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番外六(完)
番外六(完)
顏籁和林鶴夢的人生規劃裏其實并沒有關于孩子的這一條,會收養兩個孩子完全是出于意外。
他們現在住的房子是三室一廳,一間改作書房,另一間留作客房,兩人住,偶爾來個朋友,用起來綽綽有餘,可現在多了兩個孩子,要休息,要學習,不得不緊鑼密鼓地将書房收拾出來。
林澄淨家裏倒是很寬,見他們家裏床鋪不夠,便問地生願不願意跟他回去住幾天,等這邊家裏的床布置好了再回這邊來住。
小孩心思敏感,生怕給大人添麻煩。大人是詢問意見,小孩卻當成了安排,點點頭就應下了。
第一次和哥哥分開,到了晚上,水生卻一直睡不着。
顏籁拿着童話書給她講睡前故事,小姑娘睜着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看着她。
顏籁道:“水生,故事快講完了,我們把眼睛閉上好不好?”
水生聽話,乖乖閉上了眼睛,只是伸出小手,緊緊握着顏籁的小拇指。
多了兩個孩子,更不習慣的是林鶴夢。
等了大半個晚上也不見她回去,林鶴夢站在客房門口,無聲催促她回主卧睡覺。
顏籁知道小姑娘還沒睡着呢,朝林鶴夢擺了擺手,示意他先去睡。
林鶴夢往下指了指,示意自己在這裏等她。
躺了一會兒,顏籁發現水生縮到了被子下面,她将被子往下拉了拉,發現小姑娘正無聲地流着眼淚。
她驚一跳,忙問:“水生,怎麽了?”
她不會說話,只是睜開眼睛,眼淚像小水龍頭一樣地流。
顏籁問她:“是不是想家了?”
她搖了搖頭。
顏籁又問:“是不是想爺爺了?”
水生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顏籁索性起床,向她伸出手臂道:“水生,來。”
她抱着小姑娘坐在了飄窗上,推開了一扇窗,指着天上的星星道:“你看,爺爺就在那裏看着你呢,以後,你要是想爺爺了,就來數一數星星,好不好?”
水生看着天上的星星,眼淚卻依然止不住地流,小小的手背不停地擦着眼淚。
顏籁拿來了毯子披上,又問:“水生,是不是想哥哥了?”
這次水生終于點頭了。
顏籁正想着怎麽辦才好,林鶴夢手機響了,他去另一側接了下電話,沒多久又走了回來,道:“滿滿,林澄淨電話。”
她接通了電話,電話那邊,顯然林澄淨也是一腦袋官司,他開門見山道:“地生想妹妹了,坐在床上不肯睡,我帶他在過來路上了。”
“水生也正哭着呢,我剛也想說這個事,行,你們趕緊回來吧。”
折騰大半天,半夜又把兩個孩子聚在了一起。
林澄淨也沒真帶過小孩,這麽一帶才覺得帶孩子屬實不易。
他和顏籁道:“下午跟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跟我去商場逛了,晚上吃了麥當勞,又帶着狗去寵物公園玩了一會兒,九點多的時候就準備睡了,十點了,我去他房間一看,發現這小子根本沒睡,貓頭鷹一樣在床頭坐着,我問了他半天怎麽了,他才說是想妹妹了。”
顏籁也哭笑不得,“水生也沒睡,在想哥哥。”
“這兄妹還真心有靈犀了。”
大人拿這兩小鬼頭沒辦法,最後只能重新分房間。
顏籁問水生,是想跟她睡,還是想跟哥哥睡。
水生默默地看向了哥哥。
是他們沒有考慮周全,兩個孩子突然到了一個新的環境,不适應也很正常。
大人參考了孩子的意見後,重新分了一下床。
考慮到孩子都還小,顏籁和林鶴夢商量着在書房先放一張架子床和兩張書桌,等兩個孩子再大一點了,再分屋睡。
見他們商量完了,林澄淨便也走了。
兩個孩子的到來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許多從未想過的問題。
先是孩子領養後的上學問題,這還好解決,他們聯系了幾所學校,最好轉的是南大附小,畢竟有林鶴夢在南大任職。
在給兩個孩子辦入學的時候,又有一個問題來了。孩子的名字取得糙,在農村裏可能還不突兀,但是到了城市裏,顏籁怕他們會因為名字被同學取笑孤立。
她和林鶴夢讨論了這個問題,決定先問孩子的意見,願不願意改名,改名後又願意和誰姓,姓顏還是姓林。
孩子們考慮了好幾天,最後是地生來和顏籁說,他和妹妹願意改名字,他跟着林爸爸姓,妹妹跟着顏媽媽姓。
顏籁和林鶴夢讓孩子們在紙條上寫下自己最喜歡的字,放進糖果桶裏,每個人可以摸一個字或者兩個字來決定名。
水生寫下的是:文、書、墨、梨、桃
地生寫下的是:宸、安、星、奕、澤
按他們自己摸到的字,最後決定了水生以後大名叫顏書梨,地生則叫林奕宸。
有新名字了,地生很是開心,逢人就說:“我叫林奕宸!”
