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38
C38
二十萬對于還在高中的向眷來說就像遙不可及的天文數字,看着外婆被推進病房,沉睡的老人安靜地閉着眼睛。
向眷坐在她邊上,他的臉埋進了手心之中,他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拿出這麽多錢。
天已經亮了,雪也停了,這座城市又蘇醒了。
老師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八點多,一夜未眠讓他看起來格外憔悴,聲音都是啞的,他簡單說明了情況,班主任倒也沒為難,但還是在最後叮囑他早點來學校上課,不能因為其他事情影響了未來。
向眷沖了把冷水臉,他拿了外套,坐上了回溪水鎮小河鄉的公交。
明知道那個男人不可能借錢給他,連親生兒子的學費都不肯出的人,怎麽可能會借錢去治他的前丈母娘。
可是,自己又能有什麽辦法,他沒有什麽辦法,指望那個男人良心發現補上虧欠嗎?
結果如他所料,那個男人不僅沒有給錢,還勸他放棄。
“有什麽好救的,二十幾萬天上掉的?讓她死麽好了,救活了也就多活幾年,你拿什麽還?你還真被她吸血吸着?”男人抽着煙,掃視着這個好多年沒有見到的兒子,他也不是沒想過去找他,但是一想到每年都要幫他給學費,就止住了,自己都磕磕巴巴,給個屁。
向眷的手在身側早就捏成了拳,在男人再次開口的時候揮了過去,男人平日裏幹農活,一身力氣,兩人扭打在一起,都沒落着好。
“曹尼瑪的,你個兔崽子翅膀硬了,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男人從邊上抄起一把鐵鍬。
家裏的女人看見了,過來抓着他的手,女人臉上還腫着,看起來也不好過,糟糕的過去揮之不去,印象裏,母親那幾年也是一直被打,在這村裏,女人被打總是忍着,向眷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如果他那時候再勇敢一點,是不是母親最後幾年也會快樂一點。
男人用力一推,女人摔倒在地上,向眷從地上爬起來,從身後的抓起一塊磚,寒風呼嘯着,他的指關節凍得發麻,男人捂着被砸破的腦袋大喊着“殺人”。
向眷丢掉了手裏的磚頭,朝着小河鄉的公交站走去。
坐在公交車上,他想,他是瘋了才來找這個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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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捂着臉,手心濕濕的,可是又能有什麽辦法。
外婆還躺在那裏,他總得想辦法去救。
他想起那些外婆掃街的日子,他坐在三輪車後座寫作業,天冷的時候,外婆會給他買一個烤紅薯,日子雖苦,可是他有外婆滿滿的愛。
公交車上的人七嘴八舌的聊天,讨論着拆遷,讨論着誰家為了房子斷絕了關系,讨論着某某中學老師在家突發腦溢血就沒了,讨論…
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從來如此。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好幾次,向眷開了機,看見是一串陌生的號碼。
“喂。”
“叔叔?”
“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回鄉下了,等會到北站客運站。”
“好,那我在出口等你。”
向眷挂了電話,他不知道肖劍華從哪裏知道的消息,但是他已經知道事情終有結局,甚至知道接下來的劇情。
手機毫無預兆地震動,肖勐打來了電話,向眷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盡量聽起來平靜。
他知道肖勐每天的壓力也很大,知道他現在的境況并不樂觀,不想再讓他去分擔他的生活,畢竟他也只是一個剛剛成年的少年,他有美好的未來,他的電競夢才剛剛起步。
肖勐:“你怎麽一晚上不回消息?”
向眷:“昨晚上有點累了。”
肖勐聽出他濃重的鼻音,昨天南城下雪了,沈蔚在群裏發了不少雪景照片:“你是不是感冒了?”
向眷平緩了心情:“有一點,可能昨天有點着涼。”
“那你多穿點衣服,我家很多羽絨服,你要是哪天有空可以去拿。”
向眷眼睛發紅,他想起肖劍華,想起等會會發生的一切,他早已預料結局,可又不想,一點也不想。
“肖勐,問你個問題。”
“嗯?”
“你一個月能掙多少?”
向眷的手指摩挲着指關節,他很不想開這個口,一旦感情與錢挂了勾,對他來說就是一道抹不去的口子。
肖勐笑起來:“哈哈,你要管錢了嗎?還沒結婚就要查賬!哎!我好慘喏。”
向眷愣了兩秒:“沒有。”
“逗你的,我還巴不得被你管呢。”肖勐翹着二郎腿,“但我現在工資不高,MZ俱樂部只能算三線戰隊,我還沒有正式轉隊員,目前一個月就五千多固定工資,不過後面會好的。”
那頭隊友CPU聽見了:“三線?!Wolf你過分了!”
肖勐站起來上樓,對CPU說:“有你爹的加入,明年一定進二線戰隊!”
