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錄音過程中的鄭旭源,素有鐵面之稱。
比如此刻,孟久從錄音室裏出來,看見鄭旭源還是繃着一張臉。
在孟久喝水的空檔,鄭旭源看着歌譜一連指出了幾個需要注意的地方。
“這裏要注意氣息和節奏,調整呼吸。”
“兩段的歌詞最好能背下來,這樣不容易出錯。”
“不要走神,記得集中精力。”
一直到孟久再次走進錄音室,萦繞在他耳邊的,都是鄭旭源的叮囑。
錄音室大門一關,周遭又安靜下來。
孟久揉了揉鼻子,戴上耳機。
休息了一會兒,孟久的狀态明顯好了很多,鄭旭源的囑托也基本完成了。
當孟久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又一次在耳機裏聽到“重來”兩個字。
從這聲“重來”之後,孟久覺得自己進入了無限的循環。
沒有人告訴他應該怎麽唱,需要改進些什麽,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唱着。
每隔半個小時,有一小段的休息時間。
站在外間的鄭旭源,卻跟平時的狀态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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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個眼神,就讓孟久把即将出口的“旭哥”咽回肚子裏。
到了後來,連孟久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重複了多少遍。
終于,鄭旭源說:“今天先到這兒吧。”
孟久渾身的勁兒才卸了下來,然而下一秒,鄭旭源補充道:“今晚繼續。”
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的孟久,總算明白了陸梵聲話裏的意思,
錄音室的門打開了,鄭旭源走進來。
他手裏拿着毛巾,仔細地幫孟久擦臉。
熱毛巾鋪在臉上好一會兒,孟久才緩過勁兒來。
“旭哥……”孟久張開嘴,卻發現因為用嗓過度,嗓音透着嘶啞。
“我送你回去。”
孟久靠在鄭旭源肩上:“旭哥,我好累。”
鄭旭源沒說話,只是撫了撫孟久的後背。
走出大樓時,孟久才發現天已經亮了,自己居然就這樣錄了一個晚上。
即便是陽光晴好的白天,孟久也沒有任何精力折騰了,回到家,他一沾枕頭就陷入了熟睡。
晚間六點,鬧鈴響時,孟久睜開眼,迷噔噔地看着天花板,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手機裏有鄭旭源發來的短信:“七點鐘,別遲到。”
孟久支棱着身子坐起來,簡單地洗漱過後,趕到了工作室。
匆匆忙忙地吃完飯,又開始徹夜錄音。
還是這樣一遍又一遍地錄,“重來”兩個字孟久已經聽吐了。有的時候他一段還沒唱完,鄭旭源就喊“重來”。
他只好又從頭開始。
這一個星期的時間,孟久和鄭旭源幾乎沒有私下的交流,更別說談情說愛了。
長時間的日夜颠倒讓他一上車就打盹。
鄭旭源也好不到哪兒去,眼睑處挂着濃重的青黑色。
如此循環,孟久的忍耐越來越差。
終于,在又一次“重來”之後,孟久一把摘下耳機,拉開了錄音室的門。
門外,鄭旭源板着一張臉:“你做什麽?”
“不錄了,反正怎麽錄你也不滿意。”
鄭旭源放柔了聲音:“再堅持一下,都熬那麽久了。”
孟久苦笑一聲,張嘴道:“旭哥,你也知道我熬那麽久了?”
“重複練習了那麽多天,你一直說‘重來’‘重來’,我也按你的要求做了,可你從來都不告訴我,我到底哪裏做得不好?”
鄭旭源輕嘆一聲:“我沒辦法告訴你,這個只能靠你自己體會和領悟。”
“自己體會?”孟久眼神中透着滿滿的疲憊,“那如果我體會不出來呢?你是不是要放棄我了?”