妹妹一向含蓄,抽完名字後只是低着頭捏着小紙條,表情上看不出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水生情況特殊,又不能言語表達,顏籁對水生不由多關注一些。
晚上顏籁到孩子的房間,發現小姑娘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書桌前寫着什麽。聽到她敲門的聲音,她伸手将身前的小本子遮擋了起來。
知道孩子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适應期,她和林鶴夢都沒有強行要求孩子改口喊爸爸媽媽,也只以“叔叔”“阿姨”自稱。
她問妹妹:“阿姨可以進來嗎?”
妹妹乖巧地點了點頭。
顏籁走進了房間,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問她:“你在做什麽呢?”
妹妹做了個寫字的姿勢。
顏籁摸了摸她的頭,“這麽晚了,哥哥都睡得像小豬一樣了,你也要早點休息,好不好?”
妹妹乖巧點點頭。
她實在太乖了,顏籁感覺自己小時候都比她要跳脫幾分。她溫言軟語問:“水生,阿姨過來是想問你,你喜不喜歡自己的新名字?”
妹妹颔着脖頸點了點頭。
怕她心裏有話不敢說,顏籁道:“水生,如果你不想改名字,也可以不改,或者不喜歡這個字,都可以告訴我們,不要把想法都憋在自己心裏,好嗎?”
水生繼續懂事地點了點頭。
顏籁又和她聊了一會兒,見她打了個小哈欠,這才準備要走。
妹妹懂事地起身送她,顏籁扭頭瞥過她的書桌,才發現一直被她壓在手臂底下的本子上都一筆一劃寫着“顏書梨”三個字。
悶不吭聲的小姑娘竟然是在偷偷練習自己的新名字,顏籁心都要化了。
回了卧室,林鶴夢問她和水生談得怎麽樣了,顏籁趴上了床,道:“你猜我剛剛進去的時候看到了什麽。”
“嗯?什麽?”
“妹妹在練她的名字。”
林鶴夢也有些意外,“那她還是很喜歡她的新名字的。”
“是啊,但是......”
聽到她這轉折詞就知道她又在犯愁了,林鶴夢将手上的書放到了床頭櫃上,将她撈進了自己懷裏裹上了被子,道:“但是什麽?”
她眉頭緊皺,趴在他肩膀上道:“老公,妹妹一直不說話也不是個事,現在上學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我想我們什麽時候抽出時間帶妹妹去醫院看看?”
