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手機屏幕上是幾張偷拍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子正與一女生同行。
雖然只是側臉,但男子沒有戴口罩,乍一看就能認出是孟久。
新聞的标題明晃晃地寫着——新秀大賽人氣選手孟久疑似約會戀人。
“诶,久哥這可就不厚道了,丢下我們自個兒跑去約會?”飯桌上半醉的選手調笑道。
“比起這個,難道你們都不驚訝,久哥有女友嗎?”
“驚訝個啥,久哥人帥歌甜,家世又好,沒有女友才奇怪吧。”
“家世好,你怎麽知道?”
“你們沒看他戴的表啊,那可是江詩丹頓,要擱清朝那會兒,皇帝才有這待遇呢。”
鄭旭源沉默地聽着選手們你一言我一語,目之所及的精致菜肴都變得索然無味。
他看着推車上的大蛋糕,精美的裱花讓他回憶起上輩子的一幕。
鄭旭源是個工作狂,對尋常的吃喝玩樂絲毫不上心,每年的生日都是潦草度過。
可孟久在戀愛中,是個極致浪漫的人。
那年鄭旭源生日,孟久包下一整個飯店。
事前沒有透露半點風聲,鄭旭源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被帶到飯店,燈光亮起的一刻,就見大堂裏擺了個等身的大蛋糕。
孟久獻寶似地牽着他的手将蛋糕切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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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攜手切蛋糕寓意永結同心,能有這福分的新人能夠白頭偕老。
而在鄭旭源看來,這吉祥的寓意多半是蛋糕商家為了銷量編出來的。
他跟孟久攜手切了那高塔似的蛋糕,卻眼見着平地起的高樓一夕坍塌,連同情意也成了瓦礫碎片。
就像眼下,鄭旭源還沒切蛋糕,就已經聽到了孟久的花邊新聞。
鄭旭源夾起碗中的一枚腰果,嘴角漾起諷刺的笑容。
此般行徑,倒是像極了孟久的作風。先是給點甜頭,讓魚兒咬了鈎,再露出身後那一片汪洋。
只是鄭旭源這條魚,活了兩輩子,還是沒學得聰明一點,兩句漂亮話就引得他輕易上了鈎。
腰果嚼進嘴裏,帶着海水一般苦澀的鹹,讓鄭旭源忍不住皺眉。
從不鏽鋼的杯子裏,他瞧見自己變形的臉,暗恨那個一次次輕信,一次次淪陷的自己。
早晚有一天,會像桌上那條清蒸魚一樣,被人開膛破肚,端上餐桌,淪為衆人打牙祭時刻的笑談。
只是此刻的孟久,還絲毫不知道自己捅了大簍子。
他很是頭疼地看着身側神情嬌憨的龐嬌,還有一個牛皮糖似的妹妹。
“哥,你走這麽快做什麽,嬌嬌姐穿着高跟鞋,你等等。”
龐嬌拎着手包,腳下有些打顫,卻還是端着甜美的笑容,輕聲道:“沒事的。”
孟久一把拽住孟寧的耳朵,将她用力地拉了過來:“聽到沒有,你嬌嬌姐說沒事。”
“哎……疼……疼,你個死直男,女孩子說沒事那是禮貌,你還當真了。”
孟久兩手一攤:“沒辦法,我這人吧,說話就圖個清楚,不喜歡繞彎子,你說是吧,龐小姐。”
龐嬌臉色一僵,勉強笑道:“嗯。”
到了飯店,孟久率先坐下。
孟寧在一旁給他打了好幾次眼色,然而全被他給無視了。
“嬌嬌姐,你坐。”孟寧剜了孟久一眼,有些尴尬地拉開椅子,“哥,我跟你換個位置。”
“不必了,這兒就挺好。”孟久果斷拒絕。
點菜的時候,兩個人各點各的,孟寧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拼命朝孟久示意。
奈何兄妹二人的心電感應接近于無,孟久擡眼,瞧見孟寧扭曲的神情,疑惑道:“你怎麽了?面癱?”
