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周承钰手背都被淚水打濕了,卻沒有力氣收回來,也說不出一句重話。
“……嗯。”
周承玦嘴角還向下撇着,眼睛卻笑起來。
他就知道。
從在樓梯上,看到周承钰的那一刻就知道。
周承钰永遠不會丢下他。
“你別哭了。”周承钰打開紙巾,連抽了好幾張塞進他手裏,無力地說,“先把眼淚擦擦吧。”
他到底為什麽哭成這個樣子啊?周承钰還不明白。
人是在感到受委屈,被欺負了的時候才會哭吧?可他又一直在說是自己做錯了。
為什麽周承玦不恨他,還對他道歉?
他從來沒覺得被周承玦纏着很難受,也沒有被逼得太緊。成績下降更不是周承玦的錯。
他只是覺得這樣繼續下去,對周承玦太不公平了。周承玦在他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
“對了,”周承玦拿紙巾潦草地揉臉,像是想起什麽,起身去超市的購物袋裏扒拉,拿出一袋小餐館裏自制的炸豆,“你是不是喜歡吃這個?那個老板說可以單獨買的,我就給你裝了一袋。”
晚飯時他們一句話都沒說,可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周承钰的身上。
他嗓子還在疼,可是看到周承钰有喜歡吃的東西,就莫名其妙覺得高興。像是自己也吃到了好吃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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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钰還在恍惚,忽然又被塞了一手吃的,簡直哭笑不得,“……周承玦。”
“啊?”他傻傻地應了,等着了半天,周承钰沒有吃他打包回來的零食,也沒有下文。
他又心慌起來,小聲地催了一句,“你說吧,我聽着。”
“你不該對我太好的。”周承钰看着他,認真地說,“如果把這份心思放在別人身上,你肯定早就追到了。”
周承钰真的不懂他,為什麽要做這樣吃力不讨好的事。
人天生就會趨于對自己有利的環境,所以向往美好的品質,譬如陽光,開朗,坦誠,勇敢。再不濟,也要能提供一些情緒價值作為交換,譬如聽話,順從,懂得察言觀色,在恰當的時候說些好聽話。
但周承玦很了解他,也知道那些美好的品質都和他無關。
他這樣的人,這樣的性格,到底有什麽值得追随的?
“我知道,你覺得中考時我幫了你大忙。但你不用因為那件事就認為我有多厲害。”
周承钰說,“真正厲害的人是你自己,你在學習上的進步是因為自己付出的努力,因為你本來就很聰明,不是因為我。”
“怎麽不是!”周承玦不假思索地反駁,“如果沒有你……”
“如果沒有我,”周承钰平靜地打斷,“你現在也會過得很好。”
是周承玦自己醒悟,主動尋求幫助的,即使沒有找他,也可以去找更專業的輔導機構。周承玦家又不缺錢,機構裏的老師教學水平只會比他更厲害。
“我沒有救過你。”周承钰說,“救你的是你自己。”
周承玦愣了一下,更着急地反駁,“可是你……”
“我除了擅長考試,別的什麽事都不會。”
周承钰自嘲地笑了笑,“這次連考試都沒穩住,也不能說擅長了吧。這樣一說,我真沒什麽能拿得出手的事了,我真的很差勁。”
“你別……”周承玦鼻子一酸,看到他眼底壓抑的痛苦,眼淚又開始往下掉,“你別這麽說!你是最好的。”
他從沒想過,周承钰的自我評價會這麽低。聽到周承钰這樣說,他比自己被人指着鼻子罵還難過。
他簡直想把自己的心剖開給周承钰看看,他心裏的周承钰形象是有多麽光芒萬丈。
“怎麽又哭起來了?”周承钰無奈地嘆氣,繼續抽紙巾給他,“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事實是什麽樣。”
“你不知道!”周承玦又氣又急,發出像小狗的哼唧聲,眼睛也紅紅的,“我沒有安慰你,我說的才是事實!你說的不是。”
他不想看到周承钰用平淡篤定的語氣自我貶低,好像早就認定了是這麽回事。
更糟糕的是,他現在才發現。
他也體會過類似的感覺,在初中逃課上網當混混的時候。每個夜晚,他都被內心的自我厭惡啃噬,可天亮之後,又繼續沉溺于混亂的生活。周而複始。
周承钰說的不對。如果沒有周承钰,只靠他自己是不可能踏出泥潭的。
如果不是知道岸上有人在等,他怎麽會有勇氣大聲呼救呢?