鄭旭源搖頭道:“你現在狀态很不對,我送你回去休息吧。”說着,鄭旭源去拉孟久的手,卻被一把甩開了。
“不用你送,我自己打車。”
“孟久。”鄭旭源也有點急了。
孟久背對着鄭旭源,攥緊了拳頭:“旭哥,你也好好休息吧。”
“孟久。”
“別叫我的名字!”一下子,整個工作室的成員都愣住了。
馬上有人勸道:“孟久,你別急。”“孟久,你冷靜點。”
“讓我一個人靜靜。”孟久說。
鄭旭源站在他身後,明明只是幾個身位的距離,卻顯得特別遙遠。
孟久離開了,工作室的成員都看向鄭旭源。
滿室寂靜。
“你們收拾好東西下班吧,大家辛苦了。”片刻後,鄭旭源悶聲道。
工作室的成員陸續下班。
等到屋子裏只剩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鄭旭源才趴在桌上。
他一手捂着胃,額上布滿了冷汗。
這些天,他陪大家夥一塊兒熬着,從來沒有單獨開小竈。
一個人身兼數職,吃飯時常不規律,讓他胃裏的病竈又開始叫嚣。
孟久所在的錄音室從裏面看不到外面的工作室,但鄭旭源在工作室看,卻能看到錄音室裏的狀況。
他眼看着孟久越來越焦躁,這種焦躁是無形的,也許孟久自己都不知道。
可鄭旭源希望,孟久能自己體會,自己判斷演唱中哪裏存在問題。
也不知道趴了多久,胃裏總算好受了一點,鄭旭源強打精神,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幫我個忙……”
打完電話,鄭旭源靠在闊背椅上歇了一陣,又進入工作狀态。
他手頭積壓了很多“債”,要開始一點點地還。
孫栖的專輯策劃他用紅筆圈出了幾處問題,路過孫栖的辦公室時,意外地發現裏面還亮着燈。
鄭旭源敲了敲門,裏頭沒人應聲。
門沒上鎖,一用力就開了,鄭旭源走了進去。
孫栖的辦公室桌面很亂,上頭散落許多稿紙。
電腦屏幕還亮着,屏幕上開着某個軟件。
鄭旭源看着這些,皺起了眉頭。
就在這時,孫栖端着泡面進來了。
看見鄭旭源,孫栖手一滑,裝滿了熱水的泡面桶就這樣砸在了地上。
“旭……旭哥,你怎麽來了?”
“這麽晚了,還沒回去?”鄭旭源的聲音,在深夜聽起來,涼飕飕的。
“嗯……還有些工作沒完成。”
“什麽工作?”
“……”孫栖沉默了一陣,笑道,“也沒什麽,就是在練習譜曲。”
“練習譜曲?”鄭旭源冷聲道,“我怎麽覺得,你是在扒譜呢?”
“對對對,我就是在練習扒譜。”
“那你能解釋一下,這是什麽嗎?”鄭旭源拿起孫栖辦公桌上未完成的文稿。”
“這個……我随便寫着玩的。”
“随便寫着玩的?還是随便拼着玩的?”鄭旭源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前奏部分是蔣西的《Give me a hand》,主旋律是高峰今年剛出道新人的《擁抱陌生》,高潮部分是我的《不說再見》,我說得對嗎?”
“旭哥,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
“解釋?!這一張譜子你能解釋,那這些呢?你怎麽解釋?!”
鄭旭源将一個文件夾摔在了地上。
“這些譜子是怎麽回事?你不斷更換的筆名又是怎麽回事?”
“別說我沒給你機會,我現在給你時間解釋。”
文件夾砸在地上,裏頭的稿紙紛紛揚揚地撒了一地。這裏頭,有些是已經成型甚至錄用的歌譜,有些是二稿、三稿。
其中有幾首已經被業界認定為抄襲。
“旭哥……我……”孫栖嘴唇顫抖着,哆哆嗦嗦卻說不出話來。
“不是要解釋嗎?我聽着呢。”鄭旭源提高了聲音。
在鄭旭源攝人的氣勢下,孫栖終于熬不住了,他哭喊道:“旭哥,我知道錯了,你給我一次機會吧。”
鄭旭源閉上了眼睛,深吸口氣:“孫栖,你是H城音樂學院畢業的,基礎的樂理都學過,不可能不知道這樣做意味着什麽。”
“你想過被發現的後果嗎?還是你以為換個筆名就能瞞天過海?”
