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在不在意
在不在意
“淩将軍,這位陸先生,便是桓大人舉薦的軍師。”
被稱作淩将軍的英武男子轉過身來,目中映入一道深青色的俊秀人影,他神姿高徹,立如松竹,有高潔之貌。
可惜年紀輕輕就已經兩鬓綴白,應該是心思頗重之人。
襄國邊戍的軍隊來了一位陌生訪客,他是被內閣大學士桓珏栩所舉薦來此。
如今戍邊大将軍淩軻之妹淩英姝成了棄後,淩家也不複當年之勢,此戰若是不勝,淩家可能就要徹底消失于朝堂之上,歷史之間。
陸先生淡淡笑了一下,抱拳彎腰對淩軻作了一揖,溫和道:“淩将軍,我聽聞今日你便要出兵去攻周圍聯合起來的小國,在下認為不妥。”
淩軻沒想到他進了帳篷第一句話便是開門見山,随即抱拳肅聲道:“珏栩向我舉薦了您,那麽我必定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請問陸先生,此事是如何不妥?”
襄軍行軍環境簡陋,這看着青松之姿的陸先生也未見嫌棄之意,沉靜淡然的往髒亂的竹凳上一坐,眼含笑意的看着淩軻。
“我猜淩将軍是要用火攻。”
淩軻幾步跨坐于陸先生身邊的凳子,臉上帶着終年打仗的風霜露雪,點頭道:“正是如此。不知陸先生有何高見?”
“你派去為首的敵國一名細作,欲讓他在在敵國城門內放火以破城。”
“此事有兩件不妥,其一,是這名細作已經歸順于敵國,不可能再替你放火,其二,即使将軍領兵攻破了為首之敵國,其餘小國也定會派兵來助,所以你的勝利只是一時的。”
淩軻雙目帶着行軍打仗之人的精光,炯炯有神的看着他:“陸先生是如何知道我的細作已經歸順于敵國?”
陸先生彎唇笑了一下,起身撩開帳篷踏進夜色,又拎着一只滲血的布袋進來,就那樣淡定的将布袋裏的頭顱往淩軻眼前的桌上一倒。
頭顱在桌上滾了兩圈便停住了,陸先生微笑道:“此人主動歸順,然而敵國将領不輕信于他,已于今晨将他斬首,但并未示衆,只将他的頭顱扔在了城門外的草莽之中。”
淩軻面上有些許驚駭,但很快又恢複沉穩,撥開那頭顱面上的發絲,确認确實是先前派出去的那位細作。
“陸先生,此戰襄國當如何得勝?”淩軻霎時間站了起來,面上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然。
俊秀的青年一雙細長的手提起頭顱放回布袋,慢條斯理的回他:“方才我夜觀天象,發現明月已然經過箕、壁、翼、轸四星宿,可見明朝會是風起之日。”
“明日兩軍于風草之間列陣,将軍可仍用火攻。”
“待東南風起,便是襄軍放火攻敵之時。”
陸先生的動作和态度極為冷靜,也許是他身量極高的原因,他的溫文之中總帶着一股難言的氣勢,令人容易信服。
淩軻盯着他含笑的眼眸,卻發現他的笑意未達眼底。
但他說的話卻并沒有錯,可以采之。
*
瓊貴妃身姿慵懶的倚在榻上,美人肌膚皓白勻淨,面容如畫妖冶,一頭發絲竟是未曾紮起,就那樣如瀑披散于榻間。
她無趣的摘下一顆葡萄放入櫻口之中,心裏想着都好些天了,陸還凜為何還沒什麽動靜?
皇宮的生活每日都是吃喝玩樂,一開始還新鮮,想到這些都是用凡人百姓民脂民膏堆砌起來的,她心中覺得嫌惡,卻又不得不裝作享受。
姜绾感到腿有些麻了,忍不住挪動了一下身子,誰知那盆葡萄卻被她不小心打翻在地。
底下的奴才怕瓊貴妃發火,一下子跪了一地,沒有一個敢出聲。
姜绾忍不住感嘆,瓊铧啊瓊铧,看看你幹的好事。
正想自己下榻去撿散落的葡萄時,又想到這樣好像不符合瓊铧的行事風格,容易脫離人設,随即只能繼續躺着,雙腿麻的她面上都頗有些呲牙列嘴。
“皇上駕到——”一聲幾乎破音的傳報突然落入姜绾的耳朵,她擡眼便看到老皇帝帶着一群太監來了瓊花宮裏。
他身邊仍然跟着那位夜行衛首領祝常鳴,祝常鳴的鷹眼環視瓊花宮一周,姜绾确定他的夜行衛已經遍布了瓊花宮的角落。
可惜,再多夜行衛也對她不管用。
“愛妃,寡人有喜事要同你分享。”
老皇帝來了,姜绾卻還是沒有下榻相迎,換了其他人早已是死罪一條,可她卻只是懶懶一笑:“哦?陛下是有什麽大喜事了。”
她目光柔媚的看向地上的葡萄,老皇帝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示意,竟真的彎下龍腰去替她撿起散落的葡萄。
“來人,把這些葡萄都拿去處理了,以免髒了瓊貴妃的玉足。”
一名太監上前接過皇帝親自撿起的葡萄,畢恭畢敬的退下了。
姜绾腦中想象着陸還凜這樣對她百依百順的撿起葡萄的樣子,忍不住發出一聲清脆的笑。
老皇帝喜氣洋洋的坐在榻邊,開懷道:“愛妃笑就對了,今日我襄軍與邊戍之戰中大獲全勝,實在大快人心。”
姜绾裝作喜悅的坐了起來,一頭長發如同綢緞一樣鋪散在身。
“那可真是大喜事,臣妾在此恭喜陛下了。”
“陛下是雙喜臨門。”祝常鳴森冷陰笑,“淩軻大将軍戰死了。”
淩軻功高震主,趙明良早就想除了他,沒想到這回竟死在了戰場上。
趙明良卻嘆了口氣,有些惘然的閉上眼:“常鳴勿要多言,淩将軍戰死,又怎會是喜事?”
