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兩天後, DNA檢測結果加急出來了。
經鑒定,死者确認為已失蹤數月的王東保。
夜深人靜的夜晚, 門外過道傳來散亂急促的腳步聲。
顏籁正準備休息了,聽見這聲便又拉開了門,發現市局的警察都穿着警服匆匆往樓下去。
她攔住一個人問:“今晚有什麽任務嗎?”
那人回答她:“确定嫌疑人了,準備開始抓捕行動。”
顏籁只在港劇裏見過這麽聲勢浩大的逮捕場面,一時充滿了好奇。
她回房間去披上外套,換了鞋,又去敲了敲林鶴夢的門,等了一兩分鐘也沒有回應。
想着他可能先下去了,她便也順着人流往樓下走。
口哨聲, 喝令聲,整齊劃一的應答聲。
撲面而來的陽剛之氣讓她在樓梯口處停住了步伐。
在這個秋末寒霜降臨的夜晚,透骨的冷意鑽過每一處縫隙往人身上纏。
才出來這麽一會兒她就感覺一邊鼻子堵了。
她穿得單薄, 沒再往外去, 對着掌心哈了哈熱氣,搓着手背圍觀他們集合。
樓梯間的聲控燈, 滅了又被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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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打量着排排英俊帥氣的特警小哥哥,一只手悄無聲息地搭上了她的肩膀,她不設防, 毫不誇張地吓得一哆嗦,猛一回頭才發現是張敬。
“師父......”
您這樣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她冷汗涔涔, 被吓得心律都不齊了。
沒能同頻她的腹诽。見了這熱鬧的陣仗,張敬也起了圍觀的興致,拍了拍她肩膀道:“小顏, 走,咱們也去長長見識。”
她猶豫了下。
不怪她不堅定服從領導安排, 實在是外邊太冷了!
還沒進冬,那打着旋的朔朔秋風已經夠刮掉一層人臉皮子,敏感肌都能被吹成準噶爾沙漠。
眼見着張敬先走了,她也只能裹緊了單薄的外衣,拉高了領子,在寒風中猶如愛斯基摩人一般縮着脖頸小碎步跟上。
警笛拉響,紅藍光連成片,聲勢浩大地朝着目的地而去。
車裏開了空調,她将掩着領口的手松開,抖了抖身上的寒意。
張敬正和開車的司機小哥唠着關于案情的事。
嫌疑人怎麽确定的,是男是女,動機是什麽……
顏籁對犯罪嫌疑人的故事沒有丁點打聽的興趣,心下只琢磨着,這抓捕的排面是不是太大了?別說抓一個嫌疑人,就說是搗毀一個犯罪團夥也不誇張。
紅藍光拼命地閃,間或夾雜幾道忽閃的白光。
她按下車窗往外一看,就看見車隊最後竟然還有攝制組扛着錄像機一路跟拍抓捕行動......
這麽大陣仗,原來是二合一,一邊抓捕,一邊拍紀錄片呢?
跟車一路上山,開到了她熟悉的王家村。沿着她和林鶴夢走過的路,車隊就停在王孟仲家門前。
這麽大陣仗自然引起了鄉裏相鄰的關注,家家戶戶的燈都亮了起來。
負責維持秩序的民警立刻迎上去,好言相勸讓村民們閉緊門戶。
所有人都意外嫌疑人的身份,只有顏籁淡定如常。
她早有懷疑,如今鐵板釘釘,也不算太意外。
張局倒是很亢奮,下了車叉着腰站在人圈外湊熱鬧,盡管還繃着臉,眼睛卻格外精神奕奕。
八卦是人的祖傳DNA,她就說她師父這麽古板的人怎麽和劉主任是老友的,原來這倆湊熱鬧都如出一轍。
“師父。”她喊到。
張敬回過頭:“怎麽了?”
“這戶人家我之前來過。”她說。
張敬一驚,上下打量起她,“沒出事吧?”
顏籁搖頭,“沒有。我之前在他家就感覺不對勁,沒有久留。”
只是那個時候沒什麽人願意相信她。
眼看大案破獲在即,一貫嚴肅的張敬都輕松許多,樂觀道:“抓嫌犯不是咱們的任務,等文物一找到,我們就能回市裏了。”
顏籁問:“師父,您還記得那個送我們上山的司機嗎?”
