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十五章
朱厚炜一看他神情,不由得蹙眉,“難道不是邵宸妃?”
崔骥征搖頭,“是太後。”
靳、孫二人頗為震驚,朱厚炜略一思索,心裏知道張太後失去丈夫,名義上的兩個兒子又都和她失和,極有可能會被人乘虛而入,用現代的術語可能被傳銷洗腦甚至pua,在他們的指使下做出什麽來都不奇怪。
“這麽看來,原先邵宸妃是一直想隐沒在幕後的,但仍是被我們懷疑,既然李芳已經清楚我們對于丘聚的懷疑,自然也能想到我們已經關注到了邵宸妃,”朱厚炜緩緩開口,“現在有兩種可能,其一,李芳确實為張太後所指使,可其間未必沒有邵宸妃的影子,比如李芳實則邵宸妃安插到張太後身邊的釘子,其二,李芳是在栽贓,利用我與太後的龃龉,進一步挑撥離間,脫去邵宸妃的幹系。”
他對邵宸妃的猜疑可謂異乎尋常的堅持,靳貴和孫清都是弘治年間入朝,并不清楚成化年間易儲之事,心裏均是驚濤駭浪。
崔骥征點頭,“不瞞殿下,其實我也更傾向于第一種,而且我又對其餘奴仆進行了拷問,發覺有些老奴早在太後入官前就已經在官中侍奉,被太後收服的可能性極小。”
他頓了頓,顯然還有一些官闱密事不曾吐露,靳貴二人當機立斷地告退了。
此事看來确實過于機密,乃至崔骥征上前幾步,低頭附在朱厚炜耳側,朱厚炜見他站得難受,幹脆将他拽到自己身邊坐下。
崔骥征被他拽得一個踉跄,雙手撐住才沒壓到他,“殿下還未大好,也太不小心了。”
也不知為何,明明兩人多年只見寥寥數面,可那種親密無間、兩小無猜的熟稔一直都在,好像只要看着對方、哪怕聞着對方的味道都覺得莫名安心,崔骥征找了個舒适的位置坐好,壓低聲音道:“那老奴交待,說張太後出閣前曾落水一次,幸而被張延齡救上了岸,從此就落了個宮寒的毛病…因殿下生在臘月,這老奴原先在坤寧宮灑掃,她非常篤定在太康公主和殿下生辰前,太後的月事帶一直在更換。至于陛下,她那時還未入宮,便不太确定了。”
“我沒記錯的話,當年太康公主病重後,走得非常倉促。”
朱厚炜緩緩道,“雖然記憶不甚清晰,可我記得太後确實殊無哀色。”
“更為關鍵的是,太康公主死後三日內,曾經殉葬過宮人,”崔骥征小心翼翼地看朱厚炜的神情,“我曾聽娘親說過,太康公主比殿下只大了約莫一歲,若是一母所生,未免有些勉強,彼時娘娘歲數也不小了…”
“也就是說,你覺得我和皇姐的生身母親很有可能在那時被殉葬了?”朱厚炜只覺得自己的聲音冷靜得可怕,仿佛由另一個人發出一般。
崔骥征艱難道:“只是一種可能,但你看鄭金蓮或是王女兒卻只是發落去浣衣局,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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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走後,你覺得太後容得下他們麽?”朱厚炜譏諷一笑,“一生一世一雙人,這麽重情重義、容不得旁人,子嗣又有什麽關系呢?憑什麽要別人為他們的深情陪葬?我若是皇兄,我也做不到和殺母仇人母慈子孝,相見争如不見。”
崔骥征伸手将他頭上的羅帕拿下來,又摸了摸他額頭,發覺熱度仍在,蹙眉道:“那些宮人的名單,我已派人去查,想來最多一月便有消息。怪我和殿下說這些有的沒的,殿下還是将養身子要緊。”
朱厚炜蹙眉,“後宮水深,又是內侍的地盤,不論邵、張均是樹大根深,你要小心。”
一夜未眠,崔骥征困意襲來,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便睡着了,朱厚炜看他的姿勢不舒服,怕他咯着,便用手拖住他的頭。
觸手是柔軟青絲,朱厚炜想了會正事,禁不住又看着他的臉發起了呆,自認為聰明兩世,如今才發現在感情上是個徹頭徹尾的糊塗蛋,榆木腦袋竟然過了十年才開竅,對象還是自家表弟。
不論倫理和政治,單從情感角度看,崔骥征對王小姐久久不能忘懷,大長公主府又一直在為他相看,他會回應這份感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更何況,自己對他,目前也只是對發小的依戀、對強者的欣賞、對美男子的欲念,未必就是什麽至死不渝的深情。不論是朱厚照還是朱佑橖,他們的欲望和愛情造成的悲劇,難道還少嗎?
難道皇帝的欲與愛,就比旁人的一生都要高貴嗎?
朱厚炜靜靜地看着崔骥征,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找個機會試探一下崔骥征對同性之情的看法,倘若他不能接受,自己便甘于停留在好友的位置,離得遠遠的,如此便無有醜惡嫉妒,無有挂礙恐怖。倘若他可以接受……
崔骥征睡得并不安穩,時不時皺一皺眉,嘴角下撇,也不知在夢裏又在查什麽案子,外人只看到錦衣衛的繡春刀、飛魚服,看到錦衣衛無限擴張的權力,可誰又知曉其間的辛苦?
崔骥征醒來時,已是暮景殘光,朱厚炜正用一種很別扭的姿勢讓自己枕着他的手,他本人卻雙目緊閉,燒得昏睡過去。
崔骥征吓了一跳,又不敢掙脫開,只好喊丘聚叫郎中。
郎中目不斜視地看了脈,只說蔚王是焦心勞碌、風邪入體,又開了副方子,煎藥去了。
“原先我打算明後天就走,如今殿下身子尚未康複,我還是多留三四日。”崔骥征好不容易将朱厚炜的手挪開,起身正了正衣冠,對丘聚道,“我有幾件事不明,不知你可否幫我去打探一二。”
丘聚是何等聰明的人,打小便知崔骥征在蔚王那裏的份量比起皇帝都不差,自然滿口答應。
崔骥征走到案邊,随手挑了支狼毫,洋洋灑灑寫了數行,吹幹墨跡,又取了片金葉子一塊遞給丘聚。
丘聚笑眯眯地收了,“每次一見公子,殿下都會開心許久,這次好像也為二公子親手做了……”
他賣了個關子,作勢打了自己一巴掌,“不可說不可說。”
看着他滑稽離去的身影,又想到朱厚炜,崔骥征忍不住笑出來,幽幽道:“恩深義重,何以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