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鯊魚
鯊魚
我是宴西川,我出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中。
我的父母都是醫生,也都很忙,我小時候是被外婆帶大的。九歲時,外婆去世,那一年正好是我爸媽都在評職稱的時期,他們也很忙,所以請了個保姆照顧我。
保姆收拾東西還算麻利,不過手腳不太幹淨,經常把我爸媽給我買的東西分給她孫子。
我很快到了初中,跟我爸媽說了要去寄宿學校,讓他們辭退了保姆。
上了寄宿學校後,我爸媽更加不回家了,我很多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學校雖然有朋友,但我不是熱聯的人,比起跟他們出去鬼混,更喜歡自己一個人呆在家裏。
就這樣,我順遂地考上了本地的高中,高中又以不算最好,但也中上的成績考上了一個外地的大學。
遇見夏槐是我人生的驚喜。
她一直都不知道,其實同鄉會那次并不是我第一次見她。
第一次見她是在更早的時候,她大概早就忘記了。
那還是我小學,保姆從學校接我回家,我買了零食,她孫子也想要,于是再一旁哭鬧不止,我嫌他煩,想把手裏的零食給他。
夏槐就是這時候從我身邊路過,牽着她媽媽的手說:“媽媽,這個男生哭得好像咱們家樓下的大黃。”
我聽着忍不住笑出聲。
夏槐也聽到我笑了,看向我。
我想我應該露出一個好看點的微笑,不過扯了下唇,最後笑得還是有點難看。
但是夏槐朝我笑了,還誇我:“你好漂亮。”
Advertisement
她媽媽在她身邊說:“他是男孩子,男孩子應該誇帥氣。”
夏槐稚聲稚氣地說:“但是他真的很漂亮啊,就像是語文書上畫的神仙一樣。”
那是我第一次那麽直白地聽到一個人誇我長得好看,之前雖然有人誇我,但都是說我可愛,惹人疼。
像是一個命中注定的相遇,後來我這麽想。
我這個想法要是被夏槐知道,她肯定會笑我。
第二次見到她是在去學校的火車上。
她一邊推行李,一邊打電話。
我當時離得遠,遠遠看見她,特意假裝上廁所需要她讓開位置幫她把行李放了上去,她沒看我,但朝我道謝了。
她很快說了聲:“謝謝。”
之後就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我回頭看了她的發頂,随後走向了洗手間。
等我回來的時候,她還在打電話,我想跟她打聲招呼,但她多半不認識我,可能會覺得我冒失,想了想,我慢吞吞走回了自己的位置,想着下車前要去要個聯系方式。
但是沒等我下車準備要聯系方式,我們就因為隔得太遠,她提着行李先下去了。
不過沒想到我們的緣分不止于此,我想上天對我是真的偏愛,居然會讓她和我考在同一個所學校。
我們一塊參加同鄉會,她完全不記得我,我有點失望,在她經過我身邊的時候給她讓開了位置,後來又在同鄉會群裏加了她的cba。
她不怎麽發動态,但偶爾會看。
我們有重疊的好友,我能看到她給別人評論。
她看起來很快樂。
給她打電話是宿舍的一次聚餐,很俗套的,真心話大冒險。
我給她打電話還以為她不會接,那時候她應該還沒正式認識我。
不過後來她告訴我,她在同鄉會就覺得我長得好看。
挺好的,我身上還有一樣可以吸引她的注意。
她接了,說可以考慮一下。
我當時拿着手機愣在原地,被突如其來的喜悅沖昏了頭腦。
室友笑我:“你這樣子看着像是瓊瑤小說裏面那些為了愛情能去死的人一樣。”
我把瓜子扔向他:“閉嘴吧你!”