孟寧深吸一口氣,咬牙道:“我記得嬌嬌姐不愛吃土豆。”
“沒事兒,這家的土豆炖牛肉做得不錯,她不吃土豆可以吃牛肉。”
龐嬌從落座開始,就不停地喝水,此刻她捧着玻璃杯,安撫瀕臨暴走的孟寧:“沒關系的,我只是不愛吃,不是不能吃。”
孟寧覺得今日的孟久,非常、極其地沒有風度。素日裏哥哥雖然也帶着痞氣,卻從來不會像今天這樣。
一頓飯吃得孟寧食不知味,她努力地想緩和氣氛,卻發現兩人之間連空氣都沉悶得令人發指。
終于,一頓飯吃了三分之二,她忍不住使出尿遁大法,順便還将孟久也扯了去。
“哥,你到底怎麽回事?”
一到龐嬌看不見的地方,孟寧就變了臉色。
孟久笑笑,目光落在孟寧白皙的手腕上。
孟寧瞧着他的目光,得意地揚了揚手腕:“怎麽樣,這條紫晶手鏈是不是特好看?”
孟久刮了刮孟寧的鼻子:“果然是小丫頭,淨喜歡這些亮晶晶的東西。”
孟寧皺了皺鼻子,從包裏掏出一個錦盒:“哥,這是兄妹款的,還有一條是你的。我聽說這是幸運手鏈,戴上它,你比賽一定能拿冠軍。”
孟久忍俊不禁地敲了敲孟寧的腦門:“小丫頭,少動歪腦筋。”
孟寧沖孟久做了個鬼臉,趁勢将手鏈系在孟久腕上:“說好了,不許随随便便取下來。”
就在這時,孟久的電話響了。
“喂。”
“阿久,你怎麽回事?”龔滕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
“怎麽了?”
“兄弟我剛想跟你說,我終于找到春天了,結果居然看到媒體說你談戀愛了?”
“談戀愛?”孟久眉頭一皺,“什麽談戀愛?”
“你現在不是跟妹子一起吃飯?”
“我是跟孟寧一起吃飯啊,怎麽了?”
“跟孟寧?不是吧,剛剛的新聞,說你跟妹子一起逛街吃飯,疑似戀愛。”
孟久打開手機,果然看到了新聞熱點。
孟寧湊過來一看,懊惱道:“怎麽會這樣?!”
“你哥現在是公衆人物。”
“那現在怎麽辦?”
在這個節骨眼上,選手一旦傳出戀愛的消息,積攢的人氣多半會因此滑鐵盧。
譬如此刻搜索關鍵字“孟久”,跳出來的都是罵聲。
“厲害啊,nili久久居然有戀人。”
“我聽見女友粉心碎一地的聲音。”
“聽他唱《愛情游戲》的時候那麽動情就猜到了2333”
“麻蛋,居然有女友,浪費老娘感情。”
“假的,營銷號真是唯恐天下不亂,請勿造謠謝謝。”
“關注作品謝謝!”
控訴孟久戀愛的聲音越來越多,次日一早,孟久接到節目組的電話。
孟久見到了新秀大賽的制片人——康珍妮。
“我們初定的方案是公開澄清,消除影響,一般來說只要應對及時,負面影響就不會太大。”康珍妮穿着大紅色的職業套裝,留着一頭深褐色的中長發。
孟久點頭。
康珍妮塗着鮮紅指甲油的手指緩緩地敲擊着紙面:“現在,我需要你一個确切的答複,昨晚,你是去約會嗎?”
“不是。”
康珍妮松了口氣:“這樣最好,聲明由我們負責拟寫,你可以去訓練了。”
孟久行至訓練室門前,恰巧聽見孫栖的聲音:“旭哥,這家提拉米蘇的味道很不錯,你嘗嘗看。”
“我在水雲間定了位置,今天有空一起吃飯嗎?”
孟久推門進去,門內的兩人都愣住了。
鄭旭源掃了孟久一眼,臉上那點淺淡的笑意飛速褪去。
倒是孫栖打了聲招呼:“孟久,早。”
“早。”孟久掂了掂手裏的包子,“旭哥,我這兒有包子,給你。”
“謝謝,我不餓。”鄭旭源神情冷漠地推拒道。
孟久一怔,看了看孫栖手中提着的蛋糕盒,了然地笑笑。
一整個上午,孟久都是衆人的焦點,選手們挨個上陣逼問他的感情生活,孟久不緊不慢地打太極,實在糊弄不過去,索性出了訓練室。
甫一出門,就看見靠在窗邊的鄭旭源。
“旭哥。”孟久樂了,“你跑這兒躲清閑來了。”
鄭旭源身形一顫,孟久走近了才發現,鄭旭源雙指間夾了一根剛抽了兩口的煙。
“旭哥?”孟久訝異道,“你抽煙?”