“嗯,我也在想這個事了,這周末吧,去完醫院如果還有時間,我們帶孩子去公園玩一會兒。”他道。
顏籁點了點頭。
她抵着他側臉道:“老公,我現在發現養個孩子真不是個容易的事。”
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辛苦了。”
“你更辛苦。”
她擡起頭,吻了吻他下颚。
兩個孩子轉學的事都是林鶴夢去辦的,轉入的是南大附小。下了班,林鶴夢便順道接孩子回來,在這些事上幾乎沒怎麽讓顏籁操心。
到了周末,她和林鶴夢要是有工作安排,林澄淨便将孩子接他那邊去玩。
林澄淨現在是一身輕的自由職業,無拘無束。剛在攝影這一行幹出點小名聲,他又對寵物行業産生了興趣,最近又投資開一家寵物店,還操起老本行,做了個線上的銷售小程序。
兩個孩子也還挺喜歡跟着他跑,因為他總能帶他們去吃肯德基,麥當勞這些孩子愛吃的快餐店,還帶他們去游樂場,去旅游。
如果說林澄淨是孩子們最喜歡的和藹可親的小叔叔,那林鶴夢就是孩子們最害怕的嚴父。
在孩子面前他總是不茍言笑,也不贊同孩子常去吃那些沒有營養的快餐食品,回到家後便輔導他們寫作業。他眉頭一皺,孩子們就有些害怕。
孩子都很會看眼色,一見林爸爸不好對付,便在家裏越發老實起來。
但是在林叔叔面前就不一樣了,林叔叔會帶着他們玩,吃,做所有他們想做的事情,也從不因為他們倆是倆個小孩子就對他們敷衍了事。
林奕宸很喜歡林澄淨這個叔叔,但是顏書梨更喜歡顏媽媽,只要顏籁一回家,她就會立刻黏着顏籁,像一個小小的跟屁蟲一樣,唯獨林鶴夢一出現,兩個孩子立馬噤若寒蟬地小心翼翼起來。
顏籁都發現了這件事,有回她取笑林鶴夢:“老公,你發沒發現,孩子們都有點怕你啊?”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容易心軟,舍不得給他們立規矩,林澄淨那攪屎棍只管帶他們玩,搞不定了就扔回來,我再不嚴一點,過幾年等他們到了青春期,就要上房揭瓦了。”
“會嗎?”
有時候他在孩子們面前臉色一板,她都有些犯怵,顏籁本來是想讓林鶴夢對孩子們溫柔一點,聽他這麽說,又覺得也有幾分道理,“你就不怕孩子以後都不喜歡你啊?”
林鶴夢道:“幼苗不扶直,長大變彎木。他們總要長大的,比起他們的喜歡,我更在意的是這個家的穩定。老婆,家裏的事,我都有數,不會也不能讓你以後來操心。”
“我們夫妻一體,什麽叫讓我以後操心嘛?”
林鶴夢撫着她的頭發道:“老婆,我的工作你知道的。這麽多年,我最大的感受就是生命無常,我有時候會想,如果哪天我發生什麽意外了,這世上只有你一個人了,該怎麽辦?”
顏籁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呸呸呸,你在說什麽鬼話?”
他握住了她的手,捏在掌心裏,輕輕地親了一下她的手背。
“人這輩子,無非一個生和一個死,沒什麽不能說的,正是因為無常,才要過好當下。”
“老公,你別吓我,怎麽突然說什麽生啊死啊的?你們單位是不是最近體檢了?是不是查出有什麽不好的?你別瞞着我,要跟我說啊。”
“傻姑娘,”林鶴夢刮了她鼻子一下,“當是拍電視劇呢?”
