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寧河斜跨風國,此時駐軍正置風國中部,冬季仍是有些陰寒,特別到了夜間,軍帳比不得在屋子裏,點了暖爐也是冷得很。
蘇晚的身子本就虛,蜷縮在床榻上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仍是覺得不知哪裏來的寒風,她稍稍一動便鑽了進去。
一覺睡得極不安穩,迷迷糊糊中嗅到淡淡的幽香,聞起來心中分外安寧,身子也好似暖和起來,漸漸地不再緊繃,剛剛舒緩下來又觸到一股寒氣,随之額間一片蘊暖濡濕,好像……雙唇的溫度……
蘇晚心中突地一陣收縮,猛然驚醒過來,睜眼一片暗黑,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邊的人,帶着熟悉的青草味道,混雜着酒香。他在吻自己,細碎的吻,從額頭到眼角再到面頰。
蘇晚張嘴欲喊,卻發現自己出不了聲,動了動身子,想要推開他,渾身使不出力氣來。
中毒了!
雲宸的整個身子傾下來,掀開棉被,将她的身子緊緊抱住,雙唇由面頰移到唇瓣,輾轉吮吸,像是用盡力氣般的深吻,帶着濃烈的絕望氣息。蘇晚幾乎無法呼吸,因着藥物的關系全身軟得似是一團棉花,任他在唇間肆虐,汲取她最後一點氣息。
唇齒相交,清洌的酒香裏漸漸滲出血腥味,蘇晚漸漸消散的意識被那一抹腥味拉了回來,才發現竟是因為潛意識裏的抗拒咬住了雲宸的唇,嘴裏都是血的腥甜。
意識愈漸清晰,身子也能稍稍動彈,雲宸恰好移開她的唇,深埋在她頸間,一手滑到她胸口,慢慢褪去衣衫。
蘇晚再次張嘴,竟能發出點兒聲音,“雲……雲宸……”
因為中毒渾身無力導致的虛弱而低啞的一聲叫喚,聽起來好似呻吟一般,雲宸的身子一顫,将蘇晚的衣物除去,手下動作愈加用力。
蘇晚的手動了動,卻也只是剛剛舉起便無力放下,眼見兩人便坦承相待,雲宸冰冷的身子覆上她的,稍稍用力便擠開雙腿。
“你別……別……”蘇晚只能發出殘破的音節,低啞的聲音哭泣起來。
為什麽每次都是這樣,以前用瞳術,現在用迷香,他就不能正常地待自己麽?對她而言這便是莫大的羞辱!為什麽定要逼着她恨他?
雲宸移到胸口的唇重新回到蘇晚面頰,吻去她面上的淚,雙唇顫抖着,好似不敢太用力,攬着她腰部的手卻是突然用力,讓蘇晚的身子緊緊貼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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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若若……”雲宸的聲音低沉顫抖,吐出的氣息都是涼的。
蘇晚這才察覺到他渾身冷似玄冰,就像第一次在小木屋內。他發病了。
雲宸再次覆上蘇晚的唇,手上動作不止,溫柔而不失力度。蘇晚的身子本就無力,此時連心底都是滿滿的無力,許久不曾流淚的眼閃着清亮的淚光,淚水順着眼角流下。雲宸一個挺身,蘇晚閉眼,再不動作,任他擺弄。
東方破曉,蘇晚被一陣嘈雜聲驚醒,迷迷糊糊地扯好被子,卻是渾身酸疼。
“宛宛,昨夜有人闖軍營,你……”穆旬清面色匆匆地入了帳,還未走進便嗅到濃郁的**味道,面色一變,話頭頓住,步子也僵住。
蘇晚一聽便知曉穆旬清發現了,鑽到被子裏低吼道:“出去!”
穆旬清的眸子透出寒氣,死死盯着蘇晚已經遮住的身子,心頭像是被重物敲打。第三次,這是第三次被他撞見。盡管只是一瞥,那頸間的嫣紅足以讓他心疼欲裂。
“出去!”蘇晚未聽見腳步聲,又是一喝。
穆旬清突然一笑,自以為是的放下,到頭來心疼了才知道根本放不下。即便是留她在身邊,只是日日看着,偶爾說說話,也是滿足的。兵臨城下,國之将亡,卻因為有了她作陪,覺得天空不是那麽暗沉,可眼前的女子,心裏何嘗有半個角落是屬于自己?
