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的六月（1）
她的六月（1）
樓道的燈逐層亮起，偶爾兩層聲控不敏感，郁春摸着黑憑感覺走上去。她拿鑰匙開了門，客廳燈光亮着，張澤光和姜慧都在，神情難看。
郁春低下頭換鞋，小小聲說：“我回來了......”
張澤光多少應了一聲，姜慧只哼一聲，別開臉，郁春背着書包要上樓，她才跟上去。
“學校裏怎麽樣了？”
“還行。”
“人多的地方就是風言風語，我已經托你班主任解釋了。”姜慧頓了頓，咬牙切齒，“郁明亮那個該死的，上輩子要不是殺人越貨十惡不赦，這輩子肯定不會遇到他。”
姜慧牙齒咬得咯吱響，“自己欠錢不還，得罪人，還來禍害我們，他怎麽還不死！”
“媽。”郁春停下腳步。
“張叔叔他，離婚了吧？”
姜慧一怔，“怎麽這麽問......”
郁春回頭，直勾勾看着她，“他離婚了吧？”
“當然離了，不然咱們怎麽會在這裏。”姜慧躲開她的視線。
“那你們怎麽不領證呢。”
“你這孩子！大人的事，你懂什麽。”姜慧橫眉冷對。
郁春背書包回到房間，癱在椅子上發了一小會兒呆，只覺得渾身沒有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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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春深呼吸好幾次，走到窗臺邊，給郁明亮打電話。
郁明亮哭天喊地：“小春啊，你可總算想起你親爸了。你不知道你親爸過的是什麽日子啊，連家都讓人給砸了，晚上只能睡在牆根，被老鼠啃啊。”
“你又欠人錢了？”
郁明亮喋喋不休地訴苦，說到最後圖窮匕見，“......小春啊，再還不上錢，你親爸可要被人打死了，最後一面你都見不着了哇.......”
郁明亮是哪種人？混起來家裏的房子都是賭資那種。可他也曾喝醉酒，不省人事地在門外睡了一宿，凍得嘴唇發紫，醒後第一件事卻是從懷裏拿出一把糖，“小春喜歡甜的。”
郁春心裏擰得難受。
可她知道給郁明亮錢只會讓他繼續投身賭|博，何況她真的沒錢，更沒法開口跟姜慧要。
“我沒錢，我真的沒錢。不要再找我了，爸，求你。也不要再散布那種視頻了，媽媽會更恨你的。”
郁明亮明顯心虛，“這個真不是我，真不是我想......都怪王剛那幾個婊子養的，見不得我好，幫着外人對付我。”
這話郁春一個字也不相信。
王剛明明跟郁明亮關系最好，從小就喜歡逗郁春，讓她叫叔叔，她小時很怕這個絡腮胡子的叔叔，不願意靠近，郁明亮就在身後埋怨，說她不識擡舉。
“別提那幾個只想抽筋喝血的了，這個時候爸爸只能靠你啊小春。”郁明亮嗚咽。
無能為力的憤怒爬上郁春的臉，很快又消散，她什麽都沒說，只是用手指撥了撥郁金香即将凋敗的葉子。
花兒快落了。
姜慧從樓上下來，臉色不大好。
張澤光正在聯系朋友和學校的老師，電話一通接着一通打，手裏的煙也跟着一根接着一根的抽，叫人家幫忙多少得賠點笑臉，姜慧看着心裏不是滋味。
“小春沒事吧？你早點休息。”張澤光等電話的間隙，抽空跟姜慧說。
姜慧沒說話，從背後摟住他，将臉頰緊緊貼在他背後。
張澤光身體僵硬一瞬，很快聽見身後的啜泣聲，他攤開手拍拍她的胳膊。
“好了，沒什麽大事。”
電話被接通，姜慧逐漸在張澤光跟別人通電話的一問一答中止住情緒，坐到一邊。
張澤光挂掉電話，按滅煙頭，姜慧搶在他開口之前說：“沒事了吧。”
“沒事了。”
姜慧頓了頓，又問：“我看今天小暮也回學校了.......”
張澤光聽見這名字，立馬哼聲。
要不是今天情況特殊，他也不會允許那小子回學校。
“他真得出國？”
“什麽都安排好了，還能是假的不成。”
“我看他不大喜歡那什麽法律專業。再者說國內也有很多好學校，小暮的成績，肯定能上得去，将來在國內也好就業......”
