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鯊魚
鯊魚
醫生聽完似乎怔了一下,随後笑了笑。
我看了一下時間,說:“我應該快到時間,該走了。”
女醫生站起身,在我走到門口前,問:“所以你不會再糾結那些已經忘記的記憶了是嗎?”
我的手停留在門把手上,不假思索地說:“不管有沒有那些記憶,我都愛我丈夫,我們在一起也會幸福,那有沒有那些記憶,好像也沒什麽關系。”
女醫生嗓音溫柔,說:“這樣,也好。”
走出診室,我看到宴西川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我,一邊刷着手機,看起來有些心煩意亂的樣子。
我走到他身邊揉了把他的頭,他擡頭,我們這樣相視一笑。
宴西川問:“結束了?”
我點頭:“對,我們走吧。”
宴西川走在我身邊:“好。”
他手上提着我帶過來的包,在我身邊說:“剛剛說要去吃香菇面,不過我剛剛在動态裏刷到之前我們一直去吃的那家面館說今天關門,要不我們去超市買菜,回去我做給你吃?”
“好啊,那我想吃可樂雞翅和蜜汁雞腿。”
“那就去買雞翅和雞腿。”
我們走出醫院,到我公寓附近的超市停下,去超市買了東西,又回到家裏。
宴西川提着東西去了廚房,我拿出手機給我媽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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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對于我會這時候給她打電話很意外,問:“出什麽事兒了?”
我笑着說:“能出什麽事兒啊,想你了不行嗎?”
我媽嘁聲:“平常怎麽不見你想我給我打電話啊,說吧,到底什麽事兒?”
“平時不是忙嘛,今天跟你說一聲我周末帶着你親兒子回家吃飯。”我揶揄道,“算不算是大事兒?”
我媽那邊足足沉默了好幾秒,才終于說:“哪兒來的親兒子,我只生了你一個就養得夠費心費力了。”
我低頭笑:“媽,你也太損了。”
我媽哼了聲:“貧嘴。”她聲音似乎有些沉,清了清嗓子問,“說吧,周末想吃什麽?”
我讨好:“媽做什麽都好吃。”
我媽笑着說:“你也就會誇這兩句。”
我跟着她一塊笑。
我站在陽臺打的電話,窗戶映出我的瘦削臉龐,一年過去,我也依舊沒有胖多少,多虧我媽把我生得還算漂亮,不然我現在該看着盡顯老态了。
窗戶上的我嘴角勾着笑,眼裏卻含着淚。
在我失去記憶的那些日子裏,我媽一定也忍受着很多的煎熬,而我無從得知,更無從安慰,即使親如母女,我和我媽也終究是完全獨立的兩個個體,對于傷痛的承受,最終只能停留在言語安慰上,無法做出更深的表達。
“行,那我就随便做,你到時候回來可都要吃,別挑這個挑那個的。”我媽說,“沒什麽事兒我就挂了。”
“欸。”我叫住。
我媽問:“怎麽了?”
“媽。”
“嗯。”
“辛苦了。”
那邊又是沉默了一會兒,才終于傳來一聲低低的“嗯”。
接着,沒等我再說什麽,電話就被挂斷了。
我對着手機無奈地笑。
宴西川從廚房走出來,說:“聊完了?”
我說:“嗯,我給她說我們周末回去。”
宴西川點點頭。
我問:“要不我跟咱媽咱爸說一下我的事。”
宴西川:“不用。”
我疑惑地瞅他:“為什麽?”
宴西川笑着将我抱進他懷裏:“我今天已經跟他們說過了。”
“那他們……”我咬了下唇。
宴西川親了下我嘴角:“什麽?”
我說:“他們沒說什麽嗎?”
宴西川:“說了。”
“說了什麽?”我追問。
“他們說,”宴西川湊在我耳邊說話,“我好不容易讓你回心轉意,以後一定要好好對你。”
我被他弄得耳朵癢,忍不住躲開了:“爸媽真這麽說?”
