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你說穆綿死了?”蘇晚手中的茶盞磕在木桌上一聲脆響,面露驚訝。
“嗯。”穆旬清颔首,他下了早朝便換了便服往将軍府裏來,蘇晚問到穆綿,他便如實相告,“五年前你……”
穆旬清突然頓住,看了一眼蘇晚,才繼續道:“你跳崖的那個夜晚,我下山時發現她的屍體,奇怪的是,她好像是拿着匕首自殺身亡……”
穆旬清眯着眼,想起當時的情況。之前還與他通信告知隐飒閣動向,稱“哥哥”待她極好,幾乎将她寵上天,可轉瞬便只身死在林子裏……
蘇晚低下腦袋,長發遮住面上的表情。
“以我對她的了解,定然不可能突然自殺。宛宛,你可能猜測得到,是誰動的手?”穆旬清擡眼,想要看清蘇晚的神色。
蘇晚幹脆擡起頭,讪讪一笑,“你能猜得到,何須問我?穆綿要死,若非自殺,便只能死在雲……死在顧宸雲手裏。”
穆旬清被她點中心思,再不言語。他只是想确定穆綿的死因,另外提醒蘇晚,他連自己的親妹妹都能下手,心腸狠毒至極。
“五年前……我跳崖之後,發生了些什麽?”蘇晚低聲問道。
穆旬清一愣,沉吟片刻才道:“雙方無心再鬥,便散了。”
她迎風跳落山崖,顧宸雲當場吐了一口血,病态盡顯,于他而言該是最好的打擊機會,可那時他一心想着下山去尋她,哪裏還有心思再與顧宸雲鬥。顧宸雲也沒有争下去的打算,領着隐飒閣的人馬不出半個時辰便退得幹幹淨淨。
“你确定那是穆綿的屍體?”蘇晚有些懷疑地問道。
“嗯。”穆旬清篤定地點頭。他與穆綿雖說算不上兄妹情深,可畢竟同一屋檐下長大,還不至于認錯人。
蘇晚聞言,眉頭攏了起來。雲宸會殺穆綿,着實在她意料之外。他……愈發冷血無情了,同時也意味着,弱點又少了一個。那她的辦法究竟是否可行還無法确定。
“你的帕子我今日遣人想辦法送去隐飒閣了……”穆旬清略有遲疑地開口,見蘇晚面色如常,問道,“宛宛,你究竟存了什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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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想救那些孩子麽?”蘇晚眉頭一揚,“即便他不殺那些孩子,真如你所說,以他們為威脅讓斷賈城的閑散勢力為他效力,抑或為韓家效力,于你都是不利,我想法子讓他放掉那些孩子罷了。”
“用那叫雲夕的孩子?那孩子……”那帕子上繡了一個“夕”字,他知道蘇晚身邊有個喚“雲夕”的孩子,可據他所查,這麽些年她并未與其他男子成婚,那孩子為何姓雲?為何此時不在身邊?又為何看起來只有三歲的模樣?
諸如此類的問題還有許多,可每每提及,她便緘默不語或是冷語諷刺,他心中再多疑問也問不出口。
“這個無需皇上擔心,皇上只需知道事情的結果便好。”蘇晚施施然起身,欲要去裏間。
穆旬清明白她這是在趕人,忙站起身拉住她的手,“宛宛……”
蘇晚蹙眉,“如何?”
穆旬清的手緊了緊,垂着眼,被蘇晚冷然的兩個字問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蘇晚有些不耐,欲要甩掉手,穆旬清緊緊拉住,忙道:“宛宛,五年前在山頂,你說你為我自毀容貌……”
“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蘇晚冷聲打斷穆旬清的話。
穆旬清一滞,轉過身子,壓住情緒淡淡地道:“我只是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麽,在斷賈谷你為何會……”
“知道了又如何?”蘇晚嗤笑。
穆旬清不語,放下蘇晚的手,同樣一聲輕笑。
她說得不錯,知道了又能如何?即便她曾經對自己有愛,早在五年前山頂斷發之時便斬得一幹二淨。如今他好不容易坐上皇位,鑄了五年的面具,怎可再見到她之後便不由自主地自行揭下。
蘇晚踱步到了刻有地圖的石板邊坐下,拿起案邊的筆墨,問道:“我想知道現在局勢究竟如何。”