“我才不是小姑娘。”顏籁伏在他心口道,“現在我都是媽媽了。”
他揶揄,“做奶奶了也是小姑娘。”
話題跑馬似的沒有邊界,到最後,顏籁都忘了一開始是在讨論什麽了。
如今在單位,她是領導,要指揮若定,高瞻遠矚。孩子面前她是家長,要通情達理,沉穩可靠。只有待在林鶴夢身邊,她才感覺自己也有依靠,也有安全感,像被一張結實的網摟住。
帶妹妹去醫院檢查語言功能提上了日程。按着要求,他們每周都要去醫院做三次治療。
醫生用循循善誘地方式,教顏書梨從最簡單的音節發音開始說起。
為了不讓孩子感到有壓力,每次他們家長都要在外面等待。
過了沒多久,孩子就有些進步了。
比如問她今天吃不吃一樣什麽東西,她能從喉嚨裏發出一個簡短的“吃”字來了。
雖然還很難說長句子,但終于不是只會點頭搖頭了。
顏籁和林鶴夢沒有強行要求孩子改口。林奕宸的改口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一開始他叫林鶴夢“林爸爸”,叫顏籁“顏媽媽”。雖然聽着有些別扭,但也是孩子願意開始親近他們的證明,慢慢地,林奕宸就省去了稱呼前面的姓,直接叫“爸爸媽媽”了。
顏書梨開口說話晚。林鶴夢和顏籁第一次從顏書梨口中聽到“爸爸媽媽”這個詞彙,是在顏書梨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當時班上有幾個調皮的男孩子總是欺負顏書梨,笑她是“小啞巴”,小姑娘語言功能還在慢慢鍛煉,說話有些吃勁,文文靜靜的,在班上受了委屈也只是自己悶在心裏,不和任何人說。
這件事還是被老師發現了才暴露出來。
先不說顏書梨情況比較特殊,又是本部大學教授的女兒,單說校園霸淩的惡劣性質,學校就堅決不能容忍。老師找班上同學了解了前因後果,當天便聯系了家長來學校和孩子一起解決問題。
顏籁和林鶴夢都在單位,接到老師的電話,一刻都不敢停,趕緊去了學校裏。
在學校裏聽老師說完了事情的起因經過,四五個男孩的家長七嘴八舌地叨叨了起來,意思覺得自家孩子小,不懂事,都是想大事化小,還覺得學校小題大做。
顏籁被氣得乳腺都疼了,第一次在孩子面前動了氣,怒聲質問那幾個小男孩為什麽要欺負同學,是不是因為家庭教育就有問題?
顏書梨被護在大人身後,看着一向溫文爾雅的爸爸媽媽拍着桌子強硬和對方對峙,毫不退讓。那一刻,她仿佛有了兩座可以依靠的高山。
在一番争吵過後,終于是幾個男孩子和家長都給顏書梨道了歉并檢讨。
想着小孩子本就心思細膩敏感,驟然又遇到這樣的事情,心裏肯定是委屈得無以複加,下午的課也給她請假了,顏籁和林鶴夢商量着将顏書梨帶去哪邊單位。
在出學校的路上,顏籁抱着顏書梨,林鶴夢替她拎着小書包。
小姑娘趴在顏籁脖頸處。安靜了好一會,顏籁忽然聽到小姑娘說了一句:“謝謝,爸爸,媽媽。”
顏籁和林鶴夢震驚地對視了一眼,當時就繃不住了,她摸着小姑娘的後背,聲線有些發顫道:“不用謝謝,這是爸爸媽媽應該做的。”
在孩子面前一貫嚴肅的林鶴夢也伸手摸了摸顏書梨的頭,溫聲道:“以後在學校受了委屈,一定要回家告訴爸爸媽媽。”
顏書梨露出一雙眼睛看着他,怯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看着她的反應,不知想到了什麽,林鶴夢輕輕笑了。
那是顏書梨第一次看到爸爸笑得那麽溫柔。爸爸對哥哥好像都沒怎麽笑過,她受寵若驚。
抱着小女孩和林鶴夢從學校大門走出去的時候,顏籁突然與從前那些不好的經歷釋然了。
