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鯊魚
鯊魚
終于說出口了,我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輕松感。
仿佛是積郁許久的沉疴在這一刻被我撕開,很痛,但終于得以找到康複的方法。
宴西川垂下眼簾,手指蜷縮着,似乎想說什麽,但是想了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我沉默着,這個時候,我想我不管說什麽都沒有任何用處,因為傷人的話已經被我說出口了,之後再怎麽挽救,傷害就是傷害。
時間一點點過去,我的目光看向窗外,窗外依舊晴朗,是難得的好天氣。
而我們在這樣的天氣裏對峙。
我想宴西川也是想說些什麽的,只是一時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又或者說,他也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麽話來挽回。
如他所說,他遺失了我們之間的記憶,他惶恐那些過去,又因為那些記憶而感到無從下手。
我依舊沉默着,我什麽都不想做,也不想說話,坐在宴西川的身邊,我甚至懶得去挪動我的身體讓我離宴西川遠一點。
我的思維,在這一刻被我強行阻止發散。
宴西川只是看着我,而我避開他的目光。
我不願意跟他對視。
西川啊西川,西川啊西川。
我們究竟是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你一定非常疑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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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着頭,手指蜷縮着,雙腿朝後坐的時間太長了,我感覺有點麻,但我依舊沒動。
我垂着眼,仿佛一座靜默的石像。
宴西川終于開口了。
“夏夏。”
我應:“嗯。”
宴西川再次說:“夏夏。”
我沒有擡頭,我不想面對此刻他的目光。
我說:“有什麽話可以直接說。”
宴西川抓着我的手,說:“夏夏,既然有什麽可以直接說,那為什麽你不告訴我這些呢?為什麽你要隐瞞我們的過去,你讓我怎麽做呢?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連怎麽挽回你的辦法都找不到,你要我怎麽辦呢?”
“我們已經度過了這麽長時間,夏夏,我們已經在一起十年了,即使我失去了一段記憶,但我還是想不通究竟為什麽,我們的生活究竟變成了什麽樣子,我一無所知,如果我們的感情遇到了任何問題,我們都應該積極找辦法去應對不是嗎?夏夏,為什麽?你能給我一個理由嗎?你不能在我一無所知的時候判我死刑,我不甘心,夏夏。”
——“你不能在我一無所知的時候判我死刑,我不甘心,夏夏。”
可我要說什麽呢?
其實我也不記得?
他一定會以為這是一個借口。
“夏夏,夏夏啊。”
他的聲音帶着幾分顫抖,是那種快要哭的顫抖。
在我的記憶裏,宴西川哭過嗎?
我好像不記得了。
我沒說話,因為我知道不管我說什麽或者做什麽,或者我不說什麽不做什麽,最終宴西川還是會同意我的要求,我們還是會分開。
宴西川總是拿我沒辦法的。
他從來不會不答應我的任何要求,哪怕離婚也是這樣。
最多,他只會像是确認一樣地再問一遍,“我們真的要離婚嗎?”
只要我說“是”,他就不會再糾纏。
我對此感到安心,因為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是我所主導的,我擁有對這段感情和這段關系說不,說放棄的權力和能力。
事實上,如果宴西川說不要,我也會坦然接受我們分開。
我如此篤信我們之間的關系,也是因為我們都是成年人,都會為彼此的選擇而擔起責任。
“為什麽我們一定要分開呢?”
他又問,他低頭看着我,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我垂着眼,沒有擡頭,也沒有說話。
宴西川手指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袖,就像從前一樣。
在我生氣的時候,他道歉之前總會做這樣一個動作,我早已習慣。
他的手指很好看,修長骨感,聽他說,他小時候學過鋼琴,不過沒有學特別久,上了初中可以住校之後,他就沒有再學過了。
我對宴西川的過去很熟悉。
宴西川對我的習慣也很了解。
就像他分明也知道這個動作會讓我想起什麽,也同樣知道這個動作會讓我心軟。
我确實心軟了,我甚至在這一瞬間想,可能是我說的話太重了,可能他确實不能太快地接受我們之間關系的轉變,可能确實需要他再緩緩我再告訴他這件事情——宴西川很會拿捏我的心思,到現在也是這樣。
我并不為此感到生氣,我只是有些好奇,他是真的覺得,挽回了就可以回到從前嗎?
在他什麽事情都不清楚的現在,他真的會覺得我們的關系會變好而不是會變得更壞嗎?