鄭旭源彎腰拾起地上的一紙歌譜:“我不知道你是怎麽讓公司使用你的曲子的,唱這首歌的新人,數月前被指控歌曲抄襲。明明作曲不是她,可路人的炮火都對準了歌手本人,她現在得了焦慮症,終日呆在家裏不願出門。”
“還有這個,演唱它的歌手想炒創作型歌手的人設,說歌是自己寫的,結果被發現抄襲,聲名狼藉,他是替你背了黑鍋。”
“那是他活該!”孫栖聲淚俱下,“他把我寫的東西說成是自己寫的。”
“你既然明白這個道理,那為什麽要随意拿別人的東西!”
在孫栖的印象裏,鄭旭源從沒用過這麽兇的語氣和他說話。
他一下子就慌了神,試圖去拉鄭旭源的手,卻被鄭旭源一把甩開了。
“旭哥,我求求你,算我求你,如果你說出去,我的名聲就全完了。我還那麽年輕,你忍心看我一輩子就這樣毀了嗎?”
“孫栖……”鄭旭源的眼睛裏滿是失望,“到現在你還是不明白,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抄襲就要付出代價,即便是年輕人犯錯,也是有成本的。”
“沒有人可以例外。”鄭旭源說完,拾起地上的歌譜,往門外走去。
“旭哥!”正當鄭旭源準備出門時,孫栖喊道。
“既然旭哥不願意幫我,那我也沒辦法了。”
“有一樣東西,希望旭哥能聽聽,聽完再決定怎麽做。”
孫栖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他不再哭訴哀求,轉而變得冷厲。
手機裏傳來袁湘的聲音——“旭源,你……喜歡誰不好……”難得的,袁湘語無倫次起來,“你知道孟久什麽身份,首富獨子,怎麽可能真的和你在一起。就算孟久願意,孟家人也不可能願意的,你……”“我說你當初為什麽提出讓孟久加盟工作室,你說實話,是不是從那個時候,你就……”“是。”
熟悉的對話變作錄音放出來,鄭旭源不由地變了臉色:“那天……你在?”
“對,我在門外。”
“旭哥,我們做個交易吧。你把東西還我,我現在把錄音銷毀。”
“我憑什麽相信你?”鄭旭源臉色鐵青。
“旭哥,你要相信,我從頭到尾沒有想過要傷害你。如果我要傷害你,這則錄音就不會留到現在了。”
見鄭旭源不動,孫栖便繼續說:“我不歧視同性戀,旭哥喜歡誰,我也無權幹預。但旭哥,就算你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孟久想想吧。他是你帶出來的,一旦你們的關系曝光,媒體會怎麽寫孟久?翹屁嫩男賣身換資源?……”
“夠了!”鄭旭源擡手将文件夾扔到地上。
“手機給我。”
孫栖擡起手,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把手機交給了鄭旭源。
鄭旭源親自把錄音删了,又檢查了手機,确定沒有遺漏,才将手機還回去。
“孫栖。”臨走前,鄭旭源說,“本來你要的曲子,我打算一周內給到你,可現在我寫不出來了,你另請高明吧。”說完,鄭旭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孫栖站在散落一地的稿紙前,怔愣良久,忽然發狠般把手機砸到地上。
他一直以來精心維系的人設,毀于一旦。
卻說孟久回到家,先是倒頭就睡,睡醒了一翻手機。
沒有如期而至的短信。
想起自己發的脾氣,才開始後悔起來。
于是抱着手機,苦思冥想地敲字。
“旭哥,今天不用練歌嗎?”删掉。
“旭哥,對不起,我不該發脾氣。”删掉。
“旭哥,我現在馬上去公司。”删掉。
一連換了好幾種說法,孟久都不甚滿意,到最後無力地卧倒在床上。
正當他陷入自我糾結時,一直平靜的手機卻忽然亮了起來。
“感覺好點了嗎?”