宴西川的父母對宴西川的關心很生疏,這點我是知道的,他們向來都是有事說事,沒事就不說話的狀态。
宴西川最初粘人也是因為他從小受到的家庭的關心不太多。
即使他的父母挺恩愛,但是他們太忙碌,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
小時候宴西川最熟悉的人是外婆,外婆去世後,最熟悉的人是保姆。
等到他父母終于有時間關心他,他已經不怎麽需要人關心。
我們剛畢業那會兒,宴西川就已經在明裏暗裏地暗示我跟他結婚,我很奇怪,因為我沒想那麽快就結婚,後來有一次他跟我說:“我喜歡你,夏夏,我從小都很少感受到家庭的溫暖,我想跟你有一個家。”
我答應了。
對他來說,婚姻的意義遠比我所認為的更重要。
而他也确實做到了結婚誓詞中說的那樣,不論貧窮還是疾病,都永遠愛我。
“當然了,他們對你的關心都比對我多。”
我笑他:“這話你應該讓他們聽聽,這樣他們就會轉而關心你了。”
宴西川捏了下我的鼻子:“我現在哪兒需要他們關心,他們關心你我更開心。”
“我去廚房看看雞翅怎麽樣了。”
“我也去。”
吃過飯,我們一起躺在床上聊天,偶爾也親吻,但更多時候都只有擁抱。
宴西川比我想的還要珍惜我,即使我能感覺到他很想要我,但他守着什麽我不知道的奇怪的原則,依舊不碰我。
我沒問為什麽,也沒說我可以這樣的話。
我們就這樣過着接下來的幾天。
周末很快就到了,宴西川早上跑步回來開始給我做飯,然後叫我起床。
我睜開眼,從床頭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問:“宴西川,為什麽你總能這麽有活力?”
“體質不同。”宴西川說,“愛迪生和愛因斯坦都是名人,但是這兩個人,一個每天要睡十幾個小時,一個只需要睡三四個小時就夠了。”
“停。”我說,“普通人跟天才比較,我可不要自取其辱。”
宴西川說:“你也是天才。”
我問:“我是什麽天才?”
宴西川:“顏值天才。”
“……”我笑出聲,“你怎麽最近越來越膩人了。”
宴西川說:“嗯,膩你。”
我在他嘴邊親了一下,在他準備親我的時候推開了他。
“我先去洗臉。”
宴西川笑着看我從他身前溜走,走出卧室去廚房。
等我洗漱完,走到餐廳,他已經把所有的菜都端上了餐桌。
“吃飯了。”
他說。
我說:“一會兒我們去給爸媽買點東西,他們年紀大了,我給他們買點保健品,再買點牛奶之類的。”
宴西川:“好。”
我們吃了一會兒飯,我問他:“你有沒有跟我媽說咱們要去看她?”
“媽昨天晚上給我發消息問我你想吃什麽。”
我點點頭:“感覺你們現在的關系比我還親近。”
宴西川好笑:“你吃醋?”
我癟嘴:“我吃什麽醋。”
“嗯,你不吃醋。”宴西川笑得縱容。
我突然想起件事,問:“我之前流産身體那麽差,我爸沒說你什麽嗎?”
宴西川搖頭,沒說什麽。
我不相信:“真的?”
宴西川說:“沒說什麽,就是用癢癢撓打了我兩下。”
“嚯。”我一驚,“我爸的癢癢撓可結實了,是我小姨之前從非洲帶回來的,象牙做的,我上次見到都斷了,怎麽可能就是打了你兩下。”
“确實是兩下。”宴西川說。
“那是用了多大勁啊。”我嘆氣,“何況我那樣也不能怪你。”
畢竟生孩子是兩個人的事情,我當時都二十七了,要孩子也是我和宴西川共同商量的結果。
本來宴西川是不想我那麽早生孩子的,是我自己不想等三十歲之後生,我本來就懶,等三十歲之後生,疲于運動,萬一生産之後很胖怎麽辦。
宴西川笑:“都過去了。”
也是,都過去了。
我給他夾菜:“你多吃點,今天我爸見到你可能對你也沒好氣。”
宴西川笑了笑:“好。”
結婚前,宴西川再三向我爸保證,以後一定不會讓我受一丁點苦,會一輩子關心我愛護我。
承諾是真的,心是真的,只是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很多事情始料不及,也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能力解決。
吃過飯,我們一塊去買了東西,又開車去我爸媽家裏。
在樓下正好碰到了剛去買完菜回來的我媽,見我們兩個人一塊走過來,笑着說:“還以為你們中午過來呢,我現在還沒做飯。”
我說:“我們也剛吃了飯過來的,都不太餓,一會兒再做。”
宴西川主動提過我媽手裏的東西:“媽,我來提。”
我自然地在宴西川提過我媽手裏的東西後挽上了我媽的胳膊,問:“我爸呢?”