不過我連續等了三天都沒等到她回答,我開始有點急了。
最後還是按捺不住去問她,她先是沉默,在我以為她會拒絕的時候,她同意了。
——她同意了。
這是我始料不及的事情,但更多的是開心。
我在第二天早上就去找她,她看到我的時候,我以為她是反悔了,但她只是如常地問我:“你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
我說:“因為想見你。”
然後她就看着我笑。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不管做什麽,只是和她在一起,我也覺得很有趣。
大學的朋友都覺得我們會一直這樣快樂下去,我也這麽覺得。
大學畢業後,我到了法定結婚年齡,問她要不要結婚。
她有點苦惱,還有點奇怪。
那段時間我們剛工作不久,原本應該等我們的時間都穩定一點,或者是等我們自己攢錢買了房之後……不管怎麽說都不應該那麽急着結婚。
後來她同意了,婚禮上,有大學同學說:“我以前還以為你和夏槐會是我們之間結婚最遲的呢,畢竟看你們兩個人都純得不行,肯定不可能奉子結婚,而且你們忙什麽啊,過完二人世界覺得該要個孩子再結婚也行啊。”
我笑了笑,說:“結婚了也能過二人世界。”
同學搖着頭嘆息:“結了婚就是兩家人的事情了,難能由着你做主,你現在想得美好,等以後你就知道我說的才是真的。”
他說的其實也沒什麽錯,那只不過是許多家庭中經常存在的場景。
但我和夏槐不一樣。
我父母并不急着讓我結婚,結婚也是因為我想要有一個家,我想跟夏槐有一個家。
夏槐的父母更加不着急,我去夏家時,夏槐的爸爸最開始不同意,也懷疑我是讓夏槐懷孕了才會這麽急着結婚,最後還去醫院檢查了一次,證明沒有懷孕才作罷。
夏槐的爸爸說:“我女兒從小都是我們寵着長大的,我們不忍心讓她難過,以後你照顧她,也不能讓她有半點閃失。”
我答應了。
我們剛結婚那會兒,除去工作時間,其他所有時間都膩在一起。
那時候我們年齡還不大,也不想要小孩,做//愛都是我戴套,如果沒有,我寧願不做。
夏槐對我的忍耐力很驚訝,說:“一兩次吃藥也可以,我們也不是次次……”
但我不願意,我不願意她為了我承受一點點傷害。
我以為我們會這樣一直到老。
但事情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我們決定要個孩子,備孕半年,夏槐懷孕了。
我們都很開心,對這個還沒來到的孩子充滿了期待。
但也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可能是我想要孩子的心不夠誠懇,又或者是這個孩子不願意生在我們的家裏。
它還是沒機會出生。
剛知道是死胎的時候,我只是愣了一會兒,轉而去看夏槐的臉,她的表情有些木然,好像在費盡心思地想這兩個字到底是什麽意思。
過了好一會兒,她轉頭問我:“所以這個孩子,已經死了嗎?”
我握着她顫抖的雙手,痛惜道:“嗯。”
夏槐點了下頭,下一刻,在我懷裏暈了過去。
這個孩子對我來說,遠遠沒有夏槐重要,我眼看着夏槐進手術室又出來,看着夏槐一天天消瘦下去。
她開始變得有點恍惚,有點神經質,還有點冷漠。
我和她一塊在之後的某一天去了一趟她家裏,她爸在書房用癢癢撓在我背上敲了兩下,第二下,癢癢撓斷了。
爸氣得喘着粗氣說:“我當初就不應該讓夏夏嫁給你!”
我只是低着頭,不辯駁,也不承認。
過了一會兒,媽走進來說:“你說這些做什麽,這孩子又不是因為西川流産的。”
她說:“我去照顧夏夏,你安心上班。”
我說:“謝謝媽。”
媽照顧了夏夏半個月,等夏夏出院後,又過來看了一個周才離開。
就在夏母離開的第二天,夏夏坐在窗口對我說:“你說,要是我跳下去,能見到我們的孩子嗎?”
