
所以,那一小撮有向導素的向導,都會成為被哨兵競相追逐的對象。
滿天星這些成員都聞過向導素,但之前聞過的和談峤的根本無法相提并論。
談峤向導素的植物清香層次豐富,初聞時心曠神怡,再聞時細膩馥郁,混雜着多種植物花葉和根莖的香氣。
僅通過鼻子,他們便仿佛置身郁郁蔥蔥的雨林中,任由清風拂去所有焦躁,身心徹底放松下來。
頂級的向導素,絕頂美妙的香味。
一會兒的功夫,一個個哨兵全都臉紅脖子粗。
談峤之前是哨兵,還沒适應身份的轉變,更想不到自己會有向導素。他還以為幾人出毛病了,關切地湊近,“你們不舒服嗎?”
距離越近,向導素越濃。
哨兵們登時立正,标準的站軍姿姿勢,最右的哨兵甚至傻傻地敬了個禮,“沒有不舒服!”
談峤覺得好笑,眼睛彎彎,嘴角抿起,“那就好。食物好多,你們要一起吃點嗎?”
“我們吃過……”敬禮的愣頭青哨兵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兄弟踹了一腳,光頭打斷道:“沒吃,一起吃!”
他搶着去拿談峤的食盒,殷勤地把盤子全部端出,碗筷送到談峤面前。
談峤忍不住咳嗽兩聲,臉色白了些,接了碗筷,要給他們倒茶。
光頭哨兵把玻璃茶壺搶過去,“我們來,你歇着就好!”
談峤失笑,不與他們搶了。
說是一起吃,實際是談峤吃,他們一邊紅着臉,一邊在旁邊看。
食欲不佳,談峤吃得很少,吃完見其他幾人都沒動筷子,招呼道:“你們也吃。”
“你要多吃,吃得這麽少怎麽行。”眼見光頭哨兵拿起筷子給談峤夾菜,其他哨兵不甘落後,也給談峤夾菜,五雙筷子同時抵達談峤的碗。
哨兵優異的手速使然,不到一秒的功夫,他碗裏已經堆成了小山。
平時範滿星和獨眼喜歡投喂他,談峤以為只是個例。現在看來,恐怕整個星盜團都是投喂愛好者。
他緩慢又認真地小口吃着飯,莞爾道:“怎麽大家都這麽好。”
衆人一齊咧嘴,傻笑的模樣和隔壁的二愣子沒有任何區別。
半個小時後,五個沒有喝酒卻醺醺然的哨兵出了房間。
他們不但把食盒收走了,還把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個頂個的賣力。
光頭意猶未盡地坐了下來,不舍得松食盒的提手,魂還沒找回來,“媽啊,這就是向導素嗎,我以前聞過一次,可他的比之前聞過的不知道好聞多少倍。”
“笑起來好治愈啊我的媽,好溫柔呀。臉真的長得好,雖然臉色差,但眼睛好明亮漂亮。”
“吃飯也小口小口的吃,好萌呀,看慣了你們這些大老粗,今天真的洗眼。”
“你們看到沒,剛有個罐頭他想擰,搞半天都擰不開。”
“雖然但是擰不開罐頭的向導好戳我!”
不怪他們這麽稀罕,實在是星盜團平時工作環境惡劣,還面臨着軍隊的圍剿,他們身邊願意吃這種苦的向導只有關我思一個。
而關我思是冷得能把人凍上的類型,向導約等于沒有。
更別說,哪怕他們之前接觸的向導,都沒有這麽病弱的。一群遠比平常人厲害的哨兵,面對的要不就是同類哨兵,要不就是兇猛的蟲族,這樣的病秧子太例外,也太稀罕了。
“今晚我還要給談峤送飯。”
“你少來,晚上輪到我了!”
“兩個蠢貨,不能一起?問題在于今晚獨眼可能要回來,要殘忍地剝奪我們和談峤見面的機會。”
“我們五個弟兄難道還幹不過一個獨眼?把他綁起來,我們送完再放人!”
“好耶,送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