他略略回憶了一下,“記得啊,那個王師傅。”
“這就是他家。”顏籁說。
張敬一時錯愕,“你說那個司機王師傅?”
她點了點頭。
張敬正欲細問,特警已經圍了院子,随着“嘭”一聲巨響,沖開了家門。
村裏的狗受了驚,不安地吠叫,這棟房子卻出奇安靜。
房門虛掩着,特警們謹慎地推門而入。
室內一片漆黑,有人按亮了燈,大廳赫然出現兩個女人,一個被綁在輪椅上,一個被綁在沙發上,看見警察“嗚嗚”直哭。
特警隊長率先走上前,收了槍,單膝跪着解開了女人繩索,問她們:“王孟仲人呢?”
“從廚房走了。”女人哭着說。
隊長回頭沖廚房打了個手勢,一衆人朝着廚房沖過去。
女人哆哆嗦嗦說:“娃……娃也不見了。”
一隊警察進了廚房,另一隊警察在屋內又翻找了一遍,在二樓的卧室裏找到了睡在搖籃裏不哭也不鬧的小孩。
顏籁看着兩個女人從房子裏出來,一個抱着孩子,另一個癱坐在輪椅上。
隔着嘈雜的人群,她只看清了她們臉上茫然的神色。
王孟仲開的面包車一塊消失了,警方猜測王孟仲兩條行動路徑,要麽是往城外跑,要麽往後山跑。
為提高效率,兵分三隊,一隊上後山,一隊在村裏挨家挨戶搜,另一隊下山聯系交管局封閉交通。
決策下完,郝望看到了張敬,兩個領導順理成章走到一塊談話去了。
顏籁穿得少,在車外站着冷得能打擺子了,又鑽回了車裏坐着。
正想着事,來了電話,是陸文謙打來的。
電話那頭的陸文謙很懵逼,稀裏糊塗問:“小顏,你們人都上哪去了?”
顏籁這才發現都把他落下了,有點心虛地輕咳了一聲,“陸科長,警方說找到嫌疑人了,我們現在都在山上。”
“張局也去了?”
“是的。”
陸文謙郁悶道:“怎麽沒人叫我?”
“張局是臨時起意,我當時就在樓下,也沒來得及上去叫您。”
“那你們在哪,我現在過來。”
她提醒:“我們現在在山上的王家村,但是這邊已經封路了,您可能上不來。”
陸文謙:“......”
聽對面一陣沉默,顏籁說:“這邊也沒我們什麽事,我們可能等會兒就下來了。”
“張局要是找我,你随時給我打電話。”
“好。”
如果能再做選擇,顏籁肯定不下樓湊那個熱鬧。陸科長至少能暖暖和和在屋裏待着,她一邊被風吹,一邊被蚊子咬,對自己湊熱鬧的行為很是後悔。
等了約莫十來分鐘,上山搜捕的刑警隊員傳回了消息,說在山坡上發現了王孟仲的車和足跡,他應該是棄車跑了。
一批人守着王孟仲家,特警、刑警拉着警犬一同上山搜捕,留下指揮中心在半山坡上坐鎮。
所有人都忙得井然有序,顏籁一個閑人無所事事,實在不知道自己在這能幹什麽。
世面沒多長,凍也沒少受,鼻子堵了個徹底。
她從扶手箱處抽了幾張紙巾,用力擤了擤鼻子,感覺自己和一頭“哞哞”叫的老牛似的,額頭和太陽穴都脹疼了。
她探頭往外看一眼,發現她師父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心道不會要在山上過夜了吧?
手機震了震,一條消息發來,是林鶴夢問:[滿滿,你在哪?]
顏籁郁悶地伸出手機對着窗外拍了一張圖,言簡意赅:[山上喂蚊子。]
等了一會兒,那邊卻沒有回音了。
顏籁正想問他現在什麽情況,另一側車窗叩響了一聲,她一回頭就看見林鶴夢俯身站在車外。
她驚訝地挪過去,按下了車窗。
山風刮進車窗內,刮得她有些睜不開眼,她眯着眼睛道:“你和劉主任的工作不是完成了嗎,怎麽也來了?”
聲音悶聲悶氣的,見她小臉還發紅,林鶴夢伸手探了探她額頭,憂心問:“是不是着涼了?”
“沒事,就是鼻子有點堵。”她用手背揉了揉鼻頭,繼續道,“問你呢,劉主任呢?”