那是我第一次那麽恐懼一件事情,我和夏槐一塊經歷了太多的第一次,只有這一次是我再也不想回憶的。
她坐在窗口,身形削薄,打開的窗戶吹着她的長發,像是一陣煙,又像是一場霧,馬上就要消失在我面前一樣。
我将她從窗臺抱下來,關上窗戶。
我的手指顫抖着拂過她的長發,哽咽地喊她:“夏夏。”
她拍了拍我的背,說:“西川,我不會跳下去的。”
我只是抱着她,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說:“宴西川,你抱我太緊了,我有點喘不過氣。”
我松開了點力氣,但依然抱着她。
“別擔心。”她說,“我沒事的。”
怕我不相信,她又說:“真的。”
我确實不相信,我應該怎麽相信她,在她說了那句話之後。
我将家裏的窗戶裝了隔斷,只能打開一半,人沒有辦法探出頭去。
她看在眼裏,卻什麽都沒說。
我帶她去看了心理醫生,但是情況依舊沒有好轉。
她偶爾會寬慰地朝我笑,在我看向她的時候,裝作好像在好起來的樣子,如果不是她的神情越發憔悴,身形越發嶙峋,我恐怕真的會相信。
她愛我,希望我不要因為她那麽痛苦,但是她卻好不起來。
我愛她,我希望她好起來,卻沒有什麽辦法。
我們就像是困在一起的兩個受傷的獸類,相互舔舐着傷口,卻沒辦法再次擁抱,因為擁抱會觸碰到傷口,讓我們更加疼痛。
那些日子就像是身處在煉獄,無法緩解的痛楚令我們漸漸變得少交流。
她不說話,我也害怕說什麽會讓她想起來流産的事情,只能默默地陪着她。
心理醫生說:“你的妻子有很重的心理負擔,我并不清楚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麽,她很愛你,我也看得出你很愛她,但你們可能都太用力了。”
醫生問:“她是不是很少對你提要求?”
我說:“是。”
醫生又說:“如果她這段時間對你提出什麽要求,你盡量答應她。”
我說:“好。”
夏槐提出的第一個要求是:“我們給那個孩子取個名字吧。”
我當時正在做飯,聽她說話,回過頭看她的表情,但她的表情很自然,沒有一點痛苦的痕跡,反而看起來有點輕松,我說:“好。”
夏槐笑了一下,笑容很輕,但很漂亮,是我許久沒有見到的笑容。
為了這個笑容,我點了頭。
“好,我們先吃飯,吃過飯我們再看。”
夏夏心情愉快,點點頭,坐在餐桌前等我。
我們吃過飯,她拿了字典過來。
“孩子跟誰姓?”她問。
“都可以。”
“那就跟我姓,我懷孕的。”
我說:“好。”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我想要山字做部首的。”
“好。”我抱着她翻開字典看裏面山字部首的字。
“這個怎麽樣?峤。”
“夏峤。”夏夏想了想,搖頭,指向另一個字:“嵠。”
想了想,她又自己否認了這個名字,“這個字有點難寫,他要是不會寫名字
她很認真,讓我一度覺得她是不是決定要自己走出來了。
可是沒有。
選定了名字後,她說:“我有點累了,先去睡一會兒。”
我說:“好。”
她走進卧室,我将家裏收拾幹淨,又去隔壁卧室睡。
那張産檢單也是這時候被我放在了客卧。
沒扔産檢單是因為我覺得那是曾經存在過的生命,即使它和我們的緣分不足以讓它離開。
何況夏夏一般不會進客卧。
第二天早上,我醒過來的時候,夏夏已經坐在了客廳。
我以為是因為昨天她睡得早,所以這天早上也起得早。
“昨晚睡得怎麽樣?”
我問。
聽到我的聲音,她轉頭看向我,那個目光,怎麽說呢?似乎是認識我的,卻顯得很冷漠,就像她在很機械地接受着腦海裏的記憶,而事實上她卻對我并不熟悉。
我怔了一下,問:“你怎麽了?”
“我?沒事啊。”她回過頭,像是剛剛的冷漠只是我的錯覺,“我餓了。”
我立刻說:“我現在去做飯。”
我沒有深究,是後來才發現,她對我的态度奇怪,甚至不止是奇怪,她不愛我了。
我知道我們曾經相愛的時候是什麽樣子,所以一下子就發現了她不再愛我這件事情。
這不是我的錯覺,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辦。
又過了一段時間,她看到了我手機裏的消息,問我:“這是什麽?”
我可能應該忽視,但我對她實在是太熟悉了,以至于立刻就發現了她眼裏的欣喜。
她眼裏的欣喜讓我手指僵硬,好一會兒才重新找回聲音:“你希望這是什麽?”
