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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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還記得畢業晚會嗎,那天我們忙得不可開交,我要作為優秀畢業生上臺發言,您也要作為國際學生上去講話。您的成績是所有國際學生中最好的,我們打敗了所有的男生,讓彼此站在彼此身邊。當然,勝利不止這一點點,學校終于批準了我與您一同表演的節目,我得以在所有人面前為您伴奏。您的舞裙是您與我一同設計的,頭上的王冠和修滿了透明人造水晶的蕾絲手套在聚光燈下閃閃發光。您就像冰雪和天鵝羽毛塑造成的公主,那些老師,那些臺下的家長和同學們全部為您驚豔,閃光燈和竊竊私語的誇獎聲在音符與音符的間隙飄進我耳中,但當謝幕的時候,只有我能與您一起。
我們在初中前的旅行時也在一起,不管是您的母親還是我的父母都不允許我們跑太遠,但附近的景點早就在學校組織的春游,夏游,秋游和冬季參觀中被玩遍了。于是我只能讓保姆租了附近的別墅,在那個沒有課程肆意玩耍的夏天,只要天氣晴朗,您幾乎沒有一天不去泳池裏游泳。就像您說的,白俄羅斯的夏天太短了,所以你要玩得暢快。其實我也是個熱愛游泳的人,不過我更喜歡在岸上畫畫,您在水裏玩的樣子是我最好的寫生材料,在那個夏天,我的畫技突飛猛進,保姆把畫郵寄給了很多比賽,于是一大堆一等獎狀不定期的寄到別墅裏。那些獎狀我并不怎麽關心,您卻一張張的把他們按照賽事規模整理好,幫我塞進行李箱。我絲毫不理解您看重這些東西的原因,但想着那些畫上畫的是您,也就跟着收拾了一點。
在天氣不那麽好的時候,我們總是窩在屋子裏研究做飯或是看書,打游戲。我愛死了和您一起做飯的情形,雖然您可能不那麽喜歡在烹饪美味時有個人在一旁搗亂,但趁您不注意往您鼻子上摸一點奶油是最令躍躍欲試的游戲。您的鼻梁很挺,剛剛好承載一大塊奶油還能保持微妙地平衡。人種的差距讓您看起來比我更成熟一點,哪怕我的個子明顯高于您,看起來也仿佛是您的小妹妹。而您也似乎産生了這樣的認知,在出去采購時總會牽起我的手,被糾纏着抱住也只會笑着叫我的名字。我得以得寸進尺,把自己會的東西一樣一樣展示給您,将自己感興趣的事務一樣一樣介紹給您。在那些樂器中,您最終選擇了相對便于攜帶的小提琴,并且去琴行購買了一個便宜貨。仗着新手還來不及培養和琴之間的熟悉度,我讓保姆偷偷把我的琴換給您,從此別墅裏每天都能聽到我的琴在嘶啞哀鳴。
不過那又怎麽樣,我愛聽。
初中之後的國際生只會和尖子生混班,我從未如此感謝過我的學習成績。但我犯了一個錯誤,一個極其愚蠢的錯誤,那就是在填寫語種的時候沒有只寫英語和俄語,國際學校尖子生之中會俄語的并非只有我一個,日語韓語更是有好幾位,可西語卻是小語種中的小語種。新的班主任最終強制把您與我分開,将一名黑色頭發綠色眼睛的男生安排在我身邊。在整個過程中,唯一能令我感到有那麽一絲欣慰的就是在您身邊的是一名女孩子,而非那些又胖又醜或者對女孩兒們評頭論足的男生。
