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看完電影出影城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時近冬日, 夜幕降臨得有些早。
商城透明的玻璃穹頂落下淡淡微光,仰頭看去天幕只剩下一層薄薄的暮紫與濃黃。
她發現自己有點暈影院的大屏幕, 起身時撐着扶手站了站才站穩。
從位置上走出來時,他自然而然地将胳膊交在了她手前。顏籁扶着他的手臂走下影院陡峭的樓梯,從出口處離開。
時間不早不晚。
商城的吊頂大燈開着,樓下四層是亮堂堂的,一圈一圈的游客循環着往下走。
熱鬧、嘈雜。
五層為了保留星空頂,一貫地只開着幾盞小燈。
人群已陸陸續續撤離,或是找附近的餐廳用餐。
顏籁靠在圍欄處,抱着林鶴夢的外套,舒心地看向他。
她很久沒有這樣純粹放松地出來玩過了。
以前為了工作, 後來為了備考。
社會化的進程落在每一個獨立的個體上都像一節火車攆着人跑,稍微放慢步伐都生怕被這個飛速發展的社會甩得遠遠的。
她人生中看電影的次數屈指可數,今天又增加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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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和一個她夢過很多次的人。
他将她喝不完的飲料倒入廢水池, 又将爆米花紙盒折好後遞進垃圾簍, 接着仔細洗幹淨了手,抽了兩張紙巾擦幹淨骨節分明的手指, 回到了她身邊。
西裝挺拔利落,緊實的襯衫下擺收進褲內,繃出起伏分明的胸肌。
她喜歡看他俯身時繃緊的腰臀, 線條分明,勁瘦, 有一種蓄勢待發的力量感。
他的鼻梁高,鼻梁與嘴唇之間一道深邃的弧溝連接,轉眸看人時總讓人忍不住盯着他那雙溫潤的眼睛, 白色與淺黑色漸變的微長碎發像是某種藝術挑染。來來往往的路人總忍不住多回頭看他幾眼。
可無論身邊有多少人來往,只要有她在的地方, 毫無例外,他的目光總會跟随着她。
“收拾得好仔細啊。”她笑着說。
他很誠實地回答:“我想給你留下好印象。”
顏籁眉頭微擡,“你覺得你在我這裏的印象不好?”
“你有點讨厭我了。”他說。
顏籁啞然失笑,“我要是讨厭你,還會跟你出來看電影?”
他唇線微繃,抿出一道細長的線條,“可你現在叫我什麽。”
“林鶴夢,堂哥?”顏籁反應很快,笑吟吟問,“你想聽哪個?”
他抿緊的唇微松,心口卻并不松快,他緩緩道:“你既然覺得和我不熟悉,跟我出來看電影,也只是出于某種不好拒絕的道德之誼。”
放屁!
顏籁翻了個白眼。
“在你心裏我這麽随便?只要誰邀請就會和誰約會?”
他搖頭,“你心裏是記得我是誰的。”
她不被他套路,抱臂打量道:“你林鶴夢啊,你還能是誰?”
“是誰陪你從小一起長大?”
“林澄淨。”
“就因為他也姓林嗎?”
顏籁似乎從他眼睛裏看到了反射的淚光。她一下有些緊張,擡了擡手,又落下,低聲道:“你別哭啊。”
“我沒哭,我只是,”他輕頓,“只是自責。”
“你自責什麽?”
“如果不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你不會生病。”
他這人真是!
她往前一步,對視着他的眼睛:“如果不是你,我說不定已經涼涼了,你不要總是把什麽錯誤都歸在你自己身上,好不好!”
他突然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顏籁腦瓜子嗡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
她被套話了?
他沒有說你裝失憶,而是眼眸溫和地說:“你想起來了。”
顏籁不确定他這是不是給她臺階下。
總之,在臉部一陣燥熱之後,她開始無理取鬧的不爽。
我戲還沒演完呢!你竟然就拆穿我!
