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如果說軍訓之初,大部分人還抱着和導師套套近乎的想法,那麽到了訓練的第二天,早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
原因是訓練實在太累了,一個又一個高難度的項目,消耗的除了體力,也連帶着把旁的心思一并消磨了。
第二天的訓練項目是攀岩,三個組進行比賽,輸的那一組得受罰。
最讓人崩潰的是,這是徒手攀岩,沒有防護措施。
一大早接到訓練任務,就有人退卻起來:
“這麽高,我做不到。”
“我在下頭看着都暈,怎麽可能爬上去?”
“啊,我想退賽。”
孟久看着穿軍裝的鄭旭源,一雙眼睛就跟裝了磁石一樣,半天挪不開。
“看我做什麽?”
“一會兒我先上去上面等你。”孟久拍了拍胸脯。
哨聲一響,孟久第一個嘗試。凹凸不平的石塊阻擋不了他的步伐。只見他三下五除二就到達了頂端,一個轉身站上高臺。
“快,下一個。”教官催促道。
“旭哥,來。”孟久朝鄭旭源笑道。
開始鄭旭源還算順利,但随着高度的增加,他的速度一點點慢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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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方隊員焦急的表情、手指的刺痛感讓他短暫地停了下來。
“旭哥,別看下頭,看着我。”耳邊傳來孟久急切的聲音。
鄭旭源擡起頭,見孟久正專注地看着自己,他的鼻尖滲出了汗珠,眼神難掩擔憂。
一瞬間,鄭旭源有些恍惚。
眼前人和記憶中那個朝氣蓬勃的青年奇妙地重合了。
孟久長得好看,家世出衆,能說會道,只要他願意,他能輕易讨得人的歡心。
他總是真誠的,在說着熾熱愛語的時候,在剖白心跡的時候,他的一雙眼睛,總是充斥着濃烈飽滿的情緒。
看着這樣的眼神,鄭旭源一陣心慌。
分神的瞬間,他腳上打滑,身子傾斜着像是要掉下去。
“旭哥!”猛地,他聽見孟久的驚呼。
十分艱難地,他又擡頭看向孟久,卻見孟久整個人趴在邊上,喊着:“還能堅持嗎?”
見他不答,又朝下方衆人喊道:“還愣着做什麽,趕緊鋪墊子救人!”
孟久慌了神,一遍又一遍地确認着鄭旭源的安全。
看着那樣着急的人,鄭旭源覺得一顆心落到了實處,他動了動喉頭,嗓音嘶啞地說:“我沒事,你在上頭等我。”
說完,鄭旭源穩了穩心神,專心尋找最适合落腳的地方,嘗試性地往上攀。
“旭哥,加油!旭哥,加油!”人群中不知是誰帶頭吶喊起來。
終于,孟久伸手,一把握住了鄭旭源汗濕的掌心。
他将人拉上平臺,就勢緊緊地抱住了鄭旭源。
急促的心跳聲洩露了他的緊張:“沒事了,都結束了。”
孟久一直低聲重複着這句話,身體卻難以抑制地發抖。
他的眼中,帶着失而複得的驚喜,濃重的情緒壓得鄭旭源喘不過氣來。
鄭旭源下意識地推開孟久,往後退了兩步。
“旭哥,小心。”孟久指了指他身後的空隙,“太高了,別往下看。”
陸陸續續有隊員爬上了高臺,只是鄭旭源這一組用時最多,按規定要接受懲罰。
出了狀況的鄭旭源允許在場外休息,與他一同歇息的,還有因為恐高而險些從高臺上跌下去的丹尼爾。
丹尼爾腦門上都是汗,亞麻色的發絲一縷一縷地黏在額前,有些局促地坐在鄭旭源身邊。
“既然恐高,為什麽還答應薄嘯換床鋪?”鄭旭源遞給他一瓶水。
“啊,謝謝!”丹尼爾腼腆地笑笑,“沒關系的,薄嘯休息好比較重要。”
“不用緊張,我只是看你對他格外好,你很欣賞他?”
