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維克托莉娅女士

第6章

06

請原諒我無數次地重複這句話，因為只有這樣重複，才能抑制住我對您潮水般湧出的思念與愛慕。當我的上下唇輕碰，舌頭彈躍舒展，從呢喃到聲嘶力竭，津液無法再潤澤我的口腔，我才能在疲憊之中撫慰我心髒過度跳動又近乎停擺的躁動，令胃中的蝴蝶不再撲棱翅膀，才能抑制住眼眶中滾燙淚水的滾落。

我如願以償嘗到了我所渴望的愛情的滋味，那足以熔斷萬物，燙傷海洋。但它又好似莫斯科的大雪，隆冬裏矗立在街邊的路燈。它散發着暖黃的光暈，柔和又明亮，卻被挂在觸摸不到的鐵燈柱高處，被玻璃密不透風的囚禁其中。倘若有尋求溫暖的人向它奔去，只能絕望地凍死在比別處更冷的路燈杆下。

我是女性，您也是。

那個暑假我開始痛恨起周圍所有的一切，我剪了短發去看您的芭蕾表演，您甚至根本沒認出我。我燒掉裙子只剩牛仔褲和普通衣物，讓保姆随便處理我所有的高跟鞋和女性化着裝，大肆購買男裝和中性衣服。我開始模仿電影中男性的穿衣打扮，說話語氣，甚至于您幾場演出結束回來幾乎以為我患上了抑郁症，幾日幾夜的來陪我。然而這種陪伴有什麽用處呢，每當我早上醒來，看到您睡在我身邊，那種巨大地幸福感和失去一切的煎熬和痛苦都會伴随着這份感情的不能言說令我胃部翻湧，悲傷到想要嘔吐。不，我沒有責怪您來陪我的意思，我非常開心能夠和您睡在同一張床上，午夜驚醒時能夠一擡眼就看到您的臉。那張有着經典俄羅斯美人氣質的，帶着生人勿近的冷漠與高傲，在昏暗暖黃的卧室燈光下卻柔軟溫柔的臉。我可以湊過去擁抱您，您對我是那樣的不設防，即使睡眠被驚動都只會輕哼兩聲也将我抱住。在那些要被擁抱融化的晚上，我得以凝視您臉上淺淺的陰影，清楚估算出您每根睫毛的長度。

即使痛苦，但我仍不能否認那段時間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們睡同一張床，枕頭不分彼此，連香氛都一模一樣。當您穿着我的衣服穿過室外的走廊，我幾乎要抑制不住沖上去向您表白的沖動。好在二樓窗口的高度阻止了我，如果說時光确實在我身上留下了什麽，那麽克制一定是其中最為重要的部分。

但即使這樣，我也無法拒絕您的任何一次親近與擁抱。您似乎篤信足夠的陪伴和擁抱能夠治愈我的疾病，但換來的只是我的更為過激。在上高中前的一周，穿着中性長褲的我走在街上，仍被路過的人贊揚美麗。在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的沖進理發店，剃光了所有的頭發。而您，您趕來之後什麽都沒說，您只是抱了抱我，然後坐到椅子上，讓理發師也把您的頭發剃掉。

可是跳芭蕾舞的漂亮女生怎麽能沒有頭發。

我用買假發把您拖了回去，然後開始看似正常的恢複我女性的姿态。在互聯網逐漸豐富的時候，我們一起蜷在沙發上看番，刷劇，天氣好了就出門去購物，做指甲，逛街，探店，吃美食。時至今日我仍能準确說出那個夏天您與我雙手交握的次數，閉上眼睛仍能回想起您擁抱我的力度和手心的溫度。我們一起玩陶泥，甚至買了好友對戒，您說我是您人生中第一個送您戒指的人，于是我沖去花店又為您買了全世界最庸俗的999朵玫瑰。我們的游玩計劃徹底為了這捧花泡湯了，沒人能捧着999朵玫瑰繼續逛街，但我确實又做了第一位送您玫瑰的人。

