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像是算準了時間。周承钰走進家門時,阮萍正好接起電話。
“他剛到家了,嗯,什麽事都沒有。待會兒我讓他給你回個信。”
她簡短地結束了通話,對周承钰說,“小玦問你回家了沒有,看起來心情怎麽樣。”
“今天中午他也過來找你了。估計是知道你這次沒考好,怕你心裏難受。抽空給他回個電話吧。”
只聽對話也很容易就能猜到,是誰打來的。
周承钰沒有回答,心裏憋着一口氣隐隐作痛,“奶奶說想回老家,我明天陪她去住一段時間。”
阮萍看着他,動了動嘴唇,像是想說什麽,又抿回去,“嗯,明天上午我開車送你們。”
“好。”他故作輕松地說,“那我早點起床。”
這一年的暑假在暴雨中拉開序幕。
沉悶了一整天,天黑時終于電閃雷鳴。周承钰房間裏沒有開燈,獨自坐在黑暗中,對着窗戶上不斷沖刷的雨水波紋出神。
還好今晚的雨這麽大。這樣周承玦就不會來了。
他沒有給周承玦回電話。
周承玦現在一定恨死他了。
這也正常。他本來就是個感情冷漠的人,平時也沒少被吐槽“狠心”,“無情”,“鐵石心腸”。
他也完全有理由恨周承玦。明明可以當一輩子的好朋友,非要說什麽喜歡不喜歡的,把事情搞得沒有餘地,逼他當這個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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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知道他沒有回應的勇氣,還那樣熱烈地,坦蕩地說出來。
十七年的感情很長嗎?也不過只是人生的五分之一。
他又不是再也沒法認識新朋友了。
周承钰疲憊倒在床上,無意識地扯着頭發。雷聲震得他頭痛,很想吐,腦袋裏有兩只企鵝在打架。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有那麽好的朋友了。
再也沒有人會像周承玦一樣對他。
但這又能怪誰呢?是他自己選擇的。是他自己搞砸的。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他好像就沒有做對過一件事。
自我否定是無底洞。一旦開始,就會陷入無窮無盡的批判和譴責中無法自拔。
尤其是在這樣的雨夜裏,太适合負面情緒瘋狂地滋生。
周承玦不在這裏更好。
他的人生陷入了最糟糕的境地,任何人靠近他,都只會受到負面影響。
他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哀怨地大吐苦水,不想對任何人展示糟糕的軟弱的模樣。人的憐憫是有限的,即便第一眼覺得可憐可愛,看多了也會厭煩。
比起令人生厭,還是狠心的标簽看起來更有尊嚴。
他整晚沒有睡着,聽窗外雨聲漸歇。
雨停時世界空曠得可怕,而他躲在狹小陰暗的一隅。
鄉下奶奶家裏已經多時沒人居住了,灰塵滿屋,角落裏到處結着蜘蛛網。他跟着回去,大有可忙。
他沒帶作業,白天在沉默中賣力地做家務,讓身體疲憊,晚上就更好入睡。
可這樣只過去兩三天,奶奶就不讓他幹活了,“別整天在家裏悶着,你也該出去跑一跑。找我們鎮子上的小孩一起玩玩嘛。”
周承钰不想出去。
他從小不在這裏長大,跟親戚家的孩子都只有年節時才見面,平時沒有往來。
聽說他們回到老宅,幾乎每天都有親戚來串門,見了他也啧啧評價,“這孩子小時候能說會道的,怎麽現在變得這麽腼腆了?”
周承钰只是笑笑,連平日裏溫和禮貌的模樣都懶得再裝。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在這個小村莊裏破罐破摔,甚至想着當一個終日只知道吃喝的廢物也不錯。
阮萍很少聯系他。他也有意地克制自己,不要想那麽多事。
就交給大人處理吧,反正他的意見都不重要。他再如何在意,喊得再大聲,又能改變什麽呢?最終都只能沉默着接受結果而已。
在老家的每一天,時間都被拉扯得無比漫長。
他看到院子裏的植物落葉,就覺得一整個季節都度過去了。是秋天要到了嗎?
季節開始衰敗。他也活得遲鈍緩慢,跟村子裏的老人沒什麽兩樣。
直到時躍打來電話,他才驚覺,自己回來竟還不到一周。
“學校群裏有傳言說你家裏出了點事……”時躍有心安慰,又不知道怎麽說才妥當,“你別理會,他們都是亂聽亂說的。”
“嗯。”周承钰說,“我知道。”
相同的經歷他已經有過一次了。小學時網絡還沒那麽普及,阮萍被造謠的遭遇就讓他見識到流言傳播的速度有多快。更不要說是現在。
“那你今天在家嗎?”時躍又問他。“有沒有空出來?”
