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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番外五(一更)

番外五(一更)

高一下學期,班上轉來了一個新同學。

顏籁是學習委員兼物理課代表——她是想競争歷史課代表的,但班主任是物理老師,行事風格一貫專.制,不由分說就直接宣布由顏籁做物理課代表,根本不容她拒絕。

當了班幹部後,少不了要多往辦公室跑,跑來跑去也就慢慢和辦公室的老師熟悉了。

在老師眼裏,她做事認真,善于動腦。

不用老師指點,她用六種顏色彩筆給六十個同學分了類,誰作業沒交,掃幾眼就清楚了。同學也很喜歡她這個課代表,因為她從不耍“官威”,作業也不藏着掖着,誰要是想看,跟她說一聲就能拿走,班上的物理作業幾乎沒有少交的。

學習是自己的事,有人想走捷徑,她更樂得輕松,知識在自己腦子裏,靠抄作業抄不走,有人願意敷衍她還不用一個一個催作業沒交的。

但是自從班上來了新同學後,這樣的微妙平衡就被打破了。

城裏來了一位少爺,但凡他所有作業一概不交也就算了,偏偏他還做主科作業。偶爾心血來潮也寫寫別的科目。唯獨物理作業,就是班主任把他拎出去談話,第二天他還是照樣一句話:“沒帶。”

沒帶還是沒打算寫,一目了然。

顏籁催過他幾次也就不催了,抱着一大疊本子,走到他位置旁邊。一看他趴着在睡,她自言自語一句:“林澄淨又沒帶是嗎?”

不等他回答便低下頭去,在登記本上記下他的名字,接着抱着一大摞作業本便往辦公室去。

到了辦公室門口,她在門口喊了一聲:“報告!”

“進來。”班主任擡頭看她,“作業都交了嗎?”

顏籁将登記簿放在最上面,“林澄淨沒交。”

只見一頁的日期後又寫着“林澄淨”的名字。

這人是校長親戚的孩子,打不得罵不得,班主任叫不醒這個“裝睡”的人,一肚子邪火沖着顏籁來了。

“怎麽回事?怎麽天天就這個人喊不上?你是課代表,像這種一直不交作業的同學,你就應該想想法子,讓他怎麽把這作業交上來!而不是天天給我敷衍了事交份名單來!”

好大一頂鍋直接蓋到了她頭上。顏籁也委屈啊。學習不都是自己的事麽?他不想交作業,連老師都喊不動,她能有什麽法子?

她掙紮了下,小聲反抗說:“老師,晚上我要去食堂吃飯,然後上晚自習,但這個同學他不上晚自習,我也不能盯着他寫家庭作業呀。”

邪火發了,班主任喝口茶,語氣又緩和了下來:“行,老師也知道你不容易,這根老油條我今天再跟他談談,沒有別的同學缺交了吧?”

“沒有了。”

“好,回教室吧。”

走到教室時上課鈴正好響了,顏籁看了眼那“老油條”的位置,他已經不在座位上了。

這一節是英語課,課上了有十來分鐘,此人姍姍來遲,出現在班級門口,懶懶喊了聲“報告”。

他個高,往門口一站,投下了大片陰影,連教室裏都頓時一暗,引得所有人都看他。

高中老師可沒有小學初中那麽和顏悅色了,上課遲到,輕則晾着不搭理,冷着讓你自己罰站,要麽劈頭蓋腦一頓罵,再拎到後頭去罰站。

大家都等着英語老師開口,卻大跌眼鏡了。

畢竟是從大城市轉來的“少爺”,英語很不錯,口語流利,英語老師很喜歡他這樣從城裏轉過來的學生。見他遲到了,還不算很生氣,揚揚下巴問了句:“去哪了?”

他說:“洗手間。”

“怎麽去這麽久?”不等他再多解釋,便輕描淡寫道,“下次不能這樣了啊,進來吧。”

英語老師态度輕巧地讓他回了座位。

顏籁坐在前排,這位“老油條”路過她的位置時,她聞到了一股淺淡的煙草味,顯然這人不是上衛生間,而是抽煙去了。

她同桌也聞到了,“啧”了一聲。

“老油條”冷厲的目光掃了過來。顏籁的同桌脖子一低,又成了鹌鹑。

後排的椅子一陣拖拉聲,顏籁捂住了鼻子輕輕揉了揉。

她對林澄淨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最突出印象就是給她找麻煩的“老油條”。

當天顏籁和班主任談完了這個人的作業問題,班主任又找林澄淨談了話,過了沒多久,在晚自習的名單裏,顏籁就看見林澄淨的名字了。

她是說了這人不上晚自習她管不到,但并不代表她晚自習想管他!!

她又不是老師,她管他愛學不學!!