穆旬清聞言,到蘇晚對面盤對而坐,斂住思緒,看着地圖緩緩地道:“此次叛亂,韓家為首。若單單只有韓家,我自是不怕。我既能順利登基,韓家的勢力或打壓或拉攏,分解得七七八八。可加上隐飒閣便不一樣了。隐飒閣與韓家的關系,頗為微妙,若說顧宸雲有意扶持韓家上位,早在幾年前先皇駕崩,穆韓兩家正值争鬥時出手,穆家必敗。若說他自己有争天下的野心,幾年前朝廷大亂時下手勝算更大,沒必要等我坐穩皇位再拉我下馬。因此韓家對于這個突然浮出水面的隐飒閣,恐怕也是一面拉攏,一面防備。現下韓家公然招兵買馬,一路由南向北,勢如破竹,嶺南已經被他們拿下,西煉那邊也開始有動靜,東北斷賈城失蹤數百名孩子……”
蘇晚靜靜地聽着,面色如常,沉默不語。
穆旬清頓了頓,嘆息道:“宛宛,如此形勢,若非有隐飒閣在其中推動,韓家不可能有這般能耐。此次實在形勢嚴峻,隐飒閣又藏得太深,否則我也不願擾你清淨……”
“不出七日,叛軍直逼風都。”
蘇晚突然一句話,驚得穆旬清面色煞白,随即嗤笑道:“不可能,七日,你昨日還與我說,隐飒閣裏的是人,不是神。”
“不信?”蘇晚微微揚眉,手裏的墨筆開始在石板上勾勒,“西煉地廣人稀,又因離風都太遠,甚少得人注意,隐飒閣總閣便在那裏。早在我入閣之前,那裏便暗由隐飒閣控制。嶺南到風都,關就為大城,虞城為跳板,雖然也是路途遙遠,卻因為嶺南物資豐富商路繁盛,五年前隐飒閣便控制由南至北的商線。西煉徐家,嶺南付家,虞城林家,三大首富都是隐飒閣的人。”
“慢着。”穆旬清突然打斷,“當年付家露出破綻,我已經大力打壓,包括與他們來往過盛的林家也是一樣。”
蘇晚輕輕一笑,“你打壓的了付家林家,卻不能完全阻斷商業往來。雲……顧宸雲最擅易容,不知頂過多少人的名,捏造過多少身份。不信你去查查,現在那些商脈,到底也是沒變根本,還是在隐飒閣手中。”
穆旬清的眉頭蹙起來,面色愈發凝重。這幾年,內憂不止,外患不斷,剛剛平息與雲國的争戰,朝廷局勢還未穩固,當年又特地打壓過,哪會注意到商線是否回到隐飒閣手中,難怪韓家領兵由南至北會如此順利。
“至于東北斷賈城,若是隐飒閣不想與你多鬥,以那些孩子為要挾,有不少勢力會傾向他們。若他想與你再玩些時候,殺了孩子讓雙方勢均力敵……”
“他到底想幹什麽!又是何意圖?”穆旬清聽着,心中愈發沒底,好似被人懸在空中找不到落腳點。什麽叫多玩些時候,讓雙方勢均力敵?
“隐飒閣的殺手,不說以一敵百,以一敵十是沒問題的,再來點暗殺什麽的……皇上,局勢,比你想象的更加糟糕。”蘇晚避開穆旬清的問話,剛好擱下筆,石板上劃出的是已被隐飒閣占據的城鎮。實際上就是五年前她在西煉的書房裏看到的那幾副地圖,當年她看不懂,現下是明白了,依着一點印象和自己對隐飒閣的了解畫出這麽些,應該不離左右。
穆旬清怔怔地看着石板上密密麻麻的圈圈點點,有一瞬間失神。
西煉,關就,斷賈,風都。已經有兩方在隐飒閣與韓家手中,倘若此次斷賈城倒戈,由三方圍攻風都……
“我能做的只是拖延顧宸雲行動的時間,給出我所知曉的隐飒閣的情況,結果究竟如何,就要看皇上的了。”蘇晚仍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少了光澤的眸子顯得整個人愈發空洞。
“皇上,有人來報,皇後在宮中正尋着皇上。”
門外傳來尖細的喚聲,穆旬清垂下眼睑,片刻,對着蘇晚道:“我先回宮,晚些再來找你。”
“皇上記得清查身邊的人。”蘇晚幽幽道,帶着點不易察覺的諷刺,“顧宸雲,可就是當年的雲宸呢。”
穆旬清的身子一震,随即大跨步出了房。
傍晚時分,夕陽灑金。
殘雪鋪在薄冰的湖面上,因着暗黃的夕陽帶了點暖色,涼風陣陣,帶着枯枝殘葉晃動,沙沙作響。
蘇晚坐在涼亭內,眼前暗黑,卻因着這些淨涼的風心緒更加清明。
微風不着痕跡地強了些,又突然止住,一時間園內靜谧無聲。蘇晚鼻尖嗅到青草的味道,混着淡淡的酒香。
她緩慢地站直了身子,嘴角帶上舒緩的笑,轉個身,聲音柔似春風,“你來了。”
來人并未出聲,蘇晚卻準确無誤地向着他的方向走過去,眸子裏沒有光澤,盈盈盡是笑意,幸福的笑意。
她到他身邊,一手攬住他的腰,身子靠了過去,腦袋伏在他胸口,觸到他身上散出來的絲絲涼意。
“我等了你這麽久,怎地現在才來?”蘇晚聲音輕柔,帶着點嬌噌,“太陽快要落山了吧?以前不是說要日日陪我看夕陽麽,你快給我說說現在的夕陽是個什麽模樣?”
蘇晚身邊的人呼吸亂了幾分,一手撫上她的面,細細摩挲,好似帶着疼惜般,從眉心滑到眼角。
“怎地不說話?可是近日太累了?我替你備好了晚膳,今夜就不回宮了吧……”蘇晚又往他身上蹭了蹭,仰面“看”着他,面帶嬌羞,兩眼彎起,笑地毫無破綻,“我日日等你,很是辛苦呢,穆、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