下一刻,她開口,擊碎了我脆弱的幻想。
“我們離婚吧。”
這是她對我提出的第二個要求。
她說得輕易,全然不顧我聽到這句話是什麽想法。
我錯了,她不愛我,當然不會在乎我的想法,只有我還記得我們之前相愛的記憶,她把我一個人留在了過去,像是真的決定要抛棄我決定跟我離婚一樣。
我沒回答,她有些不耐煩,皺了下眉說:“你考慮一下給我答複。”
我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她已經離開了。
她速度很快地找到了個住的地方,對我說:“既然已經到了要離婚這一步,那我們再住在一起就不太合适了,所以我就先搬出去了。”
她離開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宴西川,我們已經在一起這麽長時間了,我希望我們能好聚好散,你快點給我答複。”
我看着她坐車離開,還是沒有回過神。
這些事情發生的速度快得讓我完全沒有時間思考,我想不通怎麽事情就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也想不到她會真的這麽快速這麽冷靜。
明明之前我們還是恩愛的夫妻,現在卻已經要離婚了。
那天晚上,我坐在客廳抽了一夜的煙。
我很少抽煙,學會抽煙還是因為夏夏流産之後,我的心情也很憋悶,才買了煙來抽,但每次見夏夏,我還是會把身上的煙味洗掉。
在她面前,我想她永遠看見我可靠的一面。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想,我就那麽坐了一夜。
第二天我見了她,當然洗幹淨了我身上的煙味,像往常一樣。
我說:“好,我同意離婚。”
她笑了一下,說:“好,你這段時間先把我們的東西都收拾一下,如果是我們兩個人一塊買的,你就……留着吧。”
我看到她正準備說:“你就扔了吧。”
但可能這句話太絕情了,而我當時眼裏有血絲,她對上我的眼睛一瞬間又錯開後,變了語調。
我啞聲:“好。”
她點頭:“嗯,那就這樣,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她站起身拿着手機發條消息,随後跟我說:“這是我的地址,你收拾好之後給我寄過來。”
我看了眼手機,她發過來的地址距離她公司不遠。
“好。”
我說完,她很快就離開了,看起來心情很好。
她是真的不愛我了。
這一刻我才有這種真實的感覺。
我辭了工作,這時候突然不知道要做什麽。
回了家,我躺在床上,感覺空蕩蕩的,好像無所事事,腦袋也空空。
頹廢了兩三天,我覺得我不能再這麽下去,我重新收拾了一遍家裏,給夏夏打包寄了一些她平常要用的東西,又去她住的地方看了一次,在小區打聽了一下她住的地方安全不安全。
沒想到問的那個人剛好是房東太太,我于是告訴她:“租您房子的是我妻子,我們鬧了點別扭。順便我想跟您打聽一下這邊有出租的房子嗎?”
“哦這樣啊。”房東太太想了想,又上上下下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她這是不相信,于是把結婚證照片拿出來給她看。
她這才相信了,說:“她隔壁的房子也是我的,不過我兒子過段時間就回來了,你看要是可以的話,我短租給你,不過我跟你說要搬走你可是要很快搬走哦。”
“沒問題。”我說,“謝謝您了。”
“你這小青年忒客氣,這年頭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不多了,現在的人哦,都覺得婚姻沒那麽重要,随随便便就離婚,那當初結婚做什麽哦?你說是不是?”
我笑笑:“是。”
“我看你這小青年就不錯,你肯定能讓你老婆回心轉意。”房東太太拍拍手,“那就這麽定了,我現在帶你去看房子,沒問題的話我把鑰匙給你,今天晚上你就能搬過來住了。”
我點頭,再三謝過:“好,謝謝您。”
“嗯。”房東太太一邊帶我上樓,一邊跟我說,“我前兩天租房子還想,這麽漂亮的姑娘,怎麽瘦成那樣,你以後可要好好給她補補身子,這樣下去可是不行的,那看着薄得跟個紙片似的,風一刮就吹跑了。”
我點頭應:“我記下了。”
說着正好走到了公寓,房東太太用鑰匙打開門,說:“之前想着我兒子要過來住,簡單布置了點家具,大概就跟你們現在說的那個叫什麽?拎包入住。”
我看了一眼房子的格局,想着隔壁房子的格局,點了點頭:“好,這個房子我租了。”
房東太太喜笑顏開:“就喜歡你這樣爽快的年輕人!”