“嗯。”鄭旭源把煙掐了,瞥了眼孟久腕上的紫晶手鏈。
“手鏈挺好看。”
“旭哥你喜歡?”孟久笑道,“我以為只有小姑娘家家才喜歡這個。”
哦,原來是女生送的。
鄭旭源敏銳地讀出了這層意思,便沒了聊下去的欲望。
可孟久仍舊笑道:“旭哥今天有空嗎?昨天的局我沒去,今天補上。”
鄭旭源看着窗外電纜線上的小鳥,時不時飛起兩只,漠然道:“今天有約。”
“那明天。”
“明天有通告。”
“旭哥,你哪天有空?”
“再說吧。”
孟久臉上笑意漸失,過了許久,才低聲應道:“好。”
不對勁。
很不對勁。
鄭旭源的态度很不對勁。
從訓練伊始,鄭旭源就端着一張冰山臉,往日孟久總能從對視中看出些火花,今日鄭旭源卻連眼神都欠奉。
“首先,恭喜你們進入小組六強,下一場比賽是雙人PK,分組方式由抽簽決定。”鄭旭源陳述着規則。
孟久卻難以自抑地走神,直到恍惚中,他聽見自己的名字。
“孟久。”
“诶,寶貝兒!”回答的話語未經大腦便脫口而出。
等孟久回神,卻發現滿室寂靜,四面八方的選手全都目露驚恐地看着自己。
鄭旭源的聲音明顯冷了幾分:“上來抽簽。”
孟久驚出一脊背細汗,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他抓瞎般從紙箱裏扒拉出一個名字。
鄭旭源看了一眼,蹙眉道:“孟久,梁衡,一組。”
“哎喲。”坐在下首的梁衡止不住捂臉,“孟久,你這什麽破手氣。”
孟久将名卡拍在梁衡背上:“高峰是我的。”
臺上的鄭旭源聞言,深深地看着孟久嬉鬧的背影。
“接下來我要準備H城的演唱會,将會有一段時間沒辦法帶你們,孫栖擔任臨時負責你們的訓練任務。”
鄭旭源話音剛落,孟久就轉過頭,錯愕地看着講臺。
孫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代替了鄭旭源的位置,微笑道:“大家,請多指教了。”
學員們紛紛鼓掌。
在衆人嬉笑的間隙,孟久一把推開訓練室的門。
走廊裏空蕩蕩的,半絲人影都沒有。
孟久先是奔向窗邊,确認鄭旭源的車還安然地停着。
而後他快步奔向樓梯間,沒有人。
二樓大堂,沒有人。
食堂,沒有人。
休息室,孟久深吸一口氣,在劇烈的心跳聲中握住了門把手。
門開了,沒有人。
孟久洩氣地閉上眼,卻聽見身後傳來無比熟悉的聲音。
“孟久,你在這兒做什麽?”
頃刻間,暗淡的萬物再度複蘇,孟久懷着拆禮物般的巨大驚喜,一點點地轉過身。
他背靠着休息室的門,笑道:“旭哥,你怎麽溜那麽快?”
鄭旭源端着水杯,靜靜地看着孟久:“有事嗎?”
“旭哥,能不能給我一張票?”
在鄭旭源的注視下,孟久鼓足了勇氣:“我想去看你的演唱會。”
鄭旭源好半天沒說話,直到孟久要放棄的前一刻,他才點頭道:“好。”
“旭哥……”
孟久還想說什麽,無奈鄭旭源的眼神像是看穿了一切,紛擾的思緒在這樣的眼神中,全都拼了命地往裏藏。
“加油!”
還沒等鄭旭源回話,孫栖的聲音就橫插進來:“旭哥,都安頓好了,我們走吧。”
片刻後,孫栖像是終于發現孟久的存在般,微訝道:“孟久也在?”
