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十四章
原本幽暗的室內霎時燈火通明,李芳端着碗站在原地,脖子上架着一把短劍。
崔骥征冷冷地看着他,“當着錦衣衛的面謀殺當朝親王,誰給你們的膽子?”
“你……你不是已經回京了?”李芳驚愕不已地指着崔骥征。
朱厚炜從榻上起身,整了整衣衫,“你雖非打小跟着我,但時間也實在不短了。哪次骥征與我話別,是空着手回去的?”
崔骥征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這種時候殿下還有心思說笑?活像每次我見殿下都是為了打秋風似的。”
“你們為何不懷疑丘聚?”李芳咬牙問,手中碗裏的湯藥微有漣漪,可見他遠不如看起來這般鎮定。
朱厚炜淡淡道:“不錯,其實一開始我懷疑的确實是丘聚,畢竟你們埋了那麽多線,目的也就是要将嫌疑引向他。可後來我轉念一想,若我有那個本事安插釘子,那我為何不安插一個有來路的,安插一個來歷不明的不是無端惹人猜疑麽?”
“後來又想起殿下在應天遇刺,根本不像是寧王的手筆,反而有些興王府的味道,刀劍無眼,你為殿下受了一身傷,最後致命傷卻沒有幾個,當時覺得是你命大,如今看來恐怕早就串通好了吧?”崔骥征左手持劍,右手用折扇将他手中的碗打飛,“一場不成功的刺殺換取殿下的信任,這筆買賣倒是劃算。”
朱厚炜輕聲道:“丘聚雖然貪財好利,可卻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明白背主會有什麽下場,更明白他和我的利益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何況他到底和我一起長大……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說服我,倘若你是有把柄或是家人在對方手上,或是欠了什麽人恩情,我便饒你一條命,放你離去。”
崔骥征不茍同地看他,低聲道:“他恐怕知曉王府不少事,就這麽放他走,恐怕後患無窮。”
朱厚炜搖頭,“我蔚王府行事從來光明坦蕩,事無不可對人言,他盡管去說,不妨事。”
李芳面上帶出些許笑意,卻比哭還難看,“殿下永遠都是這般以己度人、寬宏大量,看起來什麽都不争,私底下天文地理、士農工商無一不學、無一不精,看起來恪守本分、不與朝臣結交,但卻廣結善緣,和費宏、王守仁都關系匪淺,這難道不是矯情自飾、所圖甚大嗎?”
“從前看你拙于言辭,如今看來在內書堂學的不錯,若我不識得殿下,恐怕也要被你說動了。”崔骥征目光死死盯着他,“你也不過是個棄子,殿下又願饒你不死,是否還要為了背後之人冥頑不靈,你可要想清楚。”
李芳慘笑一聲,“方才殿下也說背主之人沒有什麽好下場,奴哪裏還敢活着?”
說罷便要咬破口中含着的毒藥,崔骥征北鎮撫司出身,自然對這些伎倆一清二楚,哪裏會讓他如願?出手如電般卸下他的下巴,将嘴裏的毒藥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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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術業有專攻,殿下賭輸了。”崔骥征揚了揚眉,“人我便帶走了,承讓。”
先前二人打賭,猜這李芳是否會念及舊情、棄暗投明,不料這李芳既下得了手,也頑固地不肯投誠,讓朱厚炜的一番好意成了笑話。
朱厚炜垂首,不辨喜怒,“願賭服輸。後會無期。”
“殿下雖穿了護甲,到底還是受了傷的,其餘事交給我,殿下且好生休養。”崔骥征見他面色發白,憂慮道。
朱厚炜勉強笑笑,“今日事、今日畢,此事處置不好,我又如何能安枕?”
崔骥征嘆了聲,伸手按了按他的手臂,押着李芳先告退了。
蔚王府的燭火亮了一整夜,錦衣衛來往穿梭,下人們進進出出,氣氛從未有過的肅穆緊張。
第二日,王府少了許多熟悉的臉孔,也多了一個大病一場的蔚王。
“殿下這病,三分是因箭傷,三分是近來受了風寒,還有四分是憂思過重……”孫清對靳貴解釋。
“什麽憂思過重,不就是被氣出來的。”靳貴前日被朱厚炜吓了一跳,看着也頗為憔悴,說話也沒好氣。
孫清嘆息,“說來也是咱們的失職,不查不知道這王府漏得像是篩子一樣。咱們只教了殿下仁者大道,卻忽略了那些權謀心術。”
靳貴搖頭,“本以為做個藩王便可逍遙自在一世,想不到還要陷入這些蠅營狗茍中去。”
“幸好崔小公子在,不然不知我們要被這些人蒙騙到什麽時候。”孫清心有餘悸,“只是這些人背後是誰,又是為何要這麽處心積慮地謀害殿下?”
“殿下起身了,等着二位長史呢。”丘聚從外趕回,面對王府驚變也是惶惑不安。
二人進去,就見朱厚炜斜靠在外室的羅漢榻上,胸口似乎仍纏着繃帶,頭上蓋着一塊浸了水的羅帕。
“二位先生免禮,”朱厚炜聲音很輕,“小王病體昏沉,便不給先生們回禮了。”
靳貴一見他這樣,原先的火氣更憋不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為何要以身涉險?既然早知那李芳有些問題,為何還要親身來試?”
朱厚炜苦笑,“中箭之事是我托大了,未想到那弓、弩竟如此厲害,護心鏡加上護甲都攔不住,好在也只是皮外傷。至于李芳,我原先是想再給他一個機會的,假使他迷途知返,也能再套出些有用的情報來。如今看來,只有錦衣衛能撬開他的嘴了。“
他斂去笑意,神情莊肅,“不瞞二位先生,如今小王可謂危機四伏,不論是寧王府、興王府,皇上身邊的江彬、錢寧,甚至包括太後太妃,都要小王的性命。
這幾句話信息量大大,新貴和孫清當即愣在當場,旁的也便罷了,這太妃和太後又是怎麽回事?特別是太後,對着親生兒子下手更是亘古未聞。
“其中曲折,我不方便明言,但從此之後,我蔚王府上下要更加謹言慎行,既不能授人以柄,更不能讓旁人有機可乘。小王年輕不曉事,二位先生務必要幫我!”
新貴孫清驚駭之餘,自然滿口答應。
正說着,門忽而開了,崔骥征站在門口,略有些尴尬,方想起來行禮。
這些時日他和朱厚炜随便慣了,卻不想讓從前的老師看了個正着。
朱厚炜卻直接招了招手,“骥征,來。”
崔骥征抿了抿唇,低聲道:“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