“我不在家。”周承钰說,“前幾天回來老家了,暫時不會走。”
“好可惜啊……如果你在明海,我還想跟你再見一面。”時躍遺憾地說,“同桌,我要搬家了。”
周承钰一怔,“怎麽這麽突然?”
“唉,原因有點複雜。”他沒有解釋太多,“我會帶小咪一起走的,今晚的車。所以就是,我們以後可能很難再見面了。”
“祝你高考順利,考上心儀的大學,還有……”他停了一下,笑着說,“祝你感情也順利。”
“什麽?”
“我說,祝你感情順利呀。周承玦那麽喜歡你,我都看得出來。”
反正要轉學了,時躍不再遮掩八卦的好奇心,“你們倆現在怎麽樣了?”
周承玦。
好像有半輩子沒人在他面前提起這個的名字了。
周承钰說,“我不知道。”
他的聲音莫名地哽了一下,像被掀起一片倒刺。
時躍心裏一凜,自覺八卦到了不恰當的時機,連忙轉移話題道,“那,反正祝你一切順利,前程似錦。等開學我就在另一個城市了,沒法親口跟你說。”
離別的話不應該太傷感。時躍笑着說,“我們在清華再見吧!”
“好。”周承钰也輕聲笑着回應,“清華見。”
結束通話,他嘴角微弱的弧度不自覺地消失了。奶奶進屋時恰好看見,問他,“跟同學聊天呢?”
“嗯。”他剛想說已經聊完了,夏寧的電話又打進來。
手機安靜了好幾天。不鳴則已,一鳴再鳴,就是變着法要把他叫出去,“在嗎,申請僚機成語號出動!成語號,收到請回答!”
這下周承钰很難不笑出聲了。被朋友的陽光照耀到一點,他從秋天又回到夏天,“收到,怎麽了?”
“我搞到岳慎老家的地址了!”夏寧興奮地宣布。“怎麽樣,跟我一起去找他玩兒吧?給我當僚機嘛求求了求求了。”
周承钰驚訝于他的大膽和行動力,但很現實地提醒,“你有和他說過要帶朋友去玩嗎?貿然打擾可是要睡大街的。”
“當然說過了!我們倆現在可不像之前那樣,怎麽也算有點小暧昧吧。”夏寧胸有成竹道。
“他說“想在深山老林裏喂蚊子就盡管來”,笑死,我根本不招蚊子!沒在怕的好吧。”
“就是住宿有點簡陋。”夏寧誠實道,“他家裏條件不太好,去了鎮上也不一定有酒店,可能要睡在他們家,跟我一起在農村自建房裏打地鋪什麽的……你會不會介意啊?”
“有一說一,我看他給我發的照片,那邊山林田野真的挺美的。值得去看看,就當窮游了。”
奶奶在旁邊聽到,也鼓勵說,“去跟朋友一起玩嘛。出去曬曬太陽,對身體有好處。”
打地鋪倒是沒什麽。周承钰考慮了一會兒,問,“你叫周承玦了嗎?”
“叫了啊,不過他到現在都沒理我。估計是不去吧。”夏寧理所當然道,“這都放假一周了,擱往常他早就跑出去玩兒了。”
也是。周承钰同意了,“那你把時間地點發給我吧。”
“好耶!我現在就給你們買票!”
“我們?”
“還有應允,”他說,“我是怕你們有事來不了,所以多叫幾個。萬一到時候有人放我鴿子,也不至于真剩我自己嘛。”
約定的時間是兩天後。
當天下午,他們從各自家裏去高鐵站,在地鐵口旁的麥當勞集合。
“成語成語!周成語!”
應允還是那副陽光開朗的模樣,一身彩色印花t恤和短褲,見到他飛撲上來擁抱,“诶!我怎麽覺得你又瘦了?才幾天沒見。”
周承钰被他撲得踉跄了一步,無奈地笑,“就算沒有瘦,你這麽撞我也受不了啊。”
“哦哦。”他連忙把手腳收起來,笑容還是燦爛的,“聽夏寧說你也要一起去玩,我超開心的!”
“嗤——”夏寧掌握着最全面的情報,聞言有些同情地拍他的肩膀,“玩兒的時候希望你還能笑得出來。屬你最亮了,小燈泡。”
“嗯?為什麽我是燈泡。”應允不懂,“集合完畢了吧,還差一個誰?”
