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似此星辰非昨夜
那是在神魔之井,僅次于三皇境界的威壓,傳到了魔界。
從炎波泉到天魔國,乃至整個迦樓羅魔的領地,魔族們都被氣勢壓迫,幾乎難以呼吸。
“飛蓬?”重樓立即去了神魔之井,以身擋下了飛蓬的威勢。
飛蓬二話不說,約戰的帖子“咻”的一聲,重重砸了過去。
“轟隆。”整個神魔之井,在重樓以炎波血刃接下戰書的那一刻,被雙方的靈力沖突撞得一震。
魔界的魔族們頓時膽戰心驚起來,他們幾乎都參與過之前的神魔大戰,自然是認得出獨屬于飛蓬的神力氣息。
“好強。”但相互間提起前神将、現只是鬼界冥君的飛蓬,态度都是對強者的敬重佩服:“不愧是第一神将。哦,現在只是冥君,更好了。”
當然,他們也在等更大的動靜。
世間沒有任何一個魔族,能拒絕旗鼓相當的對手,這是刻入族群本能的好戰。
“本座應了。”但重樓不願直接在神魔之井和飛蓬動手。
他可不想把這裏弄塌,那必然會危及魔界靠近此處的地域:“地點,定在新仙界如何?”
飛蓬捏緊照膽神劍劍柄的手指,緩緩松開。
“可。”他眉宇間一派冷銳肅殺:“三日之後。”
重樓爽快地同意了:“好。”
飛蓬不再多話,更沒有在重樓面前轉身,只動用仙術飄然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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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是防備我啊。重樓站在原地,不無苦笑。
回到鬼界之後,冥君再次陷入并不困難但相當瑣碎的工作中。
但在前去重樓回信所定的新仙界之前,飛蓬下了這樣的命令。
“通知下去。”他對着專門負責收集情報的神官,說道:“從今以後,不必再刻意關注魔尊與魔界的消息。”
能及時查知,是因為自己早前專門關注魔界,既命人在魔界外監視魔族動向,又收攏部分妖魂,讓他們時不時去魔界做生意并打探消息。
這些都由麾下神官統一管理,他現在很不解:“君上,鬼界雖已獨立,但您和魔尊交手吃了點虧。”
“難道,您不打算…”神官的話,被飛蓬一個毫無波動的眼神卡住了。
見他住嘴,飛蓬才收回視線:“不必。”
鬼界冥君神色淡淡,解釋道:“脫離神界陣營,就該有脫離的樣子。不然,被魔尊抓住了窺視的把柄,很可能趁機攻打鬼界。”
神官心中一凜,是的,他們幾個光想着監視,想辦法為自家君上扳回一局,卻因痛恨低估了魔尊的可怕:“是,還是您想的周全。”
“去吧,先把人手撤回來。”飛蓬低聲吩咐,在屬下出去之後,換上了一件戎裝,又翻出一本頗有褶皺的奏折。
片刻後,被召來的水碧敲門而入:“君上。”
他不等水碧擡眸,便淡然囑托道:“你去将整套新神律送入天獄,給敖胥一月時間,命其戴罪立功再确認一遍,才能放入長老團處存檔。”
“是。”水碧應了下來,擡眸一看,臉色頓時就變:“您…”
飛蓬低聲訴道:“不錯,水碧,我咽不下這口氣。”
“好在鬼界已邁入正規,神界那邊的收尾也已完成。”他撫摸着照膽神劍的劍鋒:“若我此行戰亡,鬼界便交給你了,保持獨立便是。”
水碧的嘴唇顫動幾下,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拒絕之語。
飛蓬就将奏折也推給了她,才垂下眼眸:“這是辭呈,幫我遞到陛下的天宮裏。”
“我走了。”他握緊劍柄,一劍劃開一道裂縫,通向鬼界之外。
水碧的指尖捏得極緊,在奏折表皮的褶皺上,又添了新的痕跡。
她怔然瞧着飛蓬離開的方向,久久無言。
新仙界,雲層飄渺,雕像衆多。
飛蓬立在一塊浮石上。
重樓到的時候,目光不自覺落在背影那勁瘦的腰肢上。
好細,比之前被自己握在掌中撫摸揉掐時,好像更瘦了。
這個念頭,讓重樓瞬間心如擂鼓。
他趕緊移開視線,恰好見飛蓬的發絲在風中蕩起,只能無話找話:“你來早了。”
飛蓬回過頭,淡漠道:“早遲無所謂。”
“好。”重樓眸色一暗:“那就開始吧。”
飛蓬默不作聲,只揚起了手腕。
霎時間,風卷飛沙翻雲浪,劍氣淩空動四方。
日月暗淡無光。
幾番争鬥不休,新仙界從上到下被砸了數次,重樓和飛蓬耗盡靈力,才不得不停下來。
“……”重樓閉上眼睛,躺在一塊破碎的大陸上。
飛蓬墜落時離他很近,此刻也就幾步之遙,同樣阖眸調息着。
良久,他忽然翻了個身,快如閃電地逼近了重樓,一把将劍架上脖頸。
出乎飛蓬意料的是,他本以為發出動作的那一刻,重樓便會有所反應。
可那雙血瞳只是睜開了,安靜地瞧着自己。
“你!”飛蓬一時不知所措,劍刃輕微劃破肌膚,魔血湧出了幾滴。
雖對飛蓬不惜以傷換命、寧願同歸于盡的态度早有預料,重樓此時此刻也覺得苦澀與疲憊。既是身,也是心,以致于他竟不想反抗了。
可飛蓬直直看着魔尊那雙無畏無懼的紅眸,忽然俯下身,逼問道:“你是算準,我不敢戰後殺你?!”