穆旬清緩慢移動步子,苦笑着出了帳。
***
所謂的有人夜闖軍營,是軍中幾名侍衛被藥迷暈,蘇晚一聽便猜想是昨夜雲宸過來時下的手。穆旬清見過蘇晚一早的模樣,自然也猜得到,只是緘默不語,任由手下幾名大将猜測。
從那之後,軍中防範更為嚴密,蘇晚自覺能說的該說的都與穆旬清交代清楚了,剩下的選擇和策略她幫不上忙,時常在帳中閉門不出。穆旬清自那次後好似心中有了芥蒂,也甚少來找她,風幽本就不放心,随着穆旬清出征,也常到蘇晚帳裏,每每被她冷語打發走。穆旬清不來,她也不來了,蘇晚倒是樂得清靜。
穆旬清議和也好,大戰也好,她未再多問。掐指算着日子,雙方不可能對峙太久。
這日天氣難得晴好,大雪初融,陽光裏透着一股子慘白。蘇晚拿好了披風,正欲出去走走,帳簾被人掀開,蘇晚只覺得眼前微微一亮,便聽到來人的腳步聲。
“顧宸雲……”穆旬清的聲音微啞,頓了頓道,“去雲國了。”
蘇晚退回榻邊坐下,揚眉道:“去雲國?探子來報?”
“嗯。”穆旬清低聲道,“三日前便走了,至今未歸。”
蘇晚蹙起眉頭,若是去雲國,三日時間當然沒法回來,來回至少半月。雙方對峙的緊要關頭,他去雲國作甚?
“我打算趁他不在,開戰。”
“你做何決定,無需與我說。”蘇晚揚聲道。
穆旬清沉默。帳內突然靜下來,蘇晚察覺到穆旬清的眼神,撇過身子避開。穆旬清面色更暗,不多言,出了帳。
帳外剛好吹來一陣涼風,穆旬清眯了眯眼,看了一眼跪下行禮的兵士,背着手去了主帳。風幽正坐在桌前看着地圖,見穆旬清進來,稍稍福身。穆旬清瞥了她一眼,低聲道:“明日遣人送你會風都。”
“為何?”風幽略有不願。
“再過幾日便開戰。”
“我随你。”
“不用。”
“那她呢?”風幽倏地站起身,雙眼通紅。
穆旬清略有煩躁,道:“一樣送走。”
風幽嗤笑一聲,“不用皇上送走,自有人來接。”
穆旬清神色一凜,“這是何意?”
***
蘇晚笑着捉住停在床欄上的白鴿,從它腿腳處抽出信箋,小小的一卷白紙,攤開來,不是白紙黑字,而是被人鑿空的幾行小字。蘇晚在紙上摸索着,“十三日,月上中空,譚香欄。”
十三日……蘇晚心中一驚,便是今夜了,幸虧這白鴿及時到了。往日她與季一聯系便是靠它們,季一養出來的,極有靈性。
蘇晚順了順白鴿的羽毛,掀開帳簾,雙手一托便放飛了,随即轉身開始收拾東西。譚香欄離此處稍遠,該是季一怕被人發現。她若行輕功過去,得半個時辰。趁着守衛交班之際出逃,較為穩妥。
是夜,營內靜寂。
蘇晚算好了時辰,換了夜行衣,帶了必備的東西,掀開帳子裏的窗簾,欲要翻窗而出。帳外突然傳來腳步聲,眼前閃過亮影,有人進來了。
蘇晚停下動作,轉過身子,估摸着來人不是穆旬清就是風幽。
“接應你的人是誰?澗溪谷的谷主?隐飒閣的閣主?”穆旬清聲音低沉,帶着一股子陰鸷。
蘇晚面色沉着,淡淡地道:“隐飒閣的一切我都告訴你了,我對你已無用處,留在此處也幫不上什麽忙。”
“一切?”穆旬清嗤笑,慢慢走近蘇晚,“你給我的,是真是假?”
蘇晚聞言,突然覺得好笑,接着便笑出聲來,“你若覺得是假,不信便是。我不會由你束縛在此。”
“那你為何一直瞞着,當初在斷賈谷傷我一事的真相?”穆旬清睨着蘇晚,眸子裏一片空無,所有情思皆被抽走,“我與他交過手,他的功力不在我之上,更不說你。他憑什麽為隐飒閣之主?那事情的真相,才是傷他的關鍵所在,我說的可對?”
蘇晚斂目,不語。
穆旬清笑起來,滿滿地自嘲,痛色從眉間染到眼角,“你總是讓我信你,卻不給我信你的理由。我親眼見你殺我至親至信,親眼見你欲要置我于死地,你說真相并非如此,我可以信,你卻不給理由。我信你,從未想過要暗中監視。你一面說着幫我對付隐飒閣,一面與顧宸雲合歡軍營,我只當你是被迫,那如今你想與人出逃,如何解釋?”
蘇晚垂着眼,吃吃地笑起來,“我為何要解釋?你從來只相信你那雙眼!”