但這種腹诽只能憋在心裏,在老師面前,她還是得擺出乖乖牌好學生的面貌來,老老實實督促“老油條”寫作業。

少爺住宿舍自然是住不習慣的,三不五時就帶着一幫子男生從宿舍樓裏跑出去吃燒烤、上網。

班主任鄧海平一周四回地被教務處喊出去抓人,氣得嘴唇上燎了一大火泡。

脾氣上來了直接擡腿踹人的班主任,拿這“老油條”還真有點無可奈何,好話說過了,耳提面令過了,實在沒辦法了,決定來招潛移默化,把林澄淨調到了第三排的位置,做了顏籁的同桌。

顏籁坐的還是靠牆的位置,搭上了這個睡神,出去了進不去,進去了出不去,感覺此人純純來折磨她的。

索性她跟他“互相折磨”,他睡覺,不搭理她,她出不去,就拿筆在他手上寫字、畫王八。

如果他發火,甚至動手,那她就有理由理直氣壯和班主任提出換位置了。偏偏這人好像還有點“不和女人還有小孩計較”的底線,看了她幾眼,自己抽了張紙擦了擦,沒擦掉,他也就算了。

漸漸地,顏籁摸出了點他的脾氣。雖然這人看起來好像和全世界都有仇的樣子,但也不是逮人就咬的瘋狗。

坐了個把星期,顏籁還有點喜歡他這個同桌了,最喜歡的一點,就是他不會在上課老師講重難點的時候時不時問她一句“你聽懂了嗎”來打斷她的思路。只要一上課,他就極其安靜,要麽發呆神游,要麽打瞌睡,連小動作都沒有。

倆人從顏籁主動“煩”他,漸漸變成了林澄淨偶爾還會和她打個招呼,說幾句話,也算有來有回。

實現了從“煩人的油條精”到還算賞心悅目的同桌的蛻變。

他們班的位置是一次月考一換。後來要換位置的時候,林澄淨主動問她:“你還想跟我坐一起嗎?”

少年眼神澄澈,下颚繃緊,滾動的喉結帶着些許的緊張。

這一個月裏,他連物理作業都按時交了,這簡直是從開學以來顏籁過得最順的一個月。

其實和誰坐一起都行,但表面客套還是要有的,她點點頭,不無遺憾地說:“希望咱倆還有緣能坐在一起。”

顏籁是覺得第一次月考,林澄淨的排名是班上第十二名,相較于他赫赫有名的“校霸”名聲來說,這個名次已經算是很驚人了,所以班主任覺得他還能救,想讓好同學熏陶熏陶一下他也正常,但第二次月考,按照成績排名,怎麽說他也得坐中間的位置去了。

可令人大吃一驚的,第二次月考他的排名竟然坐火箭似地爬到第五了。

這其中還真有顏籁的影響。一整節課,顏籁的筆杆子都沒怎麽停過,寫字聲“噠噠噠”的,但凡有一點兒上進心的,看到她那學習的勁頭都會被“卷”到。

一貫只偶爾聽聽課,大部分時間不是在神游就是在找着各種隐蔽姿勢睡覺的“老油條”都把頭擡了起來看向了黑板。

班主任誇了他幾回“這個月有進步”,林澄淨說顏籁對他影響很好,他不想換同桌,于是,第二次月考過後,顏籁和林澄淨的名字又并排綁到了一起。

而第二名和顏籁只隔了一條過道,算是旁桌。

這人屬實是個話痨,隔着半米的距離,上課他都要傾身過來杵杵她手肘,問她一句:“剛剛你聽懂了嗎?”

她要是說“聽懂了”,下一秒他一準将草稿本拿過來,道:“幫我講講呗。”

顏籁要是說沒聽懂,他也肯定愁眉苦臉地把草稿本拿過來,道:“那我們一塊捋一下老師剛剛說的過程吧。”

好幾次顏籁還在寫字呢,他不由分說就挪了過來。顏籁工工整整的筆記因為他這一推,“唰”地劃了一道,她額頭青筋直跳,也只能忍下。

因為都是好學生,老師對他們時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偶爾還專門給出時間讓他們讨論一下。

她萬萬沒想到,比她先發火的會是林澄淨。

又一次她手肘被撞,她長呼吸一口氣,不待她擺出假笑,旁邊就伸過了一只手。

林澄淨拿起同學的本子就往過道那邊一扔,冷冷撂下一句:“你沒桌子嗎?”

好同學和他這樣嚣張跋扈的“校霸”是有界限的,敢怒不敢言地撿回自己的本子,只敢和顏籁說一句:“下課我們再說。”

顏籁好脾氣地點點頭,長松一口氣。

回過頭對上林澄淨的視線,她放在腿上的右手默默豎了一下大拇指。

眉頭緊皺,眼神冷得像要吃人的“校霸”,眉頭忽然松開了,身上氣場一清,甚至還揚了揚嘴角。

一到下課,不等旁邊的“牛皮糖”黏上來,林澄淨讓開位置,将顏籁拉出了座位外,将兩張桌子拉開互換了一下,他坐到了第二名旁側,回之以死亡凝視。

第二名:“......”

顏籁:“......咳咳。”

但位置這麽一換,顏籁離王景怡近了,一到下課兩個小姑娘就交頭接耳地湊到了一塊。

林澄淨頻頻從她們口中聽到“你哥”“鶴哥”這樣的指代。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和顏籁有着極親密關系的異性,他不動聲色地旁聽着她們的聊天,從中收集信息。

他若無其事地問她:“你說的鶴哥是誰?”

