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歸來

第53章 章

第 53 章

當段淵意識到這一切是什麽的時候，他便逐漸清醒過來，後面的故事也開始變得模糊，當他從中抽離出來時，好像又過去了很久很久。

他睜開眼睛，恍然之間，他不知自己是在那夢中轉世，還是真的清醒了過來。

一個人出現在了他的上方，那人的面容有幾分眼熟，但他沉浸于別人的記憶中太久，已經辨認不出自己該認識的人了。

“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嗎？”那人向他伸出手，段淵迷茫地看着他，遲疑了一會，将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段淵沒有說話，在面對未知或者不确定的情況時，他更喜歡保持沉默，以便觀察，那人見他不說話，臉上出現了一絲慌亂的神色，然後把住他的手腕探了探：“應該沒有什麽問題了，這次是養足了時間的……”

“楚寧。”段淵想起來了，現在的他應該在黃泉，而這裏，與他這般親密的，只有一個人，也是他這長久的幻夢的主人，楚寧聽到他的聲音，愣了一下，又仔細觀察段淵的神情，以防又出現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段淵反握住楚寧的手腕，他問：“楚寧，我在夢中經歷的那些是你的親身經歷嗎？”

“……”楚寧似乎終于确認段淵現在清醒了過來，也暫且不會出現他擔憂的任何意外之後，他才松了一口氣，點點頭，略有些忐忑地問道：“你有什麽疑惑嗎？我都可以回答你。”

段淵沉默了下來，他看着楚寧的手，将其攤開，他輕輕摩挲着楚寧的掌心，楚寧不耐癢，忍不住想要握手，又生生止住，段淵擡眼看他，問道：“你為什麽要救我呢？楚寧，你的每一個前世都未曾參與任何單獨個體的命運，你為什麽要介入握的命運呢？”

“你在怪我嗎？”楚寧眼底流露出傷心的顏色，他說：“還是說你已經忘了我為什麽要這樣做的原因嗎？”

“沒有……”段淵垂下眼眸，他放開楚寧的手，情緒低落地說道：“為什麽呢？你這樣的人，為什麽會喜歡我呢？我在芸芸衆生之中，毫無特別之處。”

“你怎麽會這麽說？”楚寧皺起了眉頭，他說：“我給你看那些并不是為了讓你看我們之間的不同，我只是……”他說着停了下來，看着段淵黯淡的眸子，有些不明白，他只是找不到比自己那些被封存的記憶更枯燥無味且完整的東西了，他想要用那些東西将段淵的痛苦沖散，他是黃泉誕生到隕落的見證者，沒有任何人比他的記憶更漫長了。

“你現在還難過你母親與謝千機的背叛嗎？”楚寧問道：“你覺得，轉世遺忘還是你擺脫痛苦的唯一手段嗎？”

“我……”段淵愕然，在楚寧問出這些問題的那瞬間，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楚寧說的是什麽意思，母親？謝千機？

段淵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憶自己的人生，他雖然看盡了楚寧神奇的一生，那是比他自己人生還要漫長無數倍的一生，但此刻，那段記憶和他自己的記憶完全剝離開來，沒有一絲混淆，而相同的是，那些記憶都好似褪色失真的膠卷，記憶中的那些面孔，已經全部模糊了。

連帶着曾經無法介懷的背叛，也一并失去了色彩。

就好像，他看過兩個人的人生，只是自己的那一段人生更有認同感一些，但對那些經歷不會再有感情消耗，他好似明白了楚寧的意思，問：“這和我轉世想起前世有什麽區別呢？”

“區別在于，你還是段淵，不是段淵的轉世，也不是想起前世的轉世，轉世就是無關的人了。”楚寧說：“即使轉世之人想起了前世的一切，他也不是前世的那個人，幽界的存在就是為了斬斷前世今生，就是清算洗淨一個靈魂一生帶來的塵埃，是來世清清白白，這一切與記憶無關。”

“只要我沒有走過幽界，在你眼裏，我都是今生嗎？”段淵笑了笑，他說：“我現在确實不會再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而難過了，那些曾經就像前世一樣，就像你給我看的你的一生一樣，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實質感。”

“……”楚寧心底一顫，捏住了段淵的手，想要避開段淵接下來的話，他勉強地笑着說道：“你想去人界看看嗎？那邊已經過去了三十年了，托你的福，人界發生了很大變化，你可能還需要重新适應，不過沒關……”

楚寧的話戛然而止，只是因為段淵突然吻住了他，将他所有未盡的話語堵在了嘴邊，楚寧驚愕地睜大了雙眼，他擡了擡手，遲疑的片刻，段淵便先将他按在了地上。

段淵翻遍了記憶，也沒有找到過楚寧這般呆愣愣地表情，楚寧那漫長的一生裏，他見過了太多，理應沒有什麽能讓給他流露出這般神情的事情才對，那雙瞪大的雙眼正中好似有一點點天藍的亮色，像一片倒映着月亮的湖泊，湖泊之上又有他的影子，真是漂亮的眼睛，他又忍不住親了親他的眼睛。

“做什麽這麽驚訝呢？我之前不也親過你嗎？算算次數，我親你要比你親我的次數還要多呢。”段淵撫摸着楚寧的臉，他說：“你生長于黃泉，我誕生于人界，我們對轉世的認知截然不同，我不認為幽界能徹底清洗我。”

楚寧眨了眨眼睛，道：“那你知道你的前世嗎？你會與前世的容貌不同，經歷不同，心性也不相同，你如果認為幽界洗不淨你，那若有一天，你想起來了，你會認為自己是誰？萬一你想起了前世有一個摯愛的人，你會去找他嗎？”

