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鯊魚
鯊魚
我笑笑,沒有再說話。
家裏的事情我向來沒有跟別人訴說的興趣,不管好壞,我都不喜歡跟外人說起。
我不習慣傾訴,當然也不需要傾訴。
我的痛苦還沒大到我迫不及待跟別人傾訴的程度,當然我的快樂我也沒興趣告訴別人。
小姚是個挺活潑的女生,對八卦事情也很好奇,看出我不想說,也不再讨人嫌地追問。
“中午我們一塊吃飯嗎?”
我點頭:“好啊。”
小姚:“他不過來?”
我說:“嗯。”
“行,那我們去吃餃子吧,我昨天就想吃餃子了。”
“好。”
中午我和小姚一塊吃了飯,下午又一個人走回去,一天就算結束了。
自己給自己煮了點面當晚飯,拿出手機看了會兒新聞,又在床上躺了半天,這才去洗漱。
我上完班總會很累,以前跟宴西川一塊好像還好,自從我一個人搬到這裏,我越發憊懶,總是要快到時間才去做該做的事情。
洗漱完回來,我看到了宴西川發過來的消息。
Advertisement
【宴:明天下午想吃什麽?】
【夏:都行。】
【宴:沒什麽特別想吃的嗎?】
【夏:暫時沒想到。】
【宴:吃餃子怎麽樣?】
【夏:我今天剛跟同事吃了餃子。】
那邊一直顯示輸入中,卻沒消息發過來。
【夏:明天再說吧。】
【宴:好。】
最後這條消息倒是回得快。
【夏:嗯,準備睡了,晚安。】
【宴:晚安。】
看見他的晚安,我摁滅了手機,戴上眼罩睡覺。
第二天下午,宴西川非常非常準時地在三點給我發消息。
【宴:我到公司樓下了。】
我早上已經跟領導告假,所以很快整理了下東西就從樓上走下去。
宴西川在車前等我,等我走上前,給我打開車門,說:“走吧。”
我坐進車,問:“你這麽過來,不怕被領導看見說你居然不上班?”
宴西川笑着搖頭:“我這種外包,只要按時間把東西交上去就行,他們不管我什麽時候上班什麽時候下班。”
我點點頭:“那也不錯。”
宴西川:“我當時就是因為這一點才選了這個工作。”
我說:“我們先去醫院挂號?”
宴西川:“不用,我提前跟何醫生說了,何醫生說已經給我挂了號。”
宴西川父母在的醫院在市裏很有名,也很忙,人很多,挂號的時間都排的很緊湊。
我問:“挂了幾點的號?”
宴西川:“三點四十到四點一十。”
我點點頭:“那還有點時間。”
宴西川:“嗯,渴嗎?”
“不渴。”我說,看了眼他放在車上的水,“你過來多長時間了?”
“沒多久。”宴西川說。
這話我是不相信的,他一點都不像是過來沒多久的樣子。
但是他既然這麽說了,我當然不至于非要證明他真的等了很久。
路上,我們兩個人聊天。
我問:“你最近都是一個人在家裏哪兒都不去嗎?”
宴西川:“差不多吧,如果你找我我會出門。”
“其他時間呢?”
“都在家裏。”
“不覺得悶嗎?”
“還好,我可以等你消息,或者工作,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你急嗎?”
“什麽?”他好像因為我的話題跳躍得太快所以沒反應過來。
我說:“我一直不告訴你答案,卻總是找你,你着急嗎?”
宴西川轉頭對我笑了一下,那笑容,怎麽說,有點縱容,還有些欣喜,“急不急都沒辦法,答案就在你手上,我只需要等待和接受就好,這麽一想,就也沒有那麽急了。”
我笑着:“你這麽說好像我是個負心漢一樣。”
宴西川被我的話逗笑了,“那你快點想吧,早點告訴我答案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了。”
“宴西川。”
我叫他的名字。
宴西川:“嗯。”
他沒回頭,只是專心開車,只是抓着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洩露了他并沒有自己說得那麽平靜。
“你這兩天身體有什麽不舒服的嗎?”
“沒有。”他好像松了一口氣。
我又問:“還是想不起來之前的事情嗎?”