CPU看着Wolf欠抽的表情:“65,你看Wolf好過分,他想做我爹,沒大沒小。”
嬉嬉鬧鬧的聲音盡數落進了向眷耳朵裏,那是肖勐的生活。
豐富的、熱鬧的、純粹的。
他突然想,肖勐如果沒有和他在一起,是不是會過得更快樂些,他有陳慕飛那幫死黨,有可以和他一起逐夢的隊友們。
向眷想,那天他不應該在聽見“肖勐”名字的時候就主動接過這筆家教單子。
肖勐聽見了那邊公交車到站的聲音:“你今天沒去學校嗎?”
“沒有,今天有點感冒,早上睡過頭了,現在在去學校的路上。”
“很嚴重嗎?你不要硬撐。”
“不嚴重,我等會到站了,先挂了。”
“那你記得吃藥。”
“知道了。”
向眷到北站的時候,那輛保時捷已經停在那裏,肖劍華看起來心情不錯,車裏放着舒緩的音樂,依舊選了一家看起來還算不錯的西餐廳。
肖劍華這次沒問向眷想吃什麽,而是幫他點了一份套餐。
“叔叔就不跟你繞彎子了。”肖劍華把打火機擱在桌邊,他看着面前這個瘦弱的少年,“你外婆的手術費我可以出,條件你知道。”
向眷看着他:“可以等高考結束嗎?”
肖劍華只想拿錢解決,根本不想再拖,卻聽向眷繼續說,“他已經在好好學習了,也答應我,會參加高考,如果現在分開,他一定不會再參加高考也會放棄學習,電競是一條很艱苦的路,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做這一行做其他行業,學歷都是門檻,他現在有想學習的心了,所以我不想這麽放棄他。”
少年的聲音很輕,落在肖劍華心裏卻有如千斤重,他看着面前的男生,漂亮的瞳孔在水晶燈下泛着晶光,要是他是女生就好了,要是他是女生,他會覺得肖勐修了幾輩子福氣才能遇到這樣的伴侶。
肖劍華從公文包裏掏出張卡:“錢我會打到這個賬號,密碼是六個1。”
向眷看着面前的卡片,他的喜歡在這一刻變成了一串數字,像最老套的電視劇,為了錢而離開,可如果沒有這張卡,他就永遠失去外婆。
服務員把牛排端上來,黑色石板上牛肉沁出些血絲,血絲融進了旁邊豔麗的玫瑰花瓣。
向眷起身:“我先走了,您慢吃。”
肖劍華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拿錢趁人之危,并不光明磊落,可是,為了肖勐,他也只能如此,只是他沒想過,這個少年一直在拯救他那個不争氣的兒子。
手術在12月初,向眷醫院學校兩頭跑,高三的課業和醫院的壓力讓他幾乎無法睡個整覺,同時也盡量讓自己用最穩定的情緒去和肖勐相處。
肖勐12月中有個小比賽,作為MZ俱樂部的正式打野隊員,這場比賽對他來說至關重要;打的好了,PY65作為MZ打野位退役之說會備受争議,打的不好,他也被嘲無法接任PY65的班。
比賽前PY65和他說盡力就好,不要有壓力,但面對對面強勢的隊伍,他還是有些緊張,他所承擔的是團隊的責任而不是個人。
臨上場前,他在衛生間給向眷打了個語音。
向眷正在醫院陪外婆,走出病房,接起電話。
“怎麽了?”向眷問他。
肖勐深深吸氣:“你親我一口。”
醫院慘白的燈光映着地面不算規整的紋路,向眷蹲在地上,頭埋在膝蓋間:“大白天。”
“Lucky Kiss,我要上場了。”
向眷握着手機:“那你加油。”
肖勐洗了把臉,其實聽聽他的聲音也好:“我真得上場了,你不給個lucky kiss,我輸了你得背鍋。”
向眷輕輕笑了下,眼睛卻是紅的,他說:“親你。”
“你好會敷衍。”
“你快上場吧。”
肖勐說:“那我上場了。”
“肖勐。”
“嗯?”
“你是最棒的。”
肖勐笑了聲:“mua~你不親我,我只能先親你,下回見你,你完了。”
向眷臉被那一聲“mua”弄得熱熱的:“嗯,快去吧。”
挂了電話,他蹲在地上,臉埋進手心裏,肩膀一聳一聳的。
“哥哥,你沒事吧?”拿着吊瓶的小女孩路過他,問道。
向眷擡起臉,臉上濕漉漉的一片,他搖了搖頭:“哥哥沒事。”
女孩從病服口袋裏摸出個水果硬糖:“給你,吃顆糖就不要哭了。”
向眷接過那顆橘子味的硬糖,伸手揉了揉小女孩的頭:“哥哥沒哭就是眼睛裏進沙子了。”
就一點點點點的玻璃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