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鯊魚
鯊魚
我究竟還愛不愛我的丈夫。
此刻我看着他,我可以肯定地說,不愛了。
雖然我已經想不起為什麽,雖然和他說話,我心中感受五味雜陳,可是我可以非常肯定地說,我不愛他了。
宴西川回頭看向我,一雙眼睛染着幾分水光。
他仿佛是一個脆弱的小獸,而我正在傷害他,武器叫做愛。
這是我第一次直白地感受到,愛也是可以傷害人的。
他愛我,他就把這個名叫□□的武器親手交給我,而我可以輕易用此刺傷他。
他手指還沾着洗食材的水滴,在陽光下顯得晶瑩剔透。
“沒事,我先處理好,一會兒做給你吃。”
我不覺得我的語氣有什麽異常,這跟他失憶前我對待他的聲音并沒有什麽不同。
他顯然感覺到了,可是他一點都沒有想要強迫我什麽。
我想他也許是知道,戳破這層表象的和諧并沒有什麽好處,除了讓我們短暫的和諧迅速走向冷漠之外,毫無用處。
我記得我們第一次鬧分手,因為什麽我已經忘記了,可我還記得我說了分手之後他過來找我複合。
他站在公寓樓下,一直等到天黑,等到公寓樓關門,也沒等到我走出去。
他第二天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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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終于受不了去找他,我說:“宴西川,你別這樣,我們要是分手也要鬧得那麽難堪,就太沒意思了對吧?”
“夏夏,但是我還喜歡你,你不是也還喜歡我嗎?”
宴西川目光含着水光,他的手指想要觸碰我的手指,而我在他快要觸碰到我的手指的時候,說:“算了吧宴西川,我們可能确實不太适合在一起。”
我撇開自己的目光,不去讓自己因為他太過懇切的目光而感到心軟。
我這時候當然是喜歡宴西川的,可是要談愛,或許太深了點,所以我可以非常果斷地選擇放棄,因為對我來說長痛不如短痛,我并不覺得愛情是我生命的全部,也并不覺得宴西川真的非我不可,只是我們分開的時間太短了,所以給了他他不能離開我的錯覺。
宴西川還想說什麽,但是看着我的态度,沉默了一會兒。
我察覺到沉默,擡眸,突然對上他的眼睛,心髒的某處緩緩坍陷,我眨了眨眼睛。
他立刻感受到了我的軟化,說:“夏夏,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抿着唇,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從樓上走下來的時候,我想,我必須要跟他分手。
因為他試探我的生活底線,因為他想要一步步讓我完全依附他而存在,他的目的性實在是太明顯了,以至于我很快就察覺到了。
即使我依舊很喜歡他,可是我沒有辦法容忍我依附着別人生活。
“我保證以後不會管你吃什麽了好不好?”
他說得那麽真切,讓我輕而易舉地原諒了他。
如果是現在的我,只會狠下心遠離他。
要不怎麽說從前呢?
不過,他确實自從那次之後,就沒有再試圖改變我的習慣來習慣他的習慣。
我們在這件事情上達成了短暫的共識,但是很快,我們再次迎來的吵架。
一對夫妻磨合需要多長時間?
我并不清楚。
我的父母雖然恩愛,但是從來沒有跟我聊過他們之間的感情生活,雖然他們對我很好,我也能感受到他們的恩愛,可是我确實并不知道一對相愛的人,是怎麽樣一步步走到一起的。
我和宴西川,也只是在這樣的生活中一步步走向同步。
生活的瑣碎并沒有讓我們的愛意消失,偶爾的波折反而會讓我們的更加珍惜現在的生活。
我看着宴西川,我說:“我現在還不太餓,我們坐一會兒吧,何況你剛出院就做這些,讓我覺得我好像是在虐待你。”
宴西川并沒有聽我的話,只是固執地洗着手裏的東西。
我終于忍不住走進廚房,走到他身邊,我說:“宴西川,你別這樣。”
——宴西川,你別這樣。
多麽熟悉的對白,他幾乎是被這句話驚到了一樣放下了手裏的東西,轉頭看着我,說:“夏夏,我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他如此迷茫,讓我也産生了幾分迷茫的情緒。
他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我又怎麽知道呢?