“你看學校門口的畢業生光榮榜了嗎?”

他翻了翻書,語氣随意,“嗯,看過幾眼吧。”

“那你還記得第一個嗎?”

“不記得。”

“你連第一個都不記得,你看了個屁。”她扭過頭去,不想搭理他了。

林澄淨驚呆了,他竟然從她嘴裏聽到了這麽“粗痞”的話,這還是那個軟到包子似的顏籁嗎?

當天最後一節課結束,他專程去校門口看了眼畢業生的那張榜。

他的确沒怎麽認真看過,也就是剛入學的時候掃了一眼這兩面牆,發現一些叫不上什麽名號的大學也上了這面牆他就懶得細看了。

這回他按着順序走到了一號面前。他心裏已然浮現出了一張戴着厚重黑框眼鏡,黑眼圈垂顴骨上的書呆子臉,卻意外沒想到,照片裏的人會是一頭金發和白膚。

他站在學校中央的那顆月桂樹下,肩背挺拔,嘴角帶着微微的笑。

和自己全然是兩個極端的人。

林澄淨自從來了這座灰撲撲的小縣城,便覺得諸事不順。不服學校,不爽同學,看什麽都覺得帶刺。

他自知自己脾氣暴躁,奉行能動手就不動嘴。偶爾一照鏡子都能被自己眉宇間的戾氣驚到。

照片裏的少年卻只讓人覺得淡淡的疏離和溫和,眉目疏朗,像他那一頭金發,是溫暖的,而又不敢讓人近觸的顏色。

林澄淨心想,原來她喜歡的是這樣的。

透明玻璃反光,他照着反光面中的影子,試圖像照片中的少年一樣露出淺表的笑容,可嘴角一彎,他就意識到他做不到,也模仿不出。

他的眉梢總是吊着的,帶着一種不服氣和戾氣,單眼皮又更顯兇,就是假裝溫和也帶着點不懷好意似的。

晚自習的時候,他不死心問顏籁:“你覺得那個林鶴夢很好看?”

她不知道他突然問這個問題做什麽,只是反問的話總會讓人想到反義。她不快道:“反正比你好看。”

他心不甘,嗤之以鼻地評價道:“膚淺。”

“比你有內涵。”

“......”林澄淨忍無可忍,“怎麽?說不得他?一提他你就變臉。”

顏籁從作業中擡起頭,“我要是說你喜歡的人醜,沒內涵,你高興?”

他定定地看了她幾秒,道:“高興,她就是又醜又沒內涵。”

她低下了頭,評價道:“誰被你喜歡真倒黴。”

“為什麽?”

“因為你是得不到葡萄會說葡萄酸的死狐貍。”

“你......”

他氣笑了,想反駁的話還沒醞釀好,她扭頭警告地瞥他一眼,“閉嘴,我要學習。”

那時他又想,她這樣的學習狂魔,之所以會喜歡那樣的人,或許單純只是因為對方學習成績好,按照後來的網絡詞彙,這叫做“智性戀”。

他想,如果自己成績超越她了,是否她仰望的目光會落在他的身上?

後來他知道答案了。

不是她仰望的目光不落在他身上,而是,高中三年他的成績都被她壓得死死的。

如果他有兩門滿分,那她必然能拿三門小壘打。

他和她的成績差距從五十分、四十分、三十分、二十分,再到一直停留在十分之差。

他問過她:“考個試而已,這麽拼幹什麽?”

她的回答卻很認真,“每一次考試都是一次概率事件,我想要的不是百分之八十,九十,九十九,而是百分之百。”她側頭,那雙瞳仁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她說,“我一定要是那個第一名。”

他第一次在一個人面前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欽佩感,她沒有堅硬的拳頭,只是坐在那,支着單薄的脊椎骨,他便感覺有如臨千鈞之山般的壓力。

那時他想,或許是她家裏人對她的要求太嚴苛了,以至于她不敢對自己有一絲一毫的松懈。

後來才知道,她只是單純地想追上走在她前面的那個人。

他的情況好了半個學期,寒假過個年回來,又故态重萌了。

不知道是受了什麽刺激,好不容易老老實實地安分了一段日子,他又開始自暴自棄,晚自習也不上,索性逃課了。

顏籁身邊沒有了人,每天晚自習的都有人輪番來找她,不是問林澄淨去哪了,就是問題目抄作業,煩不勝煩。

在林澄淨逃課的第一個星期之後,顏籁忍無可忍,找了以往和林澄淨瞎混的人,問了林澄淨晚上都去哪些地方,親自出去逮人。

她找了好幾個地方,最後找到一家網吧。

網吧樓下都是小混混,顏籁是硬着頭皮走上去的。

入口是一條極其狹窄的樓梯,剛一上樓,拐過彎,顏籁便聞到了一股子煙草的臭氣和一股子濃郁的泡面味,還有一種經久沒有通風造成的悶熱潮濕的氣息。

網吧的網管看到了她,起身道:“哎哎哎,小姑娘,你來幹嘛的?”