在替女兒出頭的這一刻,她似乎也替小時候的自己出了頭,過去的那段往事終于成為了可以放下的過去,她不再耿耿于過去那些發生過的不好的事情,因為她已有了能力,不會再讓自己和孩子被人欺淩。
顏書梨雖然說話晚,心智卻比同齡孩子更成熟細膩。就像知道自己和爸爸媽媽沒有血緣關系,她也從小就知道自己和哥哥林奕宸并不是親兄妹。
爺爺以前沒有瞞着他們,他說過,他們都是他撿回去的孩子,不知道父母,也沒有出生證明。
從前有飯吃,還能上學,能一直和哥哥在一起,她覺得已經很滿足了,從沒想過要過多好的生活。可是後來一個阿姨和一個叔叔的出現徹底改變了她和哥哥的生活。
他們不再是沒有爸爸媽媽的野孩子了,他們有自己的房間,自己的書桌,能夠住很好的房子。更重要的是,哥哥始終陪伴在她的身旁。
五年級的時候,一天下午放學,她要去參加課外活動班,但是在離開校門沒多遠的地方,她就被快速開過的小電動車剮倒了。
她還沒有看清楚撞到她的人,對方一見她是個小孩,便立刻騎車離開了。
顏書梨沒有哭,只是撐着路邊的行道樹,艱難地坐起來,她當時只是想,自己可真倒黴。
可就在這個時候,哥哥飛奔着出現在了她面前。
他将她扶起來,氣憤地想要帶着她去找那個肇事逃逸的人,還說要報警,顏書梨不想惹麻煩,只是搖了搖頭說算了。
膝蓋摔破了,去課外班肯定要晚了,顏書梨說:“我要去上課外班了。”
哥哥生氣又心疼,拽着她說:“不上了,我們回家。”
顏書梨不想回家,她知道她學的鋼琴非常非常昂貴,一節課就是好幾百塊錢呢。
她搖了搖頭,只是說:“哥哥,我腿疼,你背我去上課吧。”
拗不過她,林奕宸只好背她去了課外班。
他小小的肩膀背着妹妹,每一步都走得慢而穩。
有個哥哥真好。
顏書梨想。
在琴房外,她便要哥哥放下她,說她一個人進去就可以了。
她忍住膝蓋被摔破的疼痛,盡量若無其事地走進了琴行裏。老師問她今天怎麽來晚了,她撒了個小謊,說是因為今天放學放晚了。
好在鋼琴老師沒有多追究,先讓她做了一些鋼琴的基本訓練,接着便讓她回課,将上一節課學過的內容再完整地展現一遍。
或許是因為疼痛,她今天狀态有點兒不在線,總有地方彈錯。
老師抓着她糾正了好一會兒。
等上完鋼琴課,天已經快黑下來了。
琴行離家也不算遠,只隔着一條馬路,幾百米的距離,走十分鐘就能到家了。她本以為哥哥已經回去了,卻沒想到從隔音的琴房裏出來,發現哥哥竟然還坐在門口樓梯上等她。
一看見她出來,他就彎下了腰,“來,我背你回去。”
她搖頭,“不疼了,我們一起走回去吧。”
哥哥拉着她的手,将她帶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她問林奕宸:“哥哥,你說為什麽爸爸媽媽當初會領養我們?”
哥哥說:“因為他們是很好很好的人。”
“那為什麽怕爸爸?”
“……因為他有點兇。”
顏書梨“噗嗤”一下笑了。
回到家,家裏的飯菜已經快燒好了。爸爸正在廚房端菜,他們一進門便先喊道:“爸爸媽媽,我們回來了。”
發現只有林鶴夢在家後,林奕宸有些好奇地問:“爸爸,媽媽怎麽還沒回家?”
“媽媽今天有點事情,要去別的地方出差,晚一點才會回來,我們先吃飯。”
林鶴夢将湯端上了桌。
林奕宸看到了桌上竟然有他最喜歡吃的基圍蝦,他撚了一只往嘴裏塞。林鶴夢拿起筷子敲了他一下,道:“先去洗手再來吃,不幹淨。”
他“嘿嘿”笑着叼着蝦跑進了洗手間。
越長大,隔閡反倒越來越少了。他們雖然小,但也看得出,爸爸媽媽是真心地将他們當成了自己孩子一樣地養育。
吃完飯,顏書梨洗了個澡,接着便開始寫作業。
他們已經分房睡了,各自有了各自的房間。爸媽進來前都會敲門,房間門不敲就開了,她不用回頭都知道是哥哥。
“哥哥,怎麽了?”