若重樓不反抗,自己殺了他,算不上公平,或許會惹出神農。
“不,若殺了我,真能助你解脫…”重樓輕輕嘆了口氣:“那你不妨讓手穩一點兒。”
飛蓬心頭的氣怒痛恨幾乎立即沸反盈天,劍刃在他手中,猛然一用力,便重重紮進了重樓的脖頸。
“噗呲。”血花迸濺了出來,可重樓依舊沒有躲閃。
甚至,飛蓬從更加明亮的血眸中,瞧見了歉意與柔和。
他沉默片刻,拔出銳利的劍鋒,起身便想離開。
重樓看見自己的血在戎袍上灑落,一滴滴滑到袍腳。
“飛蓬…”他一只手捂住傷口,另一只手拽住了一片衣角。
飛蓬的腳步一頓,重樓低聲道:“唯獨決戰,我不會手下留情,那是對你的不敬。”
“你後悔了?”飛蓬站在原地,沒有回頭。
重樓松開手,深深呼出一口氣:“不,我只是遺憾。”
我們沒能相遇在正确的時間、合适的場合。
“發情期的異獸和平時的魔尊,是一個人嗎?”看破重樓不曾言明的虧欠與無法形容的退讓,飛蓬回眸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對于他的敏銳,重樓一點兒都不意外:“是,也不是。”
“發情期的熱度,會灼燒理智、無法自控。”他遙望着大戰後灰蒙蒙天際的,一邊起身,一邊解釋:“我知道不該,卻不想忍,也忍不住。”
飛蓬靜了靜,才道:“所以,我還是想殺你。”
魔尊不曾完全失去理智,那就絕非無辜之輩,自己怎麽可能釋懷?!
“……我知道。”重樓深深看了飛蓬一眼,方垂下眼瞳,語氣帶了笑:“可越是酣鬥,我越是中意你。”
飛蓬不置可否,也從不動搖。
“唰!”他只擡手一劍橫掃。
重樓早有準備地退了幾步,再次揚起炎波血刃。
“锵!”淩厲劍鋒與灼熱血刃相撞,聲音清脆,卻蕩起一圈圈仙術的波紋,震碎了一朵朵雲團、一塊塊浮石。
直到雙方狹路相逢,彼此再度撞飛。
這一次,他們爬起來的力道更加勉強。
“還要繼續,直到分出生死嗎?”重樓抱臂而立,抓緊時間調息。
他想,若飛蓬一定要這樣,那必然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決戰。
飛蓬默然不語,穩住身形之後,便隔着無邊雲霧,與重樓遠遠相望。
重樓清晰地瞧見了,那雙幽藍雙瞳中浮現的殺機、恨意、不甘、怨怼。
可是,飛蓬僅僅安靜了片刻,便将種種情緒斂去,取而代之是深邃而莫測的冰冷。
“不了。”許久之後,他這麽回答道:“來日方長。”
事實上,也确實來日方長。
時隔多日,重樓又一次回到神魔之井時,幾乎要一個踉跄摔倒。
“咳咳。”他幹咳着,血絲從唇角蜿蜒而下。
重樓習慣性地環視一周,果然瞧見了四周魔獸們垂涎欲滴的目光。
作為神農創造的異獸,他的鮮血蘊含極強的靈力,無疑是最佳的補品,尤其易令還沒開智的獸類出于本能,撲上去吸噬撕咬。
還好魔尊的身手依舊敏捷,只用一招,便掃清了近前的那些魔獸。
“呼。”确定安全了,重樓方扶着牆,低喘了一聲。
他不無好笑地想,這是第幾次約戰來着?記不清了啊。
但重樓還是強撐着傷勢,立即進了自己的異空間。
本來可以更早,可因為飛蓬對此地的印象唯有痛苦,所以重樓并不會直接在他面前,回到異空間療傷。
“嘩啦啦。”重樓來到浴池,将靈藥撒了下去。
他等待了一會兒,直到藥味随水霧彌漫開來,才浸泡進去。但沒過多久,便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擾了。
“啧。”神農現出身影,在異空間的入口處,敲了敲門。
正在藥浴的重樓昏昏欲睡,勉強睜開了眼睛:“您有事嗎?”
