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鯊魚
鯊魚
我是第二天早上起來吃過飯去醫院的。
大概是早上十點左右到了醫院,正好遇到的我公公,他是這所醫院的醫生。
宴西川的父母都是醫生,小時候他在醫院的時間比在家裏時間還要長。
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宴西川跟我說,節假日我去哪兒他去哪兒,反正回家也沒有人。
我最初以為他只是開玩笑,後來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他總是情緒很穩定,對我也很好。
我們在一起十年裏,他從來沒有對我發過脾氣,即便是偶爾有争執,我的情緒不斷升高,他也會很平和,我們說不通,幾乎要吵起來的時候,宴西川會先從家裏離開,直到自己情緒冷靜再回來。
我的父母之前說,我這樣的急脾氣,能找到宴西川這樣溫和的人,婚姻會少很多摩擦。
這是真的。
偶爾我會分不清我對他的感情究竟是依戀還是喜歡。
可是毋庸置疑,他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至少曾經是。
我想。
我的公公宴海平說:“來看西川?”
我點頭,“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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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公公說:“他剛吃早飯的時候還問我,你什麽時候過來看他呢。”
他笑得溫和,對待我他向來是溫和的。
宴西川的父母都很好。
我沒有經歷過惡毒婆婆和惡毒公公的事情,這也是我生命中幸運的一件事情。
我笑笑,說:“我昨天太累了,就休息了一天。”
他看起來比之前更溫和,聲音沉穩,“西川的身體沒什麽問題,只是記憶的問題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恢複的,你要是照顧他有問題,不然我先讓秀兒照顧他。”
我搖頭,“沒事,我可以照顧。”想了想,我又說,“如果他身體沒什麽問題,什麽時候能辦理出院?”
宴海平說:“如果你願意的話,今天也可以。”
我自然是不願意的,可是我沒說。
我只說:“還是再住院觀察兩天,穩妥一點好。”
宴海平說:“也好,你先去看西川吧,我還有點事兒,中午一塊吃飯。”
我點頭,“好。”
他确實有事,跟我說完,幾乎是跑步離開了。
我走到宴西川的病房門口,他的病房只有他一個人,我隔着門口的玻璃看他。
他正在看書,他看書的樣子很安靜,頭發落在他眉梢,遮住了他一半眉眼,看起來很乖。
他的頭發有點長了,我才發現。
我的丈夫長得很好看,我并不是第一天意識到。
同鄉會不止一個女生跟我說,他長得好帥。
他大多數時候又是安靜并且沉默的,這樣更讓人增加了對他的好感。
我對他的表白,其實震驚大于驚喜,在那之前,他對我從來沒有露出太多的情緒,對我也只是普通朋友的關系。
一切都從他表白後開始改變。
他開始變得黏人,甚至會偶爾給我打電話問一下奇怪的問題。
很難相信吧?一個男生東想西想,總覺得我會抛棄他。
可他就是這樣子。
後來我說了幾次,他才慢慢改掉了這個習慣。
隔着玻璃,我和他的距離平白被拉長了很多,連同我對他的情緒,也變得淺薄了很多。
我的手指落在玻璃上,緩慢地開始描摹他的樣子。
這是他的眼。
我想,這是他最讓我動情的地方。
偶爾我們溫存,他用這雙眼睛看着我,我就會感到心動,我變得心軟。
他總是在這個時候提出要求,我無法抗拒這個時候的他。
可是後來,我們的性///生活變得很少以後。
我就很少再直視他的眼睛,也越來越少去關注他的情緒。
這是他的鼻。
我的手指停留在他的鼻尖。
他最可愛的時候,就是跑完步的時候。
他的鼻尖有汗珠,我伸手點一點,就會滑落,他會無奈地看着我,卻并不阻止我。
偶爾惡劣地故意将汗蹭在我身上,我們會笑成一團。
我記得呢,那是大三,他參加最後一次運動會。
跑完八百米第一,臉白得像是見了鬼,我當時害怕他是生病了,還特意問了問,要不要去醫院。
他笑得不行,安慰着我說:“我每次跑完步臉都是白的,越跑越白,一點紅都沒有,體質就是這樣。”
我有點委屈,抿了抿唇,“我是在擔心你。”
“我知道我知道。”他語氣聽起來依舊有許多笑意,“我不是怕你想多了嘛,別擔心,你男朋友我還是很行的,不行晚上讓你試試?”