張澤光打斷，“我要是想讓他回來，就不會送他出去了。”
姜慧一愣。
張澤光又抽出一支煙，“養到這麽大，我仁至義盡。”
這次的風波事件沒有持續很長時間。
學校幫忙平息莫須有的謠言，臨近的幾個班都開班會專門解釋這件事，輿論漸漸平息。
其實郁春從小經歷過不少這種事，早已習慣，她只是時常後悔沒有早些跟田馨說實話。
班長跟另一個女生談戀愛被抓到，田馨的心情肉眼可見的低落，上課走神，被老師叫起來，她頂撞了幾句，直接被拎到後排罰站。
上午最後一節課下課，教室瞬間熱鬧起來，哄鬧着朝外走，兩分鐘幾乎走光。
郁春慢吞吞拉上筆袋，朝後排瞄了一眼，田馨蹲在地上，雙手捂着臉，看起來很脆弱。
“只要不踩底線，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郁春忽然想起這句話，動作一慢再慢，猶豫着磨磨蹭蹭挪到後排。
田馨動也不動地蹲在地上，郁春恍然看到她指縫裏滲出的水跡。
田馨哭了。
郁春一怔，伸出手在空中虛拍了幾下，還沒碰到，就收回手。郁春沉默着從兜裏拿出一包紙巾，彎腰放到田馨腳邊。
馬上就要高考，學校拉起紅色豎幅，給高三學生加油。
下午大課間有高三動員的活動。
學生代表上臺講話。
“這種活動本來應該是張暮吧。”
“他又不參加高考。”
“也是，不過只剩這幾天了，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回來。”
身邊人竊竊私語。
郁春往臺上看過去，隔得太遠，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據說是個同樣很優秀的高三學姐。
“這......”郁春也想說話，一開口才想起身邊沒有人聽，讪讪閉上嘴巴。
活動最後扯了張很長的紅色加油橫幅，放在桌子上，要全校學生簽名。
高一跟高三隔得太遠，輪到郁春他們班簽名的時候，橫幅已經不剩什麽位置了。
身後許多人在排隊，郁春飛快掃過一個又一個名字，希望找到心裏想的那個。中途看到田馨的名字，她下意識四下張望，正巧碰上田馨的目光，立即低頭，從那裏挪開。
直到走到盡頭，郁春也沒有看到想要的名字。
或許哪裏看漏了，她嘆了口氣，在最邊上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離開。
隊尾，高瘦挺拔的少年撥開人群，徑直走到最前面，從地上撿起橫幅邊緣。
初夏的微風吹起紅色橫幅，一個個名字在太陽下閃閃化作金色波瀾。某處，是并排的兩個名字，一個秀氣小巧，一個骨氣勁峭。
郁春，張暮。
前程似錦，得償所願。
六月的雨一連下了數天。
周末，小雨。
公交車在一中站停車，郁春看着路沿，小心翼翼跳下去，撐起雨傘。
“妹妹？”
剛站穩，身後有人說話，郁春吓一跳。
宋時宇一步走到她身前，彎腰湊到傘下，“真是你啊。這麽巧。”
郁春挎着包的手擡起來輕輕揮了揮，對他笑一笑。
“你這去哪了，坐公交車還淋一身雨。”宋時宇問，“走吧，送你回家。”
反正碰見了，送你回家，是宋時宇一貫的臺詞。
他好像是不怎麽擔心考不上大學的那類人，有時候出現在奶茶店，有時候是電玩店。
郁春從來不知道怎麽拒絕他，只好一路同行。
宋時宇穿了件衛衣，戴上帽子，沒傘也沒雨衣，抄兜走在郁春身側。
“那個，你要不要進來？”郁春擡高雨傘。
“什麽？”
宋時宇剛開始沒聽清，她重複一遍，他卻跟避瘟一樣躲開，“不不不，我身體好，淋點雨就淋點雨吧，哈哈哈哈。”
郁春雖覺奇怪，不再勉強。
往前走了一段，宋時宇說：“哎，妹妹啊，求你件事呗。”
郁春沉默着看向他。
“不是什麽大事，你放心，不會為難你的。”宋時宇搓手，“就是，就是這不是快畢業了嘛......”