她瞪着他。
林鶴夢低聲說:“滿滿。”
顏籁将外套往他身上一甩,扭頭就走。
有被拆穿的難為情,也有計劃被打破的慌亂與氣惱。
十幾年的相處,她太清楚他只要又有了兄妹這個借口作筏,立刻又會縮回他的龜殼。
她氣得簡直想抽他兩巴掌。
該他聰明的時候不聰明,不該他聰明的時候就開始靈光一現了!
林鶴夢看着她大步流星,終于敏銳地感覺到她生氣了。
他大步追了上去。
“滿滿,滿滿!”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又被她一把甩開。
“和你不熟!別挨我!”
電梯處都是人,她扭頭就朝着安全通道走去。
見抓不住她,他索性長臂一攬,将她圈進了懷裏。
他嘴唇嗫嚅了好幾下也沒能發出聲音,只能俯下身将下巴落在她肩頸處。
想留住她,又怕她執意離開。
好一會兒,他平複了心跳,才輕聲問:“滿滿,為什麽生氣?”
她捏緊了拳頭,回頭怒視他,“林鶴夢,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身後的人悶聲回答她:“你覺得我傻,那就是傻。”
這世上有什麽比愛上一個蠢人更讓人無能為力!
她長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我為什麽不想再跟你做兄妹,又為什麽要跟你約會,林鶴夢,你該心知肚明。”
他心有答案,卻不敢說出口。
“滿滿......”他喉頭發哽。
心頭醞釀十幾年的話已猶如一壇封塵的老酒,字字句句都堵在瓶口,可那積了陳年泥塞的蓋子又豈會如此輕易地被撥開。
我愛你,我是愛你。
我渴望得到你的愛,可我又害怕得到你的愛。我怕我會是你的拖累,我怕你終有一日會後悔,而我們卻已回不到原點。
他那堵在喉口的話遲遲沒能說出口,她卻恨極了他的猶豫不決。
她奮力掙脫了他的桎梏,紅了眼眶,“五十步我都走完了,可你卻不肯往前走一步,林鶴夢,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你就是!你就是——”
她想将言語化作匕首狠狠捅穿他那厚重的龜殼和遲鈍的心,卻又沒能說出更狠辣的批評,面對他的啞口無言,她像被洗衣機脫水絞過一次的衣物,失了所有力氣,淚光盈盈地嗫嚅道,“我再也,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她大步跑下了樓梯,甚至不敢回頭,她怕她一回頭又會心軟,她怕她一停下腳步,和他又走進了囹圄的死胡同。
開弓沒有回頭箭。
他要麽來愛她,要麽就等着她讨厭他一輩子吧!
踩着怒氣沖沖的火星子,她大步沖出了商場。
拿出手機想打網約車,卻看見兩個未接電話,一個是兩個小時前,一個是兩分鐘前,手機在影院靜音了,她沒能接到來電,是林澄淨打來的。
幾百年才穿一次的小高跟在她跑下樓梯時将她的後腳跟磨得火辣辣的。如果要等待,她現在只想拿高跟鞋狠狠地砸在林鶴夢那個縮頭烏龜的龜殼上,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提溜出來,狠狠地轉三百六十五度再飛抛出去——
可現實是她在寒風中紅了鼻子,扶着電線杆像條狗一樣被風吹得瑟瑟發抖地蹲下。
她回撥了林澄淨的電話,吸了吸鼻子,掩藏好了低落,“喂,林澄淨,什麽事?”
“我給你送水果,你人在哪呢?”他郁悶問。
顏籁裹了裹毛衣,“在萬達,正準備打車回去。”
“在和同事逛街?”
“不是,水果你留着吃吧,我不想吃。”
林澄淨沒理她這茬,我行我素道:“你在萬達是吧,別在路邊傻站着了,去找個咖啡店坐着,我來接你。”
“你出門了?”
林澄淨捏了捏鼻梁,“我在你家樓下等你半小時了。”
“對不起哦,我剛剛在看電影,手機靜音沒看到電話。”
林澄淨頓了頓,沒有問她是和誰看的電影,只放輕了聲音說:“去找個有空調的地方坐着,我接你回家。”
顏籁低低應了一聲,挂了電話後她便進了一家最近的藥店買創口貼。
林鶴夢追出來時,人已經不見了。他生怕她一生氣急匆匆的出點什麽意外,打了電話過去,得到的只有一句:“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不要挂斷......”