林奕宸拿着碘酒和棉簽道:“過來,我看看你傷口。”
顏書梨掀起了自己的褲腿,手上,還有膝蓋和小腿的位置有一些擦傷和淤青。林奕宸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給她塗上了藥。
明明不疼,可顏書梨卻有點兒想哭了。
林奕宸才不過十二三歲,卻已經很有些小大人的派頭了,他道:“書梨,我們告訴爸爸好不好?如果你不說,那爸爸要是知道了,一定會生氣的。”
如果被爸爸知道他們今天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們回家後還沒有和爸爸說,那就是撒謊,一定會被狠狠懲罰的。
他皮實,摔摔打打也沒事,但是妹妹不能被懲罰。
家裏不怎麽體罰他們,懲罰其實也并不嚴苛,只是偶爾罰不聽話的孩子會做家務,跑步,但是如果爸爸真的非常生氣了,也是會打他們手板的。
比如林奕宸有一次因為粗心考試沒有考好,怕被批評,自己把分數改高了,但是他們爸爸曾經可是理科狀元,一張小學的卷子,他只是稍微翻一下便知道他的成績不對勁。
因為他的這一次撒謊,爸爸狠狠打了他手板十下。林奕宸委屈又心虛,偷偷跑出了家,跑到了林叔叔那裏去。他這一跑讓爸爸媽媽擔心了很久,從那之後,爸爸說不會再體罰他們了,但是還是給林奕宸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很大的陰影。
那個陰影不是因為被打而造成的,而是發現爸爸是真的會生他們的氣這一點造成的。
他最怕的,其實是爸爸媽媽對他失望。
在那件事之後林奕宸便成熟了很多了。
在他和妹妹做了一番思想工作之後,妹妹終于答應了和他一起去找爸爸。
他們到了爸爸的房間,看到爸爸正坐在電腦前工作。兩個孩子你推推我,我瞧瞧你,都有些小小的害怕和緊張。
林奕宸畢竟是哥哥,他主動站了出來,先敲了敲門。
林鶴夢回過頭看到他們,問:“怎麽了?”
林奕宸拉着妹妹走上前道:“爸爸,妹妹受傷了。”
“受傷?傷到了哪裏?”
孩子磕磕碰碰難免,他還沒有太緊張。
林奕宸拉起了妹妹的袖子和褲腿,“腿還有手。”
林鶴夢看到了顏書梨傷口上的藥痕,他道:“上了藥了嗎?”
林奕宸點頭道:“嗯,我剛剛給妹妹塗了消毒的碘伏。”
“是怎麽弄的?”林鶴夢讓小姑娘坐到了椅子上,仔細看了看她的傷口。
傷口創面是挫傷和擦傷,不是一般磕碰到的痕跡。
只是簡單看了一下,他便有了猜測,皺眉道:“是不是被車剮蹭了?”
顏書梨點了點頭。
“剛剛到家的時候怎麽不說?”林鶴夢看向了林奕宸。
林奕宸有點緊張地回答道:“那個人跑了,妹妹沒有看到那個人的車牌號,所以不敢回來說。”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誰受傷了,回來一定要告訴爸爸媽媽,聽到了嗎?”
顏書梨乖巧地點了點頭。
林鶴夢這才接着問:“是在哪裏撞倒的?”
“是在學校旁邊一個岔路口。”
林鶴夢道:“你們帶爸爸過去看看。”
顏書梨乖乖點了點頭。
到了事故現場,林鶴夢确認了一下附近是有監控攝像頭的,他打了交通部門的電話,說明了情況和要調監控,接着便安撫兩個孩子,不用害怕。
交警來了,帶着他們回去錄了口供又調了監控,速度很快地便查出了肇事逃逸的電動車車主。
因為顏籁又下到地方去開會了,林鶴夢發了消息給她,和她講了一下今天發生的事情。
顏籁道:“我馬上趕回來。”
“這邊有我在,不用着急,路上注意安全。”
顏籁回來的時候,事情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交警聯系來了電動車車主,要求對方道歉。又商量了賠償方案,這件事便解決了。