但我依舊什麽都沒說。
我沉默着坐了一會兒,沒有動,宴西川也收回了手。
我們坐在地毯上,感受着外面漸漸暗下來的天色,一切沒有說出口的話,好像也在這樣的時間裏變得不再重要。
太陽還剩下一抹就要消失的時候,我察覺到宴西川站了起來。
他說:“我去給你做飯。”
我沒說話,但也沒拒絕。
我并不是不理解宴西川此刻的行為,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宴西川居然也會有逃避的這一天。
就算是我們兩個離婚,他也沒有逃避,現在究竟再逃避什麽呢?我其實并不明白。
可事情有時候并不需要明明白白,因為生活過得太清楚,就不太有趣了。
我坐了一會兒,拿起手機看到上面我婆婆發過來的消息。
【何秀:西川離職了,你記得告訴他,他明天早起不用去公司。】
宴西川離職了?
什麽時候的事情?
我懵了一下,我不知道。
随後我想,大概是在我們分居之後,他也沒有告訴我的義務,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沒有太多關系需要他對我解釋了。
那他離職之後住在哪裏?
他不住在家裏,也不住在公司,他住在哪裏?
我也不過是這麽一想,之後就站起身,走到廚房門口,靠着門欄看宴西川動作,說:“你離職了,明天不用早起去上班。”
也不知道是此刻空氣太安靜,又或者是其他什麽原因,我居然在此刻想到了如果宴西川沒有離職,又不記得公司的事情,最後結果是不是依舊是離職?
宴西川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之後低着頭繼續洗海鮮。
我又看了他一眼,之後從廚房離開去卧室。
他白天準備工作還沒做完就被我打斷,等他做晚飯已經是晚上九點。
我們兩個人坐在餐桌前安靜地吃完飯,一個人回了一個卧室。
之後的幾天,我們兩個人就像是租了同一個公寓的兩個陌生人,就連吃飯都不在一起。
宴西川習慣早上七點就起床,而我總是避開他的起床時間,等到了快十點才從卧室走出去。
第一天,他還有點欲言又止,之後的三四天,他已經學會了對我視而不見。
也許并不是視而不見,而是他也清楚,不管他做什麽,都改變不了現在的狀況。
我已經不對他的任何事情抱有好奇心,這就是我們現在的狀态。
而宴西川呢?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樣已經不再對彼此的任何事情産生好奇,我并不知道。
我呆在家裏,偶爾走出卧室去找外賣,要麽就窩在房間裏看一整天的電影。
我們沒有交流,即使我有很多次,都看到了宴西川的欲言又止。
但只要他不開口,我也不會主動開口去問,這仿佛已經變成了我們之間的另一種默契。
偶爾,在我看電影的中途,我會想,我要怎麽告訴他我們要離婚的事情,只要想到這件事情我就會感到煩躁,一種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居然還沒有解決的煩躁幾乎讓我沒有辦法專心看電影。
而宴西川的安靜程度我并不是第一次知道,在這個房間裏,他不會故意弄出動靜讓我有一絲一毫的察覺,他像是一個安靜的租客,住在我的隔壁,我們沒有溝通,但也算是和諧。
到了第五天,我終于忍不住,也沒有辦法繼續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了。
我換上一套還算新的衣服,推開卧室門,看了一眼客廳,沒有看到宴西川的身影。
随後,我敲了敲宴西川卧室的門。
我站在門口,聽到裏面拖鞋啪嗒的聲音,一直到門口,他打開門。
他的眼眶和鼻子都是紅的,一雙狗勾眼含着水光,還沒說話就先吸了吸鼻子,輕咳了一聲。
——他感冒了。
記憶中他上一次感冒還是在兩年前,他每次感冒都病來如山倒,讓人措不及防。
“夏夏,怎麽了嗎?”
他原本清澈的嗓音帶着厚重的鼻音,聽起來有點悶悶的。
我原本就要說出口的話猶豫了一下,問:“吃藥了嗎?”
宴西川眨了下眼睛,擡手揉了揉,他這個動作是因為感冒導致呼吸不暢眼睛産生了酸意,然後再次吸了吸鼻子,“剛剛吃過藥打算睡覺。”
我沒有擡手測他的額頭溫度,我看出宴西川是希望我這麽做的。
但我還是什麽都沒有做。
我再次問:“下午想吃什麽?我幫你一起點,吃過飯再睡吧。”
宴西川再次眨了下眼睛,我看着他擡起的手,說:“別揉眼睛,一會兒眼睛越來越紅了。”
他明顯怔愣了一下,然後心情愉悅地放下了手。
“我想吃燒烤。”
他幾乎是立刻這麽說。
我無奈,順着他的心意說出他想聽的那句話:“感冒了吃什麽燒烤,我給你點李家粥鋪的瘦肉粥,等等送過來你喝了就去睡覺,別不蓋被子。”
他的小心思太直白,我沒有拆穿的想法。
就算是順着他又能怎麽樣呢?
我這麽冷漠又冷靜地想。
強硬地将心底驀然升起的愛憐和悸動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