鄭旭源沒再給孟久說話的機會,他轉過身,輕聲道:“走吧。”
孫栖禮貌而疏離地朝孟久笑笑:“抱歉,趕時間,先走了。”
窗外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大雨,孟久站在窗邊,看着孫栖撐開墨藍色的長柄傘,替鄭旭源擋雨。
兩個人的身子挨得極近,仿佛構築出一方不容外人插足的小天地。
孟久擱在窗臺上的雙手,不由自主地緊握成拳。
“旭哥,水雲間專做雲南特色菜,尤其是那道燴菌菇,很鮮,我覺得你肯定會喜歡。”
“突然下這麽大的雨,前頭可能有點堵……”
孫栖正說着,鄭旭源忽然問:“打算什麽時候去留學。”
半晌,沒聽見回答。
鄭旭源疑惑地看去,見孫栖眸光微閃。
“我不打算去留學了。”
“不去了?為什麽?”
“旭哥,我現在處于事業的上升期,如果去留學,我……”
“你舍不得現在的名氣?”
“我……”
“當初你不是說,覺得娛樂圈太污濁,想去深造,回歸校園嗎?”
“我……”
在鄭旭源的追問下,孫栖啞口無言。
“旭哥,對不起。”
鄭旭源搖頭道:“你不該給我道歉,伯父伯母同意了?”
“我……還沒跟他們說。”
鄭旭源輕嘆一聲,“路是你自己選的,你要是決定了,就跟他們說清楚,別讓二老擔心。”
“嗯。”孫栖應了,安靜了片刻,又開口道:“旭哥,我能不能去你的演唱會當嘉賓?”
見鄭旭源看過來,孫栖忙圓場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幫忙……”
“我知道,你別緊張,看路。”
“你要來可以,先跟你經紀人說一聲。”
孫栖笑道:“謝謝旭哥。”
車裏的氣氛再度沉寂下來,孫栖還在說着什麽,鄭旭源卻無心再聽。
他偏頭望向窗外,瓢潑的雨彙聚成涓流附着在車窗上,将窗外的一切模糊成難以辨識的光影。
似乎除了孟久,他再也無法跟任何人,安之若素地待在一方小空間裏,聽一首抒情的英文歌,看窗外由無數車燈交織而成的“油畫”。
那是一種極舒服的氛圍,哪怕彼此不說話,也不會感到尴尬。
他不是個多話的人,孟久便應允他的沉默。
如斯美好。
沉浸在回憶中的鄭旭源沒忍住輕笑出聲。
這一笑,倒是驚動了滔滔不絕的孫栖。
他停下來,略帶焦急地反思,是哪句話引人發笑。
鄭旭源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默契這種東西,可遇而不可求。
雲南菜是好吃的,燴菌菇的鮮美停留在舌尖,撫慰了食客焦慮的胃袋和神經。
如果對面的青年不再那麽心事重重,鄭旭源的心情恐怕也會放松許多。
“旭哥,”飯過三巡,孫栖終于開了口,“你……能幫我寫歌嗎?”