林鶴夢:“他去市裏辦案了,我等這邊結案。”
車窗開一會兒,寒風直往車裏灌,顏籁打開了車門,“鶴哥,上車說。”
他回頭看了眼,确定車外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沒有人看向他們這裏,才彎腰上了車。
顏籁在心裏嘀咕道,至于麽,上個車弄得和偷情似的......
她往另一側挪了挪,給林鶴夢騰出一半的位置來,打着哈欠困倦道:“也不知道在這裏能幹什麽,怪無聊的。”
“應該快下山了。”林鶴夢說。
她哈欠連天,“真的嗎,我怎麽感覺至少還要在這守一個晚上。”
她還真沒說錯。
張敬站在一線看熱鬧,津津有味,樂不思歸,而和林鶴夢一塊上來的一些同事已經要下山了,喊了一聲問他要不要一起走。
林鶴夢問顏籁:“要不要和我們一起下山?”
顏籁哪敢把她師父撂山上,搖頭道:“我再待會兒,你們先走吧。”
林鶴夢看了看相談甚歡的兩個領導,确認一時半會這倆人誰也不會先走,他低頭對顏籁道:“等我一下。”
說罷,他推開車門朝着同事走去。
顏籁趴在車窗口看着他對其他人說了幾句,同事們點點頭各自上了車,而他又走了回來。
她像小狗一樣扒着車窗眼巴巴地盯着他。
林鶴夢覺得,如果她頭頂有耳朵,在他轉身的時候,那軟趴趴的耳朵一定高高豎了起來。
她坐正了身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明知故問:“你怎麽又回來了?”
他拉開了車門,“我陪你等。”
車門一關,風侵進車內,她打了個噴嚏,揉着鼻子忸怩道:“陪我幹嘛,我玩會兒手機也能打發時間。”
林鶴夢低頭拉下了外套拉鏈,脫了外套俯身靠近,将衣服蓋在了她身上。
從顏籁的角度,能看到他修長的手指和骨節分明的腕骨,再擡頭往上看,能看見他彎起的唇和挺拔的鼻梁和優越的眉骨。
被晚風撩動了心弦,心髒在胡亂跳動。
她微微合眼,帶着笑地揚了揚下巴,柔軟的唇擦過他的下颌。
她聽見他呼吸一促,而後強作淡定道:“你休息會兒,待會兒有動靜我叫你。”
“唔。”
她含糊應一聲,頭順勢往旁靠了靠,理所當然地倚在了他的肩上。
他伸過手,又替她拉了拉蓋在身上的外套。
夜慢慢深了,顏籁也真有些困了,在車裏打起了盹。
張敬終于想起他還有個倒黴徒弟,走回來看,發現她已經睡着了。
林鶴夢按下了車窗,低聲打招呼:“張局。”
張敬難得溫言溫語:“山上冷,小林,你送她下山去吧。”
“那張局您呢?”林鶴夢禮貌一問。
張敬指了指刑警總指揮的車,“我今天在這看會兒,你們走吧。”
顏籁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覺車動了,她人往旁一倒,迷迷瞪瞪往窗外看,發現風景真的在退,立馬看向駕駛位,發現是林鶴夢後她才松了一口氣,靠了下去,“這是要去哪?”
林鶴夢從後視鏡裏看她,“醒了?張局讓我帶你下山休息。”
“現在到哪裏了?”
“馬上到林家村了。”林鶴夢說,“下山還遠,你再眯會兒。”
金烏山可是事故高發路段。
顏籁看了眼時間,已經快淩晨一點了,她坐直身道:“鶴哥,這麽晚了下山不安全,我們就在村裏休息吧。”
山路上沒有燈,一圈一圈的環山路,白天轉個十幾圈都能轉得司機眼皮子打架。
林鶴夢自己倒是不怕,但顏籁在,他還是更謹慎地應下:“好。”
在林家村村口,車拐了進去,停在她家門外。
顏籁先下車,從兜裏掏出鑰匙開門,一回頭發現林鶴夢正若有所思地盯着牆外的一顆榆樹。
“鶴哥,你今天跟我再将就睡一晚上……”
她話沒說完,林鶴夢眉頭皺起,走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身後,推開了大門。
被他一拽,顏籁有點兒不明所以,“怎麽了?”