事實上我的準備不無道理，高中時那些男生們對您的糾纏從未停歇，幾乎每隔幾天，最多不過一周您就能收到新的玫瑰。為此我自學了玫瑰精油的蒸煮方法，把那些可恨的鮮花都收集成平日裏塗手的道具。那些男生，天啊，那些男生怎麽配得上您，倘若我能轉換性別，可以随意将全校最優秀的男性踩進泥土裏。但我該死的擁有過于豐滿的胸部，體內高比例的脂肪令我的腹肌終止于若隐若現，即使奔跑和游泳成績名列前茅也只能參加女性比賽，每個月的生理期還總會被同宿舍的您提醒要注意休息。我人生的第一個處分來源于當老師想把兩位男生加入進我的中提琴獨奏，将獨奏變成三重奏，那一天我在溫和的拒絕未果後變成了激烈的暴怒，在訓練室親手砸碎了我的琴，把其中一個男生吓到哭泣。

所有人，所有人都說我瘋狂，尖銳，恃才傲物不可理喻，唯獨您關心我是否劃傷了手。

我痛恨一切來煩您的男性，痛恨那些宿舍樓下的蠟燭，玫瑰，吉他聲和自以為完美和會被接受的表白。我痛恨那些胡子拉碴的臉，痛恨那些不洗的頭發，肮髒的眼鏡，發臭的球鞋。痛恨那些強壯的身體，我無法擊敗的肌肉比例和無法擁有的荷爾蒙。這種深沉的恨意随着我的優秀日益遞進，當我意識到身邊的男性沒有一個比我更為優秀和強大，卻單純因為性別便利能與我同臺站在一起，肆虐的負面情緒幾乎使我成倍的冷漠和不可一世。但是——天吶，您能想象到嗎，這卻使我有了更多的追求者，那些男性似乎開始了一場我所無法理解的較量或者賭博，賭誰能成功追求到我這個砸了琴的瘋子。

可我眼中只有您。

但您——您——我無法用背叛或者背棄，無法用任何負面詞彙來形容您。但您卻和一位男性建立了穩定的友誼關系。原諒我即使到了今天也無法書寫出戀愛二字，事實上哪怕寫出穩定關系這幾個字都令我的雙手發抖。那是一個怎樣的人啊，他的身高僅僅和我持平，在跟您們出去玩的時候但凡我穿上高跟鞋就是标準的手機信號格。他沒有任何一項樂器的證書，不會畫畫，更別提語言上的天賦。他的體脂率一定遠高于我，我沒從他的肚子上看到任何一以上數目的肉塊，學校的活動完全沒有他的蹤跡。他不會讀詩，任何社團組織都查無此人，當我們一起去博物館的時候，他甚至在後面玩手機玩到撞上牆壁。

他并不帥氣，哪怕我戴上帽子穿上男裝都比他俊逸。他說話粗聲粗氣，夏天穿涼鞋的時候腳趾縫裏總是有着黑色的泥。即使比拼家世我也能把他碾進地裏。

但您，您告訴我，您喜歡他。您甚至擱置了我送您的提琴，換了他給您買的劣等制品。我知道我不該嫉妒，因為異性之間的愛情才是世上正确的關系，在我無法向您表白，因此從未開口的前提下更沒有先來後到一說。但酸脹感充斥了我的心髒，壓迫着我的肺，我賭氣不和您同進同出，在發現這樣使得您和他的獨處時間增多後又狼狽的加入了回去。在您出去練習舞蹈的時候，我失去了往日的活躍，只能呆呆看着您的新琴，在空蕩蕩的靈魂裏滋生出無數狠毒的陰影。最終我選擇向它下手，您并不如我熟悉提琴，更別提我做的即使熟悉提琴的人也不太能看出痕跡。那把琴實在有些便宜，即使出了再大的問題大家也只會懷疑到它的質量上，于是當您發現那把琴的音色變悶，甚至有開裂的痕跡，只能換回之前那把我的琴。

您換琴的舉動自然引起了您男友的不滿，您們吵架，分手，當您縮在被窩裏哭泣的時候我幾乎抑制不住眼中的笑意。這太卑劣了，甚至可以說是卑鄙，這是比小時候的謊言更為惡劣的手段，我不敢想象如果您知道了這部分會如何看待我。不過我親愛的，我愛慕着的姑娘，我曾發誓但凡您找到一個比我更為出色的愛人，我将放棄掉一切對您的妄想成為一個全世界最好的朋友，然而這份熱烈的愛意持續到今日仍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