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的願望
我的願望
見到玄鳳思,姜绾免不了想起了那日突然出現在她腦海的白清漪。
可惜她現在分身乏術,暫時還去不了瓊铧所說的坤陰之地,據說那裏有死而複生之法,可是白清漪的靈魂會在那裏嗎?
姜绾不明白,明明三十年前就已經将白清漪的最後一絲魂魄收回了不周山劍冢,可是一年半之前,她在劍冢醒來的時候,白清漪卻并未在她腦海出現。
“陸還凜,你我鹿死誰手還未知,最後的魂印碎片,我倒是要看看誰能拿到。”玄鳳思冷然起身,拿起身前的杯子,将茶水一口飲下,用一種挑釁的眼神看着陸還凜。
玄鳳思并不是放虛話,他雖然功力停滞,但他各種讓人意想不到的操作可不少,當年的夜伽羅,畢竟也讓陸還凜吃了那麽大的苦頭。
可能是出于一種守護天塗宗在外榮耀的本能,許栖元竟然站起來瞪了玄鳳思一眼。
玄鳳思看着這個莫名其妙的凡人,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随即一個大擺轉過身,施施然走了。
然而陸還凜卻始終對玄鳳思不斷提起的魂印之事不置可否。
直到玄鳳思離開,姜绾都沒敢問出那句話。
她想問問陸還凜,這次來凡間,究竟是為了淩英姝,還是為了魂印碎片?
魂印是她打碎的,上次在不周山劍冢,她提到要幫他找碎片的時候,他眼裏極力克制的怒火讓她有些生畏。
若是他無法克制,他掐的很可能就不是她的下巴,而是她的脖頸。
她畢竟沒有第三條命了,這次她要好好活着。
玄鳳思走後,一張桌上的三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姜绾幹脆一手撐着腦袋打開了系統。
唐門之事事到如今,她光憂心忡忡是無用的,唯有讓程绫他們幫她在唐門四處探查,以及等待簡哲一行人的消息。
“小七,還在擔心唐宗主的事嗎?”
姜绾神情惘然的用系統聯系程绫之時,許栖元帶了些擔憂的虛弱聲音響起,令她不得不轉頭去看他。
【程绫,我爹究竟還是個謹慎的人,你們探查的時候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這還有些事……咱們下次再說。】
程绫沉聲答好,很快就離線了。
許栖元這副身子仍沒好透,姜绾看過去時,他又忍不住咳嗽兩下,惹的桌子都在一同發顫,令他的臉色也更顯蒼白。
“你就別想我擔心不擔心的事了,先擔心好你自己才是。”
姜绾眉頭輕蹙,一雙美目滿是擔憂,起身從店家那拿來熱水替他倒好,又用手掌驅動法力,輕輕拂在許栖元的背上。
許栖元感到身上如同春風拂過,覺得她的态度似乎沒有之前那麽不把他放在心裏了,心裏感嘆幸好當時替她擋了那一道雷,不然哪有機會和她一起坐在這。
雖然……旁邊還坐着個礙事的。
陸還凜失了法力,仍是清冷如竹的模樣,此刻正意味不明的看着姜绾拿來的那壺還冒着熱氣的熱水,面色卻是波瀾不驚。
“還是換了副身子給惹的,先前天塗山又太冷,确實容易吃不消。”許栖元低頭淡笑一下,又擡起頭來認真的看着姜绾。
她的面貌變了,從從前甜美可人的樣子變得普通,如今又成了左湘影那副傾國傾城的模樣。
肉身可以變,可是靈魂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
他想,從前在現代,他可能從未好好了解過姜绾。
其實她本性并沒有那麽任性和咄咄逼人,學會人前人後各一副面孔,也不過是因為她從前過的太苦了。
她在二十五年前冒死救了他,天雷那天也是她一邊保護桓珏栩,一邊還要過來替他擋住瓊铧的襲擊。
他第一次因為癌症而昏迷時,他那位看似情投意合的情人,姜绾的對家女演員,當即就抛下了他,與一位商業巨子繼續情投意合去了。
唯有患難才能見真章。
若是一個人在危難時願意為他以命相搏,那他又為何不能追回她?