“樹枝被踩斷了,有人翻牆。”
林鶴夢說。
顏籁看了一眼牆角,果然零散着一地的枯枝敗葉。
“是不是下雨刮風吹斷的?”她說。
林鶴夢輕輕搖了搖頭,手伸向身後朝她擺了擺,示意她先不要動。
見他一個人打開手電筒走進院子裏,顏籁猶疑地站在門口,也跟着提心吊膽起來。
她從門口探進頭,小聲問:“怎麽,有發現嗎?”
林鶴夢先推開了小柴房的門,手電筒光一照,一覽無餘。
他又轉回身,往主宅走去,推開了一樓的大門。
顏籁也不放心他一個人,悄聲往裏走了幾步,在林鶴夢身後探了探頭。
林鶴夢一側頭,唇就從她額頭擦過,兩人俱是一顫,顏籁捂着額頭往後退了一步,林鶴夢怔在了原地,好一會兒,他的唇抿了又抿。
“應該沒人,就是風把樹枝刮落了。”
顏籁放下手,先打破了尴尬。
一打岔,緊張感煙消雲散。
林鶴夢握着手機的手指松了松,還是道:“我先上樓去看看。”
顏籁點了點頭。
見林鶴夢往樓上走去,她也走到門口将大門關了起來。
“嗷”一聲凄厲慘叫驟然響起,顏籁後脖頸的毛都一奓。
“嗵”一聲響,是樓上什麽落地的聲音。
顏籁顧不得其他,拔腿便往房子裏跑去,三兩步跑上樓梯,大聲道:“鶴哥!”
“沒事。”
他如常的聲音從房間裏傳出來。
顏籁扶着牆,腿都險些軟了。
只見林鶴夢手頭拎着一只黑貓從房間裏走出來,解釋說:“窗戶沒關,野貓跑進來了。”
她這才咽了下口水,緩了緩地震般的心跳,“剛才那叫聲,吓我一跳。”
“別害怕,”林鶴夢提溜着貓脖頸往樓下走,“我把它放出去。”
“那我上去收拾一下床。”顏籁也道。
她走進房間裏看,果然是被貓糟蹋過了,東西都東倒西歪一片。
窗外有個小窗臺,它約莫是踩着樹枝跳上來的。
關窗子時顏籁一頓,突然想到,窗戶是怎麽打開的?
她将窗戶插銷按下,發現窗戶好像被暴力破壞過,插孔都變形了。
一只貓有這麽大力氣?
晚上的風聲鶴唳讓她還心有餘悸。
她握着手機,用燈光照了照身後,走到床邊,緩緩低下身。
她做足心理準備,一把掀開床單,彎腰往下看,床下空蕩蕩的,只揚起一片的灰塵。
心頭頓時大松,她暗笑自己真是神經過敏。
想不明白窗戶的事也只好算了,興許是她前幾天開了窗通風,之後關了窗又忘了上鎖也說不定。
聽到林鶴夢上樓的聲音,想起來還要鋪床,顏籁走到衣櫃前,拉開了衣櫃門——
下一秒,她與一雙眼睛四目相對。
房間裏傳來“噠”一聲響,是手機摔到地上的聲音。
“滿滿?”
林鶴夢步伐一頓,随即大步走上樓。
幾步後,他生硬停在了樓梯口。
顏籁被反扼着雙手推了出來。
黑影靜悄悄站在她身後,一把水果刀正抵在她脖頸上。
“下去。”
男人朝着林鶴夢低聲命令。
林鶴夢舉起手電筒,目光先停留在顏籁身上。
她面色全無,連唇色都發白,随後他的光往一側偏,照到了男人臉上。
“王孟仲。”林鶴夢叫出了他的名字。
“下去。”
男人沒有回答他,壓在顏籁脖頸上的刀又往下了幾分。
林鶴夢舉了下手,示意自己手上沒有任何武器,他笑了笑,語氣輕松道:“王哥,打個商量,我跟她換個位置吧,我保證不反抗。”
顏籁猛地一震,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張了張嘴,嘴唇有些抖,“鶴哥,下去。”
聲音極輕。
王孟仲又緊了緊她的兩條手臂,顏籁發出了一聲低呼。
見狀,林鶴夢只能往下又退了幾步。
他一邊往後退,一邊道:“王哥,我們和你無冤無仇,你放開她,我們今天也就當沒看到你,行嗎?”