“雙眼都不可信,還有什麽可信?”穆旬清反問。
蘇晚譏笑,人要信的,是自己的心。可他,怕是連自己的心都丢了吧?根本不知自己所要何物,連自己的心都不清楚,又如何看得清別人?
“宛宛,我最後問你一次,他是如何迫你殺我?又是如何使得我忘記在關就第一次遇見你們的場景?”穆旬清眼裏閃着寒光,似月夜下銀白色的刀背,銳利陰冷。
蘇晚面無表情,抿唇不語。
穆旬清嗤笑道:“不肯說……什麽兩不相欠再無羁絆!不過因為你不愛我。從始至終你愛的人是他,所以任由他做出多少傷你的事來,你都要守着他最後一道防線!我倒要看看,他是否會為你退兵舍天下!”
蘇晚一聽,心中苦笑,想拿她威脅雲宸?她自認還沒重要到那個地步。
未多言語,她抽出腰間匕首,掀開窗簾,一個翻身滾出營帳。
帳外上千弓箭手齊齊地對準蘇晚,蘇晚只覺得殺氣凜冽,人數衆多,從袖間抓出一把什麽,大喝一聲,“要命者閃!”
夜色中彌漫着白色的粉塵,濃烈而刺鼻的腥味,粉塵所到處,持弓者一律倒地。蘇晚趁着衆人紛亂的間隙,踏着步子往馬廄處奔。
帳內仍舊是燈燭搖曳,穆旬清拖着重似千斤的步子,一步步走到蘇晚剛剛坐下的地方,閉上眼,頹然的臉上只剩黯沉。
寒風料峭,蘇晚騎馬疾馳,身後跟了大隊人馬,想要包抄圍住,并未用箭狠下殺手。
星辰黯淡,月上中空,夜,卻還很長。
穆旬清在帳內,靠在蘇晚的榻邊,似要沉沉睡去。身前突然跪了一人,身形瘦弱,黑衫染滿血漬,背後插了兩根長箭。
穆旬清察覺到來人,緩緩睜眼,冷聲道:“你是誰?”
那女子面容嬌俏,看着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此時她面色蒼白,嘴角隐隐滲着血,“小女……瓊妝。”
瓊妝聲音微弱,雙唇顫抖,說出來的話也有些斷續。穆旬清坐直身子,一瞬不瞬盯着跪下的瓊妝,滿眼狐疑。
“瓊妝乃隐飒閣中人,一直跟随晚姬……”瓊妝擡頭看着穆旬清,眼眶通紅,“瓊妝求皇上,饒姑娘一命!”
穆旬清将瓊妝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眼,不語。
“皇上,姑娘即便殺人無數,可待皇上是真心實意。她的性子便是如此,什麽在意什麽不在意從來不會挂在嘴邊,可瓊妝是再了解不過。”瓊妝通紅的眼裏流下淚來,哭道,“今日若非瓊妝無用,救不下姑娘,斷然不敢私自來求皇上!若非為了皇上,姑娘也不會武功盡毀,到了如今任人魚肉的地步。”
瓊妝哭得梨花帶雨,一臉急切。穆旬清面上平靜,淡淡地道:“你可以說得再詳細些。”
瓊妝眼淚流得更兇,對着穆旬清磕了一個響頭,哽咽道:“姑娘對皇上定是用情極深。六年前她回隐飒閣,要自此退出隐飒閣。隐飒閣向來有規矩,主動退閣者,必須完成最後一個任務,姑娘……姑娘的任務便是殺當時的穆大将軍極其下屬,破壞斷賈谷一役。”
穆旬清仍是面無表情,眸子裏深邃無光。
“皇上不知,閣主擅攝人心智,無人能擋!姑娘當年若非深愛皇上,如何能殘留一絲理智?我親眼看着她拿匕首劃花自己的臉,攔都攔不下來!她說如此皇上便不會認出她……姑娘最後的一點意識都寧願傷自己而不肯傷皇上,皇上您可能明白姑娘當時的絕望?”瓊妝因着受傷氣息不穩,再因着哭泣,說出來的話斷斷續續。
穆旬清面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
“姑娘去殺皇上,的确是被閣主攝了心智,任務一旦完成,心智便會恢複正常。那日她将皇上逼下斷崖,自己同樣跟着跳了下去,若非傾盡她一身功力,皇上如何能保得一絲氣息?”瓊妝聲聲懇切,直視穆旬清毫不怯懦,“瓊妝唯恐姑娘送命,救她回閣中,可她醒來便不言不語。她從來不會哭的,可那次她默默流了三日眼淚,接着找閣主要了除去記憶的藥,請閣主将她許個普通人家,只求日後做普通女子,過正常的日子。若非皇上前去搶親,姑娘也不會再次淪為閣主的棋子,早便為□為人母……”
說到這裏,瓊妝眼裏不由地透出厭惡來,也不避忌,直直看向穆旬清,“皇上,姑娘也算是為你死過幾次,你如何忍心,再奪她性命!”