我笑了一下,說:“那錢我先轉給您?押一付一?”
“不用押金了,你先付房租,我兒子不一定什麽時候回來呢,到時候如果你沒住滿一個月,我就給你退一半的錢。”房東太太人不錯,可能因為這個房子本身就是不準備租出去的,所以沒那麽計較。
我覺得挺不錯的,夏夏出來租房子遇到的房租太太人也挺好。
我說:“好,那我回去收拾一下東西,等晚上過來收拾一下住進來。”
房東太太:“行。”她将自己鑰匙串上的鑰匙卸下來給我,“這是鑰匙,你收好。”
我接過鑰匙,給她轉了錢,又在房子裏轉了一圈。
房東太太說:“你先看着,快到吃飯時間了,我要回去做飯了。”
我說:“好,今天謝謝您了。”
房東太太:“沒事兒。”
房東太太離開後,我在房間內坐了一會兒,隔壁房間沒什麽動靜,我低頭嘆了一口氣,感覺這時候的我都不像是我自己了。
住在她隔壁的時間,我很安靜,雖然我跟房東太太說的是想讓她回心轉意,但其實我自己清楚,她現在不想見到我。
假如我是以她鄰居的身份見到她,她應該會很快搬離這裏,就算是不要租金和押金。
那段時間我也去見了一次醫生。
她拒絕了我,說:“宴先生,我不能當你的心理咨詢,雖然這都是賺錢的事情,但是在我們這一行,幾乎很少有心理醫生同時給兩個很親近的人做心理咨詢的事情,因為每個人說的話都具有誤導性,我并不是要糾正你們的法官,我只是一個傾聽者和疏導者,我知道的太多,對她以後來這裏咨詢沒有好處。”
我說:“你就當我只是過來跟你聊天。”
她沒說話,我先一步開了口。
我說:“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麽長的時間,經過了那麽多的事情,我們許諾了一輩子,我說了要一直照顧她,但她不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她離開得那麽絕情,像是我們一點過去的感情都沒有了。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我知道她對我的感情沒那麽深,我那時候也只是心動和一點點喜歡,是時間讓我們的感情逐漸加深到刻骨銘心的地步,但是現在這些都消失了,只是一夜之間而已,她把這些都忘記了,我們十年的感情,原來她只需要一天就能全部忘記。”
“我太久沒跟別人說過心裏話了,從前覺得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後來我會告訴她,但是現在她不願意聽了,我也不知道我要告訴誰。我知道她很痛苦,我沒辦法緩解她的痛苦,我也很痛苦,很愧疚。”
“我只是想不通,為什麽她會忘了愛我,忘記得那麽絕情那麽迅速,像是從來都沒有愛過我一樣,因為我帶給她的記憶都是痛苦的?但我們在一起那麽長時間,如果痛苦,她為什麽會跟我在一起?”
“醫生,我好像沒辦法了。”
那天我離開,問她:“我讓她想起來從前的記憶,她會不會重新跟我在一起?”
醫生沒說話,安靜地聽着。
我繼續說:“我現在連她的面都見不到,居然會還想着跟她在一起。”
醫生終于開口了:“你們離婚就會見面的。”
我問:“我有可能讓她想起來她也是愛我的,想繼續跟我在一起嗎?”
醫生說:“你們現在的關系和記憶都是不平等的,你什麽都知道,而她什麽都不知道,她沒有辦法承擔你的那一部分,所以你要承擔就變得很多。”
我坐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了,謝謝你。”
我出車禍前和夏槐的最後一次交流,是在離婚前的晚上。
我剛跟她的爸媽通過電話,說了這件事情。
之後跟她打電話,她在電話那天心情很好,還在哼着歌。
我問她:“你跟我離婚,會開心嗎?”
她說:“不開心我為什麽要離婚?”
她說得不錯,沒挂的電話一直傳來她哼歌的聲音,聽得出她離開我之後過得不錯。
這一刻我突然動搖了。
我被留在了原地,她在走向對她來說也許更順遂更開心的生活,而我卻要讓她想起我們從前的事情,這樣真的公平嗎?