在他們眼裏這已經是很嚴重的事情了,可大人卻能這樣輕松地就将事情解決完成。這一刻,爸爸簡直成為了孩子心裏的大英雄。
一直和林鶴夢不太親近的兩個孩子,從這以後對林鶴夢也更多了幾分親近了。
他們的這個大家庭,除了爸爸媽媽和林叔叔,還有外公外婆和爺爺奶奶。
在孩子們的心裏,其實是有點兒沒有想明白的。
他們的外公姓張,是一個有些嚴肅的老頭,偶爾放假的時候,爸爸媽媽會帶他們去外公外婆家,外公雖然有些嚴肅,但是做的飯菜很好吃,而且每次他們去都會給他們炸香噴噴的面包糠雞腿吃。
他們的爺爺是個很可愛的小老頭,像個小孩一樣,沒有任何的架子,總能和他們玩到一塊去。有時候在爸爸的工作單位,他們也會遇到爺爺。
讓兩個孩子都不太明白的是,爸爸媽媽都叫他們師父。
他們還有一個奶奶,那個奶奶長得不是很好看,但是對他們卻很好,每次他們去看她,她都會塞一堆的糖果給他們。
他們擁有了一個真正的家庭,完整的童年。
偶爾他們也會惹得大人生氣,爸爸媽媽也會大發雷霆,但更多時候,家裏都是很溫馨的。晚上,爸爸媽媽會給他們熱牛奶,讓他們喝了牛奶,漱口之後再睡覺。有時候爸爸媽媽還會進他們的房間看看他們的被子有沒有蓋好。
每一個月,家裏都會買新衣服。他們過生日的時候,會收到很多的禮物,還會開生日派對。
漸漸地,他們已經記不清曾經在鄉下的日子了,只是有時候會想起他們曾經的爺爺。
每年的清明節和重陽節,爸爸媽媽都會帶他們回老家給爺爺掃墓。
後來更大一點了,他們才發現爸爸媽媽真正的爸媽原來都已經去世了,原來他們也和他們一樣,是漂浮于世的浮萍。
以前顏書梨和林奕宸總是會因為想到自己從來沒見過的爸爸媽媽而感到無比地傷心,時常會想,如果自己也有爸爸媽媽是不是也會和別的孩子一樣,有家人的疼愛。
而現在,他們很清楚,即便是親生的父母,也不會對他們這麽好了。
有沒有血緣關系有什麽重要的呢?人和人之間能以真心換真心,已經是善莫大焉。
都說整數和半數是一個劫,三十歲險些碰上心梗,三十五歲這年,林澄淨又扛不住去挂了精神科的號。
近來這些日子,他總是失眠,偶爾睡着了,卻又很多夢。
他去看了醫生,醫生說他是最近的精神壓力太大了。
林澄淨也想不明白,自己連工作都辭了,還有什麽精神壓力呢?
醫生說,有時候人太閑了也會焦慮。
正是因為醫生的這個建議,林澄淨決定投資再建一家寵物店。
寵物店在裝修兩個月後便開業了,他雇了一個店員。
偶爾自己去店裏坐坐,因為這家店,他又認識了不少養寵的朋友。不過更多時候他還是喜歡拎着相機跑。
起初用相機記錄人,慢慢又開始用相機記錄動物,朋友的愛寵,路人的寵物,街道上的流浪貓狗。還多了一個有點變态的愛好,在街上随機抓流浪狗絕育,店員都經常開玩笑道:“林哥,你這是單身單出問題了。”
林澄淨說,它們自己都朝不保夕,實在沒必要綿延不絕地繁衍生息,最後為禍一方。
日子慢慢充實起來了,焦慮症好像也有點兒不攻自破了。
二十歲以前,他對親生父母的生而不養耿耿于懷;二十歲以後,他像世界上絕大多數年輕人一樣,沒什麽目标地被社會推着走,成為社會運轉裏不起眼的一顆螺絲釘;三十歲以後,他才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該怎麽度過;三十五歲之後,他也算找到答案了。
觀察的人越多,他越覺得,比起和僞善的人打交道,他還是更喜歡動物的直接明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慢慢地對原生家庭也有些釋然了。
人這輩子唯一能自己挑選的家人,一個是愛人,一個是朋友。