再撥過去,只“嘟”了一聲,便聽到了“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他曾經做過保險相關工作,對這個提示音何其熟悉。
她将他拉黑了,就像三年前一樣。
站在人來人往的繁華路段,他握着手機環顧四周,看不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有人撿了他掉落的外套,匆忙追上來道:“帥哥,衣服掉了。”
他接過衣服,拎着衣服的手卻在發顫。
他臉色太差,路人問他:“你還好吧?”
他張張嘴,聲音卻格外幹澀,“謝謝,我還好。”
他想到她或許是先打車回家了,便大步去了停車場開車。
就在他的車開上馬路時,另一輛黑色普拉多和他的車擦身而過,停在了一家藥房前。
貼上創口貼,腳不再磨得生疼了。顏籁出了藥店,上了林澄淨的車。
林澄淨今天穿着一件黑色衛衣,墨黑的碎發襯得人有些陰郁。他坐在車內,扭頭看着她上來。
她拉上安全帶,眉眼低垂,一貫的那股神氣沒了,像霜打了的茄子,“謝了,麻煩你又跑一趟。”
柔軟的毛衣袖口被她緊抓在手心裏,她的手收進了袖子裏。像是一只被雨淋了的貓,臊眉搭眼地提不起精神。
他一時打量了她許久。
“這麽看我幹什麽?不認識了?”
她擡了擡眉眼,看回他。
“這是你三年來第一次穿裙子。”他挂擋,啓動車。
顏籁側頭仰靠在副駕駛上,只看着窗外。
“怎麽了?誰惹你不開心了?”林澄淨調侃問。
顏籁閉了閉眼,道:“不想回去,我好不容易畫個好看的妝,你帶我找家酒吧喝酒。”
“受什麽刺激了?還想借酒消愁?你知道酒吧什麽樣嗎,裏面都是各種妖魔鬼怪,你進了裏面就是唐僧進了盤絲洞。”
“那你就幫我找個不那麽吵的,大排檔也行!”她憋悶煩躁,只想找個能發洩的地兒。
她一傷心就喜歡去大排檔。
這個世界上,能讓她這麽傷心的人,想來也只有那一個了。
三年前,她就是在大排檔哭着和他說她舍不得她的鶴哥,但是她不能再拖累她的鶴哥。
“我帶你去個地方,你想喝多少喝多少。”
他打了一把方向盤,駛入輔路。
車停在了他自己家樓下。
顏籁當然認得他家的小區,問:“帶我來你家幹嘛?”
“你不是想喝酒嗎,帶你喝個夠。”
他好歹也是個富二代,這話真不是吹。雖然上着朝九晚五,和普通社畜沒什麽區別的班,但他住的是複式豪宅,還是全款買的。
房子是他爹送的,裝修是他媽出的。
他攏共就做了一件事,在贈與合同上簽字。
顏籁只在他喬遷之喜的時候來過一回,記憶裏這房子黑白的裝修上貼着格格不入的大紅喜字,滿地的瓜子花生殼。
因為來得朋友多,房子還是挺熱鬧,很有煙火氣的。
但這回來,她首先感覺到的就是冷清。
她站在門口往裏看了一眼,“怎麽感覺你家變大了?”
“有些沒用的家具搬出去扔了。”林澄淨說。
他這麽一說,顏籁有點印象了,“啊對,我記得那邊原來是有個壁櫥的,你也拆了?”
“嗯,拆了。沒用,礙事。”
“那你當初還不如自己裝呢。”
“麻煩。”他說。
倆人正說着,顏籁忽然聽到屋子裏一陣扒拉和“噠噠噠”的聲音,她換下鞋,疑惑道:“你聽沒聽到什麽動靜?”
林澄淨八風不動,“有嗎?”
我幻聽了?