顏籁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心裏有點犯怵,大着膽子說:“那個,我是來上網的。”

“有身份證嗎?”

“沒……沒有。”

“未成年?上什麽網?走走走。”網吧收銀員擺了擺手。

聽到對方這麽說,她抿了下唇,轉過身正要走,忽然又想到,如果這裏不給未成年上網,那為什麽那些經常跟着林澄淨混的人會說他可能在這裏?

她又轉過了身,沒再說自己是來上網的,她道:“哥哥,我是來找我哥的,能讓我進去看一眼嗎?”

對方就是一二十多的年輕小夥子,看她瘦瘦小小的,還穿着一中的校服,多少信了幾分,問她:“你哥是誰啊?”

“林澄淨,您認識他嗎?”她趴在櫃臺上,睜着那雙無辜的眼睛看着對方。

“你找他幹什麽?”

顏籁腦子轉得很快,頓了一下,張口就道:“家裏鑰匙在他身上,我想找他拿鑰匙。”

她說的煞有介事。

對方猶豫了片刻,反問:“你真是他妹妹?”

“真的,你帶我去找他,他看到我就知道了。”

看她眼神真誠,對方也就更多信了幾分,指了指裏面的一條過道,“他在最裏面那個包廂,你自己去找吧。”

她笑了下,“好,謝謝你。”

穿過一群埋頭在電腦前面“厮殺”的網瘾少年,顏籁走進了那條燈光不甚明亮,有些黑漆漆的包廂內道。

網管說最裏邊那一間。

走到最裏邊時左右兩邊都有門,她不确定到底是哪一間,先趴在左手邊的門上聽了聽,聽了半天好像沒聽到有什麽動靜,又走回了右邊,趴在了右邊的門上聽了聽。

聽了好一會兒,她聽到了一聲低低的“草!”

她擰了下把手,門沒有反鎖,一擰就開了。

房間裏的燈亮着,門一開,連過道都亮了。

她先看見了一個後腦勺和一臺電腦,他戴着耳機,大概還沒有聽到身後的動靜。

顏籁只看見他電腦上面是一堆銅色的人物和動态圖,晃來晃去的,看得她眼都暈了。

她沒關門,先走到了他旁邊。

感覺到了身後有風,少年回了下頭,不耐煩地道:“還沒到時間吧。”

眼往旁邊一瞥,他就定住了。

穿着校服的少女就站在他身邊,她的眼睛還看着他的電腦屏幕,微微偏着頭,微皺的眉頭和眼睛裏寫着明晃晃的好奇。

他像被當頭一棒,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沒再管電腦上還沒停止的游戲,摘下了耳機,問她:“你怎麽到這來了?”

“找你的。”她就這句話。

她和這間小網吧格格不入。林澄淨心髒突突地猛跳,他道:“你跟誰來的?”

“我自己。”

不知道是打太久的電腦還是在這間煙霧缭繞的房間裏關太久了,感覺自己大腦有些不聽使喚地發暈

他道:“是不是老師來了?”

顏籁看他的眼神透着一點點費解,“你打游戲打傻了嗎?我說我自己來的。”

“你找我?”他撓了下腦袋,幾乎懷疑自己打游戲打太久打出幻覺了,他又支着扶手站起身。一米八幾的男孩一站起來和座小山一樣,連房間裏燈光都被壓暗了,他幹巴巴道,“你找我是幹什麽?”

“找你回去上晚自習。”她說。

他順着她的話去看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道:“這個點了,晚自習都快結束了吧。”

“嗯,我找你找了兩個多小時了。”

她是從快上晚自習但是沒看見林澄淨人影開始,意識他又跑了,出來開始找的。

“這點了,怎麽去上晚自習?”他說。

顏籁問:“你上不上明天晚自習?”

“我,”林澄淨看着她那雙直勾勾的眼睛,腦子都快報廢了,“我上。”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那行,你繼續玩吧。”她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林澄淨終于反應過來了,他伸手一把撈住了她衣服後領,“你去哪?”

“找賓館。”

“你出來找我,就為了問我明天上不上晚自習?”

衣服勒着她脖頸,很不舒服,她回頭掰開了林澄淨的手,“對。”

“我草……”

林澄淨擡手往臉上狠搓了兩把。

“還有事嗎?沒事我走了。”她提步要走。

林澄淨追問她:“你一未成年,你上哪住賓館去?”

顏籁:“那我回學校。”

“等你走回去,門衛都下班了。”林澄淨說。

顏籁看了一圈他這網吧小包間,有兩臺電腦,一張上下鋪的架子床,夠兩個人睡了。

林澄淨看她打量床,他道:“你難道今晚想在這......”

“不然我回學校,打鄧老師電話讓她出來接我。”

這麽晚了顏籁打鄧海平電話,肯定會被問原因,鄧海平要是知道她的三好學生跑網吧來了,肯定要爆炸。

想到顏籁說她找了他兩個多小時,林澄淨聲音都低了,“你現在餓不餓?”