對于前者,他從前是不打算将就,後來愈發地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也就更沒了想法。
上下兩顆牙齒還會打架,有時候看着顏籁和林鶴夢難免的磕磕絆絆的婚姻生活,他都慶幸自己未曾向婚姻邁出一步。
他也沒法想象來一個陌生人侵入他的生活,用陌生的痕跡來侵吞他的生活空間,從此他去哪都需要和另外一個人報備,做什麽事都得争取另外一個人的同意。
不知不覺間,他也已經習慣了在幾個家庭中的身份。
在父母的家庭中,他是一個沒有存在感的兒子;在自己的家庭中,他是寵物的主人,是純粹獨立的個體;在好友的家庭中,他是一個重要的朋友,是孩子們的小叔叔。
他和林鶴夢不是一笑泯恩仇,只是慢慢互相都習慣了,從兩看相厭的敵人,慢慢變成了朋友,有了孩子之後,作為親戚的關系反倒被拉得更緊了。
抛開過往恩怨,他承認林鶴夢比他更可靠幾分,他對孩子束手無策,孩子一鬧騰,他就頭疼,林鶴夢臉色一板,倒能把兩個孩子治得服服帖帖。
家裏內外事都有林鶴夢支應着,結婚近十年,顏籁狀态倒是比年輕時候更容光煥發了。
真正的朋友,其實慢慢地都會變成親戚,而那些并非真心的朋友,在人生的道路則會漸行漸遠。
從前,他覺得自己對顏籁的愛情遠勝于友情,時間淘洗過後,又覺得這段友情難能可貴。
顏籁和林鶴夢突飛猛進的事業,在中年的時候,漸漸趨于平緩。
出門在外,他們是領導,是教授,有社會認可,回到家庭,他們有愛人,有兩個可愛的孩子,有亦師亦父的親人,有幾十年如一日的好友,這已是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他們在人生的道路上,送走了許多的親人,見證了許多次的死亡,也終有一天,死亡的到來會敲響他們的大門,但是回顧這一生,每一個選擇都不後悔,沒有什麽遺憾,那死亡也不過是能坦然赴會的一場筵席。
又是一場雨季,滂沱大雨澆灌着城市的勃勃生機。
難能可貴的周末,明黃的燈光亮着,顏籁盤腿坐在茶幾旁,拿着積木書跟孩子們一塊拼着樂高。
廚房傳來陣陣炖湯的鮮香。
下一秒門響了,孩子們高興地一躍而起,喊着:“肯定是叔叔來了!”
比人先進來的是一條狗,它激動不已地闖入,像一匹小馬駒,一舉撞翻了積木城堡,身上的小雨衣還滴着水。
“林澄淨!!我要揍你的狗了!!”
孩子們連忙安撫暴跳如雷的媽媽和野馬似地在家裏橫沖直撞的小狗。
“揍吧,我也想收拾它了,濺我一身泥。”
他将傘放門外,拎來的酒和飲料放餐桌上,喊道:“我拿了一瓶好酒,找你們兩個喝兩杯。”
孩子們眼巴巴看着紅酒,“叔叔,我們能喝嗎?”
“堂哥,你兒子要喝酒。”
“林奕宸!”
“是妹妹也想喝!”
“爸爸,我沒有!”顏書梨大喊。
顏籁起身道:“老公,什麽時候能吃飯啊?”
他語氣溫和,“餓了啊?馬上好了。”
林澄淨進了廚房洗了洗手,“需要幫忙嗎?”
“你幫我把林奕宸拎過來。”
小孩扭頭就跑,“媽媽,爸爸要揍我!!”
“林奕宸,書梨,過來洗手!”
顏籁也進了廚房。五個人将廚房堵得滿滿當當。
在濕潤氤氲霧氣的玻璃窗中,倒映出了一家人的其樂融融。
在成千上萬戶的玻璃窗內,那不過是其中一扇。
雨還在下,落葉飒飒,一滴雨珠墜落,浸入泥土,一根細嫩的芽,挺起了腰。
孩子們新奇地看着廚房窗臺的盆栽,說:“媽媽,花生發芽了。”
一個關于新的生命的故事,開始了。
——完——
終于拉上了正式完結的标志!!感謝這趟旅程一路有你們!!!
愛你們!!新文《缦塔玫瑰》今天下午18:00開,我們仍有新的旅程!!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