我拿起手機準備跟我爸媽說裝失憶的事要不就算了,打過去電話之後卻沒人接。
第二天的車禍只是我為了避開路邊的小狗所以撞在了樹上,那一瞬間我以為我真的會死,我坐在車裏,腦海中再次浮現出我和夏槐從前的記憶,我想,就這麽死去也不錯,帶着她已經忘記的,我對她的愛和我們共同的記憶。
但我沒死,我只是腦震蕩而已。
之後的事情果然跟我想的差不多,她先是躲了我兩天,後來覺得不能繼續躲下去了,終于來醫院看我了。
她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些木然,雖然努力裝作正常的樣子,但我那麽熟悉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了。
我裝作沒有看出來,裝作從前愛她的那樣,問她:“你希不希望我想起來?”
她笑了,說了一句讓我們都覺得熟悉的話:“宴西川,你怎麽總是這麽無賴?”
我也跟着她笑,我覺得很開心,她還願意跟我說話。
跟她相處的時間越久,我越是貪心,我想繼續跟她在一起,我想跟她一塊白頭到老。
剛開始在醫院的兩天,大概是我裝得還不錯,也可能是因為在醫院她不想鬧得太難看,所以沒有說什麽,等我出院,她很快就跟我說了我們之間要離婚的事情。
我好像布置了那麽多,再一次回到了原地。
我只能拖着時間,告訴她我需要時間接受這件事情。
她同意了。
轉折是我生病之後,她到我房間來看我,我以為她知道我生病會無動于衷,沒想到她會關心我,不是出于客氣,而是真的關心。
這讓我看到了轉機,我發現,她好像對我不再無動于衷了。
在我緊張的時候,她對我有了點不一樣的感覺。
我很開心,我也應該開心。
我們一塊吃飯,又去我之前租住的地方收拾東西。
我在我租住的地方找到了之前她的病歷單,很快收了起來,這病歷單在後來她無意中發現了我放在客卧的産檢單之後交給了她。
她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她會情緒激動,沒想到她全程都很平靜。
但她還是決定跟我分開住。
她說自己需要時間想想,這是個好信號。
如果她不喜歡我,完全可以立刻就拒絕我,沒必要說自己需要想想,這種顯而易見吊着我的話不是她的性格。
我給她時間,但依然去看她。
第一天她上班,我們偶遇了好幾次。
下午時,她說自己看到了我跟醫生聊天,這是我不曾料想到的。
不過事情總不會事事都如我的意,所以我很快就調整了表情,順勢将我約的時間告訴了她,讓她去主動看醫生。
她果然對這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有興趣,去見了醫生後,主動跟我要了醫生的聯系方式。
我以為她會發現醫生的頭像跟之前那個子虛烏有的實習生頭像是一樣的,但她什麽都沒說。
她說自己要弄清楚這件事情。
我原本打算等她恢複記憶再告訴她我沒有失憶,但她更早就察覺到了。
我的夏夏,一直這麽聰明。
這麽說有點膩歪了,但我還是想說。
我當時的心情,怎麽說呢?說是欣喜也好,說是害怕也好。
我以為我能承受她告訴我的任何答案,但其實并不是,我的緊張落在她眼裏,我不知道她當時在想什麽,我們去吃了火鍋,我說:“等我們吃完你再說。”
不管是好的結果還是壞的,都等我們吃完這頓飯。
我當時是這麽想的,那一瞬間我想起我出車禍時的想法,那麽死了也好,但如果我沒死,我還是要追求她,她現在不喜歡我,但我們還有以後,以後的事情,誰說的準呢。
我們吃完飯,她先是問了我幾個問題,我有點急切,抿了抿唇,最後問:“我們不離婚,好不好?”