顏籁再仔細聽,又好像沒聲了。
她沒再多想,換上拖鞋,将包挂洞洞牆上,輕車熟路地往裏走。
走兩步,她又聽着了動靜。
“林澄淨,真有聲,你家裏是不是還有人呢?”
她扭頭驚悚地瞪大了眼睛。
他嘆口氣,“不是人。”
換了鞋,拉上門,他走向自己卧室,推開了卧室門。只見一個影子要往前蹿,被他嚴厲喝了一聲,一把拽住了脖頸項圈。
顏籁驚了一下,看清後又往後退了一步。
那是條灰白色的犬,體型很大,到了林鶴夢的腰部。
顏籁吞了吞口水,喉嚨有點發幹,“你,養了條這麽大的狗啊?”
狗見了生人,興奮地想上前打招呼,四只爪子在地上扒拉得“噠啦噠啦”作響,吓得顏籁又往後退了幾步,一直退到了鞋櫃處。
見她害怕,林澄淨死死拽着狗項圈,長腿一跨騎在了狗背上,喝了一聲:“坐!”
狗這才老實地坐下來,只是尾巴還在呼啦呼啦地掃,興奮得要蕩飛起了。
林澄淨沉聲說:“知道你怕狗,所以沒跟你提起,你要是怕,我就把它關籠子裏去。”
畢竟是好朋友的狗,顏籁雖然怕,但心裏還是試圖接受它。
“它,它咬人嗎?”
“不咬,它上過狗學校,很聽話的。”林澄淨說。
顏籁謹小慎微,膽戰心驚地往前邁了一步,“那我能摸它嗎?”
“你想摸它?”林澄淨自然高興,“當然可以,想怎麽摸都行。”
“那,那你按住它,我,我就摸一下。”
她邁着螃蟹步向他們靠近。
狗狗清澈好奇的眼眸看着顏籁,歪着頭,伸出了舌頭,“喝喝”喘氣。
看到它鋒利的獠牙,顏籁還是兩股打顫,“我,有點不太敢。”
林澄淨牽制着狗,又喝令道:“趴下!”
見狗四肢趴地,顏籁這才小步小步挪近,蹲下身,輕輕地摸了摸狗爪子。
活的,會動的!
“它很乖的,一般也不怎麽吠叫,你還可以摸摸它腦袋。”林澄淨循循善誘。
顏籁一點一點靠近,摸了摸它背部,直到真的确定這狗不會咬人,才稍稍放下了戒心。
“我把它關卧室?”林澄淨詢問她的意見。
“沒......沒事,你有繩嗎?你牽着繩讓它在外邊玩會兒吧,就是,別離我太近,我怕。”
“好,牽引繩在門口,你能幫我拿一下嗎?”
顏籁剛剛還好奇洞洞板上的一根藍帶子是做什麽用的,沒想到這會兒就用上了。
她拿來帶子遞給林澄淨,看着林澄淨給狗狗系上繩,自己又退得遠遠地圍觀他們一人一狗互動。
林澄淨摸了摸狗頭,叮囑道:“不能追那個阿姨,聽到沒有?”
顏籁:?
她登時抗議,“為什麽我是阿姨?”
“我是它爸,你不是阿姨是什麽,它弋媽?”
“叫姐姐不行嗎?”
林澄淨指着顏籁對狗道:“乖,叫媽。”
狗狗立刻聽話地朝着她吠了一聲。
你才狗他媽!
顏籁從沙發上薅起一個抱枕朝林澄淨扔了過去,微怒道:“你有病啊!”
林澄淨大笑着一把接住抱枕,夾在腋下,“你不是不想叫阿姨嗎,那就是幹媽了呗。”
幹媽,倒也還能接受。
林澄淨将狗繩栓在門把手上,道:“我去地窖拿酒,你在這等我。”
見狗安安分分地和自己保持着距離,顏籁也放心地在沙發上坐下。
“行,你去吧。”
林澄淨去了地下酒庫,顏籁在一樓和狗面面相觑,過了會兒,她拿出了手機開始看短信。
她看到林鶴夢就來火,一氣之下直接把他拉黑了,微信裏都是他發的消息,她也根本不想點開看。
好不容易有點回溫的心情,一看到他便又跌入了谷底。
她沉浸在難過中,絲毫沒有發現狗掙脫了門把手的限制,正狗狗祟祟地朝她走過來。
等她發現時,一個黑影已經蹿到了眼前。
只聽“嗷”一聲驚叫,顏籁直接從沙發下蹿到了沙發靠背上。
狗狗興奮地只想和她打招呼,見她跑還以為是在和它玩,更開心了。
顏籁被吓得手機都飛了,聲音比唱忐忑還抖,“林澄淨!!你的狗!!啊!!!”