那段自我厭棄的日子他會銘記一生,親自經歷過的痛苦是最好的警醒。
正因為親身經歷過,他不敢想象周承钰在類似的痛苦中生活了多久,才會有這種篤信的語氣,認定自己一無是處,是個非常差勁的人。
他有千言萬語想說,可看着周承钰灰寂的眼睛,都變成了無休無止的眼淚。
周承钰才是應該好好哭一場的那個人。
他擁有的難道是周承钰的眼睛?他什麽都做不了,只會替周承钰流淚。更覺得自己沒用了。
“好了不哭了,我們不說這些了。”周承钰哄孩子似的,有點頭疼。
他沒見過這樣的周承玦。白天在外面還是一身高冷,怎麽關起門來一說就哭。哭得他也難受,一顆心被眼淚泡透,酸漲異常。
這樣的情形不适合談論任何話題,只能先把孩子哄好了再說。他換成平時逗小彤的語氣,“以前都沒發現,你怎麽這麽能哭?”
“我今天剛看到你就想哭,不敢多看你一眼。”周承玦拿紙巾擦着臉,小聲地抱怨,“我都忍到現在了!”
“……”周承钰忍俊不禁,配合地點頭說,“嗯,已經很堅強了。”
他又哼了一聲,還想再說什麽,肚子忽然叫起來,把自己尬得臉紅。
晚上不好好吃飯,現在哭累了肚子又叫。周承钰笑他,“你真像小孩子一樣。”
終于又看到這雙眼睛裏露出笑意的光芒,周承玦心裏踏實了許多,即便是真的被嘲笑也不在意。
“嗯。”他把臉放在周承钰手心裏,輕輕地蹭,“我好餓啊,哥哥。”
肚子餓了一整天,要哥哥帶着下樓吃飯。
很合理吧。
周承玦哭得胃口都打開了,到樓下超市連着炫了兩桶泡面,連喉嚨都不怎麽痛了,火腿腸敢吃香辣的。
他本來在醫院裏躺着,喪得要死,什麽游玩的活動都不想參加,可架不住他聽說周承钰也會來。
一想到周承钰會跟他的假想敵一起愉快地過暑假,他怎麽躺得下去啊。本來明天上午才出院,今天就偷跑出來了。
補完晚飯,他們沿着鄉村小道一起散步消食。
周承玦這時緩過勁來了,思索着還是要說些什麽。
他估計周承钰的心态這樣消極,還是跟家裏的影響有關。連帶着看他的心态也變了。
他就願意不求回報地對周承钰好,他願意死了。周承钰卻會想這樣是耽誤了他,反而自責起來。
道德感太高的人,往往更容易讓自己陷入痛苦之中。
散步時,周承钰主動跟他講了些家裏的事。
學校裏各種學生群,家長群,或許還有老師群,傳播八卦的過程中難免會變形,不知道離譜成什麽樣。
家醜已然外揚。周承钰不确定他聽到的版本是什麽,還不如自己來說出實情。
小鎮毗鄰車站,他們漫無目的地走到軌道附近,隔着雜亂的灌木叢,時不時有綠皮火車在轟鳴聲中駛過。
他們的聊天也要時不時跟着停頓,一段一段地說。
或許是這樣更有助于梳理思緒,或許是走在沒有天花板的土地上,讓人不自覺就把心胸都敞開了,周承钰實際上說出的,比自己打算說的多很多。
周承玦耐心地聽完,然後說,“你不要總是替別人想那麽多,忽略自己的感受。”
他顧慮着很多人,想父母離婚了小彤要怎麽辦,奶奶要怎麽辦,媽媽又該怎麽辦,“那你呢?你怎麽辦啊,你這樣開心嗎?”
“人活着又不是只圖開心……”
“那是圖什麽?”
周承钰被問住了。
“照我看啊,人活着就是圖開心的。”周承玦說,“喜歡你這件事,就讓我很開心。”
“我也不是為了對你好才喜歡你的,是因為我喜歡你,才想對你好。每天早上起床,想到要去見你了我就開心,聽到你說話的聲音我開心,看到你多吃兩口飯我也開心。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他非常坦白地說,“我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自己。”
“人都是自私的。人都應該自私,尤其是像你這樣的人,自私一點反而對其他人也更好。”
周承钰覺得他有點詭辯,可是一時半會兒又挑不出哪裏不對,“你是……在教我做事麽?”
“不是教你,”他這時候又客氣起來,“就是給你講講道理,你參考一下嘛。”
“你什麽時候懂得這麽多了?”
