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鯊魚
鯊魚
女醫生看着我似乎有些意外,怔了一會兒才說:“流産之後。”
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問出下一句話:“那您知道我是怎麽流産的嗎?”
“死胎,藥流。”
女醫生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說出了這句話。
我因為她這個回答而感到意外,不,或者說已經不止是意外,更多的是震驚。
見我久久沒說話,女醫生笑了一下,寬慰我:“現在的社會上因為死胎藥流的人不少,可能是飲食或者其他方面的問題,人為沒辦法控制。”
我還是沒說話。
這個理由我是接受的,我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呢?
我居然一時間也想不起來了。
女醫生沒再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看着我。
而我低着頭,我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想。
後來,我問:“那我過來,有沒有說什麽過激的話?”
女醫生搖了搖頭。
快到時間了,她笑着說:“現在看起來,有些事情忘記未必不好,您這次過來看起來比之前的狀态要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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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一下,但沒說話,從診室走了出去。
宴西川就在門口等着我,我出去時,正好看見他低着頭把玩着手機,微低着頭,似乎在思考着什麽,不過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麽。
這一刻我突然就覺得他離我很遠,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努力靠近我,所以我才會忽視他其實也并不是那麽容易親近的人這件事情——
那還是挺早之前的事情了。
宴西川因為長相和性格問題,在我們學校挺出名,也有不少女生給他表白,他從來都是很直白地拒絕,一點都不會顧及女孩子的面子,說句冷漠也不為過。
以至于他後來跟我表白,我的驚訝比驚喜要多很多。
他這樣的人……他這樣的人,好像也對,只有他接近別人的份,哪有別人接近他的份。
要是他自己不願意,就算是別人再怎麽努力,也沒辦法接近他。
可能是他父母都是醫生的原因,他的身上也有一種說不清的,冷靜的氣質。
要說溫和麽?
好像是。
但這溫和也有點拒人于千裏之外。
正想着,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我以為是我婆婆給我回了消息,拿起來看才發現是我之前定了卻忘記取消的鬧鐘。
接着宴西川也好像反應過來了一樣,說:“你出來了。”
我點了點頭,抿唇笑:“走吧,我們現在去吃飯。”
宴西川說:“我給你做好麽?”
我說:“你不嫌麻煩的話,我沒意見。”
宴西川跟我并肩往外走,“我不覺得麻煩,給你做飯從來都不是我的麻煩。”
我們一塊去跟宴西川一塊的家裏吃了飯,接着宴西川提出送我回家。
那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我吃得有點撐,一時間不太想坐車,所以我說:“不用了,我出去走一會兒,然後坐地鐵回去吧。”
宴西川沒因為我說這句話就停下動作,只是說:“那我跟你一塊出去走,我也有點撐。”
宴西川沒吃多少,他今天晚上有些思慮,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沒那麽好奇主動去問。
手機再次震動了一下,我拿出來看,這次是我婆婆發過來的消息。
【何秀:一年半年前,怎麽了?】
一年半前?
宴西川一年半前就離職了嗎?
我的腦袋被這個消息震住。
我發現那個消息是……上個月。
他都已經離職那麽久了,哪兒還有什麽實習生跟他發消息?
而他居然也不辯解,我皺着眉,站在原地盯着那條消息看。
直到宴西川見我好一會兒沒動靜,喊了我好幾聲:“夏夏,夏夏……”
我才回過神,目光有些複雜地喊了聲:“宴西川。”
宴西川看着我,目光認真而溫柔。
“嗯,怎麽了?”
我搖了搖頭。
也是,宴西川自己也不記得,我問他能問出什麽呢?
“沒事,我們走吧。”
【夏:沒事,随便問問。】
我低頭回了消息,跟上宴西川的步伐。
從公寓走下去,我和他慢慢地散步走到地鐵站,我說:“宴西川,你明天不要給我送早飯了。”
宴西川抿唇,手指下意識蜷了蜷。
“為什麽?”