我還是用俄語寫我的筆記,當我新的同桌意識到我書寫的并非我的母語筆記時,曾試圖讨好我換成西語書寫,幫他提高成績。我不清楚他的話是否是真的,國際生沒那麽注重成績,他們和我們都不是一套同等難度的考題。而我——我毫不懷疑自己的漂亮,即使我沒有遺傳到姥姥的舞蹈天賦,可在您到來之前,哪怕我倨傲,惡劣,鮮少拿正眼看人,仍有男孩兒會大膽地湊過來。我讨厭與這些異性接觸,和他們相比費小姐都和藹可親如同天使,我更讨厭他們那種因為性別自然而然産生的驕傲與高人一等,讨厭這些外國男孩兒因為在國內習慣被矚目,被照顧而理所應當的認為我會為他們妥協。于是我譏笑着告訴他:“不可能”,并在這個其實算得上帥氣的男孩兒驚愕的眼神裏拉遠桌子,拒絕跟他有任何交流。
最終桌子還是被推了回去,他在下課後去零食鋪買了大量的零食塞給我,上面的字條寫的是:“對不起,其實我不想拆散你和維克托莉娅,但全班只有你可以幫我了”。我驚訝于他的敏銳,并難得把他當一個聰明人看待,直到很久之後才知道那句話是出于你的幫助。不過那時我并未想到您會那樣注意我的一舉一動,并在課間用還不太熟練的中文和同樣中文差勁的盧西安艱難交流。我只把盧西安當成我們關系中的某種紐帶,我可以向他肆無忌憚地提起您,向他展示我給您買的禮物,甚至尋求一些參謀和意見。盧西安怎麽想的不在我關心範圍內,畢竟他看起來并不反感這件事,還有些興致勃勃。出于回報,我盡心盡力教他中文和幫他解決學習上的問題,哪怕我總是很刻薄地告知他:“什麽時候你的中文足夠好,什麽時候跟我一起去找老師調坐位。”
您身邊那名女孩兒,我不否認我對她曾抱有巨大的敵意。敵意蔓延在方方面面,小時候那種魔鬼般地惡毒再一次出現在我身上。當然,我不是什麽拉幫結派的女孩兒,我厭惡走廊裏的高聲尖笑和一切校園暴力,那種強者□□和精神上對他人的欺淩仿佛沒有進化完全的猴子在劃分地盤。但我恨她,時至今日我都能準确叫上她的名字:何笙聲。我近乎瘋魔般仇視着她,這份仇恨的體現是在任何事情上都要默不作聲的壓她一頭,從成績到才藝,那個平庸善良的女孩兒在她完全無辜且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我一次次拎出來和自己進行比對。在第一學期,她只有一次在數學上高了我三分,那一天盧西安完全不敢跟我說話,怕被我顯而易見的怒火燒成灰燼。但這種仇恨又在何笙聲找了個男朋友之後飛快煙消雲散了,盧西安近乎目瞪口呆的看着我開始送她小東西,和她搭話,旁敲側擊地打聽您的各種瑣事。
而您,您還是您,您無憂無慮,是世界上最明快輕盈的精靈般的女孩。班上不止一名外籍學生的情況極大緩解了您被過度追求的情況,我幾乎為此感到慶幸。十三四歲,已經到了可以閱讀愛情小說的年紀,盧西安說他們看這些書遠比我們更早,我鄙夷他話中的一切驕傲,事實上沒有哪個國家的孩子小時候沒有看到過愛情,只不過糟糕的性教育令我們無法理解其中大段的劇情,更無法過早分清悸動的類型。英語老師為國內學生推薦的是英文版的《傲慢與偏見》,我向來不肯相信任何老師的推薦,因此去書店購買了放在角落裏的《五十度灰》,這本書使我在讀書交流會上寧願假裝自己什麽愛情小說都沒看過,在一衆羅曼蒂克裏大談《閃靈》。但您知道嗎,那本書裏的描寫令我困惑,而困惑永遠都是驅策我這種人的動力。我購買了無數本愛情小說,《英國病人》,《飄》,《荊棘鳥》,《了不起的蓋茨比》……幾乎看見什麽買什麽,假如那個時候學校再舉辦浪漫文學交流會,我敢保證沒有任何人能比我更擅長談論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