穆旬清墨黑的眸子裏波濤洶湧,面色愈發蒼白,眼前都是五年前的嶺南山頭,她手持長劍,割發斷情。
她為他自毀容貌,自廢武功,自抹記憶,他剜她皮肉,灌她劇毒,沉她入河……
“皇上,請放姑娘一命!”
瓊妝又是一個響頭,拉回穆旬清的神智。他緩緩搖頭,好似累極,“我從未想過殺她。”
瓊妝猛地拔出背上的箭,整個人幾乎跌在地上,急道:“可他們明明是要置姑娘于死地,說是奉皇後娘娘的旨意!若非我救不下,也不會折回來求皇上!還請皇上速去,否則……”
瓊妝話未說完,穆旬清眼神一沉,倏地站起身,大步離開。
帳內突然靜下來,只餘燈燭拉出瓊妝的影子,閃閃爍爍。
跪在地上的瓊妝緩慢起身,拔去背上另一支箭,擦掉面上的淚,眸子裏閃着清冷的光。她移步到桌邊,就着手上的血,扯下一塊衣襟,寫下一行字。
“任務完成,破。”
***
夜風凜冽,蘇晚快馬疾馳,殺氣愈近,馬蹄聲一陣強過一陣。蘇晚算計着時間,恐怕支撐不到譚香欄便會被包圍住。正在琢磨若放信號彈讓季一過來會不會累他安全,身後大批人馬突然撤走一半。
蘇晚心頭一喜,也顧不上怎麽會撤走一半人馬,繼續抽鞭。緊跟着的那一批人動作亦是越快,不時放出箭來阻她速度。
蘇晚畢竟一人,又是女子,無內力,臨近譚香攔時還是被圍了下來。
“姑娘,請随我等回去!以免誤傷姑娘!”為首一人略恭敬道。
“你們最好讓開,以免我誤殺!”蘇晚冷聲大喝,一手牽住缰繩,一手挽住長發。
那人還欲說什麽,旁邊一人突然湊上前,在他耳邊說了什麽,那人神色一凜,沉聲道:“那就莫怪本将不客氣了!”
說着大手一揚,弓箭手齊齊舉箭,對向蘇晚。
長箭破空,蘇晚一腿踢了馬镫一腳,借力騰起身子,順勢抽出匕首在馬背上狠刺一刀。系列動作,不過一瞬間便完成。蘇晚騰空而起,躲過第一輪箭擊。馬匹受了刺激,嘶鳴着欲要沖出去。
包圍圈被瘋狂的馬匹沖出一個缺口,蘇晚随着馬聲行起輕功,奔向剛剛說話的領頭人的方向。
那人一見蘇晚氣勢沖沖地沖過來,翻身一躲,蘇晚騎上他的馬,又是要逃。
帶着殺氣的長箭再次破空而出,蘇晚盡量躲着,卻也躲不過全部,肩頭小腿各種一箭,好在那些人并不敢要她性命,箭頭并未指向要害。
難不成今日被抓回去,就此被穆旬清囚住來威脅雲宸?
一來雲宸不會受他威脅,二來戰亂之時為人質,那便是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雲宸會夜闖軍營留下與她歡愛的痕跡,恐怕就是想打破她與穆旬清之間微妙的平衡。如今信任不再,軍營裏還有個風幽,被抓了回去少不了一頓苦頭。
如此一想,蘇晚抽着馬鞭不管不顧向外沖。
領頭那人口哨一響,那馬竟自己調向相反的方向。蘇晚暗叫糟糕,身子卻突然被人攬住,騰空而起。
季一。
蘇晚喜上心頭,這邊的動靜該是引起他的注意了。季一攬着她急速後退,動作比起沒有內力的蘇晚快得多。
因着季一突然到來,那群人動作停了下來,舉弓等着下一步指令。
季一帶着蘇晚安穩落地,剛剛落下便再被人圍住。
風靜止,月亮被烏雲掩住一半芒輝。季一白衣飄然,扣住蘇晚的手臂,百餘人将二人圍住,箭頭帶着殺氣發出微微熒光。
為首那人打量了季一一眼,想到穆旬清曾描述過的隐飒閣主,眸中殺機盡顯。
季一顯然感覺到那人态度的變化,眉頭微蹙,不動不語。
那人沉吟一番,高舉右手,示意不留活口。
眼看手便要放下,季一眸中寒光一閃,大喝道:“雲國儲君在此,誰敢動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