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鯊魚
鯊魚
假如,我是說假如。
假如宴西川曾經讓我有過半分讓我心痛的回憶,我大概不會像現在這樣糾結。
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想起我們之前的記憶,這讓我心痛不已。
和他們一起吃完中午飯,我去外面的手機店給宴西川買了個手機。
又拿他的身份證給他補辦了電話卡。
既然手機已經找不到了,我也沒有糾結一定要找到之前的手機,找到也沒有什麽用。
買完手機,我又往醫院走。
——不知道是我太久沒有在街上閑逛,還是我已經對這個城市陌生到了這個程度,我居然有些久違的不知道如何與這座城市共處。
我又想起病房裏的宴西川。
送我出來買手機的時候,他說:“夏夏,我真的很喜歡你,我一直很喜歡你。”
他說得很突兀,仿佛我是要離開他,而不是單純地去買個手機。
我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句話,第一反應不是感動,而是難過。
是啊,真的好難過。
為什麽要這樣呢?
為什麽偏偏是在我們離婚的時候,你出了這樣的事情,又來告訴我你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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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我們這五年發生了什麽事情,而我也沒有辦法狠心地告訴你,我們已經就要離婚。
為什麽偏偏是現在,為什麽呢?
我一定從前也是很喜歡你的,可是偏偏現在,我們卻要經受這樣的事情。
讓我難過的是,我們也是相愛的,卻也會走到這一步。
我緩慢地從手機店走回病房門口,見宴西川正站在窗前。
他站得筆直,正看着窗外,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若有似無的飄渺感。
他很少會給我這樣的感覺。
仿佛他離我很遠,我們之間的距離,好像一下子就被他拉遠了一樣。
我站在門口,一時間不知道我應該走進去,還是繼續站在門口等待他發現我。
我想起我們的從前,他總是能很快發現我的存在。
——那是我們在一起一年,他在上課,而我提前一節課逃課到他的教室,坐在他身後,等着給他一個驚喜或者驚吓。
可他仿佛一點都不意外我的到來,轉回頭無奈地跟我說:“你也不怕下節課點名。”
每次這個時候,我就會仗着階梯教室,伸手去揉他的頭,而他也一點都不會生氣,無奈又寵溺地看着我,任由我将他的頭發揉得亂糟糟。
我認識的其他男生,如果有人動他們的頭,都會下意識躲避,但是宴西川不一樣。
我之前問過他,你怎麽都不會躲開我?
他說:“如果是別人,我當然會躲,但是是你,你摸我的頭,我會感覺很幸福,因為你一定是在愛撫我。”
我當時被他的形容詞逗得笑了半天。
“愛撫”是什麽鬼啊!
我只是覺得他好可愛,不自禁想要揉揉他的頭而已。
宴西川總是在某些時候顯得格外可愛,讓我忍不住更喜歡他一點。
我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着坐在了病房旁邊的椅子上。
我又忍不住開始回想,我們的過去。
十年可以創造多少回憶?
我想,一定是非常非常多才是,像我,現在明明已經想起了很多事情,可是依舊不完整。
也是,怎麽可能讓我在這幾天的時間裏就想起之前的所有事情呢?
如果時間真的這麽容易被荒廢,那麽這個世界上最容易被獻祭的,一定是記憶吧。
我手上還拿着宴西川的手機,我剛把電話卡插進去,等着手機開機。
我沒有翻別人的東西的習慣,等手機開機,就摁滅了,又坐了一會兒,正準備站起身,宴西川卻推門出來了。
我扭頭看見他,他有些錯愕和訝異,随後而來的是我們面對着面的沉默。
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形容我們現在的情況,我只是很難回憶起,我之前是怎麽面對他的。
此時此刻,我居然不知道要做出什麽動作,什麽表情,說出什麽話來填補我們之間的空白,我明明對我們之間的記憶那麽清晰,可我卻絲毫不知道我該怎麽做。
一定是我還沒有想好,我想。
我沒有準備好要繼續和他做夫妻。
夫妻代表的意義是什麽,沒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
即使我知道,我要面臨的是什麽,可是我還是會有些惶恐和猶疑。
好比現在我面對他。
他真的像他說得那樣喜歡我嗎?
我難過之後,就會開始懷疑,他說的是真的嗎?
我甚至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在騙我,是不是醫生也在騙我,他是不是根本沒有失憶?
我不知道。
這一切,我都不能完全肯定。
我對于我沒有辦法控制的事情,總是也沒有辦法肯定。
從前對于宴西川,我是肯定的,現在卻不敢肯定了。
我想我必須要說點什麽。
可是我到底要說什麽呢?