夏寧靠在卡座上,手指敲了兩下桌面,高深莫測地說,“再等等。”
周承钰察覺他的餘光瞥向自己,心裏泛起不安的預感,“你不是說……”
話音未落,麥當勞的門再次被推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心,略略掃視一眼,便朝着他們的桌子走來。
他沒有背包,穿着一件純黑色短袖,少見地戴了只口罩,高挑而冷淡,吸引了店裏許多人的目光。
只有周承钰一人,倉皇地避開視線。
“哦,我猜就是他。”應允天真無邪地說。“這下人到齊了吧?”
夏寧愉快地拍桌,“Ok,到齊了。粗發。”
此次旅行,夏寧對自己的號召力十分滿意。
朋友們太給面子了,叫幾個來幾個。
“路上堵車。”周承玦一來就先表态,代替了打招呼的流程,“遲到了兩分鐘,對不住。”
“沒關系啊,不耽誤事就行。”夏寧聽出來,“感冒啦?”
“嗯。”隔着口罩,他的嗓音沙啞而沉悶,有異樣的磁性,“就小感冒,我爸非給我做什麽姜湯,硬是把我喝進醫院了。”
本來吃點感冒藥就能好的事,他喝完那碗愛心姜湯直接燒到三十九度八,也不知道是不是往裏頭投毒了。害得他又進醫院裏躺了三天。
有點慘,但大家樂得前仰後合,“真是親爹。”
只有周承钰沒笑。
他悄悄瞥了一眼,覺得周承玦才是瘦了。同一件黑色短袖他之前也見周承玦穿過,跟今天一比就能看出來。
見到周承玦之後,他在鄉下奶奶家躲的那幾天時間都風流雲散,好像從沒躲開過。
和周承玦有關的事,他根本沒有忘記一點點。
“怪不得一點消息都沒有,還以為你又跑去旅游,結果是在家裏渡劫。”夏寧笑得很沒良心,伸手戳他脖子,“你聲音怎麽成這樣了?嗓子裏藏摩托車了啊?還挺性感。”
“滾啊,”周承玦擋開他的手,按了一下口罩,“走不走了還。”
“走走走,”夏寧說,“還有二十分鐘,過完安檢正好去檢票。”
周承钰沉默地站起身,拎起座位上的背包。
這次去玩大概要去一周左右。除了周承玦,他們每人都背着一只包,帶自己的換洗衣物。
“我出門匆忙,到地方再買新的。”
周承玦說,“怎麽就我空着手啊,幫你們拿一個吧。”
他嘴邊堪堪這樣說出客氣的話,一只手卻早拿了周承钰的背包,挎上肩膀,“去哪個口檢票?”
周承钰手上一空,再去看他時,視線錯落。他已徑直朝前走了。
時隔多日的第一次見面,他們甚至沒有一句對話。
“走哇。”應允在旁邊熱心地提醒,“身份證身份證。”
“嗯……帶着呢。”周承钰應了一聲,找出身份證,跟他們一同進站。
岳慎的父母在明海打工,老家卻在隔着一個市的山鎮上。岳慎從小是留守兒童,上學也都住校,只有寒暑假會回老家。
夏寧做足了功課。岳慎住的那個小鎮在半山腰上,沒有公共交通,路況也不太好,夜裏更是崎岖難行。
高鐵無法直達,他們今晚要在離小鎮最近的山腳下先住一晚,明天上午再租車進山。
四個人的票無法連坐。他們三個在ABC座,周承玦獨自在同一排的F座。
兩個多小時的車程。他像是還很疲憊,坐下後就沒怎麽動過,雙手環胸,閉目休憩。
只有中途一站,跟他座位相鄰的女孩行李太重,放不上去,請他幫忙之後感謝,順理成章地要了個微信。
旁邊的夥伴聽見動靜,有兩個人都隔着過道朝他擠眉弄眼。
周承玦先是搖頭,指了指嗓子,又搖頭一遍。
“是不是不方便說話?”鄰座似乎很吃他這種高冷款,堅持不懈道,“我們加個微信聊嘛,可以打字的。”
“美女,我朋友嗓子啞了說不了話。”夏寧熱心地翻譯,“不過我猜他的意思是不加,不聊。”
周承钰也忍不住看過去,卻見他已經坐回原位,恢複成生人勿近的姿态,目光望向窗外,一言不發。
周承钰松了口氣,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出高鐵站後,他們打車到山腳的鎮上,找到今晚要住的小旅館。
夏寧訂的是兩間雙人房,拿了房卡之後遞一張給周承钰,“挑一間呗。今晚你倆住,我倆住。”
他這話說得簡單極了,跟沒說一樣。偏偏四個人裏四個都懂。
周承钰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刻接過。下一秒便有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他面前拿走了房卡。
周承玦垂着眼,好像在打量房卡上的印花圖案,又好像在看腳下簡陋的地毯,總之是沒有看他,聲音很輕說,“如果不想跟我住,就跟夏寧一間。”