“有點。”

“走,帶你去吃夜宵。”

他将耳機扔在了桌上。

正要走,他又道:“等一下。”

顏籁站在門口等他。

林澄淨将桌上的煙灰缸裏煙頭倒進了垃圾桶,泡面也塞了進去,又将窗子推開,彎腰将垃圾桶拎起來,拿起手機後走到了顏籁旁邊,“走吧。”

“門不用關?”

“不關,你不是要待這嗎,通通風。”

其實她可以回學校的,之所以想在外邊待一晚上,原因很簡單。

她也想出來透口氣。

路過收銀臺時,那小哥擡頭看了一眼,發現林澄淨真領着她又出來了,道:“小林,帶你妹妹回去啊?”

“妹妹?”林澄淨低頭看了眼顏籁,意外問。

她雙手插在校服兜裏,一臉事不關己。

他又看向收銀員,“不是,帶她出去吃個燒烤,包廂不退,待會回來。”

“成。”那小哥又坐了下去。

網吧附近都是通宵不歇的燒烤店,林澄淨領着她去了一家人還算多的店,沖着攤子擡了擡下巴,“想吃什麽,自己拿吧。”

“你付錢?”她扭頭問他。

心裏那一股說不上來的酸澀勁一下有些哭笑不得地洩了,林澄淨從鼻息裏笑出了一聲,“請你,當然我付。”

燒烤店老板也認識林澄淨了,沖他擡了擡下巴,打趣道:“小林,帶小女朋友來吃燒烤了啊?”

顏籁拿了兩串雞翅,兩串雞腿,鱿魚還有面筋放托盤裏,頭也沒擡道:“老板,我是他姐。”

林澄淨:“剛剛還是妹妹,這會兒又成姐姐了?顏籁,我發現你這張口就來的本事挺厲害啊。”

顏籁将托盤放在了老板的烤桌旁,一臉真誠地和老板道:“他不喜歡女的,我跟他是姐妹。”

林澄淨:“......”

顏籁擡擡下颚,“老板,就這些了啊,找他要錢。”

“女朋友鬧脾氣呢。”林鶴夢從錢包裏掏出了一張百元放老板抽屜裏。

兩人比着互相造謠,打了個平手。

林澄淨拿她沒脾氣了,走到了冰櫃旁,問她:“喝點什麽嗎?”

“橙汁。”

林澄淨拿了一瓶橙汁和一瓶啤酒,想了想,又把啤酒放了回去,換成了一瓶可樂。

走到位置上時,顏籁已經哈欠連天了。

“困了?”他問。

顏籁看了下手機,“這都十點半了,不該困麽?”

“你待會再開一個包廂。”她說。

“什麽包廂?”他沒跟上她跳躍的思路。

“網吧啊。”

“你想打游戲?”

“睡覺!不是,大哥,難不成你想跟我睡上下鋪?”

“網吧的門鎖不能反鎖,你就不怕出事?你都有這膽量跑網吧來找我,沒膽子跟我待一個房間?又沒別人會知道,你要是怕別人知道,大不了我以後對你負責呗。”他玩笑着。

“滾!你再這麽說我就回學校了。”

“行了祖宗,我玩游戲,你睡你的,成嗎?你要是不信我,你出來找我幹什麽?”

燒烤端上來了,顏籁懶得再搭理他。林澄淨将肉都放到她面前,“吃吧。”

她拿了串雞翅,咬了一會兒,她道:“林澄淨,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出來找你,你要是還不願意回學校,以後咱倆也別做同桌了,我想考大學,你要是挺享受自我堕落,願意爛在這座小縣城裏,那你就盡管堕落。”

硬茬子似的少年倏地扭開了頭,臉側向了一邊,眼眶紅了。

“考個破大學就那麽重要?”他啞聲說。

她沒看他,只低聲道:“林澄淨,我們這個年紀,除了考大學,還能怎麽走出這個小縣城?流浪?打童工?你甘心一輩子都被人瞧不起?還是你覺得你爸媽能養你一輩子?”

有關于“爸媽”的話題都是他的逆鱗,如果換個人說這話,哪怕是老師,他也會一點就炸,但她不一樣了。

她一點一點的,在他心裏盤踞起更多的位置。

“我爸媽早不管我了。”他說。

“那不就得了。咱倆本質是一樣的,我心裏有不甘心,你也有,所以我今天來找你了,你要是回頭,現在還來得及,我只拉你這一回,以後你再想堕落,我絕對不會多看你一眼。”

他沒再接她的話,只是推了推烤盤,“吃吧。”

他曾離家出走,父母都不曾找過他,她卻找他找了兩個小時。她是他這輩子遇到的唯一一個,真的沒有放棄他的人。

吃過了燒烤,他帶着她去了幾家便利店,挨家問有沒有一次性的四件套。

顏籁說她沒那麽嬌氣,囫囵一晚上明天一大早就去學校了。

林澄淨還是找她問到了一家有一次性用品的店,買了漱口水,一次性毛巾,床單。

跟着林澄淨回網吧時,顏籁心裏還是怪怪的,感覺像是做什麽壞事似的。

在網吧門口,她躊躇了一會兒,看着林澄淨走上樓的背影,她還是硬着頭皮跟着走了上去。

她知道他現在心裏還有那麽一點感動,她要是這時候撤了,估計這一晚上的工夫就白使勁了。她為什麽想拉他?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在林澄淨上隐隐約約看到了一點自己,一點鶴哥的影子。