孟久一瞬間滿血複活,迅速回複:“沒問題,還可以再戰八百回合。”
“今天下午五點,到公司來。”
“好。”
下午五點,孟久全副武裝到了公司,才發現今天的任務不是錄歌。
鄭旭源眼底的青黑色更重了。
“旭哥,你還好嗎?要不要休息會兒。”
鄭旭源領着孟久來到會客室門前,敲了敲門。
“進來。”門裏傳來一把男聲。
推開門,見裏頭坐着的居然是陸梵聲。
“陸老師是很有經驗的監制,以後,就由他負責你歌曲的錄制吧。”
說完,鄭旭源徑自推門出去了,只把孟久一個人留在房內。
“旭……”孟久眼睜睜地看着鄭旭源離去。
“孟久是吧,來,過來坐。”陸梵聲朝他招手。
“陸老師。”孟久坐下,卻明顯心神不定。
“在想旭源剛剛的話吧?”
陸梵聲一下點出他的心結。
“我惹旭哥生氣了。”
“哦?你怎麽惹他生氣了?”
“我錄歌的時候發脾氣,撂挑子走人,旭哥一定是生氣了。”
陸梵聲笑出聲來,孟久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知道旭源監制的錄音室被稱作什麽嗎?”
“什麽?”
“魔鬼錄音室。”
“為什麽?”
“因為錄音這件事情,他要求很高,态度很嚴謹。新人一開始拿捏不準感情的尺度,吐息的節奏,所以只要進到旭源的錄音室,就免不了受磋磨。”
“你不是唯一一個在旭源的錄音室裏撂挑子的歌手。”
孟久臉紅了。
“之前有一位女歌手,被磋磨到哭着說旭源是存心給她難堪。”
“後來呢?”
“後來,她堅決不要在旭源的指導下唱歌,換了監制,新歌也順利發行了。打響了少許名氣,但在一次現場演唱中,卻出現了大段的車禍。這位女歌手,至今仍被冠以“錄音棚歌手”的名號。
孟久沉默了。
“來,你說說看,旭源是怎麽讓你錄歌的?”
“旭哥讓我一遍遍地唱,也不跟我說哪裏有問題,他每說一次重來,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陸梵聲笑道:“他這是想讓你自己領悟。”
“自己領悟?”
“你要學會自己判斷演唱中哪裏存在問題。”
“你有仔細分析過旭源在哪裏喊停嗎?”
孟久搖搖頭。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旭源喊停的地方既有一樣的,也有不一樣的地方。如果幾次三番他都在一個地方喊停,你就要注意了,這意味着你那個地方肯定有問題。你要自己思考,自己分析,自己判斷,自己改正。監制工作本質是發現問題,但日後,你離開了錄音室,登上商演、演唱會乃至更大的舞臺,總不會有一個監制跟在你身邊,告訴你應該注意些什麽,出現問題應該怎麽調整,所以,這一切都得靠你自己。”
見孟久若有所思,陸梵聲問:“你知道你旭哥出道初期,是怎麽練歌的嗎?”
孟久搖搖頭。
“他出道的時候,沒有什麽金牌監制的說法。娛樂公司的競争很激烈,後備的新人很多,公司不會給你充足的練習和嘗試的機會,是騾子是馬,都拉出來溜溜,行的,頂上,不行的,淘汰。”
“旭源雖然是科班出身,實力也很強,但是新人都免不了緊張,第一次在錄音室試音,就出了狀況。公司并沒有充足的經費和時間,讓他一直用錄音室練習,他就自己買了個錄音機,唱完一遍,放來聽,找到存在問題的地方,記下來,再解決。然後再試,再聽……”
“那個時候所有的年輕歌手,出了錄音室就跟解放了似的,一個個只顧着撒歡。只有旭源一個,錄完音他還要用錄音機找問題,找到問題沒辦法解決的就來問我。”
“那時候旭源在高峰還沒有專屬的錄音室,歌手要錄歌,人人都是排着隊用錄音室,短的錄個二三十分鐘,最多錄兩個小時,幾乎都是一次過錄制完成。然後唱片包裝,上市,後期只是簡單地做一下。”
“旭源是要求重錄次數最多的歌手,每次重錄都是他自己提出的。有的時候連監制都點頭了,可旭源會說,還存在什麽問題,重來一遍。”
陸梵聲拿起兩張唱片:“你聽聽這兩張唱片有什麽區別?”