他雖然說着這話,可是大學期間,他從來沒有碰過我。
身邊這時候會有很多起哄的人,我們明明并不是唯一的情侶,可是好奇怪,我們偏偏是被起哄次數最多的一對。
我有一次問那個起哄的人,為什麽總是我和他老是被起哄,他說:“誰讓你們倆一個賽一個純情,只有起哄你們倆的時候才最有意思。”
我有時候會覺得,宴西川對我的愛護,讓我感到心尖顫抖,這種顫抖一直到指尖。
我無法忽視這種時刻,我對宴西川的喜歡,好像在這個時候會讓我感到格外,格外地真實。
我和他,我們好像很久沒有長久地坐下來聊天,甚至,我們很少獨處了。
我和他的工作偶爾會有關聯,後來的幾次見面,總是在工作上。
我們,我和他,即便是在工作上,我們的聊天也幾乎沒有。
上次同事說:“真是看不出來啊,要不是我知道你們倆是夫妻,關系還一直不錯,我還以為你們已經離婚了呢,這見面也太尴尬了,一點都不像是夫妻。”
我笑笑,說:“我們比較少在外秀恩愛。”
我說的是實話,只是我刻意忽略了另一件事情,我們的關系确實已經尴尬到了,幾乎要離婚的程度。
我沒有見過多少夫妻離婚。
我的父母關系很好,他的父母關系也很好,我們的親戚朋友,也很少有離婚的例子。
我的手指還在玻璃上停留,宴西川已經注意到我來了。
他放下手中的書,打開門,說:“你來了怎麽也沒有說一聲,居然還站在門口不進來。”
他的語氣好平常,聽起來還有我過去熟悉的委屈巴巴的感覺。
宴西川是很會撒嬌的人,在我面前。
只要我在他身邊,他幾乎時刻都在索要我的注意力和關心,跟我在一起,他恨不得我的注意力時刻都在他身上。
在我們沒有在一起之前,我從來不知道他那麽沒有安全感。
因為他看起來真的很——
怎麽說呢?
就是看起來就知道是一個條件不錯,家境優越的男生,穿戴,還有言行,都透露着他平時生活的細節。
他還很愛幹淨,即使是在宿舍,也一點都看不出他被其他舍友同化的感覺。
我下意識扯了下唇,說:“我早上起的遲了點,路上又堵車,所以過來遲了。”
他并不太在意,點了點頭,牽着我的手對我說:“昨天何醫生已經跟我說了,我們結婚五年了,這五年我是不是對你不太好呀?”
何醫生,就是何秀。
他向來這麽稱呼自己的母親。
我搖頭,“沒有,你怎麽會這麽想?”
我面前的人,仿佛不止是記憶,就連臉都年輕了五歲。
他的脾氣,習慣,好似都回到了五年前。
“你那天看見我,好像很害怕我,剛剛到了門口又不進來。”
宴西川一邊說,一邊拉着我往裏面走。
“你先坐下。”
他說。
我依言坐下,“怎麽了?”
宴西川有點懊惱,“我肯定是對你不好,你現在對我一點都不親近了。”
他說着,還不忘記給我倒杯水。
“水是我剛剛放下的,已經不燙了。”
他是這樣體貼的人,我一直都知道。
可就是這樣,我才那樣不想要見到他。
見到他,我就會想,為什麽呢?
為什麽我們會走到那一步?
我不知道,我幾乎想不起來。
我的記憶明明那麽清晰,可我完全想不起來,究竟我們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陌生的模樣。
我雙手抱着水杯,讓水杯裏的水溫暖着我的手指,直到水杯的熱意已經被我的手指驅散到一起變涼。
我問他:“早上起來感覺怎麽樣?”
他坐在我面前,一直在觀察着我的表情,“啊?”
他好像也被我帶得開始發呆。
回過神,他說:“沒什麽感覺,就跟平時一樣。”
我又問:“你想想起之前的記憶嗎?”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問我:“我忘記的那五年,對你來說是快樂的還是痛苦的?”
我沒說話,我只是看着他。
他也靜靜地等着我的回答。
快樂,還是痛苦?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好像從很久以前我就已經沒有再想過這個問題。
于我而言,計較這些并沒有太大的意義。
我沒有說話,我只是看着他。
他頓了一會兒,沒有聽到我說話,又換了一個問法。
“那你希望我記起來嗎?”
我突然笑了,“你不能用問題來代替回答,宴西川,你怎麽總是這樣耍無賴?”
我想,我們從前一定是有過這樣的時刻。
不然為什麽我對這句話感到如此熟悉?
他的表情似乎也怔住了一瞬,随後摸了摸我的頭。
“夏夏。”
他叫我的名字。
我擡頭看他,等着他說話。
可他沒有說話,只是繼續叫了我的名字。
“夏夏啊。”
仿佛什麽密語。
他喊了兩聲我的名字。
我低下頭,回答:“嗯。”
“你還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幾乎是求證一般的話,他說出口卻帶了幾分潮濕的汗意。
我手指蜷縮着,恍然發現,是他把我手裏的水杯已經拿走,而他的雙手正握着我的雙手。
原來,原來是他的緊張,并沒有滲透在言語中,卻自掌心讓我感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