外公拉住了她,也拉住了鶴哥。如果沒有外公,林鶴夢會不得不辍學打工,再沒有“狀元”這樣的輝光。

外公教會她,只是舉手之勞,也能救人于水火。

現在又有了一個林澄淨出現在她面前,她做不到,也無法做到視若無睹。

就像她煩死了那些總是問題目問個沒完的同學,可她只要想到,幫他們弄懂了一個知識點,他們高考能多考一分,人生的軌跡就會因為這一分而改變,她就做不到冷眼旁觀。

她其實已經不記得爸爸媽媽的面孔了,卻總還記得,在智識啓蒙的時候,他們一遍遍教她:我們要做一個樂于幫助別人的好孩子,你幫助了別人,別人才會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來幫助你。

其實越長大,她對這句話的信任度就越低。

但總覺得,好像只要按照他們的話去做,爸爸媽媽就還陪在她身邊,還會誇獎她:我們家滿滿真棒。

顏籁選了架子床的上鋪睡,林澄淨幫她将一次性床單鋪在了床墊上,又拿了一張讓她隔在被子中間。

這樣的小網吧可不比酒店的條件,床單被套都說不準幾天一換,被子上都有點說不上來的怪味了。

顏籁沒脫衣服,就這麽鑽進了被子裏,面對着牆,背對着林澄淨。

沒一會兒,包廂的燈關了。

聽見有敲鍵盤的聲音,顏籁說了一句:“你也早點休息。”

他應下,“好。”

躺在被子裏,顏籁怎麽也睡不着。

這會兒冷靜下來了,她覺得今天幹的這事挺扯的。

她竟然和一個男同學在一個網吧包廂裏休息。

別說外公知道了,就是鶴哥知道了都得瘋了。

想到鶴哥,顏籁又有些鼻子泛紅了。

剛開始的時候,林鶴夢還會記得每周打電話給她,可是自從這個學期開始,他一個月都不見得打一兩次電話給她,每次也總是草草說幾句話,交代她好好學習,便挂電話了。

她想,他在大學裏肯定認識了很多新朋友,說不定還交女朋友了,所以對她這個鄉下的小丫頭越來越不耐煩了。

她閉了閉眼睛,把頭埋進了被子裏。

林澄淨和游戲裏的好友說了下剛剛有點事走了,不玩了,接着便将電腦關了。

他沒回旁邊床上休息,只是趴在了桌上。

第二天顏籁醒的時候,往旁邊一看,發現林澄淨竟然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她掀開了被子,走下床梯,推了林澄淨一下。

他驚醒了過來,猛地扭頭看向了她。

“醒了沒?六點半了,該去學校了。”她說。

林澄淨醒了醒神,“嗯,好。”

“就這麽睡一晚上,不難受嗎?”她問。

“湊合呗。”他扒拉開桌上的塑料袋,從裏面找了一支漱口水遞給她,又自己撕了一支,漱了漱口,起身道,“走吧,先去吃早餐。”

從那之後,他們成為了真正的朋友,心照不宣地默契,林澄淨筆尖往題上一點,顏籁就知道他那道題又不會了。顏籁下了課沒有趕着去食堂,林澄淨就知道她又吃膩了食堂了。

他們心照不宣的默契讓同學都覺得有貓膩。

當然,還有人堅定相信他倆之間友誼的清白。王景怡知道顏籁有多喜歡她的“鶴哥”。

顏籁提起“鶴哥”時的語氣和滔滔不絕,與面對林澄淨時的态度截然不同。

後來放假,王景怡和顏籁還有林澄淨一起走到校門口,他們都看到了顏籁是怎麽歡天喜地地投進她的“鶴哥”懷中的。

那是一個長長的陡坡,林澄淨想攔她,沒攔住。

在她的“鶴哥”面前,顏籁褪去了冷靜和理智的标簽,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小女孩。

林澄淨都從沒見過她這一面,他愣住了。

王景怡走過去,禮貌叫了一聲“學長”。

林澄淨卻只看向顏籁,他聽到那個男人說:“滿滿,不介紹一下你的朋友?”

滿滿?

她竟然還有這樣的昵稱?