如果說一開始他只是為了完成系統給的“追回前妻”任務,那麽現在,系統的要求就與他的目的已經不謀而合,如今的他絕不會對姜绾放手。
姜绾看見許栖元認真的眼神,有些不自在的移開了目光,轉頭卻看見陸還凜冷着臉倏的站了起來,因為個子太高,将茶水鋪老板那微微塌陷的篷子再一次頂塌了。
……
*
“愛妃!朕的愛妃啊!”趙明良一身黑色龍袍,在見到頂着瓊铧面貌的姜绾時,甚至濕了眼眶,連胡子都抖了起來。
聽聞這皇帝因為瓊铧不見了,還害了相思病……現在看來這傳言不像假的。
姜绾馬上裝作委屈又受了驚吓的模樣,垂淚道:“陛下,臣妾被襄郊的妖物抓去了深山裏,若不是路過的修士救了臣妾,臣妾差點就回不來了。”
趙明良伸手想要擁住姜绾,卻被姜绾輕輕躲開,她面上挂滿雨後露珠一般的淚,抱着自己的雙臂道:“陛下,不瞞您說,那妖物曾想污了臣妾清白,是臣妾抵死相抗才……”
“臣妾害怕。”
趙明良當即管住了自己的手,“好,好,愛妃回來就好。朕明白,朕會給足愛妃時間!”
這皇帝剛剛心疼的說完,馬上面色一變,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陰鸷表情,森冷道:“祝常鳴,替朕張貼告示,普天之下凡有替朕找到擄走朕愛妃之妖的修士,朕将獎勵此修士皇宮秘傳的不世法寶。”
“是,陛下。”
這名為祝常鳴的人突然從門外出現,姜绾回頭看去,發現正是先前騎着高頭大馬帶隊路過茶水鋪的那個夜行衛。
只是……這凡間的皇宮還能有法寶?看來得找機會好好問問這皇帝老兒。
姜绾一邊擦着眼淚,一邊柔柔道:“臣妾謝過陛下。”
找吧,你們找,上天入地找得到算我輸。
“來人,今夜朕要在宮外瓊卿河邊大放焰火,替瓊貴妃接風洗塵!”
衆太監聞言面面相觑,有一名矮個子太監站出來顫聲道:“陛下,瓊卿河是您為瓊貴妃新修的河,要再過幾日才能竣工,今日恐怕……”
皇帝吹起胡子,冷聲指着為首的矮個太監罵:“一群廢物。”
祝常鳴用犀利的眼神一一掃過殿內的太監,陰仄仄道:“陛下,還是由臣來操辦此事吧。”
“好,常鳴,加工匠,加快竣工速度,今日朕就要在瓊卿河邊看到流星隕石璀璨整個襄都夜空。”
“從明日起,宮裏擺宴三天,三天後進襄南簪花女神廟,為瓊貴妃求神祈福!”
姜绾實在有些咋舌,這老皇帝竟如此昏庸,就為了一個妃子,大興土木,勞民傷財竟是一個都沒落下,其他荒謬事恐怕也不會少。
這般情況,她倒是要好好想想怎麽才能把淩英姝從冷宮裏撈出來了。
是得撈,但根據卦象來說,不能是由她來撈。
*
“砰——砰砰——”
夏夜的微風吹來,瓊卿河中水波搖曳,各種形狀的河燈随着微微起伏的流水緩緩飄動,姜绾眼前是璀璨的星點焰火,身邊站着不斷拍手叫好的老皇帝。
姜绾所在的瓊花水榭在瓊卿橋南邊一側,此時寬闊的橋面上站滿了來看焰火的平民百姓。
這煙火是在瓊卿橋與瓊花水榭之間的平臺上燃放,上下火焰齊明時,竟是連皎潔月色都顯得暗淡了。
趙明良說要與民同樂,就寬限民衆可以到瓊卿橋上,及北面兩側河邊與天子和貴妃共同觀賞焰火。
煙花雖美,卻轉瞬即逝,而國庫的錢和百姓的力卻是實實在在的在被不斷消磨。
此次姜绾來到襄都,任務是好好扮演好她的禍世妖妃,讓昏庸的趙明良與此時是“躍龍”階段的太子趙昱生出嫌隙,直到太子趙昱不得不造反。
這就是她作為兌卦“引兌”爻位之人的作用,引得朝中大亂,君臣相鬥,最終會成為明君的那個人一定會站出來。