“你們是警察。”
王孟仲臉皮動了動,拉起一個笑,眼裏只有沉沉如死人的殺氣。
林鶴夢牙關發緊,依然語氣如常地和他斡旋,“你真誤會了,我是南大的,研究生在讀,她是搞文物的,她包裏還有工作證件,我們倆和警察都搭不着邊。”
王孟仲冷笑着,“上次你們倆來我家裏,不是來找線索的?”
林鶴夢反應很快,“我們倆就是被趕鴨子上架。你想我們要是警察,怎麽會上門不穿警服?”
“下去!”王孟仲又一次發出了命令。
這次他的刀刃下按,顏籁感覺喉嚨尖銳一痛,必然是刀尖劃破了皮膚,血緩緩滲出,染紅了刀面。
林鶴夢喉結滾了滾,指甲掐進了手心,在這一刻他恨意翻滾,心裏只有一句——他要他死。
在王孟仲威脅下,他一步一步地往後退。
走到一樓,王孟仲低聲威脅顏籁:“你要叫,我現在就把你殺了。”
他這話不止是威脅顏籁,也是在威脅着林鶴夢。
林鶴夢的餘光掃向四周,廳堂裏是空的,沒有任何能趁手的物件。
他只能先按兵不動,慢慢地往後撤。
“開門。”王孟仲擡了擡下巴。
林鶴夢拉開了大門,站在門邊道:“王哥,你可以走了,放開她,我們也不會報警。”
“當我傻?”王孟仲炯炯的目光在黑夜裏像一雙鷹眼,不容置疑道,“你負責開車,敢不老實,我就殺了她。”
“下山的路上已經全部是警察了,現在下不了山,你不如從山上跑。”他頗為“着想”地為他出謀劃策。
“我知道你們能下去,走還是不走?”
他聲音漸漸暴躁起來。
“行,可以,我開車,但你的刀也得松點。”
他笑着,語氣卻也帶上了威脅:“她要真出了點什麽事,咱仨就一塊死。”
聞言,王孟仲手裏的刀确實松了一點。
顏籁大口大口地喘氣。
知道王孟仲站在身後看不到她的表情,顏籁輕咽了下口水,張了張唇,對林鶴夢做口型道:下山,報警。
林鶴夢的目光在她唇上停留片刻,讀懂了她的意思,卻沒有回應。
在王孟仲挾持下,顏籁被壓上了後座的位置。
他的手臂環過她的肩膀,依然持刀抵在她喉嚨上。
車緩緩開動了,王孟仲緊盯着前方,身體緊繃。
“王哥,”她終于在平穩駕駛的車中找回了鎮定,微顫的聲音搭話道,“你以前應該不是跑司機的吧?”
“你想問什麽?”
面對她,王孟仲的聲音雖然冷,但戾氣顯然小了些。
“我是在金烏山長大的,但我以前沒見過你,王哥你以前是在外地工作吧?”
“嗯。”
顏籁從後視鏡裏看到林鶴夢緊盯着身後的目光,她從與他的隔鏡相望得到平和的力量,繼續分散王孟仲注意力:“王哥,你兒子多大了?”
“你問這個幹什麽?”他冷眼瞥着她。
顏籁自顧自說:“他年紀應該和我們差不多大吧?”
不知道她那句話觸怒了王孟仲,他抵在她脖頸上的刀鋒挑起了她的下巴,“你是想死嗎?”
識時務者為俊傑,顏籁閉上了嘴。
林鶴夢握着方向盤的手越緊,車開得越穩。
轉過一個方向,坡越發陡峭,下面隐隐有警燈閃爍。
男人警惕地坐直了身子。
林鶴夢側頭問:“下面是崗哨,要過嗎?”
“你能過。”
男人箍着顏籁的脖子往下蹲,命令:“蹲下來。”
顏籁只能和他蹲在後座的位置中間,心跳得很快。
她一面希望警察發現,一面又恐懼男人手上的刀随時劃破她的喉嚨。随着那警笛聲越來越近,顏籁的呼吸聲也越來越急促。
男人就蹲在她旁邊,陰鸷的眼神緊盯着她。
顏籁調整着呼吸聲,在男人壓制下盡量伏低身體。
兩個成年人局促地蹲在後座下,顏籁不信警察看不到丁點,可玻璃窗上貼了防窺膜,如果警察只簡單排查,又說不定真會忽略過去。
車緩緩停在了關卡前,有交警上來敲了敲車窗,林鶴夢放下了車窗。
交警道:“今天不能下山,回去吧。”
林鶴夢從懷裏掏出了證件,“盯一晚上了,領導讓回去休息。”
交警拿過他的證件看了看,“市局的法醫啊。”
林鶴夢語氣輕松問:“山下有沒有什麽消息?”