顏籁指了指王景怡和林澄淨道:“這是我朋友,王景怡,你見過的,這個是我同桌,林澄淨。”

他朝着林澄淨微微點了下頭,又低聲同顏籁道:“新同桌?第一次聽你說。”

“就是普通同學嘛。”

“景怡,林澄淨,我和我哥回去了啊。”

她同朋友打了個招呼,拉着林鶴夢高高興興地走了。

林鶴夢拎起她書包,道:“走,哥哥帶你去買新衣服。”

“不要。”顏籁皺着眉頭道,“你的錢你自己用還不夠呢。”

“哥哥現在有錢了。”

顏籁怎麽不知道他,這幾個月不見,她就明顯感覺林鶴夢瘦了,肯定是在學校裏很省錢。

她不樂意,但還是被林鶴夢拉到了服裝店裏。

馬上就要入冬了,林鶴夢帶她看起了冬裝。

“滿滿,這件外套喜不喜歡?”他拿下了一件軟乎乎的厚外套在顏籁身前比劃了一下。

服裝店員笑道:“這件合适。”

“不用,”顏籁糾結着,“我們冬天有冬季校服,而且家裏衣櫃裏好多衣服呢。”

“你長高了,該買大一點的衣服了。”林鶴夢不讓她再磨磨唧唧地推拒,按着她肩膀将她推進了換衣間,“乖,去試試。”

林鶴夢不僅給她買了一身衣服,還給外公買了外套、棉褲和鞋。

顏籁拎着一堆衣服回去時,小聲道:“鶴哥,你等着回去外公罵你吧。”

可等他們一回去,卻沒有看到外公人。顏籁上上下下都找了一遍,不知道外公去了哪。

林鶴夢打了電話給外公,電話那頭,外公說他在山下買菜,等會兒就回來。

顏籁和林鶴夢便正好偷偷将給外公買的衣服收進了他的衣櫃裏,等着他自己發現。

外公回來的時候,一手拎着菜,一手拎着殺好的雞。

顏籁從樓上跑下來,興高采烈地道:“外公,今天做什麽好菜?”

“炖個雞湯,炒個牛肉和蔬菜。”

外公語氣淡淡問:“回來作業寫了沒有?”

“假期作業那麽多,我明天再寫嘛。”

“去寫作業,待會吃飯了叫你下來。”

外公将菜拎進了廚房。

林鶴夢挽起了袖子,“爺爺,我來幫你打下手。”

顏籁撅了噘嘴,又覺得有點兒奇怪,以往她和林鶴夢回家,外公都開心得很,今天卻好像沒有那麽高興了。

她在轉身想回樓上的時候,又仰頭回看了一眼廚房。

廚房裏,外公和林鶴夢正将袋子裏的菜拿出來。外公道:“鶴夢,你想學做菜嗎?”

“好啊。”林鶴夢應下。

外公道:“等你以後會做菜了,就教教滿滿,她被寵壞了,以後怕是鹽和糖都分不清。”

顏籁抗議:“外公,我又不是傻子,怎麽分不清鹽和糖?”

外公道:“怎麽還磨蹭呢?快學習去?”

外公變了,以前外公從來不會催她學習,現在竟然也變得唯學習論了。

她滿腹委屈,很不高興地上了樓。

林鶴夢幫着将袋子裏的蔬菜水果還有肉拿出來,拿到最後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了一袋子壓在最底下的藥盒。

他看了一下正坐在小馬紮上處理雞的爺爺,拿出了藥盒看了看。

碳酸司維拉姆,碳酸氫鈉片,拜新同......

都是一些處方藥。

他拎着藥袋蹲到了顏萬山身邊,問:“爺爺,你是不是生病了?”

顏萬山手頓了頓,想起藥沒收着了。

他甕聲道:“沒有,就是上了年紀了,吃點保健品和降血壓的。”

拜新同的确是降血壓的,但一般情況也不會和另外兩種藥搭配使用。況且這都是處方藥不是保健品,他的話說不通。

“爺爺,我能看看你病歷嗎?”林鶴夢問。

“沒什麽大事,你別操心。”顏萬山拍拍他手背,“去燒壺熱水來。”

林鶴夢心裏有了疑慮,但老人顯然不想說。他按捺下種種憂慮,将藥盒放進了常收藥的抽屜裏,拎起燒水壺接了一壺水放爐子上。

外公的病是到顏籁高三的時候,才徹底瞞不住的。

那天顏籁回到家,發現外公還在床上睡着。到了快要吃飯的時間了,外公還沒有要醒的跡象,她這才察覺出不對勁。

外公變得越來越嗜睡了,總是整天整天地睡,一天比一天沒精神。

她強硬地要将外公帶去醫院檢查身體,為此還和外公吵了一架,吵着吵着把自己說哭了,外公這才将自己的身體情況告知了她。

他說:“滿滿,再過一年你就十八了,是個大人了,外公不該一直瞞着你,但你要答應外公,要堅強,好不好?”

外公已經病了許久了,連透析的作用都已經微乎其微了。

那一段時間,顏籁有些渾渾噩噩,精神恍惚。她查了很多資料,在數以千百記的案例中,她看到了少數病情逐漸被控制的案例。

她想,外公不會走到最差的那一步的。因為她一直都很幸運,她想,在外公的事情上,一定也會繼續幸運下去的。

學校裏,林澄淨都感覺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他問她是不是最近發生什麽事了。她的回答卻是搖頭和沉默。

她心理上仍然無法接受外公患病的事實,她不想和除家人以外的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就好像只要她不承認,不提起,外公就還健康地生活在家裏。

高三下學期開始,其他人都投入緊張地學習狀态,晚自習幾乎座無虛席,而顏籁是那個僅有的例外。

外公住院了,她申請了走讀,白天上課,晚上便去病房照顧外公。

護士姐姐們知道了她的情況,專門在護士站給她騰出了一個位置讓她準備複習。

十二點過後,她便攤開支架床,蜷縮在外公的病床旁邊。

住院費,透析費,檢查費,藥費,每次繳費顏籁心裏都像壓了一塊巨石般沉重,家裏的存款捉襟見肘。

外公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偶爾清醒的時候,便說不治了,回家。

顏籁怎麽可能讓他回家,她說什麽也不願意放棄治療。哪怕她也清楚不過是在做精衛填海般的無用功,可是萬一呢?萬一哪一次透析就會發生奇跡,外公的病情穩定轉好了呢?