宴西川抿唇:“能想起來一些,不清晰。”
“想起來哪一部分?”我繼續追問。
他似乎是沒想到我會問他這個問題,所以表情有些錯愕。
我笑笑:“你怎麽這麽驚訝?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不是。”他誠實道,“我沒想到你會問我這個。”
“那我應該問你什麽?”我誠心不願意放過他。
“……不知道。”宴西川的車技不錯,車開得很平穩。
我像是覺得好笑,于是笑着問:“你想起來了一點,但是想不起來自己想起了什麽嗎?”
“你是在做夢嗎?”
我想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充滿了嘲諷,否則宴西川不會選擇将車停在路邊。
宴西川說:“不是,只不過是些不太好的事情,所以不想說給你聽。”
我問:“是什麽不好的事情你不想說給我聽?難道我們之間現在還有除了流産更不好的事情嗎?”
宴西川抿唇,沉默了。
我皺眉,看他這個樣子平緩了自己的語氣,說:“所以是什麽事?”
“你流産之後的事情。”
我流産之後的事情,大概跟我抑郁有關系,确實不算是好事,宴西川不想說也實屬正常。
“……哦,這樣。”
車內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我說:“快到時間了,快去醫院吧。”
宴西川:“好。”
到醫院,宴西川問:“我先去找何醫生,你在下面等我還是跟我一塊上去?”
我走下車:“我在樓下等你吧。”
這時候已經三點半,我和宴西川一塊走到醫院,他先上樓去找我婆婆,我在大廳等着他。
醫院人很多,來來往往都是陌生面孔,我站在其中并不顯眼,感受着吵鬧和悲喜各種情緒,等了一會兒,看時間快到四十,我走上樓去找宴西川。
到樓上我婆婆的診室剛好是三點四十,宴西川并不在裏面。
我婆婆見到我,問:“你怎麽過來了?”
她剛看完一個病人。
我說:“西川說他過來找你,我沒等到他下去,已經到看診時間了。”
我婆婆說:“他剛剛去找他爸去了。”
我點頭:“那我過去看看。”
我婆婆:“嗯。”
走出診室,我看了眼手機,也沒有宴西川發過來的消息。
我皺了下眉,給宴西川發消息。
【夏:你在哪兒呢?】
那邊沒消息過來,我又往我公公的診室方向走。
還沒走到,遠遠在抽煙區附近聽到宴西川在跟我公公聊天的聲音。
“……夏夏怎麽樣了?”
“挺好的。”他說,“她知道之前的事情了。”
“想起來了?”
那邊停頓了一下,傳出一聲笑,接着是宴西川清隽的聲音:“我提醒的。”
“她什麽反應?”
“挺驚訝的。”
“是應該驚訝,你呢?”
“我還好。”
“那你現在準備怎麽辦?這麽拖着?”
“沒,我在等她答複。”
“如果她鐵了心不想跟你在一塊呢?”
“那就分開。”他笑了聲,笑聲蕭索瑟瑟,“我已經盡力了。”
“她有什麽好,讓你這麽費盡心思?”
“她挺好的,我愛她。”
“以後呢?準備怎麽辦?”
“……她不在我身邊,哪有什麽以後。”
“出息。”
“不說了,我下去了。”
宴西川說完,緊接着響起的腳步聲。
我站在原地,一切好像明朗了,可我卻沒有一點開心的感覺。
我應該離開這裏,至少不應該讓宴西川一出來就看見我,可是我的身體僵在原地,一時居然不知道應該怎麽動作了一樣,我的雙腿仿佛紮進地裏,擡起都需要極大的力氣。
我的手指冰涼,一種茫然無措的感覺侵襲我。
這段時間以來我所有的困惑其實都有跡可循,只是我忽視了。
為什麽我的房間會有之前的産檢單,為什麽宴西川會搬到我的隔壁,為什麽之前我不知道也可以的事情卻會在宴西川失憶之後讓我全部知道。
我站在原地,我覺得冷,又覺得痛。
醫院人來來往往,仿佛電影的快進,看得到的只有殘影。
我站在原地,與世界格格不入。
宴西川終于走出來了。
他看到了我,我們站在原地對望。
他的表情,很難說,我從來沒有在他的臉上見過這麽複雜的表情,我甚至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人的臉上見過這麽複雜的表情,好像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這麽複雜的表情似的。
我也不知道我應該做出點什麽反應,所以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
我公公跟在他身後出來,看見我們,說:“不是去複查嗎?站在這兒一會兒號過了。”
宴西川首先回神,走到我身邊拉起我冰涼的手,我發現他的手指和我的手指一樣冰冷。
“我們回去再說行嗎?”