“沒有,也不知道那人躲那去了,這金烏山都要被翻過來了。”
“這麽晚了,你們也辛苦了。”林鶴夢從汽車手箱裏拿出了不知是誰的煙盒,撥出一根煙遞給交警道,“抽根煙提提神。”
“謝了。”交警伸手來接煙。
林鶴夢食指微動,在他手上劃了幾道。
空氣一靜。
“你——”
林鶴夢的手指往下點了點,語氣如常,“我先下山了,實在熬不住了。”
交警看懂了他的暗示,目光掃向後座。
“稍等,我系下鞋帶。”
交警說着,彎腰蹲下去。
他拿下褲腰帶上的鑰匙扣掰出小刀在車輪上用力戳了幾下。
過了會兒,他直起身道:“慢點開,回去好好休息吧,還有硬仗要打。”
交警朝前面擺了擺手,說:“放車。”
車輛重新駛動,繼續往山下開去。林鶴夢出聲道:“出來吧,沒事了。”
王孟仲先坐起來。
顏籁被箍着脖頸,動了動發麻的腿。
衣襟前已經濕了,她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汗還是皮膚劃破流出的血。王孟仲手上的刀只要稍微再往下幾公分,就能輕而易舉地刺破她的大動脈。
她不敢賭這個人究竟有沒有這麽喪心病狂。一個已經走上窮途末路的人,沒有什麽是做不出來的。
一路通暢,就在王孟仲都逐漸放下了警惕事,突然“砰”一聲巨響,小車猛地一甩,撞上了護欄,林鶴夢硬拉着方向盤,強硬地将車控制了下來。
顏籁和男人就像兩個沙袋一般被甩到了一旁。
她看到男人手裏的刀被甩落了,立刻用腳踩住,大口大口喘息。
“怎麽了!”男人怒問。
林鶴夢停穩了車,說:“爆胎了。”
“下車!”
男人厲聲道。
顏籁拉開車門,被揪着胳膊拽出車。
林鶴夢也走下了車,在車的遠光燈照射下,他們彎腰看了看爆掉的輪胎。
在王孟仲身後,林鶴夢和顏籁打了個眼色,她讀懂了他的意思。
心率和血壓狂飙,顏籁猛地拽緊了男人的手臂,林鶴夢不管不顧撲了過來,他一舉撞翻了男人,顏籁被男人拽着,也摔倒在地。
顏籁也不再任人魚肉,她側頭猛咬在男人手臂上,男人痛嚎一聲,挾持她的手臂一松,另一只手提手便砸在了她頭上,顏籁一時頭暈目眩。
林鶴夢暴喝一聲,全身壓在王孟仲身上,擒住他的雙臂。
顏籁不顧太陽穴的猛烈疼痛,低頭後猛地向上一撞,只聽“咔”一聲響,男人下巴被她撞得險些脫臼。顏籁整個頭都疼得要炸開了,在男人松懈的鉗制裏,她終于逃了出來。
林鶴夢和男人還在僵持着。
顏籁環顧四周,找不到任何能用的工具。
林鶴夢扭頭沖她喊道:“跑!”