兩張唱片,一張是其他歌手的,一張是鄭旭源的。
放第一張唱片的時候,孟久在某幾個地方忍不住皺眉,而放鄭旭源的唱片時,全程沒有一絲一毫的瑕疵。
“有什麽感覺?”陸梵聲問。
“旭哥的唱片,就像一件完美的瓷器,挑不出一絲毛病。”
“沒錯。”陸梵聲笑了,“這是旭源出道半年發的唱片,和你現在出道的時間差不多。”
孟久愣住了。
“我讓你聽這兩張唱片,是想告訴你,新人,只是形容你的出道時間,并不能代表你的演唱實力和歌曲質量。旭源在出道半年的時候,可以交出一份滿分的答卷,那你又能交出多少分?”
“不要覺得這只是一張唱片而已,這張失敗了還有下一張。如果你現在的合約不是在鄭旭源工作室,而是在高峰唱片的大本營,你就會知道,一首歌你想錄一個星期?簡直是癡心妄想!”
“論資排輩,前輩打壓,後輩追趕,光是這些壓力,就足以給你致命的打擊。”
孟久一直沒說話。
陸梵聲終于停了下來,吹了吹未涼的茶水:“那麽現在,你明白我今天這番話的意思了嗎?”
“明白了。”孟久笑道,“您是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哈哈哈哈哈哈。”陸梵聲大笑道,“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謝謝陸老師,我先走了。”孟久急匆匆地起身。
陸梵聲揮了揮手:“走吧,還是讓旭源親自調/教你吧。”
孟久加快腳步,幾乎是跑到鄭旭源辦公室門前的。
隔着一道門,孟久心底生出一絲怯意。
他擡手敲了敲門,裏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進來。”
房門推開的一瞬間,鄭旭源和孟久四目相對,一時無話。
“旭哥。”孟久喊了一聲。
“……你怎麽……和陸監制聊得怎麽樣?”
“陸老師和我說了很多……關于你的事情。”
“關于我?”鄭旭源愕然,“說我什麽?”
“說你剛出道的時候,為了能把歌錄好,自己買了錄音機,一遍又一遍地練習。”
“說你發的第一張專輯,就向聽衆交出了一張滿分答卷。”
鄭旭源怔愣半晌,垂眸道:“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麽呢?”
“旭哥,對不起。”孟久說。
“你沒有對不起我。”鄭旭源阖上曲譜,“是我不懂調動你們的積極性,先前有歌手跟我說過,我做監制就等同于給她上刑。”
“旭哥,是我太急于求成,沒有好好體會你話裏的意思。”
孟久想起方才陸梵聲說的話——“好好珍惜旭源給你的機會吧,你要想想,等這張唱片真的變成了成品,你就再也沒有機會修改它了。你希望向聽衆交出怎樣的一份答卷,選擇權在你的手上。”
“旭哥。”孟久走到鄭旭源身邊,雙手搭在他的肩上,“我們再試一次吧。”
怎知孟久的手剛碰到鄭旭源的肩,就被甩開了。
“旭哥?”
“以後在工作室,我們還是保持距離吧。”
“……?旭哥,發生什麽事了?”
“沒事,我累了,你先進去做準備吧。”
鄭旭源不對勁,當孟久完成錄制,走出錄音室時,終于意識到了這點。
“旭哥,旭哥。”孟久在鄭旭源耳邊喚了許多聲,鄭旭源才回神。
“到底怎麽了?”