“嗯。”
我笑着跟我公公道別:“那爸,我們就先走了。”
我公公略一點頭,看着我們離開。
我走在宴西川身後,跟着他去了診室。
他的號叫了卻沒人應,所以現在在診室的是他的下一號,他坐在外面等。
醫院明明吵吵嚷嚷,我的心卻很安靜,和宴西川坐着等的時間裏,我什麽話都沒說,宴西川偶爾轉頭看我一眼,想說什麽卻也什麽都沒說。
我只是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我在思考,我應該用一種什麽樣的心态,什麽樣的情緒來面對這件事情。
我的腦子現在有點亂糟糟,垂着眼坐在醫院的長椅上。
診室裏面的人出來了,宴西川走進去,我也站起身跟着他一塊走進去。
醫生先是照常問了一些問題,最後說:“沒什麽問題了,不過最近還是不要幹重活,注意休息。”
我說:“好,謝謝醫生。”
走出醫院,我和宴西川一塊坐進車裏。
宴西川問:“想吃什麽?”
我說:“吃點熱的,火鍋吧。”
宴西川:“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真的涼了,我居然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可是車外明明還有太陽,雖然正在落山。
“冷嗎?”宴西川問。
“還好。”我回答。
我們再沒說什麽話,沒有像來醫院之前一樣一直聊天,反而異常地沉默。
宴西川很想說點什麽,因為一路上他都時不時地轉頭看向我,我感覺到了。
火鍋店是我們兩個人之前經常過來吃的那家,距離我們之前的公寓很近。
我們兩個走進去,有服務員上前來問:“兩個人嗎?”
宴西川牽着我的手,同樣的冰涼,卻好像在相互取暖一樣,我為我這一刻的想法感到有些好笑,“嗯。”
“好,這邊請。”
她帶着我們到了一個隔間的四人座,又将手裏的菜單放在我們面前,說:“兩位要什麽鍋?”
“鴛鴦鍋,一個辣一個番茄。”
“好的,你們先點菜,我去報下鍋。”
說完,她離開了。
宴西川問:“你想吃什麽?”
我說:“你點吧,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麽。”
宴西川看我一眼,說:“好。”
我垂眸,看着宴西川的手指握着筆在菜單上勾畫,想着這段時間以來他漏洞百出的演技——其實也不是沒有預料,只不過真的發生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好像是,我和宴西川在一起這麽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騙我。
我并不覺得惱怒,當然也沒多少感動。
我有點不知所措的懵然。
在我感覺我好像又有點喜歡現在的宴西川的時候,我發現他騙我,他沒有失憶。
宴西川點了五六個菜後,放下了筆,等着剛剛的服務員過來。
服務員沒幾秒鐘就走了過來,問:“點好了嗎?”
宴西川:“嗯,先就這些,不夠我們再加。”
我垂眸沉默。
服務員拿着菜單離開了。
宴西川躊躇了會兒,問我:“在想什麽?”
我搖頭:“什麽都沒想。”
我确實這時候什麽都沒想。
宴西川又說:“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我再次搖頭:“現在沒有。”
“不問我,是因為對什麽都不感興趣了,還是因為已經在心裏給我定罪了?”
我覺得好笑:“你有什麽罪?”
宴西川說:“不怪我騙你嗎?”
我搖頭:“沒什麽好怪你的。”
他只是想讓我想起來之前的事情而已。
我還記得最初我進病房時,宴西川問我,你希望我想起來嗎?
我當時沒說話。
而現在宴西川為了讓我想起來之前的事情做了這麽多事情,也只不過是因為宴西川想讓我想起來而已。
這麽想來,好像他相信我想起之前的事情就會跟他重新在一起一樣。
我被我的想法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