“不知道诶。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懂的。”
“一定是喜歡你的好處,我比以前懂事兒了。”他露出恍然的表情,接着笑得露出兩排白牙,好像真的占到了大便宜,“诶!這麽一想,更喜歡你了。”
周承钰:“……”
他記得自己确實是說過很過分的話。可這個人一點都沒有被吓退,反而越來越勇。
他指着周承玦“你”了半天,也沒“你”出一句像樣的話,深深地嘆一口氣。
不管他再怎麽重複說“你別喜歡我了”都沒有用,只要他稍微理周承玦一下,就前功盡棄了。
還是該怪他。
他就是沒辦法完全不理周承玦。他忍不住。
可也不能全怪他。
看見那樣的眼淚炸彈,聽到那樣含着委屈的自我檢讨,又誰能忍得住不理不睬呢?
周承玦。
詭計多端。
他在心裏偷偷地罵,說出口時就文雅多了,“我們都認識十七年了,可我們大概,都不像想象中那樣了解對方。”
“那又怎麽樣?”周承玦不以為然道,“我們才多大啊。結婚二十年的兩口子還說翻臉就翻臉呢。”
“再說不了解有什麽關系,從現在開始了解不就行了。”他停住腳步,一本正經地自我介紹起來,“你好,我叫周承玦。”
“周是周承钰的周,承是周承钰的承,玦麽,就是那個有缺口的玉。”
他被自己逗笑,眼睛一閃一閃的,卻又對周承钰認真地說,“你覺不覺得?我就像是為你而生的。”
他擅長冷不丁地說出些吓人的話。
周承钰被他閃到了,假裝鎮定地轉開臉,“……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真聽不懂啊?”
他狡黠地眨眼,忽然雙手放在嘴邊,對着不遠處的鐵軌放聲大喊:“我喜歡周承钰!”
“我!喜歡!周承钰!我一輩子都喜歡周承钰!!”
火車轟隆隆地駛過,把他磅礴的心聲載往不斷延伸的前路。在寂靜的深夜裏,在群山的環繞中,一遍遍地回蕩。
十七歲的愛意震耳欲聾。
周承钰方寸大亂,慌張地想捂住他的嘴,卻立在原地,手腳發麻,動也不會動了,只好口不擇言地罵他,“閉嘴……別發瘋了!喜歡男人很光榮嗎?”
“這跟男女有什麽關系?”周承玦笑着說,“喜歡你就是很光榮啊。”
他大着膽子去牽周承钰的手,做好了被甩開的心理準備。
可是這一次,周承钰口頭嫌棄他,卻沒有拒絕他的親密。掌心裏握住的手乖乖的,軟軟的,一點都沒有掙紮地讓他握着。
周承玦的心悄無聲息地激動起來。
這樣就足夠了。只要給他一星半點的勇氣,他就能自燃成燎原的野火。不僅把自己燃了,他還要把周承钰的心也燎得通紅滾燙。
“是我自己要追你的。你就享受就行了,不要想別的。”
周承玦說,“我不是你們那種學霸,一道題解不出答案就睡不着覺。我當然也想要答案,但不是現在立刻馬上就要。”
“你就先好好享受,讓自己舒舒服服的,有興致的時候就考慮一下我,沒心情的時候就別考慮。要考慮多久都行,我都等着你。”
他越說越振奮,“反正我是要纏着你一輩子的!”
周承钰依舊感到羞恥。
怎麽會有人在陌生的城鎮上,在大半夜裏這樣大聲表白?整條街的狗都要被他們吵醒了。
可是還有另一種感受,淩駕于羞恥感之上。讓他背離初衷,放棄抵抗,連掌心裏黏膩的汗濕都不覺得讨厭。
他好像還能允許自己,踏踏實實地離周承玦更近一點。
“你少說點話吧。”他嘴硬道,“嗓子壞成這樣,還大喊大叫的。”
“哦,好。”周承玦很乖地答應,拉着他的手摸了一下喉嚨,後知後覺地注意起自己的形象,擔心地問,“我現在是聲音很難聽嗎?”
周承钰笑起來,搖了一下頭,轉移話題般感慨,“今天星星好亮。”
他會永遠記得這個星光明亮的晚上。
在他認為自己一無是處的時候,還有人高喊以他為榮。
現在嘴硬的人,将來哭得更慘(一個沒有良心的劇透怪在大綱上緩慢爬行
接下來幾天都是糖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