當年淩家扶持他上位,淩軻功不可沒,後來之事,也不過是君臣之間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嫌隙。
姜绾正在猜想此事會不會與陸還凜有關時,一名太監匆匆忙忙跨國瓊花宮的門,将一封書信遞給了趙明良。
“陛下,同樣的書信還有一封,在大學士桓珏栩手上,內容是一樣的。”
趙明良沉着臉打開書信,姜绾好奇的湊過去看,發現上面的字筆鋒淩厲,應是出自武将之手。
【陛下若還顧及當年情意,請命吾妹淩英姝作戍邊将軍。】
淩将軍打了勝仗,自己卻沒能歸來,兩封一模一樣的書信到了皇帝和桓珏栩手上,桓珏栩拿到書信時正在翰林院內,令書信直接公諸于世,此時朝中早已沸騰,不斷有臣子要求觐見皇帝。
“陛下,是否接受諸位臣子觐見?”
那太監見祝常鳴臉色格外陰霾,連忙低下了頭去,此時皇帝卻下了榻。
“愛妃在此歇息一會,寡人去去就來。”
趙明良神色不佳,但也并未動怒,對姜绾說話時甚至很平靜。
姜绾看着皇帝帶着所有人馬匆匆離去的背影,将自己潑墨般的發絲捋到雪白肩膀的一邊,嘴裏忍不住咕哝:“還真是會搞事,跑到凡間也要攪弄風雲才罷休。”
天色漸晚,姜绾偷偷用法力跑到許栖元那時,許栖元正在擡頭望着星空。
“許栖元?”姜绾突然出現在許栖元身後,許栖元面上馬上含了笑,姜绾繞到他身前去,也裝作他的樣子擡頭道:“這麽有興致,還看星星啊?”
許栖元笑道:“我看這星象,也挺有意思。”
姜绾再度擡頭,看着那幾顆稀稀拉拉的星星,俏皮的笑一下道:“有些人擡頭能看到星象,但我就不一樣了,我只想唱小星星。”
“一閃一閃亮晶晶……”
許栖元看着她的側臉,眼神似是陷入了回憶。
陸還凜靠着星象讓淩軻打了勝仗,淩軻将死時,他卻又對奄奄一息的淩軻視而不見,就這樣任由他在戰場上失了性命。
許栖元只道他冷血,陸還凜卻對他的嘲諷充耳不聞,打開房門就要去看那些經書。
翰林院秋考在即,他一目十行,記憶力格外驚人,進入內閣是遲早的事。
一個成日風餐露宿的劍修,如今卻比從前還要更加沉靜了一些。
“陸還凜。”許栖元看着他打開門的背影,直呼他的名字。
自從來了凡間,他就再也沒有叫過陸還凜師叔,但陸還凜卻渾然不在乎這件事。
“你确實可以不在乎我的評價,但你會不在意唐晚的嗎?”
陸還凜背影沉寂,夜風帶動了他深青色的衣衫,飄動的衣袍在月光下仿佛浸了墨一般的沉冷。
他一腳踏進房門,轉身将手握在門框上,冷淡回道:“與我何幹?”
許栖元緩步走近他,臉上帶着一絲譏諷的笑意,“你這麽做,真的會折損修為。”
“我來凡間做的每一件事都會折損修為。”
許栖元贊同的點頭,嘴裏卻問:“若是到時候回了天塗山,你打不過我了該如何?”
許栖元在桓珏栩身子裏,在凡間做什麽事都不會影響修為半分,玄鳳思罵陸還凜的那些話,也正是他所想的。
這“五陽決一陰”的“五陽”,據他所知,其實也可以不是陸還凜,可陸還凜卻寧願折損修為都要來凡間這一遭。
“比起非要争先,你不如去學流水,争個滔滔不絕。”陸還凜仍是表情匮乏的模樣,聲線冷淡又無趣,讓許栖元覺得格外煩躁。
他最煩他這副永遠波瀾不驚的樣子。
“我未曾輸過,以後也只會贏。”
未等許栖元再說話,陸還凜便已經退後一步關上了房門,屋裏随即亮起了微弱的燭光。
許栖元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心中更為煩悶,為什麽沒了法力,他還是這麽高高在上的樣子?
見許栖元臉色不是很好,姜绾揮起手在他面前晃動:“許栖元,許栖元!你幹嘛呢?怎麽這個表情?”
他被姜绾拉出回憶,才恍如夢醒一般抹了一把臉,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是我走神了。”
眼前的女子用手把玩着瑩藍的雙短劍,許栖元又開始盯着那兩把短劍發呆。
姜绾嘆了口氣,收起令蒼劍,走過去搖着他的肩膀,“許栖元,大哥,你醒醒好不好?你今天怎麽像夢游一樣啊?”
見他差不多徹底醒了,她用一只普通的簪子輕輕挽起墨發,一邊挽發一邊問:“陸還凜呢,他今天不在嗎?”
許栖元看向一旁屋子裏仍然亮着的燭火,面色卻有些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