乾卦中的“九四躍龍”之位,一旦飛躍成功,便是九五至尊,若是飛躍失敗,那便是重回初九潛龍之位,當然,現實一般會比重回潛龍之位要更慘。
此時的淩英姝尚且還在冷宮裏,是潛龍勿用階段,而此時的躍龍,是太子趙昱。待到淩英姝也到了躍龍之位,則看淩英姝與趙昱這兩位躍龍誰勝誰負,勝者飛龍在天,敗者潛龍在淵。
而許栖元和陸還凜,則是卦象中負責讓淩英姝勝的人。
見祝常鳴突然過來,趙明良對着姜绾輕聲道:“愛妃,朕與常鳴有事相商,你便一個人在此賞一會焰火,我已讓禁衛軍在此嚴加防守,斷不會再有意外發生。”
姜绾看了一眼那讓人渾身不舒服的祝常鳴,只輕輕點了頭,便轉回了身子。
又一朵流光溢彩的焰火點綴天際,對面的人群發出驚喜的歡聲笑語,孩童們也都露出了燦爛的笑臉。
原來是一生辛勞,幾朵煙火,片刻歡愉。
有人開始向煙花與河燈許願,大家便紛紛開始将雙手握在一起,放在胸口,有的默然許願,有的喃喃自語。
煙火湮滅,朦胧缥缈的煙氣飄散,随即又迎來新綻開的火樹銀花。
在轉瞬即逝的燦爛與溫柔中,姜绾看到人群中站着一個清冷疏離的高挑身影。
她看不清他的臉,卻想起很多事。
有關于現代的,有關于三十年前的,也有關于三十年後的。
煙花不斷飄散又升起,她的心裏卻有一種沉甸甸的恐慌和酸澀,甚至有一些難過。
因為唐門法寶的事,她害怕過去三十年的一切又要成為泡影,害怕重回那種無人疼愛的孤寂。
在現代,她跌跌撞撞一個人從兩歲走到二十八歲,成名後,每日也只是靠粉絲的愛意活着。
早亡的父母和無愛的婚姻讓她飽受生活的煎熬,即使後來生活富裕了,她的內心仍然抑郁不堪,從未發自內心的笑過。
福利院裏很燙的飯曾被人沒有耐心的一口喂下,導致她好幾天都因為嘴裏太疼而沒法吃飯,肚子很餓很餓,很想爸爸媽媽,但是什麽也沒有,睡覺前沒有人講故事,哭的時候沒有人安慰。
小時候不懂這是為什麽,只能每晚抱着一只撿來的兔子娃娃睡覺,直到有一天出了福利院的門,看着別的孩子都有父母哄着寵着,才知道原來是因為沒有人愛她。
後來她短暫得到了陸還凜,又得到了唐崧和連楚鳳的親情,得到了心中最美的時光。
可她不明白為什麽一切都要這麽難,是不是與愛有關的人和事,都最終會如同鏡花水月一般轟然消逝?
姜绾至今不知道陸還凜是否曾愛過她,但是不可否認,他曾經補全了她心中缺失的那一角。
他不會做飯,但是他會學着做,他沒有喂過她,但是他知道把菜放的溫涼一些再喊她來吃。
可是這樣的陸還凜已經再也不能見到了,是她親手讓他消散如煙。
姜绾看着對面那些模糊的笑臉,感知到他們生存的不易,又深覺這世間世事無常,總是彩雲易散琉璃碎。
她的眼眸逐漸泛起星星點點的淚,在某一朵焰火燦然升起之時,那眼中躲藏的淚水終于還是落下,在她尖削小巧的下巴下要墜不墜,眼淚映着焰火的光芒,仿若也成了星星。
她想,此時的他,應是這朦胧煙火中最難以捉摸的那一縷煙雲。
姜绾淚眼朦胧的望着那抹融入夜色的墨色身影,下意識般握緊雙手放在胸前,張嘴悄悄的告訴眼前的煙花與河燈一個願望。
“陸還凜,我希望你得償所願,尋到你心中的道。”
至于愛我這件事,那是我的第二個願望。
我是一個多麽貪心的人,想要每個願望都能夠達成,卻又不敢去想,你終究會屬于大道,還是屬于我。
焰火散落如雨,對面橋上的清冷劍修目光淡淡落在華美的水榭之上,那裏站着一個妖冶明媚的女子,在人聲鼎沸的夜晚,唯有她顯得格外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