這是他們今天說的第一句話。視線依舊不曾交彙。
“餓死了!”夏寧沒管他們磨叽什麽,打開門放下背包就急哄哄地說,“走去吃飯。”
他們趕着下樓吃飯,背包都集中扔在一張床上。周承玦把房卡收在自己貼身的口袋裏,沒有再打開另一個房間。
周承钰發覺這個人真是聰明,懂得怎麽不動聲色地掌握主動權。
這下只有他,被架到進退兩難的選擇上,整個晚飯都要緊張到底該去哪個房間睡,跟誰一起睡。
小鎮上的特色菜做得很有風味,很多食材都是山裏的特産。連送的開胃小碟都很好吃,像某種油炸的豆類,麻辣爽脆。
他們四個人點了六個菜。夏寧和應允坐車餓了,再一嘗哪個菜都好吃,眼睛亮了又亮,狼吞虎咽。
周承钰飯量小,從小被教育吃相文雅,不同他倆為伍。
周承玦素來胃口好,這天晚上卻也沒怎麽動筷子。
他嗓子燒壞了。周承钰知道那是什麽感覺,咽口水都像吞刀片,自然是吃不下東西的。
周承玦吃不下,他也吃不下。
吃飯時周承玦摘下口罩。他看出周承玦真的消瘦了,五官都瘦得更加突出,嘴唇也沒什麽血色。
那張刀片仿佛也卡在他的喉嚨裏,細細密密地劃着他。
他們見面太突然,讓人沒有一點防備。
周承钰知道,自己當然不可能像那只被借走的企鵝一樣,再也不跟周承玦見面。就算假期不見,開了學還是要見。
他只是還沒有想好,該怎麽讓事情盡量溫和平穩地回到正軌。
一路上周承玦都默默地幫他拿包,可又回避目光,對他視而不見。
放在以前,他從不會注意這種細節。可今天他忍不住地比較,周承玦對待他和對鄰座的乘客有什麽區別。
一點點感受都被無限放大。周承玦對他若即若離的态度,是在報複他嗎?
周承钰想得頭大,螞蟻搬家似的,一顆一顆把整碟炸豆都吃完了。
直到夏寧結完賬叫他,“走哇,還愣什麽呢。”
他回過神來,發現整張桌子只剩自己。周承玦也不見蹤影。
“周缺去旁邊超市買日用了。”夏寧說,“你倆沒有什麽缺的忘帶的?趁着一起拿了好讓他買單。”
周承玦其實還沒走遠,停在餐館門口聽到裏面兩聲“沒有”“不缺”,手指不自覺地攥緊又松開,擡腳繼續往超市走。
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麽要來湊熱鬧,明明他連看着周承钰的眼睛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整個下午,周承钰都沒有理他一句,住酒店也不願意跟他睡一個房間。
他早知道會是這樣,可還是來了。
小超市裏東西少,沒什麽可挑選的。周承玦把基本的日用品買齊,到櫃臺結賬時瞥見擺放整齊的香煙,很想拿一包,又勉強忍住,拎着東西走了出去。
山邊的鎮子,夏夜裏天氣晴朗,星空格外明亮。
起碼星空是美麗的。他站在寂靜的鄉鎮小路上,聽着不遠處夜班火車的鳴笛聲,仰頭看了很久,感覺今晚就在外面露宿也行。
他不想上去跟應允一個房間睡覺。但他更不願意讓周承钰跟應允一個房間。
在外面徘徊了将近一個小時,他才不情不願地上樓。
小旅館一共就四層,沒有電梯。他一步步踏着樓梯走上來,視線一級一級地擡高。
像加載遲緩的高清圖片,周承钰的身影一點點出現在眼前。
他抱着背包,盤腿坐在緊閉的房門前等人。起初是站着,然後是蹲着,最後蹲太久腿都麻了,只好坐在地上等。顧不得幹不幹淨,也不知道催一催。
周承玦在下面耽擱了多久,他就在悶熱陳舊的走廊裏等了多久。
直到遲來的人出現,一級一級完整地出現在他眼前。
周承钰背靠門板緩慢地站起來,搖晃了兩下,手肘抵住門把站穩了。
“開門吧。”
空調噪音很大,房間裏有廉價的空氣清新劑香味。
周承钰探頭看了一眼,那香味是從洗手間裏飄出來的,雖然廉價,但很濃烈,太嗆鼻子就把洗手間門給關上了。
周承玦把剛買的日用品放在床尾,感覺太随便了,拎起來放在窄窄的電視櫃上,又顯得很擁擠,最後挪去窗臺邊的藤椅上堆着。一通忙活,自己也不曉得在幹什麽。
周承钰回房間第一件事是要洗澡的。他進門時瞥到洗手間那半透明的磨砂玻璃,眼睛都不知道怎麽放。
他走到靠窗的那張床邊,背對着洗手間,假裝自己沒有在注意。
可周承钰沒去洗澡,鎖好房門,走到裏面來叫他,“周承玦,你轉身。我有話要說。”
他手心冒汗,簡直不敢再聽下去,可還是僵硬地轉過身來,聽見一聲,“對不起。”
周承玦不可思議地擡頭。
他說什麽?