郁春餘光忽然瞥見個熟悉的身影，轉頭看過去，卻什麽都沒有。
她搖搖頭。
宋時宇以為她這就拒絕了，趕緊說：“聽我說完，聽我說完，妹妹。”
郁春尴尬地笑一笑。
“就是畢業了嘛，不都得攢個局兒，最後一次了嘛，就想着人全一點，但是張暮那個脾氣，肯定懶得參加，所以......幫幫我吧妹妹。”
之前都是你哥你哥那麽叫，突然叫張暮，有點奇怪。
郁春讷讷，“他不在衛城......”
“我知道，不着急，等他回來跟他說一聲，說一聲就行，就勸他叫他參加。”
這種事貿然答應下來，萬一不成很尴尬......
郁春為難。
宋時宇解釋：“我叫他肯定拒絕我啦。”
郁春小聲：“我跟他說也一樣吧......”
“那不一樣，你說他肯定聽——”
郁春茫然，為什麽？
宋時宇頓了頓，“不管怎麽說，多個人多張嘴嘛。實在不行你也來，妹妹，我把時間定到周末。”
郁春連忙搖頭，“不用考慮我的。我會，我會跟他說這件事的......”
“好妹妹。”宋時宇樂得蹦起來，“哦對了，跟你說件事。上回不是誤會張暮有對象嘛，沒有的事！都是誤會！這小子母胎solo。”
郁春哽了一下，怎麽突然說這個。
宋時宇摸摸腦袋，指了指前面的道兒，“快到了。”
好吧。
沒有女朋友呀。
郁春後知後覺勾起唇角，腳步輕快了些。
兩個人走進雨幕裏，誰也沒注意到路邊gg牌後躲着的女孩。
田馨拎着沒來得及打開的傘，探出腦袋，手裏攥着一小包紙巾，遠遠看向走遠的背影。
郁春上樓，走到門前順手敲門，等了會兒沒人開，才想起姜慧今天不在家，于是講傘挂到外面晾幹，翻包找鑰匙。
還沒找到鑰匙，門自己開了。
郁春疑惑擡頭，看清開門的人，眼裏閃過驚喜，“你回來了。”
他昨天才回老家看望老人，她以為至少明天才會回來。
張暮摘下耳機，看向她的衣着——灰色長褲濕了打半，淺色外套上滿是雨線，看上去像頂着風雨走了很久。
“我，我去圖書館了。”郁春解釋。
“先進來。”張暮假裝嗅不到她身上檀香的味道，讓開位置，關上門，轉身去廚房。
室內溫暖，郁春忍不住打了個顫，脫掉外套，換上拖鞋。
“趁熱喝。”張暮單手遞過來一杯熱水，另只手端在胸下。
“謝謝。”郁春接過杯子，抿了一小口熱水，感覺凍僵的身子又活了過來。
她忍不住看向張暮。
少年面龐依舊清隽，只是眉上多了塊擦傷，眉峰缺了一截。
“你的臉......？”
張暮慢不經心，轉身朝沙發處走，“不小心碰的。”
“消過毒了嗎？”
“嗯。”張暮走到沙發邊，按住扶手，緩緩坐下去。
郁春皺眉，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嗯？”張暮斜倚到沙發上，翹起二郎腿，慵懶擡眸，“什麽？”
“沒，沒什麽。你看電視吧，我先上樓了。”
張暮看着她抱包消失在視線裏，這才露出異态，咬緊牙從沙發上坐直身子。
他扯開衛衣看了眼胸口的固定帶，還好沒移位，疼得倒吸涼氣，卻不敢大口呼吸。
放在桌上的手機嗡嗡響，張暮不想理會，那電話一個接一個。
用膝蓋想也知道是誰。
張暮下意識右手拿手機，露出半截腫脹的手腕，忍不住嘶聲，接起電話時語氣不甚客氣：“又怎麽了？”
宋時宇扯着嗓子喊：“哥們兒，班裏同學聚會來不來？”
張暮愣了一下，“今天幾號？”
宋時宇莫名其妙，“二號啊。”
“高考還沒開始你就攢局？”
“這不是早做打算嘛，順便給你踐行。”
“不去，別叫我。”
“賞個臉吧，爺，我話都放出去了。”
“爺~”
“滾。”
“那個......”
張暮擡頭，郁春從樓梯拐角探出個毛茸茸的腦袋，尴尬地看着他。
“你說。”
郁春：“學長讓我問你要不要去同學聚會......”
張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