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鯊魚
鯊魚
我沒有想起來我的鑰匙放在哪兒了。
——我之前也有丢三落四的毛病,宴西川已經習慣。
他看到我的表情明顯愣神,立刻想到了為什麽,忍不住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
“怎麽都這麽大了還能忘記這事兒啊?”
他的表情太過于稀松平常,以至于我怔愣的表情此刻顯得尤其不搭調,讓我産生了莫名的心虛。
究竟是我的心态變了,還是我們相處的時間太多,以至于我忽視了我們之間這麽久以來的溫情。
我想不起來了。
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我為此刻我費力地想從前我們相處方式的模樣感到狼狽,此時此刻,我不知道該如何同他相處,我想他大概也有些這樣的感覺——
我擡頭看他。
他的表情依舊輕松,嘴角的笑自從我承認了我還喜歡他就沒有平過。
他如此容易滿足,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細想起來,他對我的要求從來都沒有很高。
即便是我如此粗心大意,甚至經常需要他來幫我收拾爛攤子,我也半點沒想起他對我有過片刻的狠厲面孔——他對我确實是很好的。
我想起我們結婚第一年的時候,宴西川剛工作三年,在部門內已經混到差不多的位置,時間上也變得寬裕了很多,我們每周末都會開車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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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周末兩天,總要去周邊城市玩——就連周末在高速路口值班的小姐姐都認識我們了。
記憶最深刻的一次,是我們去一個農家樂玩。
我和他,我們兩個人在游艇上接吻,激浪沖起的浪為我們鋪成了一條花路。
那天下了游船,他突然跟我說:“夏夏,我好愛你。”
我還有點被這樣的刺激搞得沒有平靜下來,而他在我身邊,激動的紅從臉一直紅到耳根底。
我踮着腳尖,再次吻上他。
平日裏我們很少會在外面接吻,偶爾接吻也只是淺嘗辄止,那天我們卻都很激動。
我想那時我是真的愛他的,因為那天我們就連晚上回到家裏,情緒也很高漲,甚至擁抱纏繞都是最熱烈的姿勢和力氣,恨不得将對方揉進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不停地吻我,吻我,好像這個世界上只剩下相濡以沫這一件事情。
我只是環抱着他的手臂不斷收緊,我希望我們可以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我們少有這樣激烈的時候,那次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我只要跟他對視,就忍不住想起我們那次的事情。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忍不住吻我。
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一定是有真摯的愛的。
可是這份愛意究竟可以存在多麽久,我們無法判斷,也無法預料到。
我此刻的心情,是不是為了這份愛,我不知道。
我只是忽然,忽然感到很難過。
這種難過讓我的喉嚨仿佛堵住,我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我們對視,可我無法說出口任何事情。
那一瞬間我想,也許我應該對他承認,我們就要離婚了。
——我不知道一份感情可以存在多久,可是毫無疑問,我們的感情并沒有保存到我們白頭。
不過十年而已。
我想。
我又想,十年其實已經不算短,多少人的感情甚至無法超過十個月,而我們的感情堅持了十年。
去年我問他,你會和我離婚嗎?
那是我發現那個實習生事情後的第三天,他的表情已經變得冷靜,只是轉頭看了我一眼,接着沉默了很久,說,如果你要離婚,我們就離婚。
我沒有說話。
我沉默了很久,回到了卧室。
從看到短信開始,我就已經和他分居,而他也沒有做出任何挽回的行為。
我有些慶幸,還有些說不出的情緒,也許可以稱為失落。
我不知道其他快要離婚的夫妻相處模式是什麽樣子的,但我想我們不過是芸芸衆生中的其中一對,實在是太渺小也太平常,甚至離婚的理由也更多是因為沒有了感情,而不是因為這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實習生。
如今想起來,當時的我至少應該做出一些心痛不已的行為和表情,不要讓我想離婚的表情太明顯,讓他那麽輕易地察覺到。
他同意了。
我很意外,但細想,也并不意外。
也許是他對我的感情,和我對他的感情同樣,我們都沒有力氣再維護這段感情,也沒有力氣再重修于好——或許也用不到這個詞語。
我們的感情并沒有太激烈地破裂過,我們也沒有争吵,至少在我記憶裏我們是沒有争吵的。
我們只是不愛了。
我低下了頭,沒說話。
如果他沒有失憶,我大概會說“太久沒用了,不記得了”。
可他已經失憶了,而剛才因為我的鬼迷心竅,又對他撒了謊,再說這句話難免要讓他追問。
我現在不想要面對任何人的追問,也不想做出任何事情來改變什麽。
我只想等他恢複記憶。
我想,只要他恢複記憶就好了。
我這樣安慰我自己,可我無法欺騙我自己的是:
我們暫時需要住在一起。
甚至因為我的謊言,我們或許還會有久違的性///生活。
我并沒有那麽抗拒和他做那件事情,可是跟已經失去記憶的他做,他想起來會怎麽辦呢?
