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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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愛情令我迷茫,更使我困惑。在我們初中的時代,互聯網算不上暢通,書籍和報紙還有電視仍是我們能接觸信息的主要途徑。那時我所能看到的愛情無外乎一男一女,即使以我的閱讀量早已看到過一男多女,甚至一女多男,可愛情總是發生在異性之間的事。我曾審視過盧西安的肩膀和胸膛,确信如果要我靠過去的話不如世界毀滅更幹脆,別的男生和男性更不用說了。我的父親幾乎只活在郵件和定期打過來的零花錢跟生活費裏,每年過年的電話我都不期待,如果有一天電話裏換了一個聲音我可能都聽不出來,依舊能沒心沒肺地祝他新年快樂。我永遠只會把男老師當老師看待,哪怕我們的體育老師足夠年輕俊美,我也只會在他的課上拉着您找個樹蔭聊天。
小說中的描繪太過美好,那些期待,那些熱烈盛放,那些烈陽般照耀着幾乎将人蠟似的融化,又寒冰般孤冷要把人凍結的感情就像荊棘叢中的漿果那樣誘人。我嘗試着對随便哪個男性産生“喜歡”或者“愛情”,何笙聲給我了無數張她喜歡的樂團海報,這個女孩換人喜歡的速度就像換衣服那樣快,我得以遍閱衆美,還在周末坐飛機去過幾次演唱會現場。但奇怪的是,面對那些或美豔或俊帥的異性面孔,我所能欣賞的只有最尋常的美麗,這種欣賞和贊美一朵盛放的嬌妍的鮮花沒有任何區別。我可以與何笙聲談論某一位藝人臉上的痣是提升了他的漂亮程度還是使他顯得醜陋,卻唯獨沒有擁抱的沖動。
更妄論親吻或是更進一步了。
您的小提琴拉的越來越好,但一直沒有更換我送給您的那把琴。當然您曾經考慮過購買更好的,不過每一次到琴行看過琴後都會失望離開,每當這時我都會暗自竊喜,确定當初把琴偷偷換給您是再明智不過的選擇。與此同時您愛上了讀詩,這恰好是我擅長的領域,還有什麽比一名擅長多國語言,有足夠耐心慢慢解釋并教學的朗讀者更好的選擇呢?從最開始的葉芝讀到雪萊、惠特曼、威廉布萊克,從狄金森讀到普拉斯,巴赫曼……詩歌的韻律在學校那棵只有我們常去的梧桐樹下随着葉綠葉黃葉落而起伏變遷,您問我最喜歡誰的詩,我回答蘭波的時候您是驚訝的。在那雙藍色雙眸中盛上疑惑與探究的瞬間我幾乎轉瞬就想忘掉蘭波的所有詩篇,轉而去背誦葉芝或者随便誰的作品,只要您說一個名字,哪怕他的詩是π小數點後的一萬位數字我也去背,并在廣播站把他吹出花來。
但您,您沒有提任何一個名字,您只是說:“喜歡蘭波代表您很有靈性,通靈詩人的篇章可不是誰都能欣賞的。”
我一瞬間就愛上了蘭波,這種愛無關異性,只是從那天之後,他的每首詩都将随着時間流逝刻進我的腦子裏。即便幾十年後我纏綿病榻,只能在床上發出無意識的呢喃,一旦有人在我身側讀起蘭波的詩篇,我仍能獲得短暫的清醒。我将吟誦那些靈動的詞句,并在那些詞句中回想起您的面容。
在初中的最後一個星期,結束了考試的我們決定全班一起出去玩。即使班級裏有一半的人還将升入高中部,且大概率還是同班同學,但那些即将去國外學習或是回到自己國家的同學仍需要留下珍貴的記憶。從南到北,爬山,劃船到看日出,看海。我還記得最後那天晚上在海邊別墅的篝火晚會,您穿着短裙,露出比小時候更為修長漂亮的腿,保暖的連帽衫蓋住珍寶般将您發育良好的身體藏了起來。您不太擅長化妝,所以由我幫您描繪眼線,塗上薄薄一層口紅。在拿起我的口紅時,我本來應該用唇刷去蘸取再塗抹,但在望向您的雙眸時,在和那雙飽含着信任和期待的藍色眼睛對視的瞬間,我做了一個大膽的全然失禮的舉動:我選擇拿起口紅,不借助唇刷作為隔離,直接為您描添唇色。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幾乎沖出胸膛的心跳聲是為了什麽,我的大腦幾乎一片空白,甚至忘了給自己化妝就拉着你跑回外面繼續和大家一起玩。在照亮長夜的篝火中,我們又唱又笑,直到盧西安,這個後天就要離開我們國家的,已經完全長大長高,比我還要高出半個腦袋的少年站起來,忽然很認真地對我說:“我喜歡你。”
我直接愣在原地,全班在剎那間歡呼沸騰。回過神來的第一個瞬間,我差點脫口而出全部刻薄的拒絕,但盧西安要比我快得多,他露出一個習以為常的,了然地微笑:“噢,當然,你不喜歡我,我很抱歉,但是假如不說這句話的話我一定會後悔至少半生。”
我一時不知道是辱罵和諷刺更加直白,還是随便說個笑話掩飾過去比較保全同學情面。然而您在那個時候笑着把我抱住,高聲說:“不可能,盧西安,她是我的!”
在那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了我對您的感情。
我喜歡您,我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