林澄淨聽到聲,跑上一樓時,只見一狗在扒拉沙發,一人已經吓飛上了天。
給她個樓梯,顏籁現在能扒天花板上去。
他立刻去鉗制住狗,自己坐在沙發下,狠狠揍了逆子兩下,又将逆子當成靠枕,後背壓着,手上纏住狗繩,把一人一狗安撫了好長時間,興奮的狗和吓破膽的人這才勉強地和平相處了。
他将擰開的酒瓶倒了半杯進高腳杯,遞給她。
顏籁縮着腿抱坐在沙發上,不時還警惕地看一眼挨了揍才偃旗息鼓的狗。
“它叫什麽啊?”
顏籁終于想起來問這事。
林澄淨握着酒杯的手頓了好一會兒,在顏籁又問“他沒名字嗎?”的時候,他才道:“它叫小夢。”
顏籁眨巴眨巴眼:“哪個夢?夢想的夢,姓孟的孟?”
“夢想的夢。”
顏籁一時還沒往什麽人的身上想,只是道:“小夢,這名字和他的毛色還挺配的,我還是第一次見這種顏色的狗,它是什麽品類?牧羊犬?”
“隕石邊牧。”
“這倒是好聽,隕石邊牧。”
顏籁看着看着,突然有些狐疑,“林澄淨,你覺不覺得,這狗這顏色,和林鶴夢發色挺像的?”
可不是,這狗不就是照着那“狗”買的。
他沒吭聲。
畢竟這事幹得不太地道。
“還真挺有緣分,發色像,它名字裏也有夢字。”顏籁自言自語,心裏的害怕莫名地還少了幾分。
“小夢。”她叫狗。
狗尾巴蕩得更快了,都快甩飛起來了。
顏籁捧着臉道:“我發現它好可愛?”
林澄淨:......
“你不要動,我再摸摸它哦。”顏籁伸出手,這次是真的試探着摸了摸狗的腦袋。
見它乖巧地将腦袋遞給她撸,顏籁心裏那一點一點疊加的好感度一時更高了。
後來兩個小時,顏籁酒沒有喝兩口,全成了和狗套近乎。
從只敢簡單摸兩下,到站沙發上和狗玩了玩扔球的游戲,再到沒有林澄淨幫助下,她主動撸了撸狗,玩了一個小時玩累了,又喝了幾口酒止渴後,她已經膽大得能和狗靠在一起了。
短短兩個小時,林澄淨從唯一的救命恩人變成了多餘的邊角料。
看着顏籁不厭其煩地和小夢玩握手的游戲,他哀怨問:“我是失寵了嗎?”
“瞎說,你什麽時候得寵過?”顏籁哈哈大笑。
邊牧很聰明,很懂得看眼色,知道自己主人對這小姐姐很不一樣,使勁了渾身解數撒嬌打滾讨乖,見她不怕自己了,更是主動趴在她膝蓋上求摸摸。
顏籁那顆今天受傷的心完全被治愈了。
林澄淨後來問她:“今天在萬達怎麽了?”
她本來一肚子牢騷要吐槽的,甚至想好了下定決心要和林鶴夢那個王八蛋恩斷義絕,這會兒也偃旗息了鼓,“算了,我自己的一點屁事,說出來還給你添堵。”
他不動腦子都能想到,“和你那鶴哥吵架了?”
她忸忸怩怩,“你怎麽知道的?”