“明天是周末啊,我周末早上都不吃東西的。”我忍不住笑,“而且每天早上起那麽早,你不嫌累嗎?”
我想,我自己追人都沒這麽勤快。
……現在肯定是沒有的。
要是之前,也許會。
畢竟我們已經不再年輕了,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是精力充沛活力無限的,但經歷的事情越多,心态越平靜,也越來越計較得失,更不願意委屈了自己。
宴西川像是例外。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宴西川的記憶回到了五年前。
我舔了下唇角。
“我不嫌累,但你如果不喜歡,那我就不送了。”
宴西川想擡手,到中途又放下。
我搖頭:“你也知道我早上都是自己做飯的,你送過來早餐我也不吃。”
宴西川說:“那就不送了。”
“西川,”我喊他的名字,“我現在相信你之前的話了。”
宴西川看着我,在想我相信他之前說過那句話。
我說:“我相信你一直在愛我。”
宴西川手指摩挲了一下,有點不太自然,我忍不住笑他,“你這樣子,好像我第一次給你表白呢。”
宴西川笑:“你相信我愛你,我覺得很開心。”
他這樣笑有點憨,但很可愛。我是這麽認為的。
看了我一會兒,宴西川又說:“夏夏,我真的很開心。”
我點點頭:“我知道。”
他向來情緒外露,我當然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被他的笑感染,我也忍不住笑了,低頭縮了下脖子,突然之間,我好像和宴西川一樣變得純情,我們相對着笑,享受着這一刻令我們感到幸福的時光。
這樣的時光可并不多見,我想。
我們笑了一會兒,宴西川說:“我送你到小區樓下再回來。”
我這次沒有拒絕,我說:“好。”
我們誰都沒有再提關于離婚的任何事情,也都刻意忽視了我們在此之前的種種事情,仿佛我們只不過是一對再尋常不過的小夫妻。
至于我遺忘了什麽,我也沒有告訴宴西川,宴西川也沒問我。
結婚後,他再沒有強迫過任何我不願意的事情,這讓我感覺很自由,也很舒服。
我們之間的,真正的愛情,就像是波伏娃曾在書中寫到的一樣:“愛情是巨大的殊遇,經歷真正愛情的男人和女人,他們的生命會因此充盈豐富起來。”
即使什麽樣的生活都是生活,即使如今已經有太多的人将愛情污名化,我仍然相信愛情真的存在,就像我清楚地知道,它曾經存在過我的生命中,又或者,它一直存在,并沒有過去,只是我遺忘了這種感覺,我以為它并不存在。
我想這個世界上一定還存在着很多對像是我們這樣的夫妻,我們的感情沒有太多轟轟烈烈的事情,卻細水流長在生活中,看似并不重要,可就像是呼吸——沒有人不需要呼吸。
回去的路上,我們兩個人坐在并不擁擠的車廂內,宴西川從兜裏拿出耳機問我:“聽歌嗎?”
我接過他遞給我的耳機,戴上。
我們共享同一首歌,就像是我們共享此刻的感情。
流動着的,一些說不清的,道不明的,又也許也不需要說得很清楚明白的感情。
因為愛與我們同在,我們都懂得。
宴西川随身帶耳機這個習慣是因為我,他仿佛每一處都能激起我對往事的回憶。
我覺得男生戴有線耳機會比無線耳機帥,有種更随意的,更慵懶的氣質。
加上宴西川有時候會穿襯衫,當然,他穿T恤也一樣好看,只是我更喜歡看他穿襯衫,有點清冷,有點冷漠,但他會對我笑,我無法抗拒他對我笑。
沒有人能抗拒。
我們會同時坐公交坐在公交車的前後座,一邊聊着天,一邊數着站點到我們想去的公園,晚上再一塊回來。
有時候也會去別的地方,如果他想去。
我很少會自己想去什麽地方,大多是宴西川說自己想去。
我說:“那好,我們一起去。”
一般會是一個周末,我早上起不來,他過來送早餐,我等他的早餐到了再從床上爬起來,吃過早餐,給他發消息,他再過來找我。
我們所在的大學算是一個比較知名的旅游城市,大部分景點我們兩個人都一塊去看過。
要說是宴西川帶我出去玩,其實他更喜歡呆在我身邊,因為我更宅,周末他如果不過來找我,我能在宿舍呆兩天不覺得無聊。
宴西川帶給我的,遠比我記憶中的更多。
下了地鐵,我和宴西川一塊往我住的地方走。
我說:“明天是周末,醫生上班嗎?”