“我和女娲剛忙完,伏羲也回來了。”神農沒走進去,直接說道:“但女娲才騰出手,就隔空施法,解開了飛蓬身上剩下的那一半封印。”
重樓掀了掀眼皮子:“多謝提醒。不過,這對飛蓬的戰鬥力毫無影響。”他本來就已找到辦法,能繞開封印完全調動神力。
“嘿,我就知道。”神農便也笑了:“飛蓬不好對付吧?你最近很累。”
他剛回魔界,路上就聽見,風聲裏全是議論紛紛。
魔族們開始還膽戰心驚,現在對于飛蓬沒事就去神魔之井放氣勢約戰重樓,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确實。”重樓對此很是認同:“但和他決鬥很有收獲。”
戰技、法術,他均有不小的靈感,也許能再做突破。
“你小心點。”神農失笑搖頭:“飛蓬想殺你,已是私事。你若真敗,我可沒理由也沒臉插手。”
重樓認真地回答道:“不必顧忌我,是非對錯,成敗生死,皆看實力。”
“好。”神農轉身便走,只留下一語:“伏羲在人間,我和女娲把他安排在我開始誕生之地。”
那不就是被人族稱為“炎帝神農洞”的地方嘛。
重樓曾去過,太熱就算了,裏面的小妖長得比魔獸還難看。
他忍不住想,神農和女娲這是不是故意荼毒伏羲的眼睛。
巧了,伏羲也是這麽想的。
他揮了揮衣袖,把對着自己噴火的火球怪摔到一邊,随後一劍揮落,讓沖過來的啃岩怪也步了後塵。
好熱,好礙眼,神農一定是故意的。
伏羲深吸了一口氣,他在滿窪流淌岩漿的洞窟裏,幾乎無處休憩。
無奈,伏羲只能繼續前進。
他試圖找個只有單獨入口的小洞穴,讓自己能夠打坐修煉。
但走着走着,前方又與兩個妖怪狹路相逢。
“……更醜了。”伏羲忍不住低聲抱怨一句。
他随手一擊,把它們砸進了岩漿。
還得繼續找,要是實在不行,就尋一塊高一些的岩石吧。
伏羲無奈地揉了揉額角,往前步行。
于是,重樓找過來的時候,就見天帝坐在又直又長的岩石頂部怔神。
在他下方,兩只小妖正在四處轉悠。
“哼。”重樓不禁笑了一聲,放出點氣勢吓跑它們。
他擡眸,對伏羲拱了拱手:“天帝陛下,久違了。”
“魔尊?”伏羲微微皺了皺眉。
作為神農嫡系,卻又隔了一輩,重樓除了年少時得賜炎波血刃,幾乎沒和自己見過面。
那他今日特地找來,又是為何?
“我此來,是恭喜天帝陛下,有個那麽好的屬下。”重樓似笑非笑道。
伏羲凝眉:“你是說……飛蓬?”
他忽然就有不祥的預感,幹脆從岩壁上一躍而下:“他出事了?”
被飛蓬以輪回救走時,伏羲不是不擔憂心腹愛将的處境。
但造物烙印尚在,他能感知到飛蓬無恙,才沒急着打探消息。
“看來,天帝陛下确實消息不靈通。”重樓啞然一笑:“當然,那位第一神将也的确好本事,能在封閉的神界救走天帝和一衆幸存者。”
他溫聲說道:“可天帝陛下該不會以為,本座能輕易饒過他吧?”