顏籁被王孟仲砸的那一拳,頭都暈了,跑不出五十米就能摔溝裏去。
她不可能把林鶴夢一個人扔在這裏和王孟仲纏鬥。
只見王孟仲以退為進,手勁猛然一松,林鶴夢一驚,想制止他,王孟仲順勢借力猛撲而起,将林鶴夢壓在了護欄上,死死掐住了林鶴夢脖頸。
眼看林鶴夢被掐得額頭青筋爆了起來,顏籁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從後一把撲住了王孟仲,緊箍住他的手臂,三個人滾倒在地。
山上警笛響起,王孟仲終于發現自己是被他們擺了一道了。
他大吼一聲,腿往護欄上一蹬,三個人就像雪球一樣從護欄下滾了下去。
那是一個巨大的斜坡,原本是用來做防洪堤用的。
顏籁吃痛,手勁一松,就看見林鶴夢和王孟仲以比她更快的速度往山下滾了去。
而她一路不可控制地翻滾,最後身體一痛,堪堪撞在石臺邊停住了。
她已經疼懵了,還沒來得及檢查哪裏受了傷,就聽見“嗵”一聲巨大的水聲,水花四濺。
“啊——啊——”
她再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一路連滾帶爬地往水庫邊跑去。
眼前水庫黑漆漆看不到底,顏籁抓着山坡上的雜草勉力站在斜坡上。
落水的倆人同時沒了動靜。
觀察片刻,不知是從何而來的決心,她深吸一口氣,猛沖一步躍下了水。
密不透風的水在瞬間将她包裹住,顏籁努力睜開眼睛,瞳孔火辣辣的疼,她只能憑着直覺往一處游。
終于,在一片黑暗中,她看見了一片淡淡的如玉般的白,那是林鶴夢。
她努力下潛,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服。
她從後拖住林鶴夢的雙臂,雙腿用力蹬水,努力想往上去,可實在沒有氧氣了,條件反射地張開嘴想呼吸,卻嗆進了一口水。
水封住了她的五官,眼前視線一片模糊。
她甚至能看到水面就在她頭頂了,可她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被沉甸甸地拖着往水底沉去。
就在她認定今日死期将至的時候,一只手臂反抱住了她的腰,一股憑空而來的力量一舉将她送出了水面。
顏籁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想将嗆進氣管的水咳出來,鼻腔裏能聞到帶血的鐵腥味。她在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驚恐地環顧,卻沒有看到林鶴夢的身影。
他又沉下去了。
來不及多緩口氣,她又一頭紮進了水裏。
她游得越來越快,一把抱住了林鶴夢的腰,單手劃着水,奮力朝着自己剛才記下的岸的位置游去。
終于,在她游得快絕望的時候,她摸到了草壁。
借着水的浮力,她将林鶴夢推上岸,然後掙紮着趴到了岸邊,猛烈呼吸,劇烈咳嗽。
顏籁側頭看到一陣閃爍的光朝着他們過來。
警察終于來了。
冷得刺骨的水讓她渾身都麻木。
而他雙唇緊閉,那松軟的頭發淩亂地鋪散在地上,連睫毛都打了捋。
她拍了拍林鶴夢的臉頰,發着抖地呼喊道:“鶴哥?”
“林鶴夢。”
“林鶴夢!”
他失去意識了。
顏籁雙手交疊,跪在他身邊,直起身手臂一陣一陣地用力下壓他的胸骨。她掐開他的嘴唇,長吸一口氣渡進他口中,重複幾次,又繼續按壓。
這一切都是下意識的行為。
實質上,她此刻的大腦裏全是“嗡”聲,眼前一片發白。
許久,林鶴夢咳了一聲,大口大口的水吐了出來。
顏籁跪坐在地,側捧過他的頭,讓他好把水都吐出來。
她的掌心貼着他的頸動脈,感覺到他的脈搏一陣比一陣強了,她那股一直強撐着的勁才松了,眼前發暈,渾身失力,她猝然倒向了一側。
意識徹底消失前,她只聽到許多人在喊:“快叫救護車來!”
她終于放下心,沉沉地陷入了昏睡之中。
林鶴夢再醒來,是在醫院。
他睜開眼睛,看見的是幾個穿着警服的警察正背對着他在談話。
手指動了動,力氣緩緩回到他身上,他出聲道:“你們......”
守着他的警察們立即回身,“終于醒了!”
“你們看到......顏籁了嗎?”
他的記憶混亂,腦子裏最後一個畫面竟然是在水下看見滿滿不顧一切地朝他游過來。
“小顏,她......”
“她怎麽了?”林鶴夢抓着床邊的把手艱難地坐了起來。
另一個警察扶住他,道:“你放心,小顏她傷勢不重,已經轉院了。”
他聲音沙啞急促問:“她傷了哪裏?”
“腦震蕩,還有一些外傷,沒有生命危險。”
林鶴夢緩了緩,低聲念着:“腦震蕩......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你傷得比她重,得好好休養。”
警察一說完,林鶴夢便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喉頭發腥,他吐出了一口血。
警察給他拍了拍背,道:“你這是肺水腫,才剛出ICU,別動了。”
重新躺下來,林鶴夢才開始梳理起自己昏迷前的記憶。在公路上的搏鬥、滾下山坡的混亂、落水的潮濕,和......她奮力拉着他向上游的背影。
她怎麽那麽犟……
她就不怕,被他拖下水?