像是我第一次給她表白那樣,我等不及了,說要等待的是我,但是最後等不及的人也是我。
我看着她,她很快給了我答複,她說:“好。”
她說好。
那一瞬間我幾乎愣住了,下一刻反應過來,我想,我要先去買單,然後帶着她出去。
我牽着她的手奔跑在路上,劃過耳邊的風像是在彈奏最美妙的樂曲。
我知道沒有任何時間會比現在更好。
她有點反應不及,但還是跟着我的步子跑。
我一遍遍地重複:“我喜歡你。”
我從來沒想過我的語言會那麽匮乏,除了這句話,我居然想不到別的話來表達我的心情和我的激動。
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是我生活中最快樂的時間。
我帶她去了我們這裏最高的山上,抱着她看山下的城市,我們在這個城市結婚,也在這個城市度過了我們各自最長的時間,以後我們會一起度過更長的時間。
我和她,我們兩個人。
我再次帶她去見了心理醫生,不知道她跟醫生說了什麽,她很快就出來了,跟我說:“周末我們一塊去看爸媽。”
我說:“好。”
我知道,她是真的接受我了。
我們在一起後,沒有很急迫地做,我看得出她是願意的,但我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我預約了結紮手術,沒有告訴她。
孩子對我來說,沒有那麽重要,我也沒什麽家業需要生孩子來繼承,我不過是一個平凡又自私的人,我想和我的愛人一起到白頭。
上次懷孕已經讓她承受了太多的傷害,我不能讓她承受第二次。
我跟我爸媽說了這事,我爸沒說什麽,倒是我媽說:“你現在是這個想法,但是等以後呢?你會不會後悔?夏夏又是什麽想法?”
我說:“這些我以後都跟她說,只是先來跟你們說一聲,讓你們做好沒有孫子的準備。”
我爸情緒淡淡的:“知道了。”
我媽說:“我們沒什麽意見,看你們的決定。”
“你們如果有孩子,我們也沒時間給你們帶。”我媽補充,“所以這事兒要看你們自己。”
我嗯了聲:“好。”
我不意外我媽的反應。
我父母關系雖然好,但是我跟他們的關系一直淡淡的。
周末我跟夏夏去她家裏吃了飯,晚上回去的路上,我跟夏夏說了這件事情。
夏夏說:“今天我媽也跟我聊了這個事。”
我嗯了聲,表示我在聽。
夏夏說:“我也沒想好,不過上次懷孕的事情讓我有點害怕。”
我握住她的手,我們一起走在路上,天上有繁星,月亮,這是一個靜谧卻溫暖的夜晚。
夏夏說:“我還挺喜歡小孩的。”
我說:“那要先養好身體,你現在太瘦了。”
夏夏點點頭。
“這段時間我先去做結紮,等以後你身體允許我們再考慮要孩子的事情。”我繼續說。
她笑着說:“宴西川,你現在說話從容了很多欸。”
我問:“有嗎?”
她重重點頭:“之前你說話都會緊張看我。”
我說:“因為那時候我不确定你的心意,總要表現得乖覺一點,不然豈不是顯得我很沒分寸。”
她笑出聲:“其實還好,你很少有越界的時候,我們之前上學就有人說你距離感很重,跟人雖然接觸,但是誰都跟你親近不起來。”
我沒印象:“是嗎?”
她說:“對啊,所以之前你給我表白我才那麽驚訝。”
我說:“因為你一直以為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同鄉會。”
“難道不是嗎?”
“不是。”我搖頭,“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小學,當時你還誇我漂亮。”
她很驚訝,瞪圓了眼睛:“你騙我的吧?”
我笑:“我騙你幹什麽?”
她想了又想,還是想不起來,皺了皺鼻子,說:“我不記得了。”
我嗯了聲。
她問:“你該不會想說,你那麽小就喜歡上我了吧?”
我笑着摸了下她的頭:“想什麽呢?那麽小,能知道什麽是喜歡?”
她煞有其事地點頭:“我也覺得。”
我說:“後來第二次見面是在去大學的火車上,我幫你擡了行李,不過你當時忙着打電話,沒注意到我。”
她癟嘴:“我怎麽記得當時那個人戴着帽子壓根看不清臉。”
我說:“嗯,我有點羞澀。”
“……”她笑出聲。
“所以我們的每次見面,你都記得?”
“當然。”
“那以後我也要記得。”她說,“鯊魚都會記得的事,我也要記得。”
我低眸睨着她光潔白皙的面頰,揚起嘴角。
我當然會記得,你是上天送給我的禮物。
——永遠記得,從未忘記。
——全文完——
2022/06/15
感謝您的閱讀。
萍水相逢,有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