伏羲的眼睫輕輕一掀,冷冷地瞧着重樓。
“但本座委實敬佩飛蓬。”重樓只毫無畏懼地擺了擺手:“即使早有發現、早就提點,神界卻還是辦事不利,害他平白無故被拖累,他也甘願為保他們輪回後不被追殺,答應本座不安好心的要求。”
他眸中露出玩味與回憶之色:“而本座恰逢平生第一次發情期,原想讓他屍骨無存…”
此言一出,伏羲臉色頓變。
思及神族受天規戒律束縛多年形成的克己禁欲與神農所創異獸族群的暴虐特性,他瞬間便明白,飛蓬到底遭受了多殘忍的折磨。
雖然樂得看天帝震驚,但感受着對面的氣息變得深沉危險,魔尊還是緩緩向後退去。
可他并未停下言語,反而唇角更加上揚,搖頭道:“結果,本座竟也有于心不忍的時候,便只在他身心烙下标記動搖心境,便放他走了。”
伏羲的手指捏得死緊,他想要動手,可又不得不強迫自己聽完。
“飛蓬回了鬼界,卻三天三夜沒出門一步,竟用淨脈排毒、洗精伐髓的法子,強行磨去了本座的烙印。”重樓輕輕歪頭:“天帝,你說,你創造的這位第一神将,骨頭是不是特別硬?”
伏羲沒有吭聲,可他已經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重樓便停在了離伏羲更遠的位置:“最近,飛蓬為了找本座拼命,又要顧全大局不牽累神界,決心脫離神界。”
“就這樣…”他說着,無法茍同地搖首:“他還能在走之前,把神界那堆爛攤子理得清清楚楚,連新的神律構架都做好了。人間那邊,他甚至也能不惜舍棄顏面,到處賠禮道歉,也要為神界拉回形象。”
魔尊的聲音輕柔極了,與唇畔詭谲的笑容相合:“唉,本座可真羨慕天帝陛下和九天玄女呢。等你們回來,倒是只用坐享其成了。”
“轟!”伏羲臉色鐵青,再忍不住暴怒出手。
三皇之威何其強也,重樓雖有所戒備,也還是沒能完全躲開。
他重傷跌入身後的陣法時,只瞧見伏羲神色痛苦、指尖發顫。
很好,這樣才不枉飛蓬做出的犧牲,也能讓天帝給飛蓬乃至鬼界自由。重樓垂下眸子,在藥池裏噴出了一口血。
再說炎帝神農洞之中,被一擊激起的岩漿剛剛平複。
“飛蓬……”伏羲陷入了沉思。
他固然對飛蓬升起歉疚擔心,卻也在重樓離開後,隐約察覺到了不對。
這些年,自己再是閉關,神魔也總有小規模交火。伏羲思忖着偶爾所聽見的,下屬們對于魔尊的描述。
那絕非心軟之人,反而心如鐵石。但重樓此次前來,說話再是難聽,也意在肯定飛蓬的功績與犧牲。
“哼。”伏羲忽然冷嗤了一聲。
他大踏步繞過九曲十八彎的岩漿洞窟,來到了洞口。
神農剛好回來,瞧見伏羲冷寒的臉色,不由挑了挑眉:“重樓來過了?”
“你知道發生了什麽。”伏羲看着神農,看似疑問,卻滿是篤定。
神農便聳了聳肩:“我已經不是從前的自己。”
他眺望着深不可測的洞窟,想到當年尚且還存留的良善。若是過去的自己,必然不會放縱重樓那麽做。
伏羲默不作聲。
“我當時确實想殺你。”神農淡淡道:“飛蓬救你,所以我明知重樓被引起發情期,會做什麽,也還是默許他要挾飛蓬入魔界聽憑處置。”
伏羲沉默片刻,突然道:“可你沒有贏,飛蓬動搖了重樓。”
飛蓬的舉動和品行,必然讓重樓動了心。否則,他絕不可能逃過一劫。
“感情的事,自然由小輩們自己處理。”神農倒是笑了:“不過,你現在是要去見飛蓬?”