他這樣看着我,我也這樣看着他,我幾乎分不清究竟我們兩個人是以什麽情緒站在這裏。
我說:“我們休息一會兒吧。”
他低下頭,發梢遮住了他的眉眼,讓我一瞬間感覺到他身上被隐藏得很深的陰翳。
我仿佛再次想起來我初次看到他時的模樣——
同鄉聚會,他被朋友硬拉過來,百無聊賴地靠着一邊的牆,一只手裏拿着一瓶易拉罐裝的雪碧,情緒恹恹地看着熱鬧的中心場,包廂很吵,可他站在一邊,仿佛将整個世界隔絕開,一點都不在意周圍發生的一切事情。
他那時也是略長的發梢,似乎有一段時間沒打理了,但是因為臉好看,頭發略長反而讓他的氣質多了幾分引人入勝的憂郁。
聚會上不少女生悄悄注意他,但他一點都沒有為此感到什麽特別的情緒。
他是早就受過這樣目光洗禮的人,我只是因為朋友說起看了他一眼,就這麽覺得了。
之後,我因為想去洗手間,越過他的時候,因為包廂內開的燈太黑,不小心踢到了他,我很快小聲道歉,之後轉身去了洗手間。
我們全程沒有對話,我單方面說完之後就很快離開了包廂,之後再見面,也沒怎麽對話過。
宴西川喜歡我這件事情,到現在也是我沒有辦法理解的一件事情。
我到現在也難以理解,為什麽他會喜歡我,并且看起來仿佛情根深種。
我最終什麽都沒說,漠然地走到客廳坐下。
我們的客廳沒有買大沙發,只是買了幾個懶人沙發,但是鋪了覆蓋整個客廳的大地毯,前面是一個超大的電視屏,因為我們兩個人周末如果不出去玩,就會在家裏看電影,所以當時選電視特意選了一個最大的。
宴西川沒幾分鐘就走過來坐到了我的身邊。
坐了沒一會兒,他往這邊挪了挪,一直到我們的胳膊貼近胳膊,我們的腿貼着腿。
宴西川很喜歡身體的親近。
擁抱,接吻,甚至是做-愛。
只要是跟我接近的方式,他都很喜歡。
而我也并不排斥,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是會想要時時刻刻和對方親近的。
我也是非常非常地喜歡過他。
我愛他,但已經過去了。
“夏夏。”
沒過一會兒,他開始叫我的名字。
我扭頭看他:“怎麽了?”
宴西川手指揪着我的衣袖,想了想,說:“夏夏,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但我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我當然沒有生氣,我沒有生氣的必要,我只是不知道我究竟該用什麽态度對待他,我也不知道我們之後要怎麽辦。
我将他帶回家了。
然後呢?
接下來的日子我要怎麽選擇?
我是不是應該像所有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跟他相處,還是應該找個機會告訴宴西川所有的真相。
按照宴西川之前的習慣,我們不可能分房睡,所以我必須要接受他所有親近的行為。
可我真的能夠接受嗎?
我不那麽肯定。
“西川,你身體還沒好,我們暫時先分開睡好麽?”
我這麽說。
宴西川目光出現半分錯愕,随後說:“可是我已經康複了。”
“而且,”他頓了頓,“我出院就是因為想跟你睡一起。”
他一向如此直白,我并不意外。
“那如果我不想呢?”
宴西川沉默了一會兒,最後說:“好。”
他還是答應了,我更不意外。
我對宴西川的習慣和行為太熟悉了,我說什麽他會有什麽反應我都了解得徹底。
曾經我也是深愛着他的,這些仿佛根植在身體裏的東西,并沒有因為我不再愛他而消失,只需要一點點引子,就能從我的身體裏連根拔起。
我手指緩慢地縮回去,最終又舒展開。
“西川,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之前的事情了嗎?”
宴西川看着我,問:“是不是我把什麽重要的事情忘記了?所以你現在才會這麽難過,夏夏,我會努力想起來的,你不要抛棄我好不好?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他究竟能不能沒有我,這件事情已經經過了檢驗。
沒有我,他的生活依舊在繼續,只是我們兩個人之間沒有了聯系而已,這并不重要。
或者說,這并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重要的是,我現在在他的身邊,我不快樂。
我總是回想起從前的事情,我不快樂。
——我不快樂。
我不想讓我的生命祭奠在這段婚姻裏,我要離開這段婚姻。
我恍惚想起之前我為什麽會想要離開這裏了,因為這裏裝滿了我和他之間的回憶,好像我不管在哪裏都能夠想起他似的,可是我并不想要想起他,我也不想要繼續想起這些回憶。
我想開啓新的生活,而不總是被噩夢驚擾。
我說:“宴西川,你可以沒有我,只是你太習慣我在你身邊了,所以你才會以為你不能沒有我。”
我将這句話說了出來,我突然感覺很暢快。
是啊,是啊,他并不是一定要在我身邊生活,我也并不是一定要被捆綁在這段婚姻裏。
我們之間,其實可以擁有完全不同的,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只是我們都忘記了。
只是這有點艱難,因為我們需要剜掉殘留在身體內的腐肉,過程漫長而痛苦,但最終,我們都會痊愈。
……毫無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