鄭旭源唱功詞曲俱佳,早已為樂壇公認。只是他也是個大忙人,專注于臺前,便顧不得幕後。
是以欠債良多。
不過只要是鄭旭源詞曲的作品,似乎都有着與生俱來的聽衆緣,相熟的歌手發專輯,總想把鄭旭源提溜起來抖落抖落,看那衣角褲縫裏還有沒有私藏。
“公司已經做好專輯策劃了?”鄭旭源喝了口湯,奶白色的湯汁就着木勺送進口中,動作裏藏着難以言喻的優雅。
“還沒……”孫栖無意識地戳着碗裏的魚肉。
鄭旭源笑了。
“你別急。等專輯策劃做好,把主題告訴我,我們再好好聊聊。”
孫栖心頭一顫,鄭旭源三言兩語,将他“扒”了個精光。
他确實着急,看着孟久如明日之星般冉冉升起,他就恨不得将人戳成魚泥,最好拆吃入腹,屍骨無存才好。
可他不能,他向來經營謙和優雅、進退得宜的人設,莫說茹毛飲血,哪怕露出半絲兇相,粉絲恐怕都會驚呼人設崩坍。
所以,他只能攀附鄭旭源這粗壯的大腿。
往日倒是很奏效,鄭旭源一向愛才,最愛的就是學院派的純粹。只是近日,好不容易築好的高樓,卻有崩塌之頹勢。
鄭旭源的目光,越來越多地投注在孟久身上,這讓孫栖暗暗心驚。
譬如方才在基地的那一幕,就讓孫栖亂了方寸。
操之過急了,在桌布的掩蓋之下,孫栖握緊了拳頭。
達到了目的,孫栖便不再多言,飯後,雨勢卻沒有絲毫的減緩。
孫栖将鄭旭源載到住處,還未道別,車子就死火了。
“怎麽?打不着火?”看着一向從容的孫栖,難得露出一絲窘迫,鄭旭源看了眼手表。
“太晚了,要是不介意,你可以住我家。”
冷不丁的一句話,讓孫栖大喜過望,他索性連車鑰匙都拔了出來:“那真是麻煩旭哥了。”
“進來吧。”鄭旭源打開指紋鎖。
孫栖打量着室內的陳設,電動的遙控窗簾,舒适寬敞的貴妃椅,還有那質地柔軟的羊毛地毯。
每一處,都透露出房主人會享受的本質和不俗的品味。
“你衣服濕了,我拿套幹淨的睡衣給你,去洗洗吧,別凍着。”
孫栖踏進浴室時,當即有些傻眼,一個足夠容納三人的電動按摩浴缸橫陳在眼前。
那一瞬間,鄭旭源那不以物喜的冷靜形象,在孫栖心中轟然坍塌。
明明骨子裏就是那麽會享受的一個人,孫栖靠在按摩浴缸裏,昏昏欲睡地想。
這一個澡洗了四十分鐘,孫栖像是脫胎換骨一般,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叫嚣着放松和舒适。
孫栖禁不住笑道:“旭哥,你可真會享受。”
鄭旭源一怔,随即明白過來,不置可否。
其實,孫栖還真的想錯了。
只要用心觀察鄭旭源的音樂工作室,就能發現,鄭旭源是個實用主義者,對舒适和享受,絕沒有如斯強烈的追求。
只不過上輩子和孟久同居後,住處陸陸續續添置了許多物件,皆是孟久一力置辦的。
孟久此人,在生活上絕不委屈和虧待自己,是實打實的享樂主義者,譬如那超大的浴缸,就是他為暢想鴛鴦浴而置辦的。
無可否認的是,昂貴的浴缸帶來的是泡澡品質的直線上升。
我們的鄭旭源同志,在由儉入奢後,便難以适應傳統的淋浴了。
這輩子,即便這個家沒了另一個男主人,鄭旭源仍舊置辦了這些享受型的家居。
乍眼一看,像是回到了舊日的時光。
這天,孫栖走進訓練室,見選手們正三三兩兩地練習。
“準備得怎麽樣?”
孫栖說話時臉上總帶着微笑,極有親和力。
經過幾次接觸,大家在他面前也越發大膽,一疊聲地嘆息:“旭哥的歌都好難唱啊。”
按照賽制,兩兩PK的曲目必須從導師原唱的歌曲裏選取,孟久和梁衡抽到的曲目,是鄭旭源早年的一首作品《榮光》。
可以說,這是所有PK曲目中,最中規中矩的一首。
和別組抽到的歌不同,《榮光》沒有複雜的變奏和華麗的轉音,主旋律很抓耳朵,專業歌手只消聽一遍,就能哼出個大概來。
梁衡又照着原唱哼了幾句,回頭一瞧,見孟久一臉若有所思地盯着練功鏡。
“嗬,這哪來的大美人,來,給爺香一個。”梁衡一把摟住孟久的肩,作勢要親他。
孟久一撂手把人推遠了,笑罵:“滾。”
“想啥呢,想女朋友啊。”梁衡被推了也不惱,“大家夥兒可都瞧見了啊,夜會女伴。”
“不是女朋友。”孟久照梁衡胸口擂了一拳,不意外地瞧見梁衡臉上意味深長的笑。
如果梁衡有窺視人心的超能力,怕是這會兒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孟久反反複複地想着那日與鄭旭源道別的情形。
鄭旭源明顯是淡漠而疏離的,彼時孟久被孫栖臨時代班的消息砸得手忙腳亂,心頭七竅沒有一處清明,只當鄭旭源心情不好。
如今細想,卻覺得鄭旭源當日的表現,更像是在生悶氣。
可孟久思來想去,還是想不通自己哪裏惹惱了鄭旭源,難不成是那日一句福至心靈的“寶貝兒”?