“你應該也聽說了,期末考那兩天我家裏出了點事。”趁着等人在走廊裏考慮了很久,周承钰才組織起語言,“而且,出成績那天,我剛跟我媽吵了一架,所以……”
越說越覺得自己是在找理由,他堪堪打住,呼出一口氣,只是重申,“對不起。我沒道理把情緒發洩在你身上。”
周承玦盯着他愣了兩秒,眼淚忽然掉出來。速度之快,讓人猝不及防。
“你為什麽要跟我道歉啊?”周承玦哭着說。
“明明是我不對。為什麽你要道歉?為什麽……你明明就沒有做錯任何事。”
什麽?
周承钰也愣了神。
事态從這一刻開始不受控制——朝着他完全沒想到的方向。
“都怪我,是我的錯。”周承玦在床邊蹲下,眼睛都紅透了,情緒崩潰得很突然,“我知道你肯定不想理我了,但我就是擔心你……我不是故意罵你的,就着急的時候,控制不好語氣。我真的不是要怪你。”
“我……我知道了,你別哭啊。”周承钰手忙腳亂地給他拿紙巾。
可紙巾塞得太緊,周承钰着急,索性把整個紙巾盒都端過來,塞到他懷裏,“你你別哭了。”
“我不哭,額,沒有哭。”他抱着紙巾盒繼續掉眼淚。
情緒猛烈地沖擊着大腦,他也不知道這玩意兒是用來幹什麽的,只知道是周承钰塞給他的,就抱着。
“你都說了高考前不談戀愛,我還這麽纏着你,把你逼得太緊了,讓你難受,還害得你成績下降那麽多。”他自責地低着頭,劉海擋住了表情,淚水順着臉的輪廓不停地往下淌。
“我提小時候,也不是說,說你長大之後,變得不好了。我就,就是覺得,我們,長大之後,你越來越……不開心了。我還想,還想讓你,像小時候,那麽開心。可是我太沒本事了。”
“你先別哭了。”周承钰都怕他厥過去,完全不知道怎麽應對這種眼淚大爆發的情形,腦袋裏嗡嗡的,嘴邊也只會蒼白地安慰,“好了,好了……別哭了,我沒怪你。”
“你肯定怪我了。”周承玦呼吸急促,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磕磕絆絆艱難地說,“以後,你不想聽的話,我再也不提了。你不喜歡我親你,那我就先,先不親也行啊,我再也不逼你了,就算你不喜歡我……我也不怪你,但是,但是你先不要,喜歡別人,好不好?”
這條最重要,他哭得頭暈眼花都沒忘記,“只要你,別喜歡別人,其他什麽,事我都,不逼你,真的。”
他的呼吸太淺頻率又太快,已經說不出完整的句子,過度換氣之下眼前開始冒星星。
“先別說話了,”周承钰捂住他的嘴,“閉上嘴巴用鼻子呼吸。”
他立刻用雙手按住,用力捂在自己臉上,點了一下頭。淚珠從手背滾落,他在周承钰的注視中努力調整呼吸,在缺氧的窒息中,神奇地感到一點幸福。
他想親吻這只手,想含進嘴裏,填補這幾天生病時誕生的思念的黑洞。
“你要是真的讨厭我,就再說一遍,當着我的面說。”他情緒平複了一點,對周承钰說,“只要你現在看着我,說,再也不想見到我了,我立刻就回家,不影響你們後面幾天玩的心情。”
“你舍不得趕我走的,是不是。”他握着周承钰的手,期期艾艾地問着,眼淚又掉得很兇。“你不是真的讨厭我,對吧?”
眼淚就是男人最好的嫁妝(确信
明天巨糖(自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