伏羲淡淡地瞥他一眼,邁步出了洞。
“啧。”神農在背後輕笑一聲,彼此擦肩而過。
伏羲到鬼界時,飛蓬正伏案處理文書。
聽見傳送引起的動靜,他下意識從椅子上跳起,往後連退數步,熟練地擺出一個可攻可守的姿勢。
“……”伏羲看在眼裏,更是無言。
他與瞧清楚而怔住的飛蓬對視,嘆了口氣:“坐吧,不必這麽緊張。”
“……陛下。”飛蓬低下了頭。
伏羲上前一步,扣住飛蓬的肩膀按回座位上,沒讓他行禮。
感受到靈力流入身體,飛蓬不禁緊繃了起來。他抿了抿嘴唇,終究是什麽都沒說。
但出乎飛蓬意料的是,天帝根本沒有在意他耿耿于懷的問題。
靈力流轉一周之後,伏羲松開了手,只道:“險些就傷及根本,淨脈排毒、洗精伐髓,可不是你這麽用的。”
“……”飛蓬遲疑一下,低聲問道:“您……沒回神界?”
伏羲看他一眼,嘆道:“如果,你是說你要退出神族之事,朕已知曉。”
“我最後問你一遍…”飛蓬頓時屏住了呼吸,而伏羲凝視着他:“你真要這麽做嗎?”
天帝對自己的心腹愛将,如此承諾道:“若你不走,不但能順理成章成為新任長老團首座,朕也有絕對的資格,對魔尊出手。”
“哪怕殺不了他,他也休想出魔界一步!”伏羲眼底滑過肅殺之意:“你根本不必現在這般顧全大局、忍辱負重,一個人與魔尊周旋。”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天帝為自己出手讨回公道的承諾。飛蓬已明白了這意味着什麽,唇角不自覺揚了一下:“謝陛下關心。”
他終于放下了心底那點,雖不是自己犯錯,但終究破戒所造成的躲閃,直視着伏羲的眼睛:“可唯獨此事,我絕不願假手于人,請您成全。”
“好。”伏羲定定看了飛蓬片刻,緩緩笑了。
他直接取出神族名冊,當着飛蓬的面,輕輕劃掉飛蓬與鬼界幾位神官的名字,同時解去了造物烙印。
“陛下!”饒是飛蓬覺得天帝很可能答應自己,也沒想到能如此爽快。
伏羲眸中有留不住人的可惜,卻也有不加掩飾的贊賞與期待:“既然下定決心,日後就好好做你想做之事。神農不會有機會出手,我保證。”
“……好。”飛蓬強壓的情緒,在面對這份期許時,終于有些放松了。
伏羲便拍了拍飛蓬的頭,将自己恢複地并不多的靈力,以造神的方式灌入飛蓬神體:“好好養傷,确保無恙,再去約戰。”
他頓了頓,又道:“戰歸戰,但若哪天看開了,其實更好。”
飛蓬的嘴唇一動,伏羲趕在他說話前,便教誨道:“你且記住,此番脫離神族,真正的意義在于,你可以自由選擇未來…”
“而不是終于能舍棄約束,去和誰拼死一搏。”伏羲很是語重心長,為飛蓬上了這最後一課:“沒有誰,值得你搭上自己。”
飛蓬整個人一震,這些天擰緊如即将斷裂弓弦的心神,更是一松。
“……”他下意識阖上眼眸,語氣帶了點微不可察的哽咽,起身最後行了個大禮:“也請您……多多保重。”
伏羲慨嘆一笑,便也點點頭。
“對了…”飄然而去之前,他遲疑一瞬,停在那裏未曾回頭:“消息是魔尊透露的,朕震怒出手,重傷了他。”
第一時間意識到,重樓去找天帝,怕是變相為自己解圍,飛蓬愣住了:“……什麽?”