梁衡方才的話,倒是給了孟久另一種思路,然而很快又被孟久否定了。
鄭旭源向來對圈子裏的緋聞不屑一顧,一心撲在音樂上,又怎麽會在意近日的風言風語。
孟久兀自琢磨半天,還沒理出頭緒,就聽見門外的工作人員喊了一聲:“孟久,出來一下。”
這一出去,人就沒再回來。
很快,輪到孫栖指導梁衡和孟久。
梁衡左等右等,就是不見孟久的身影。
他焦躁不安地看着手表,面前卻忽然多了杯溫水。
“準備好就開始吧。”孫栖将水杯擱在梁衡手邊,溫和地笑道。
“可……孟久。”
孫栖眉頭微蹙,目光在訓練室裏逡巡了一圈:“孟久去哪兒了?”
“不知道,他好像有急事……”
“我接下來還有通告,先開始吧,孟久那邊,我再找時間聯系。”梁衡話未說完就被孫栖打斷了。
此時此刻,兩人談及的孟久,正把車開得飛快,一路疾馳往醫院駛去。
龐嬌帶着哭腔的聲音萦繞在孟久耳邊:“阿姨今天逛商場滑倒了,孟叔叔出差,小寧學校有實踐項目,對不起啊孟久,我實在不知道該找誰。”
想到這,孟久又加大了踩油門的力度。
與此同時,仁愛私立醫院的候診大廳裏,龐嬌将薛寶寶攙到一旁坐下:“阿姨,您先坐會兒,我給醫生打個電話。”
熱水機子在薛寶寶不遠處,她伸手去接水,然而差了些距離。
“我幫您吧。”忽然間,薛寶寶聽見頭頂傳來一把略顯沙啞的聲音。
她擡頭看去,見是一個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生。
“謝謝你啊……”薛寶寶接過水杯,冷不丁和男生看了個對眼。
“诶,你不是……”鄭旭源三個字還沒說出口,男生手中的電話響了。
“抱歉,我接個電話。”
龐嬌回來的時候,看見薛寶寶的眼神一直看着醫院大門。
“怎麽了,阿姨?”
薛寶寶笑了笑:“沒什麽,走吧。”
站在門外的鄭旭源耐心地應對着袁湘的盤問。
“沒事,醫生說了,只是普通的咽炎。”
“我知道,忌辛辣,忌生冷。”
正說着,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孟久穿着比賽時的選手服走進了醫院大門。
又眼看着一個女生跑過去,最後在孟久面前停住了。
一時間,鄭旭源忘了自己要說的話。
“怎麽了?”袁湘打破了突然的寂靜。
“沒事。”鄭旭源的嗓音比方才又啞了幾分,鬼使神差地,他擡腳跟了進去。
他看見女生低着頭,輕聲地跟孟久說着什麽,末了像是哭了。
孟久将手紙遞給女生。
鄭旭源止不住皺眉,只覺得嗓子比方才更疼了。
待孟久二人上了樓,鄭旭源才看了眼已經黑屏的手機,搖了搖頭。
孟久沒想到,在他明确地拒絕龐嬌之後,後者還會主動約薛寶寶逛街。
逛街也就罷了,還把人給逛傷了。
奈何龐嬌在一旁輕聲細語地道歉,還順帶掉了兩顆金豆豆。
最後眼看着姑娘家情緒就要失控了,孟久趕緊安慰了兩句,好歹将人勸住了。
診室內,薛寶寶一路打量着兩人,不斷用眼神暗示孟久。
然而孟久只自顧自地向醫生了解情況。
最後,薛寶寶見暗示不成功,索性把頭一扭,背轉身去不理孟久了。
孟久拿着拍好的成片,看得極為認真,像是要在那上頭盯出個窟窿來。
“這兒看着像有塊陰影啊,媽,看着不妙啊,咱回頭得多做幾項篩查。”
薛寶寶一把拉住座椅的扶手:“我不做。”
“您不做,您不想做還非得折騰着走樓梯啊。您當您是鋼鐵俠呢,幾百米的高空摔下來都能安然無恙。”
“都是我不好,你別怪阿姨。”龐嬌見狀趕緊解圍。
見兒子清了清嗓子,薛寶寶生怕他嘴上沒把門,說出些不中聽的話,趕緊回護道:“是我的主意,你不許怪嬌嬌,好好地給我把人送回去,今天夠麻煩人家的了。”
孟久皺了皺眉,這才多久啊,連嬌嬌都叫上了。
忽然間,薛寶寶像是想起了什麽,拉着孟久的衣袖說:“我剛剛,像是看到了你的導師。”
“誰?”