我媽說:“市場給你買海鮮呢。”
我笑着說:“怎麽我這兩次過來他都在給我買菜。”
我媽乜我一眼:“不都是為了你。”
我撒嬌:“爸媽真好。”
我媽被我抱着胳膊,嫌棄道:“別拽着我胳膊了,壓得我累。”
我說:“不行,我要挽着你。”
宴西川跟在我們身後進門,将提着的東西放進廚房,自然地開始收拾剛買的菜,給我和我媽的聊天騰出空間和時間。
看着宴西川在廚房處理食材,我媽才問我:“好了?”
我強撐着彎着嘴角說:“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嘛。”
我媽盯着我不說話。
我有些哽咽:“媽。”
我媽握着我的手,将我抱進她懷裏,溫暖的感覺包裹我,讓我感覺無比的安全,我禁不住開始流淚。
“媽,這段時間,你辛苦了。”
“我不辛苦。”我媽拍着我的背,聲音溫柔又沉穩地說,“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我看着你從兩個手掌那麽大長到現在,你一直是我的驕傲,也是我的牽挂,我的孩子不需要多大的成就,也不需要多成功,只需要每天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
“當初你決定生孩子的時候來問我,我當時生你的時候是什麽樣的感覺,我跟你說,雖然懷孕很辛苦,但是生下你後,看着你在我懷裏安然睡去的面頰,我覺得很開心。可能你當時也是聽了我這段話才決定要懷孕的,但是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如果你為了生育要付出那麽大的代價,那我希望你不要再懷孕。”
“就當是我這個當母親的自私,夏夏,你才是我最親近的孩子,遠比那個我壓根見不到面的外孫更重要,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我泣不成聲,我從小到大得到的愛遠遠比痛苦要多,所以我的生活雖然平淡,卻很滿足。
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放棄,也可以勇敢地犯錯,因為我知道即使我做錯了,我也有機會改正,我的父母就是我的後盾和我的成本。
“西川這孩子很喜歡你,我和你爸都知道,但是我和你爸不會因為他喜歡你,給你做了那麽多就勸你跟他在一起,夏夏,你要是不喜歡他,只是因為感動,你可以拒絕他,沒關系的。”我媽的聲音溫和,卻說着并不算溫和的話,“媽媽不希望你委屈了自己,你已經受了這麽多苦,媽媽不想你以後還要再受感情的苦。”
“兩個人在一起,如果其中一個人是因為感動而不是因為愛,心中多少都會有些自我感動,覺得對另一個人是仁慈,剛開始可能還好,但是時間久了,總會有人先厭煩。”
我抱着她,将我的臉埋在她的脖頸間,聽着她的話,收了哭音,悶悶:“嗯。”
“我知道,媽。”我直起身,笑了下,看着我哭得有點花的臉映在她的眼眸中,“我願意跟宴西川在一起,是因為我喜歡他,想跟他在一起,不是因為感動,我不可能因為感動而跟他在一塊的。”
“那就好。”我媽擦了擦我的眼淚,“這樣就好了。”
我笑了笑:“你別擔心我,我沒事了,我真的沒事了。”
我媽愛憐地摸摸我的臉:“沒事就不哭。”
我點點頭:“不哭了,我過來的時候還畫了眼線呢,現在都花了。”
我媽笑出來:“你還關心這個。”
我說:“不行,我爸一會兒就回來了,我要去洗個臉。”
我媽站起身,說:“我去廚房做飯,一會兒你爸買回來的海鮮就讓他自己處理吧,我說這些菜就夠了,他非說要給你補身子,這些不夠吃。”
我笑了笑,走到卧室的洗漱間洗臉。
家裏這邊放着我的護膚品,是上次宴西川出車禍後我帶回來的。
重新收拾好自己,我走出卧室,正好聽到了敲門聲。