林鶴夢遠在異地,卻讓她不要擔心外公的治療費用,他會賺錢的。

顏籁一遍遍告訴自己要堅強要堅強。

後來在人生的很多時刻,她都想,好像情況不會比那時更糟糕了。

在她頻繁離校後,林澄淨也坐不住,跟着她出來了。

外公吃不了什麽東西了,每次去醫院,她都會去一家店買一瓶溫熱的豆奶帶去醫院,有時候外公要是醒着,能用吸管喝上幾口。

在櫥窗的玻璃反光上,她意外看見了身後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猛地回頭,對上了少年來不及躲閃的身影。

見躲不過了,他走了過來,讪讪道:“挺巧啊,這也能見到。”

“好爛的借口。”她說。

被看穿了,他索性道:“最近你太反常了,我就是擔心你,想知道怎麽了。”

“謝謝你的關心,我挺好的。”她提起了豆奶,轉身往前走。

這次林澄淨不躲了,直接跟上了她。

顏籁停住了腳步,“你為什麽一直跟着我?”

“剛剛我說過了,我想知道......”

顏籁的耐心即将告罄。這些天的壓力已經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了,她實在沒心情再和林澄淨再講家裏的事情。

她道:“我就是覺得學校很吵,想回家去學習,成嗎?”

“撒謊。”他戳穿了她。

顏籁不想再管他了,她自顧自地往醫院走去。

從學校到醫院要走兩公裏多的路程,林澄淨便一直跟在她身後,到了醫院外,他才後知後覺地問她:“家裏人生病了嗎?”

“不要煩我,好嗎?”

林澄淨閉上了嘴,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顏籁身後,看着她熟練地将書包放在護士臺後,同護士打招呼,詢問家人情況,又走去病房,将豆奶放在病床旁的床頭上。

她趴在病床旁,輕聲叫外公。外公沒有醒,也沒有應她。

旁邊的病人遞過幾根香蕉給她,道:“來,姑娘,吃點。”

“謝謝阿姨。”她也沒客氣,接下了香蕉。

她現在對錢有一種急切的緊迫感,她很怕很怕哪天錢不夠了,醫院會把他們趕出去,為此她每天連晚飯都省了。每天只一杯豆奶,外公醒了就喂外公喝幾口。外公喝不下什麽東西了,剩下的她也不浪費,就自己喝了。

護士給了她單子,又要去藥房拿藥了,她帶着醫生開好的單子往藥房去。

沒想到今天開的藥比之前的還多幾樣,她取出來的錢不太夠了。她對藥房的姐姐道:“姐姐,我出去取一下錢,等一下來付,好嗎?”

“好。”

藥房裏的女職員将藥放在了一側。

顏籁正要走,旁邊插過了一只手。林澄淨問:“這裏能不能刷手機?”

職員推了一張收款碼在他面前。

顏籁攔住他道:“幹什麽?”

“藥都拿出來了,先拿走。”他說。

他掃了碼,将藥費先付了。

拿過了藥,他遞給了顏籁。

顏籁道:“我去取錢給你。”

“我不差這點錢。”林澄淨說。

“這不是錢不錢的事。”

見對面姐姐看着他倆,顏籁将林澄淨拉到了一邊。

從銀行取了錢還給了林澄淨,顏籁這才算把這事完了。

她将外公叫醒,喂迷迷糊糊的外公吃了藥,見外公又昏睡過去了。她推着林澄淨道:“走,我送你下去。”

林澄淨問她:“你晚上吃什麽?”

“随便吃點,都一樣。”

林澄淨拉着她去了醫院附近的一家面館吃了一碗面,吃完後,顏籁便盯着頭上的吊頂發呆。

兩人無言地坐了許久,顏籁道:“你回學校去吧。”

“我都出來了。”

“還記得你答應過什麽嗎?”顏籁看他。

“……好好學習不逃課。”

他又問她:“你晚上在哪裏休息?”

“醫院。”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我也要上去學習了,你回學校吧,再見。”

他明白了她一直以來的沉默,只是在分開時,林澄淨道:“咱們是朋友,以後有什麽要幫忙的,跟我說一聲,別自己扛着。”

一直下墜着的心忽然有了一點點着落。

那一刻,其實顏籁很想哭很想哭,但她忍住了,只笑了一下,道:“知道的,謝了。”

人生是條孤獨的旅程,能遇到一兩個真心朋友,她已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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