會不會覺得我其實沒有那麽想離婚?
會不會覺得之前也只是我無理取鬧?
我不知道,想到這些事情,我無來由地開始害怕。
他說:“咱們家地毯下面有一把鑰匙。”
我被他這句話拉回了已經不知道飄到那裏去的思想,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他笑着說:“我就知道你會忘記鑰匙放在哪兒,那把鑰匙是房子裝修好的時候我就放在那兒了,我之前還想,你會不會下班回到家發現沒拿鑰匙,坐在樓道口等我呢。”
他的表情有些狡黠,笑容帶着我感到陌生的寵溺。
我低下頭,“可我們已經結婚五年了,鑰匙還在那裏嗎?”
他原本得意的表情瞬間僵住,随後肯定地點了點頭。
“在的。”
我不知道為什麽他那麽自信,我只是看着他,半晌點了點頭。
“好。”
和宴西川一起吃了晚飯,我才從醫院離開。
我們的公寓和醫院不在同一個區,當時為了方便我們兩個人工作,公寓選在了一個距離我們兩個人工作相差差不多路程的地方。
聽起來很公平,但因為我沒有學開車,我工作第一年都是宴西川開車送我上班,之後再自己開車去上班。
因為這件事,他必須更早起床給我做早餐。
那時真快樂啊,我每每想起,總會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到了公寓樓下,正好遇到了我們鄰家的老太太。
她看着我的表情驚訝又驚喜,“好久沒有見到你了喲,你先生也好久沒有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們要搬走了呢!”
這是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笑了笑,說:“前段時間有點事情,我們過幾天就回來住。”
鄰家太太很欣喜,“那敢情好,我兒子正好給我送來了點牛肉,我明天做好了給你送,你什麽時間在家哦?”
我低頭想了想。
我也不知道。
但為了不讓她失望,我說:“我明天晚上在家的。”
鄰家太太說:“好哦。”
她還牽着自己的小狗,說:“我要帶丢丢去散步了,我們明天再聊哦。”
我笑着點頭,走進公寓樓。
宴西川也很久沒有回來住嗎?
我并不知道。
我離開公寓時,将所有需要用的東西都搬走了。
之後為了避免見面,需要用的東西,我都會選擇另外買一份,而不是回公寓來找。
我們果然已經很久沒見面。
可我一點沒覺得愧疚,我只覺得無奈,現在事情變成這樣,我只覺得無奈。
我和他暫時無法分開,對我來說的影響,實在是大。
鑰匙果然在地毯下面,我走進公寓,關上門,再次躺在床上,拿出手機看。
手機上有我媽給我發的消息。
【賀莉:去看過西川了嗎?】
我動了動手指,回話。
【夏:看了,剛回家。】
【賀莉:之前和西川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夏:沒什麽誤會。】
【賀莉:真的沒事嗎?】
【賀莉:有事一定要跟我說。】
我看着這句話,突然鼻頭一酸,留下了眼淚。
原來即使到了這麽大的年齡,收到來自母親的安慰,我依然會感到委屈。
我早就過了遇到挫折就去找媽媽的年紀,可是對着我媽,我還是會感到很脆弱。
我如此脆弱,因為我的母親安慰,我更加感到脆弱。
我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從小到大都是,我生活在一個差不多的家庭裏,父母關系和諧,而我是他們的獨生女,從小到大他們對我的關心只多不少。
在我聽過許多原生家庭不好的事例中,我實在是太幸運了。
宴西川曾經對我說:“我很羨慕你。”
而那時候我說了什麽呢?
我說,你不用羨慕我啦,我的父母也是你的父母,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我有的都可以給你。
他只是将我抱在懷裏,說:“我只要你就足夠了。”
他的表情那麽滿足,好像所說的都是真的。
而我也相信了。
我現在也是相信的。
他在說那句話的時候,一定是真心實意的。
只是人會變,感情也會變,人總是在變化中成長的。
我只能惆悵,我再不能做出其他反應。
我曾經也是愛他的。
但也只是曾經。
此刻,我對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