“除了他,你還會在誰面前這麽盛裝打扮?”他掃視着她難得又甜又溫柔的穿搭。
非要提起林鶴夢,顏籁心情還是不免落了落,憤悶道:“我從沒見過這種,這種牽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人,他就是條狗!”
說到痛處,她狠狠地摟過小夢,在它背上一頓狂rua,又拍它的屁股,“誰讓你往後退的?嗯?你怎麽敢往後退的?”
她那貓爪子力氣,自然是不痛的,但還是被她“突發疾病”的精神狀态吓到,小夢用驚恐的眼神斜瞥着她。
酒勁上了頭,她什麽怕不怕都飛去了天涯海角,她捧起狗頭,在它臉上狠狠地麽麽了兩口,“我親死你!”
林澄淨:“......”
怎麽人刺眼,狗也刺眼!
“你喝多了。”他說。
顏籁兩腿一蹬,暴躁地大聲道:“好煩啊!”
看她為林鶴夢煩成這樣,林澄淨只覺得心裏已經酸楚到麻木了。
“你想怎麽得到他才開心?我給你□□.藥,你把他放倒?”他扯着嘴角玩笑。
顏籁趴在了狗身上,目光失神,喃喃道:“我就想聽他親口承認他愛我,你說這三個字有那麽難說出口嗎?好像比灌他喝毒藥還難。”
爆發過後,她又重回低落,眼尾沁出了一滴眼淚,擦在了手背上,“澄淨,你可千萬不要喜歡上一個人,一點也不開心,太痛苦了,好像有一個人随時都能把你的心煎熬起來,會讓你自己變得不像自己,患得患失,一舉一動都被人牽着走,太傻了。”
“既然那麽難過,為什麽還要喜歡他?”
他已一遍一遍重複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說不上,究竟是想從她口中聽到不同的回答,還是用痛感一遍一遍麻痹自己的心。
“因為喜歡是一件,既不由你控制,也不由我控制的事。”
她将頭埋進了小夢長長的毛發之後,悶聲說:“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想喜歡任何人了。”
“他只會傷我的心,”她肩背微聳,委屈到啜泣,“我後悔了,我下輩子都不想再認識林鶴夢了。”
這都是小女孩的氣話,醉話,他都知道。
可他還是跟着紅了眼眶。
他将狗從她懷裏拉出來,又将她靠倒的頭攬進自己懷裏,低聲回答她:“好,下輩子,我們都不要再認識他了。”
下輩子,你來愛愛我吧,好嗎?
盡管喝多了,顏籁還是掙紮着要回自己家睡。
林澄淨是知道她的,遇到不開心的事就喜歡把自己藏起來,藏在自己的小窩裏,誰的電話也不接,誰的消息也不回。
幫她穿鞋時,看見了她被磨破的腳後跟。
林澄淨那發紅的眼眶,才真真實實地落下一滴淚。
喜歡他那麽痛,可她偏偏還甘之如饴。
他不明白,究竟是人都會無可遏制愛上讓自己痛苦的人,還是愛,本身就會帶來痛苦?
他拎着她的高跟鞋和她的包,背着她往她家的方向走。
夜深了,街上已無行人。
只有偶爾幾輛車開過,帶來些許的噪音。
她摟着他的脖頸,側臉貼在他的肩膀上,呢喃着說:“鶴哥。”
他眼眶紅透了,心裏卻說:
無所謂。
“嗯,聽話。”他應了一聲。
顏籁便又往他背上爬了爬,哼哼着說:“你讨厭。”
“嗯,我讨厭。”
“我只是想聽你說一句喜歡我,怎麽這麽難啊?”她聲音帶着哭腔。
“嗯,我......”
我卻不能代他說出這聲喜歡。
黃連堵口,他成了啞巴。
他背着她沿着燈火通明的街道走了下去,路燈将他們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就像一個人在踽踽獨行。
醒着的滿滿是別人的,好在這個睡着的,醉得不省人事的滿滿,在這一時片刻裏給了他占有的資格。
他是從時間裏偷零星碎片的小偷,用丁點的甜淡化一場漫長暗戀的苦。
他已習慣了将愛意深藏在懷,只見不得她掉小珍珠。
他将她背回樓下,并不意外地看到了另一個久等了的男人。
兩個裹着一身寒霜的男人在冬夜之初相逢,一個紅着眼眶,一個滿是紅血絲。
捏緊的拳頭收斂着對彼此的憎恨。
林鶴夢先收住敵意,沉聲問:“滿滿怎麽了?”