我也不知道我要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宴西川說:“怎麽來了要站在外面?”
他抿了抿唇,像是有點委屈,又好像有點抱怨,“你不想進來嗎?是不是因為我沒有記憶,所以讓你生氣了?”
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得來的結論,看着他的臉,我想伸手,又忍不住收回。
——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
不知道從外人的目光看起來我們兩個人是什麽樣子。
我擡頭,對上他含着淚光的眼睛。
我的眼睛也變得濕潤。
一切不言而喻的事情,好像都在這樣的對視中釋然了。
他怔然,而我盯着他——他一定知道我在想什麽,他一定知道。
此刻我突然知道,他一定是明白了什麽。
也許他真的失憶了,可他應該也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不比從前,這兩天他的小心翼翼,都只是為了讓我不要抛棄他。
我知道了。
沒有任何比現在更清晰的一刻,我有這樣明晰的認知。
宴西川真是個不會掩飾情緒的人,不,或者說,他只是不會在我面前掩飾情緒,他實在是太緊張了。
因為知道了我對他的态度異常,因為知道我們之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
哪怕他丢失了五年的記憶,可是,可是,他看到我就知道我已經不再愛他變成了一件事實。
卻因為我願意欺騙他所以變得那麽開心。
這個世界上還會不會有這樣一個傻子?
居然能夠因為這樣扭曲的事情而開心。
他愛我。
我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清楚。
而我到底喜不喜歡他。
我卻開始迷茫了。
如果是昨天之前,我可以斬釘截鐵地說,我不喜歡他。
可是這一刻我卻猶豫了。
我說:“宴西川,你明天還回公寓嗎?”
他緊張地抿了抿唇,問:“你回去嗎?”
他似乎也并不意外我會說公寓。
“你明天出院。”我說,“我來接你回去吧。”
他點點頭,說:“好。”
他又露出笑,是我熟悉的,仿佛是我初次見到他時他對我露出這樣的笑,純真仿佛孩童。
“我們一起回去。”
他說。
他的聲音是我一直以來都很喜歡的。
因為不抽煙,所以不會顯得沙啞,年齡漸長的現在,聽起來沉穩,卻沒有失去少年感的清亮。
我點頭,終于摸了摸他的頭發。
“我們進去吧。”
他拉着我一塊往裏面走,又說:“我站在窗口看了好久都沒有看到你,你不是從大門進來的嗎?”
我恍然明白,他站在窗口在看什麽。
我說:“我是從東門走進來的。”
醫院一共有三個門。
東門,西門,還有南門。
南門是大門。
“這是給你買的手機,電話卡也已經給你補辦好放進去了,沒有密碼,”
我把手機遞給他,坐在病床旁。
宴西川接過手機,問我:“你的手機號呢?”
我說:“什麽?”
他說:“你的手機號有沒有換?”
我說:“沒有。”
他眯着眼睛笑了笑,這表情真的很像一只狗——很可愛,讓我想摸他。随後他低頭,打開撥號界面,很快輸入了我的手機號,給我打了個電話。
看着我拿出手機,手機界面跳躍着他的手機號他才放心。
我對這一切都沒有說什麽。
我想,一定是還有什麽事情,等待着我們共同去驗證。
而我也在等待,等待他想起一切,這樣我就不需要有任何負擔地和他分開。
現在的他沒有我們之後五年的記憶,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們的感情從最高點到了要分開的時候,我現在要告訴他這一切,對他來說,是對我們過去的傷害。
我也是不忍心傷害我們的過去的。
我多麽希望,停留在我們過去記憶裏的美好,一直不要變。
日後,也可以作為一件值得回憶的事情,老了以後拿出來給兒孫講。
我的丈夫,宴西川。
是很愛我的。
至少曾經是。
我一直都相信。
他檢驗了這件事情,終于相信我沒有騙他,于是心滿意足地說:“夏夏,我們明天回家,我給你做可樂雞翅和麻辣小龍蝦。”
難為他得了這麽一場病還要惦記着給我做飯吃,我不知道我這一刻的表情到底是什麽樣子,一定是失态極了吧。
否則他不會立刻坐在我面前,雙手捧着我的臉,滿是心疼地說:“夏夏,你別哭,你別哭,你哭得我都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我想安慰你,但是我不知道我們這五年我到底讓你經歷了什麽,一定是我沒有做好,我居然讓你這麽難過……”
宴西川。
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