“小林,你現在有精神做個口供嗎?”警察詢問。
林鶴夢睜開眼睛,“好。”
......
掩去一些不必要的細節,他将事情的起因經過都和警察說了一遍。
最後,林鶴夢想起來問:“那個人,還活着嗎?”
“王孟仲嗎,死了,可能腦袋撞哪了吧,脖子都扭斷了。”
警察的語氣不無驚駭。
林鶴夢垂下眼睫,修長的手指微顫着虛虛握成了拳。
“我能不能出院?”他擡眼,啞聲問。
劉越大步走了進來:“鶴夢,你現在還不能出院,聽話!”
林鶴夢試圖下床,堅持道:“老師,我能出院休養,讓我出院吧。”
眼看他執意要走,劉越大聲道:“護士!護士!”
情緒的激動讓肺部更加擠壓難受,林鶴夢大聲咳嗽着,在警察的強拽和護士的攔截下,他還是被按回了床上。
怕他再動彈拉傷肺水腫手術的傷口,護士給他打了一劑鎮定劑。
林鶴夢努力想睜開眼睛,但還是沉沉地昏了過去。
之後再醒過來,他就配合許多了。
劉越因為他受傷的事也一直留在醫院等他好轉,安撫他好好接受治療,學業和實習的事暫時都先不要管。
“老師,能不能借一下你的手機。”
“行,你用吧,我去給你打壺水。”他将手機遞給他,提着熱水壺出去了。
拿到手機後,林鶴夢第一時間先登上微信打了電話給顏籁。
她那邊并沒有回應。
看不到她,摸不到她,只有身邊人告訴他,她一切都好。
可他還是不安。
心裏發慌,像預示着一種不祥。
萬一,所有人都是騙他呢?
萬一她……
他瞳孔劇顫,不敢再想。
他微信一登錄,轟炸的消息就發了過來。
——大哥,你死哪去了?
——公司你還管不管?
——合作商那邊已經到了,你能不能來?
——手機丢了?
——三百萬的合作,你他媽放我鴿子?
——我靠,鶴哥你別吓我,你上哪去了?
......
林鶴夢回了個電話給謝宇昂。
“喂。”
謝宇昂大驚,簡直聲淚俱下,“你他媽終于詐屍了啊?!”
“合作談得怎麽樣?”
“先別說合作的事,失聯整整一個星期,你上哪去了!”
“出差遇到點事,在醫院。”
“醫院,你怎麽到醫院去了?”
“抓一個嫌疑人,落水了,在醫院躺了幾天。”
謝宇昂簡直震撼,“你一個實習法醫,你去抓什麽嫌疑人?你沒事吧?”
林鶴夢咳了幾聲,“過幾天就出院了。”
“你在哪個醫院,要不要來看你?”
“不用,說說合作的事。”
“沒事就行,給我吓夠嗆!再不給我回個電話,我可就要報警了!我已經和德國公司的合作談妥了,同意那批器械由我們這邊代理銷售,我現在已經在藥監局辦進口醫械注冊申請了,你好好休息吧,這邊的事我來辦。”
“辛苦了,老趙。”
“客氣,要我說啊,你這實習就沒必要,這都什麽事。咱們安安心心把公司的事處理好,做大做強,不比你這實習重要?”
林鶴夢只笑笑,并不做回答。
“行行行,你恢複好了得趕緊來公司啊,我現在一個人忙一個部門的事,手底下都他媽是吃幹飯的,你再給我撂擔子我真扛不住了。”
“好,我盡快來公司。”
挂了電話,他又坐起了身。
他現在只要一閉眼,腦子裏全是她拼死在水裏朝他游過來的畫面。
滿滿,滿滿。
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和強烈自責緊扼着他的喉嚨,他咬緊了臉頰兩側的肉,直到口中一片血腥味。
他驟然又咳了幾聲,一口濃郁的黑血從他口中淌了出來。
他滿不在乎地随手擦了擦,撐着床沿下地,走到了門口。
守在門口的警察見他自己走出來了,吓一跳。
他那雙一向發淺的眼眸這次格外烏黑,他臉色白得像紙,只有一句話,
“我要見顏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