“對,薄嘯很有才,他和我是同一個老師帶出來的,我們……很早就認識了。”
“可是……他看起來,不那麽好相處,對你也……”鄭旭源竭力思考着措辭。
“我知道,沒關系的,我欣賞他是我的事,和他怎麽看我,一點關系都沒有。”丹尼爾目光平靜地注視着在塑膠場地上飛奔的薄嘯,“如果因為對方的态度,就喪失掉追逐的勇氣,那樣我反而會覺得遺憾吧。”
鄭旭源愣住了。
此刻他心裏攪成一團亂麻,重生以來被他刻意忽略的種種異樣,因着丹尼爾的話統統破土而出。
上輩子,孟久在比賽時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裏。
少年人特有的讨好,如早晨清新的朝露,沁人心脾。
一開始,他只是看着孟久如開屏的孔雀般讨自己歡心,而自己卻不為所動。本質上,孟久在他眼中,和以往追求過自己的人并沒有什麽區別。
孟久為此撞過不少南牆,送的東西被退回,甜言蜜語統統被無視。
然而青年沒有氣餒,追求攻勢在一次又一次的磨砺中愈發滾燙。
終于,在某個連鄭旭源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時刻。
原本堅不可破的心,淪陷了。
從淪陷的那一刻起,鄭旭源就清醒地認識到,即便孟久最後無法兌現那些看似忠貞的承諾,自己也不會怨恨任何人。
是他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就必然要做好最壞的考量。
那麽多年,他早已習慣了感情世界裏的失敗與挫折。
重生以來,親眼看到一切重頭再來,鄭旭源同樣未曾對感情生活抱過一絲一毫的希望。
可是今天,看着孟久深情的眉眼,他卻害怕了。
世界上最堅強的士兵,或許能忍受萬箭穿心的痛,卻難以忍受溫柔鄉。
經歷過溫柔而變得柔軟的心髒,會變得嬌氣,變得怕疼。
近距離地看着丹尼爾,鄭旭源仿佛能看到他眼中的兩團火。
生生不息地灼燒着。
鄭旭源低頭,第一次仔細看自己骨節分明的手,明明沒有半點蒼老的痕跡,他卻感覺到,一簇煎熬了兩輩子的靈魂,是真的老了。
丹尼爾口中那個喪失了追逐勇氣的悲慘形象,像極了自己軀殼裏住着的這個,膽怯的靈魂。
“旭哥!旭哥……”思緒紛亂之際,鄭旭源聽到孟久的聲音,正雀躍地呼喚着自己。
那聲音越靠越近,直到在自己的面前停下來:“旭哥,你看這是什麽?”
鄭旭源聞言看去。
孟久掌心裏,躺着一瓣四葉草。
“旭哥,聽人說,四葉草是幸運的象征,如果向它許願,願望就會實現。旭哥,你要許個願嗎?”
“哐啷……”鄭旭源聽見心牆在須臾間坍塌的聲音。
他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瓣四葉草,朝孟久笑道:“跑完了?”
“跑完了,我第一。”孟久一臉求表揚的神情。
鄭旭源唇角微彎,遞給孟久一張紙:“擦擦。”
孟久看着鄭旭源精致的素顏,用力地捏了捏紙巾,那些因為陡然停下而無法熄滅的火苗,突然一下又蹿到了嗓子眼。
“久哥,你的臉好紅,太熱了嗎?”丹尼爾問道。
“啊,确實是熱,旭哥,一起洗澡嗎?”
“啊?啊……”看着孟久雀躍的背影,鄭旭源用力捏了捏掌心。
此時已近深秋,基地的淋浴間卻只有涼水,孟久覺着熱,脫了衣裳就往噴頭底下鑽。
沖了一陣才發現隔壁沒水聲,他疑惑地探了探頭,試探性地叫道:“旭哥,旭哥……”
想到鄭旭源今天的狀态,孟久一時心急——該不會暈了吧。
他快步走出隔間,一擡眼,看見迎面走來的鄭旭源。
“卧……”槽字還未出口,孟久就迎上了鄭旭源如利刀般的眼神。
“看夠了沒有?”
“沒……”孟久對上鄭旭源陰沉的臉色,只覺得心跳如雷,天旋地轉,“不是……我剛叫你……見沒反應,就出來看看。”
莫名地,孟久覺得口幹舌燥,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鄭旭源頂着青年熾熱的目光走進隔間。
夾雜着水聲,孟久的聲音從隔壁傳來。
“旭哥,你身材真好?平常有健身嗎?知道我想到了什麽?我想到了斷臂維納斯,哦,我不是說你是殘缺的,我的意思是你跟維納斯一樣美……”
明明洗的是涼水,鄭旭源卻滿臉緋紅。
“閉嘴,再說話就給我滾出去。”
一句話,成功地讓隔壁安靜了。
十分鐘後,鄭旭源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疑惑地朝身後看去,就見孟久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旭哥,幫忙搓個泥呗。”
鄭旭源拿着那翠綠色的搓澡巾,冷聲道:“搓哪兒?”
“随便,搓泥沒那麽多講究。”
鄭旭源先從脖子開始,一點點地往下,誰料孟久嘴裏一直“發號施令”:“重一些,再重一些,貓兒撓癢呢?重一些。”
搓到背上時,孟久的嘴還是沒歇着:“不對,往左一點兒,對,就那兒,還得再重些。”在狹小的空間裏聽着讓人浮想聯翩。
鄭旭源端着一張快要燒着的臉,隔着搓澡巾重重一擰。
“哎喲,疼……”孟久叫喚起來。
粗粝的搓澡巾扔在他背上,鄭旭源甩下一句:“自己沖水”,就止不住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