“總之,三月之內,他無法再接戰帖。”伏羲丢下最後一語,離開了鬼界。
飛蓬坐在位子上,怔然出神。
他沉默良久,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天帝是怕自己以為魔尊避戰不出,一氣之下深入魔界,被強行扣留。那時,辭呈已遞交,他再出手相助,恐被神農所截。
“……我看着,有這麽緊繃不冷靜嗎?”飛蓬站起來,照了照鏡子。
好吧,鏡中人面龐蒼白,眼底尤有血絲。
算了,還是趁着天帝灌輸的靈力在修複神體,催使自己昏昏欲睡,先去休息一會兒吧。
心情松快很多的飛蓬提起筆,給水碧傳了一封信,道明天帝親至給予許可的情況,便去卧房小睡。
很快,感受到變化的水碧和幾位新神族的神官到了,見信也欣然快慰。
這鬼界得以獨立的好消息,自然很快就傳了出去,引起軒然大波。
“咳咳。”魔界之中,重樓卻還在吐血。
他察覺到,天帝一擊造成的是內傷,傷及魔軀魔魂。如今的藥浴效果,遠不如之前和飛蓬對戰之後。
“伏羲,不愧是三皇之首。”但重樓并不在意多花點時間調理,得到溪風禀報天帝允可鬼界獨立後,更是莞爾一笑:“你下去吧。”
溪風不敢擡頭,可魔尊周身輕快的氣息,足以他猜出點內情,也就更加謹慎:“是,屬下會繼續看着鬼界那邊。”
“嗯。”重樓點點頭,回異空間繼續治療。
他閑暇時想着飛蓬,倒也深思熟慮。
對飛蓬誅心時,哪怕引發他想要脫離神界的心思,動搖了信仰和忠誠,飛蓬的恨意也沒有一縷是對着天帝的。
除了自己,飛蓬恨的更多是九天玄女等不作為的神族長老,還有敖胥這個始作俑者,頂多包括了因為三皇誓約而放松警惕以致于兵敗如山倒的神族族人。
“君臣…提攜…”重樓若有所思,飛蓬固然有才,但能後來居上成為第一神将,又兼任手握重權的鬼界冥君,也确實為天帝一手提拔。
但現在得到伏羲理解,飛蓬卻還是不改主意啊。重樓不自覺苦笑一下,你是多想殺了我?!
他閉了閉眼睛,一邊繼續閉關療傷,一邊努力調整心頭發苦的思緒。
可是,飛蓬居然超過一周,沒有再下戰書。這讓出關時本以為能看見一沓戰書的重樓,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他本來做好了中途被驚醒,臨時出關去見飛蓬的準備,結果無人搭理。
我想飛蓬了。無所事事的清寂席卷而來,恢複巅峰狀态的重樓,有點茫然又有點焦躁。
他主動去神魔之井等着,還時不時看向鬼界。
無獨有偶,飛蓬從繁忙的文書中抽出點心思,算了算時間。
“三個月了。”他低聲道:“也該去活動活動筋骨。”
魔尊太強,想殺他确實很難。但如果退而求其次,盡量暴打他,倒是很有操作的餘地,即使很考驗戰技。
飛蓬無聲地笑了笑,眉宇間依舊冷意遍布。可那雙幽藍色的眼睛,有了痛與恨之外的情緒。
“啪。”他丢下朱筆,走出府邸,離開了鬼界。
即日起,魔界又迎來了魔尊與冥君隔三差五動手,導致魔界大地地震的生活。
好在,兩位在神魔之井頂多小試牛刀,真正動手還是在新仙界。
就是鬼界與魔界也都發現,他們的君上、尊者,回來時往往比之前更狼狽。
魔尊更是受傷如家常便飯,比起飛蓬的靈巧和一心想暴打他的沖動,并沒有殺心的重樓吃虧要更多一點兒。
但比武之餘的閑暇時光,也令他重新拾起過往所學。
魔尊的書房多了筆墨紙硯,廚房偶爾還會生火,若非在自己的異空間,早就引人注目了。
“精髓抓得不錯。”神農來串門時瞧了一眼,不免感慨萬分。
重樓在畫畫,畫得還都是飛蓬。
酣暢戰鬥的神采飛揚,鎮定平視的隐忍鎮定,被清風卷起發絲時偶爾的淺淡微笑。
可是最多的,還是不同姿勢下,兵刃相交的那一瞬間。
“不疼嗎?”神農放下手,将畫重新挂回牆上。
重樓目前畫得最好的,是飛蓬想殺他的一幕幕。
“……還好。”重樓垂眸,指尖隔衣觸上心口。
他今日剛從新仙界回來,一想到飛蓬,心就怦怦直跳,比往常更快。
“疼總比空洞麻木好。”重樓淡淡地笑了。
過去的自己,可是根本感受不到這種情緒,活得相當無趣。
如今,作為對手,飛蓬的存在獨一無二。
重樓偏過頭,看着神農适才欣賞的那副畫。
飛蓬每次輕笑,都是照膽神劍刺穿自己的肢體之後。
鮮血迸濺着染紅了朝霞,那個笑容再淺再淡,都比血的紅更加鮮豔。
重樓覺得,極危險卻也極美麗。
他回想着,指尖下的心跳竟更快了。
“……”神農無奈地搖了搖頭:“随你吧。”
他離開了,只餘重樓守在似真似幻的異空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