“就是那個……鄭旭源……是叫這個名兒吧。”
“旭哥?”孟久一愣,旋即笑道,“您看錯了吧,他怎麽會在這兒?”
“不可能,他的眼睛可漂亮了,我看過他照片,錯不了,他還戴着帽子和口罩,這不分明怕被人認出來嘛。”
孟久看着薛女士篤定的表情,心下一突,面上卻不動聲色。
将人安頓好了,他才拿出手機,點開鄭旭源的微信。
孟久給鄭旭源發微信消息都特別正經,大多數時候是請教演唱上的問題。
此時,他們已有将近一周沒有任何消息往來了。
孟久苦着臉點開鄭旭源的朋友圈,寥寥幾條消息,都是音樂學術講座的分享。
打從鄭旭源說要準備演唱會開始,他們之間就跟斷連一樣,沒有了交集。
孟久在聊天框裏打下一行字。
多看個幾秒鐘,又覺得不滿意。
噼裏啪啦全删了,換了N個版本,最後覺得,還是第一次打下的最好。
“旭哥,演唱會準備得順利嗎?”
鄭旭源吃了藥,剛準備睡下,就聽見手機的消息提示音。
看着那個熟悉的名字,他一陣頭疼,将手機擱在一邊,閉上了眼睛。
消息沒有回音,孟久先是有些慶幸。
鄭旭源肯定是在忙,忙起來就看不見消息。
這邊剛說服好自己,那邊不着邊際的念頭又冒了出來。
萬一是不舒服,沒力氣回消息呢?
這麽一想,孟久心裏又打起了鼓,一時間覺得發微信是個十足的馊主意。
他咬咬牙,打開了通訊錄。
電話鈴響起的一刻,鄭旭源只覺得腦門發燙,渾身發冷。
“喂……”
聽着那無比沙啞的聲音,孟久足足愣了半分鐘。
“旭哥……”他艱澀地開了口,“你怎麽了?”
許是實在太難受,鄭旭源聽見孟久的聲音,竟然沒有警鈴大作,還突兀地笑了聲。
“旭哥?”
“嗯?”
這會子,鄭旭源委實像是喝醉了,要不是嗓音嘶啞得不能聽,孟久定然以為他喝了許多酒。
“我問你問題,你認真回答我?”孟久捏緊了手機。
“嗯。”迷瞪瞪的鄭旭源出奇的溫順。
“你不舒服?”
“嗯。”
“發燒了嗎?”
鄭旭源伸手探了探額頭:“嗯。”
“你在哪兒?”
“家。”
“家裏就你一個?”
“嗯。”
孟久深吸了口氣:“最後一個問題,你知道我是誰嗎?”
這一次,電話那端是長久的靜默,許久,只聽鄭旭源輕輕緩緩地笑了聲:“呵……”
孟久一把掐了電話,心跳如鼓。
最後,孟久撥通了記憶中的那個號碼。
“喂……您好,我是袁湘。”
“袁姐,我是孟久,我今天在醫院遇見旭哥,他看起來很不好,我剛給他打了個電話……”
在袁湘再三保證會馬上趕去看鄭旭源以後,他松了口氣。
鄭旭源名下不止一處物業,可被稱之為家的只有一處。
孟久知道房子的位置,知道如何破解房子的安保,然而他此刻沒有資格堂而皇之地進入那個家。
哪怕是在鄭旭源如此難受的時候。
想到電話裏那把沙啞的聲音,孟久無力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