宴西川搖頭:“不。”
我點點頭:“那明天你別過來了,中午我去公寓找你,我們再一起吃飯。”
“你想吃什麽?”宴西川乖乖點頭,又問。
“我買了菜帶過去,給我當廚師再讓你買菜,豈不是顯得我太過分了?”
宴西川搖頭:“不過分,我很開心。”
我笑,正好到了小區樓下,說:“回去吧,我明天到時候會給你打電話的。”
宴西川有點不能相信,說:“那你一定要跟我打電話。”
我點頭:“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宴西川退了一步:“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我再次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宴西川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你要是不給我打電話,我真的會傷心的。”
我忍了忍,還是忍不住笑出聲。
怎麽宴西川都這麽大了,還會對我這麽撒嬌啊。
而我居然像是從前一樣,又一次心軟了。
笑完,我板着臉點頭,搖了搖手,“我也上樓了。”
我沒等宴西川再說什麽,往樓梯口走去,到了樓上,我洗了一口氣,又低下頭笑了一下,摸了一下我的臉,走到洗手間去洗手,再次摸了摸我的臉。
已經不早了,我坐在沙發上刷了會兒手機,又去洗了澡,刷了牙躺在床上。
也許是今天心情不錯,我很快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醒過來,我從枕頭邊摸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早上十點,揉了下頭發,我又平躺了一會兒,這才從床上坐起身,起身去洗漱間洗漱。
洗漱完,我再拿起手機,看到了宴西川發過來的消息。
【宴:醒了嗎?】
我點了點手機。
【夏:嗯。】
從卧室出去在冰箱找了杯酸奶喝,我一邊看着公司員工閑聊的消息,一邊時不時回一句。
喝完酸奶,我把盒子扔進垃圾桶,又走進卧室去找衣服換上,化妝,等一切收拾好,我出門,看到宴西川的又一條消息。
【宴:我過來接你?】
【夏:不用。】
【宴:那你什麽時候過來?[鴨鴨等待.jpg]】
【夏:現在出門。】
【宴:那我在樓下等你。】
我摁滅了手機,沒再回消息。
從這邊坐地鐵到了那邊,随後去了超市。
比起我公司附近的超市,這邊的超市我反而來的次數更多一點,即使我已經有近一個月沒過來了。
買了東西,走進小區,我突然想起昨天我婆婆發給我的消息。
宴西川既然沒有離職,那之前跟他發消息的人,究竟是誰呢?
印象裏,宴西川沒什麽熟悉的女性朋友,更別說暧昧對象。
我站在原地想了想,搖了搖頭。
現在思考這些也想不出什麽結果,我自己一個人在這裏想,倒不如直接去問宴西川來得快一點。
我不喜歡把事情憋在心裏自己一個人疑神疑鬼,有什麽事情不如直接說明白,就算傷害也是直白猛烈的,不過總比暗地裏肮髒惡心人好。
宴西川也是這樣——除了離婚的時候。
他什麽話都沒說,也沒辯解,只是很平靜地接受了我告訴他要離婚這件事情。
他當時在想什麽我已經沒有辦法知道。
不過此刻看着在日光下在不遠處看着我招手的宴西川,他現在的心思應該很好猜。
他的表情讓我深覺——
一切都不算太晚。
一切都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