“你不是不愛她嗎?你還管她的事幹什麽?”
林澄淨諷刺地揚了揚嘴角。
林鶴夢對他的諷刺視若無睹,“外邊冷,滿滿衣服穿得少,上樓再說。”
在林澄淨要背着她上樓時,林鶴夢低聲道:“你背了滿滿一路,要是手酸了,就給我。”
“別碰她!”林澄淨憤怒低吼。
“我才是她哥!”林鶴夢終于被他逼出了怒性。
倆個男人的對吼讓顏籁醒了醒神,她“唔”了一聲,讓倆人即刻閉嘴。
一直将她背到樓上,打開門,把她平平穩穩地送回了自己床上,林澄淨這才松了一口氣。
客廳裏。
倆個男人互不相讓。
是誰先動手的,事後回憶起來其實也沒太多意義了,因為這一架早就蓄勢待發,倆個人想狠揍對方一頓的想法幾乎是不約而同。
漆黑一片的房間裏,只有拳頭和肉碰撞的聲音,被撞開的椅子發出“沙拉”聲,頭和牆面相撞,厮打得幾乎沒有任何章法。
林澄淨背了滿滿一路,力氣早就大不如前,很快落入下風。
他摸到了鼻腔流出的血,卻只低低地笑了一聲,他捏着發顫的手臂道:“林鶴夢,你知道滿滿今天和我說什麽嗎?她說她寧願不認識你,她說她下輩子也再也不要遇見你,這次是你輸了!”
他沙啞的聲音有如鬼怪低語,“你把她推給了我,我該要感謝你,如果打幾拳能讓你出氣,我不介意你再多打幾下,你說滿滿明天會心疼誰?會怨恨誰?”
卧室的門是什麽時候開的,倆個人都沒有察覺,直到裏面的燈亮了,顏籁扶着額頭靠牆站在了門口,錯愕問:“你們,在幹什麽?”
倆個男人霎時在同一刻放開了手,沒說出口的話也忍進了喉嚨。
林澄淨站直了身,掩着鼻子道:“滿滿,你怎麽醒了?”
“你們,在打架?”她不确定地問。
“不是,我突然流鼻血了,堂哥幫我看看。”林澄淨先找了借口。
顏籁很不相信。
她本來已經快睡死過去了,突然被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驚醒,心悸了好一陣,迷迷糊糊爬起來一看,就看見倆個人在她客廳......打架?
她摸索着牆壁去打開了燈,看見了倆個形容狼狽的男人。
顏籁:“......”
掩飾不過去的倆個男人,齊齊低下了頭。
她懷疑自己還在夢裏,“你們?喝多了?”
“嗯。”
“喝多了。”
回答也心照不宣地不約而同。
顏籁那混亂的大腦一時不足以處理畫面信息的複雜程度,比如他倆為什麽都在她家,為什麽會打架?這又發生了什麽?
她撐着自己本就糊塗的大腦,用半分的理智翻出了醫療箱,給倆個男人處理了一下傷口。
倆個人傷得還挺對稱:一個青了左眼,一個青了右眼,一個左鼻孔流血,一個右鼻孔流血。
顏籁神情看似沉靜,心裏其實已經迷糊到嘀咕:我這是在夢裏吧?
他們怎麽都在我家裏?
我怎麽會夢到他們倆個打架?
這夢怎麽沒一點邏輯??
倆個瞬間老老實實的男人也怎麽都想不到,眼前臉色拉得很沉的滿滿,其實還如墜夢中。
“滿滿。”林鶴夢先拉住了她的衣擺。
顏籁沉靜的目光盯着他,心裏在思考:這是真人還是夢裏的幻覺?