“真是悖論啊。”段淵伏在楚寧的胸口，他說：“無論我有多少截然不同的前世，但都無法像今生一樣去決定下一世。”

“我說過，下一世的我，依舊會是段淵。”

楚寧看着段淵信誓旦旦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嘴上嗯嗯地相信了，但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他還是會将人掠來黃泉。

“你不信我。”段淵看出了他眼神中的笑意和敷衍，頭埋在楚寧的胸口狠狠蹭了蹭，道：“這一世過後，你可以看看下一世，我會一直是我的。”

楚寧沒有應，他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海水，一下又一下的撫摸段淵柔順的頭發，他想着，在他這一世遲暮的時候，黃泉的時間應當已經和人界同調了，但人界依舊是人界，黃泉也依舊是黃泉，他與黃泉那些離開的人不同，他是人族黃泉開界直至死亡的見證者，是承接了黃泉的意志，踐行維護黃泉輪回的存在，他的魂魄不可能進入幽界，而他也不能用同樣的辦法使段淵死而複生，使段淵永遠留在這一世。

他永遠有選擇的權力記住這一切，或者遺忘，但段淵必然會走過幽界，那個神秘的掌控着人界輪回的世界，段淵只會以一種絕對幹淨的姿态成為來生的人，而他絕不能以前世戀人的身份去找他，正如雲流澗的老城主所說的，前世的故人會成為來世之人不該沾染的因果。

“人生百年，好短暫啊。”楚寧說是說道。

“是。”段淵見楚寧不信他，也不再打算繼續勸說了，他說：“那便珍惜眼下吧。”

段淵醒後，他沉睡複生的島嶼在一天之內幹涸碎裂，成了空中飄蕩的垃圾，或許漸漸落入海水中，又或許會落到別的島嶼，成為它們中的一把泥土，一塊石頭。

修養了幾日，楚寧便開始着手一起回到人界的事宜，楚寧漫長的一生中，在現代社會生活的時間占比不過百分之一，他依舊堅守着自己的審美，他很少會将其反應在自己身上，但對段淵卻是好不留餘地。

段淵在過去有自己的辦法打理長發，但如今恢複了肉身，便有了剪短發的念頭，被楚寧知道後，極力勸說了下來，他說：“我在黃泉書閣見過有法決直接清理身體的，長發不會太麻煩，你學不會黃泉的秘法，但我可以給你改！”

說着便拉着段淵去了他們書閣，進去前還特意叮囑道：“看上了什麽秘術千萬不要直接學，告訴我，我們改一改，不然你們外界人學了會出事的。”

段淵點點頭應了，跟着進了書閣，一踏入書閣便入踏入了另一方世界，擡頭看不見頭的書架，縱橫交錯隐入黑霧中的走道，段淵震驚不已，黃泉人族有着比人界更為漫長的修行歷史，他們的秘法多如星海塵沙，人窮盡一生都學不完這書閣一隅。

“這裏諸多秘法如今依舊無法施展，也有很多秘法已經落後，并沒有清理出去，那是大工程，估計他們自己也懶得去管理。”楚寧帶着段淵走入書閣深處，一盞盞壁燈應聲而亮，像聲控的一般，那些燈光的亮度也不比電燈差。

段淵越走越疑惑，只為了一個清潔的秘法便要翻閱這麽大書庫？犯得着嗎？他看着楚寧，越想越疑惑，終于，他忍不住開口問道：“楚寧，你是不是長發控啊？”

楚寧腳步頓了一下，他沒有回頭，裝傻充愣道：“什麽是長發控，我不懂呢。”

“我在蓬萊複生的那一年，剪過很多次頭發，但頭發就像雜草一樣，越剪長得越快，我不會梳頭發，就一直披散着，後來我來到了陸地上，用了很長時間去學，給人梳頭和給自己梳頭是兩種不同的感覺，我每次紮頭發的時候都會發現漏了一撮，耐心好一點我會重新梳，暴躁的時候我會直接把那一撮頭發剪掉。”段淵摸了摸自己的頭發，他說：“而且長頭發并不方便，還會熱。”

“……”楚寧有些不甘心，他說：“長頭發多好看啊。”

“那你怎麽不留？”段淵半垂眼。

“我說你好看，真的好美。”楚寧停了下來，他回頭去看段淵，初見段淵的時候，他以為楚寧是在玩cos，後來知道他本身就是長發的時候又遺憾他染了白發，再後來知道這白發的緣由，又心疼又可惜，如今他終于見到了段淵黑發的樣子，像水墨中走出來的古典美人一樣，讓人移不開眼。

他看到段淵披散的黑發，想起來百寶袋裏放了很久的簪子，他走過去攏了攏他的頭發，段淵是個生在新社會的人族，根本不懂他心中的浪漫，他說：“你要是嫌麻煩，以後我給你梳頭。”

段淵感受到楚寧的動作，默了默，道：“像古代丈夫為妻子绾青絲那樣嗎？”

楚寧手上的動作一愣，想了想那個畫面，頓時心癢難耐了起來，他抿下難以壓制的唇角，道：“你……如果你是我妻子的話，便就是那樣。”

段淵勾起唇角，他問：“那我們該怎麽結婚呢？你說人界變了很多，現在的人界民政局會給我們開結婚證嗎？”

楚寧腦袋一熱，他說：“當然！即使不能，我們還可以寫婚契！那可比人界的一紙契約還要來得莊重許多。”

“好啊，我們立婚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