鄭旭源擡眼,撞上孟久擔憂的眼神。
“沒事,就是太累了。”鄭旭源揉了揉太陽穴。
“頭疼嗎?我替你揉揉吧。”
“不用!”鄭旭源斷然拒絕。
孟久怔住了。
“旭哥,你想吃什麽?去你家吧,我做給你吃?糖醋魚怎麽樣?你肯定……”
“孟久。”鄭旭源叫他。
“嗯?”
“你是人氣歌手,要注意影響……”
孟久抿了抿嘴唇,擠出一個字:“哦。”
“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鄭旭源轉了個身,拿椅背沖着孟久。
“旭哥,你挑了哪個版本,讓我瞧瞧。”剛剛是鄭旭源主動喊停,孟久還在一個勁兒地思考哪裏做得不夠,卻就這樣過關了。
鄭旭源拗不過他,将選中的版本放給他聽。
孟久越聽越是疑惑。
“旭哥,這個版本不是今天錄的。”
“這是你前天錄的版本。”
“啊?那就是說,旭哥心目中早已經有想用的版本了,可你為什麽……”
“我想看看,有沒有讓我更驚喜的東西出現。”
“哦。”孟久一下子蔫了,“那旭哥,你為什麽不繼續找了。”
孟久盯着鄭旭源的臉,後者的眼神顯出了一絲慌亂。
孟久的臉一點點地湊近,最後吻上了他的唇。
只是這一次,鄭旭源沒有了以往的順從,他先是咬緊牙關,拒絕不成只能狠狠地在孟久的唇上咬了一口。
孟久吃痛,終于松開了鉗制。
“簡直是胡鬧!這裏是工作室,不是你随便發情的地方!”
孟久又怔住了,重生以來,他沒見過鄭旭源發這麽大的火。
尤其在親密這件事上,基本上他一上嘴,鄭旭源就軟化了。
“旭哥!”孟久捂着被咬的地方。
“出血了……”聲音悶悶的,還帶了點言說不出的委屈。
“你看。”孟久攤開手掌。
掌心處果真有血跡。
鄭旭源仔細看着孟久唇上的傷處,沒留神又被偷了個香。
“受傷了還不老實!”鄭旭源惱道。
“旭哥,我們已經一周多時間沒做了。”
“咳咳……”鄭旭源看着孟久直白的眼神,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你腦子裏怎麽淨想這些東西?”
“難道你不想嗎?”孟久話裏的委屈都要爆表了,“旭哥,我現在巴不得給自己系上蝴蝶結,打包送到你家去。”
“別鬧了。”
“我沒鬧,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躲着我,可我真的很想你。
鄭旭源根本不敢看孟久的眼睛,他沒法面對那樣充滿期許和希冀的眼神。
每當他看到這樣的眼神,剛剛硬起來的心防就會被全線擊潰。
“旭哥,今天晚上,好不好?”
理智告訴鄭旭源,必須跟孟久保持距離,可心底卻有一個聲音不斷地暗示——答應他,答應他。
最終,鄭旭源還是妥協了。
就一次,他跟自己說,就這一次。
孟久坐在鄭旭源的車裏,雙方都沒說話,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沉重。
偏偏晚高峰時刻,車流堵了一路。
車子不動時,兩個人之間的沉默顯得分外突兀。
好不容易挨到住處,孟久一進門就不由分說地開“啃”。
出人意料的,進了家門,鄭旭源很配合。
正因了他的配合,孟久的動作也愈發放肆。
明明是充滿溫情的時刻,孟久心中卻湧動着一股難言的憤怒和委屈,像是要借着汗液如數宣洩出來。
“呃……”鄭旭源的低喘從唇齒間流瀉出來,孟久忽然有種作惡成功的成就感。
這一次,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這一次,孟久纏着鄭旭源要了一次又一次,以往都會拒絕的鄭旭源,一反常态地承受着。
他越是這樣,孟久越是不安,越是不安,就越要借着軀體上的糾纏來求證和确認。
及至最後時刻,孟久睡着了,還整個兒地把鄭旭源壓在懷裏,好像怕一覺醒來,就把人給弄丢了。
鄭旭源的每一個神經都在叫嚣着疲憊,可即便精神已經超負荷,軀體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他還是睡不着。