我打開門,是我爸提着一大袋子海鮮站在門口,見了我說:“今天讓你媽給你做這個,今天剛來的貨,大補。”
我忍不住好笑道:“爸,這也太補了,你也不怕我的身體不受補。”
我爸說:“不會,爸特意給你挑的,不會讓你受不住補的。”
他提着東西進來,見宴西川在廚房忙活,叫道:“那個誰,你過來把這些搬進去。”
宴西川也知道叫的是自己,乖順地從廚房出來接過我爸手裏的東西,我朝他使了個眼色,他笑了一下,叫了聲“爸”又回了廚房。
我爸沒應,轉而說:“莉莉,你把這些收拾一下,一會兒都做上。”
我媽才不聽他的,“要做你自己來收拾,我可不給你收拾。”
“怎麽能是給我收拾呢?這不都是為了女兒。”
我媽笑他:“你就是自己嘴饞還拿夏夏當借口。”
我爸悻悻,指揮宴西川:“你把這些收拾了,一會兒都做給夏夏吃。”
宴西川應下:“好。”
我媽說:“也就小宴人好,由着你指揮。”
我爸不說話,跟我一塊在客廳坐下,對我說:“那些收拾起來還有點麻煩,你也挺久沒陪我下棋了,不然陪我下兩局?”
我點頭:“行啊。”
我下棋的水平很一般,之前剛好能跟我爸打成平手。
不過可能太長時間沒下了,這次我輸得很快也很慘。
我爸嘆了口氣:“又只剩我一個人孤獨求敗了。”
我說:“那我把宴西川叫出來陪你下?”
我爸瞪我一眼:“不用,再來一局。”
我拒絕:“不了,我有點困了,我去躺會兒。”
我爸擺手:“去吧去吧。”
我去我卧室躺下,夢裏好像夢到了我之前懷孕的事情,昏昏沉沉的,身體很重,意識也不清醒。
只是一些模糊的片段,我好像變成了夢裏的我自己,感受着同樣的痛苦。
快到飯點,宴西川過來喊我。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宴西川,一下子撲進他懷裏,抱住宴西川的脖頸,被我抱住的宴西川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拍了拍我的背,溫柔問:“做噩夢了嗎?”
我搖頭,只是抱着他的身體,過了好久,我才松開他。
我喊他的名字:“宴西川。”
宴西川溫柔地拍着我的背,應聲:“嗯。”
“你希望我想起之前的記憶嗎?”我問。
宴西川錯愕了一瞬,說:“你想起來了嗎?”
我搖頭:“沒有全部想起來。”
“如果你不想起來會開心一點,我希望你不要想起來。”
宴西川摸上我的臉頰,聲音輕柔。
“好。”
我說。
此刻是中午十二點過去一點,從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照在我身上暖暖的,驅散了我原本昏沉冰冷的睡意。
驀然讓我想起很久以前,那是我和宴西川在一起一年多的時間。
我們中午放學前聊了什麽,我現在也想不起來。
只記得當時宴西川反複問了我兩三遍那個問題,我忍不住生氣:“宴西川,你是魚的記憶嗎?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好幾遍了。”
宴西川還有心情順着我的話往下說:“就算是魚,我也應該是海裏最兇猛的鯊魚。”
我毫不留情地反駁他:“鯊魚也不會記得七秒之前的事情。”
“怎麽會?”宴西川作勢拿出手機要搜索這個問題,我不過是胡謅,便跑過去奪他的手機,接着被他抱住。
他低頭笑着,聲音落在我耳邊。
“鯊魚會記得他永遠愛你。”
——正文完——
2022/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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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水相逢,有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