她目光裏的陌生好像又回到了幾天前,她躲在林澄淨背後,看向他的只有漠然。
林澄淨卻讀懂了她的沉默,她的酒還沒醒。
她嘴上說着讨厭,可眼睛裏卻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人。
他像個小醜,待在倆個人的故事裏。
他苦笑一聲,“不早了,我先走了,滿滿,你,你們談完了......你要早點休息。”
臨走前,他的手狠狠地按在林鶴夢的肩膀上,啞聲從喉嚨裏逼出一句:“好、好、談,別再讓她流一滴眼淚。”
房門合上了。
腳步聲逐漸遠去。
顏籁打了個哈欠,搖着頭往卧室走去。
見鬼了,今天這夢做得還挺真實,混亂中還莫名其妙帶點邏輯?
林鶴夢卻只看到她在林澄淨走後,轉身離開的背影。
林澄淨的話在他頭腦中異常清晰。
——她說她寧願不認識你,她說她下輩子也再也不要遇見你,這次是你輸了。
“滿滿。”
一雙緊緊的手臂從後環顧住她的腰。
顏籁打了一半的哈欠凝固在嘴裏。
這夢?還有後續?
“我錯了。”
她聽到男人低低的說。
她轉回身,認真地看向他的眼眸。
“你錯在哪啊?”
“我不該逃避,不該,讓你傷心。”
她心想,夢裏真是啥都有,還真夢見林鶴夢不逃避了。
既然是夢,那當然要以她開心為主了。
她攬上他的脖頸,側了側頭道:“那你說你愛我。”
“我......”他努力張開嘴,可那三個字卻異常地難以說出口,“我。”
她眼底失望的神色一閃而過。
夢裏也不是什麽都有嘛。
“我愛你。”他終于脫口而出。
聲音發顫,喑啞。
他将她緊緊地掐在懷裏,就像一個終于敞開的水龍頭。
幹澀的,而又一遍一遍地,在她耳邊說着:“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做夢真好。
滿滿摸了摸他的頭,輕聲說:“就是不知道你是林鶴夢還是小夢。”
“小夢是誰?”
他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
顏籁眼神迷朦地微笑道:“小夢是狗。”
他失笑,“好,我是狗。”
果然是狗啊。
小夢變成林鶴夢還變得挺像的。
她在他臉上親了兩下,道:“乖狗狗,我們不玩了,睡覺吧。”
“好,睡覺,明天再說。”
“嗯,明天再說。”
顏籁掙開他的懷抱,颠三倒四地走回自己的床。
趴上後發現另一個溫暖的生物沒有過來,她抽了抽鼻子,拍了拍床道:“小夢,過來給我抱抱。”
林鶴夢聲音發啞:“我,身上髒,我先洗澡。”
“你能自己洗嗎?要不要我幫你?”
她記得狗不會自己洗澡的吧?
“不,不用,我自己來就好。”
果然邊牧就是聰明,顏籁閉上了眼睛,“嗯,那你乖乖的自己洗,洗完了吹幹毛,過來給我抱抱哦。”
“......好。”
在顏籁又一次将要睡過去了時,一個溫暖的,帶着水汽的懷抱将她摟進了懷裏。
小夢怎麽洗完澡這麽光滑了?
毛沒有吹幹嗎?
她努力睜開一只眼睛往上看,在黑夜中看見了一雙褐色的眼睛。
“小夢,你變得好像他哦。”她喃喃說。
“像誰?”
他輕聲問。
顏籁擡頭往上親了親,“乖,睡覺覺。”
帶着酒氣的濕吻落在他下巴上,令他又想起那個混亂的夜晚。
“我愛你,在奪走你初吻的那天就該告訴你......”
耳畔低喃讓她格外舒心。
以至于被擡起下巴索吻時,她也沒怎麽反抗。
做夢嘛,夢裏肯定是什麽都有的。
就是......
“唔!”
她要喘不過氣了。
他分開她的唇,從她的下颚吻到脖頸,一個一個深痕蔓延。
她感覺痛意,“小夢,不要咬我。”
她喃喃着,揪緊了他的長發。
他卻從痛意裏感受到回應,将她緊緊地掐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