就算這樣被孟久圈在懷裏,他心底還是有種言說不出的恐懼。
一瞬間,他想到了孫栖涕泗橫流的樣子。
一個光着腳的人,從來都不會害怕鞋子的丢失。最怕鞋子丢失的人,恰恰是此刻穿着合腳鞋子的人。
得到了再失去,實在太痛苦。
那種痛就算歷經兩輩子,一樣是那樣刻骨銘心。
鄭旭源賭不起。
他用了最輕的力氣,掙出了孟久的懷抱。
雙腳踩到地毯的一刻,他幾乎整個人軟倒下去。
幸好他伸手扶住了床,咬着牙慢慢地站起身。
窗簾沒有完全拉上,月光照進室內,照出了鏡子裏消瘦的人。
浴袍系在他的身上,鎖骨沒有被遮住,那上頭帶着星星點點的吻痕。
活色生香
如果鄭旭源的目光能夠不那麽悲傷的話。
他拖着浴袍,一步一挪地走出卧室。
睡不着,必須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門廳處,擺着一疊新到的信件,往日這些信件都由袁湘處理,可現在,鄭旭源把它們全都搬到了貴妃椅上。
他拉亮了落地燈,側躺在貴妃椅上。
窗外,突見亮光的貓兒瞪大了眼睛,呲溜一聲竄走了。
他将信件一封封地撕開。
盯着電費、水費的通知單,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間,他看到了一個淺綠色的信封。
上面有四個白色的藝術字體——時光郵局。
鄭旭源抓着信封的手不由地顫抖起來,他感覺自己連撕開信封的力氣都沒有了。
實際上,信封并沒有封得很嚴實,封口處是一張貓咪貼紙。
許是貼紙的粘性不夠,稍稍一碰,口子就開了。
鄭旭源抽出明信片,見上面只有一句話——旭哥,謝謝你還願意相信我,還有,對不起。
鄭旭源把這句話翻來覆去讀了許多遍,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累了,在淡黃色的燈光下,看東西都有重影了。
謝謝你還願意相信我,還願意相信,還願意,還……
什麽叫還?
在寂靜的夜晚,鄭旭源聽見自己如鼓的心跳聲。
如果這不是語法的錯誤,是不是意味着,孟久他知道,知道自己是重生的。
一下子,鄭旭源驚得坐起身來。
身後,驀地傳來孟久的聲音。
“旭哥,怎麽不睡?”
鄭旭源飛快地轉過頭,幾乎控制不住胸中洶湧而出的情緒。
“怎麽了?”孟久察覺到鄭旭源表情有異。
他走過來,卻停在離鄭旭源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因為他看見,鄭旭源的眼眶紅了。
“你是不是……知道了?”
鄭旭源沒有告訴他知道什麽,這樣意味不明,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孟久卻聽懂了。
孟久笑了:“旭哥,信收到了?”
“什麽時候知道的?”
“砰!”孟久擡手做了個推杆的動作,“打臺球的時候。”
見鄭旭源面露不解,孟久笑道:“旭哥,你的臺球是我教的,一些習慣性的小動作,旁人看不出來,難道我看不出來嗎?我記得這輩子,沒教你打過臺球。”
“不過那個時候,我還不是很确定。我讓你幫我寫歌時,才完全确定。你用盡各種理由來推辭,但神奇的是,你拒絕的話,都是我上輩子鬼迷心竅說過的。”
鄭旭源苦笑出聲:“原來我那麽早就露陷了。”
“那旭哥呢?旭哥是什麽時候知道我是重生的,旭哥好像一點都不吃驚的樣子。”
“很早,在軍訓的時候我就差不多确定了,你的表現跟上輩子太不一樣了。我清楚地記得上輩子的事情,所以你的反常特別明顯。”
“那旭哥……為什麽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孟久一點點地靠近鄭旭源。
“……”鄭旭源沉默良久,在孟久以為等不到回答的時候,他說:“因為,我比自己所想的,更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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