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段淵再人界游蕩了幾日就回了不死世界,那邊的時間才過去片刻,尖冀興奮地湊上來,問道:“怎麽樣,人界和我們這裏是不是完全不一樣。”
“嗯。”段淵站在了一棵樹上看向如今破碎的世界,他說:“那個人界很像我們曾經的世界。”
尖冀問:“人族也一樣嗎?”
“……”段淵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想了很久,說道:“好像不一樣,又好像一樣。”
尖冀有些不滿,他問:“這是什麽回答嘛,你在那邊待了多久啊?”
“一個月左右。”段淵說着,突然想起自己一直疑惑的事,他說:“我有時候能聽懂人類的話,有時候又聽不懂,這是為什麽啊?”
沉寂的蓬萊此刻突然說道:“可能是你不認可人類。”
段淵聽了更不理解:“我怎麽會不認可人類呢?我甚至轉世成為過人類,我為什麽會不認可呢?”段淵心想,不可能會是第一世被人類害死所以心存怨恨至今吧?
蓬萊沒有回應,但尖冀卻震驚道:“什麽?你還成為過人類?”
段淵聽他這語氣,也有些疑惑:“這世界從伊始到如今,你一次都沒死過嗎?”
“死過是死過,但是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尖冀用扭動着身體,爬上了段淵蹲着的樹上,他難以置信地說:“你不是這樣嗎?”
“不是。”段淵看着尖冀,突然意識到為什麽尖冀為什麽會那麽多年都沒有找到過自己,而且每次他想要找自己的時候都是去翻鳥窩,原來在他的認知中,自己死後轉世還會是鳥啊。
“所以你到底是什麽種族呢?”尖冀問道。
段淵被問住了,他以為在這個完整的世界,所有擁有靈魂的生命的靈魂都是流動的,這一世是動物,下一世也可能是植物,只有人族會特別一點,但在人族的新生兒少的時候,人的靈魂也不得不轉生成為其他東西,從未想,會有靈魂從始而終都是同一個種族。
他問:“可是我只見過你這一個條着翅膀的蛇,你死後,是誰生下了你呢?你的族群呢?”
“……對啊!”尖冀也愣住了,他開始思考,并嘀咕道:“我從未見過我的父母,我是蛋生,我是怎麽被生出來的呢?”
“……”段淵看着尖冀陷入沉思,他也覺得有些累了,站在樹上淺淺休息了一會,突然尖冀好像想明白了一樣,他說:“我沒有父母,我是天地靈氣孕育而出的,就像蓬萊,自古以來就一直在這裏,他是因世界而誕生的。”
段淵睜開眼看他,好片刻才說:“蓬萊是什麽種族呢?是山嗎?山也是種族之一嗎?”
“不是。”蓬萊的聲音從地下傳來,他說:“我是大地,是黃泉敲擊虛無而掉落的陸地,山丘是我身上隆起的骨骼。”
段淵記得這個世界最初是怎麽被創造出來的,他想了想,問道:“那您和我們是一樣的嗎?您會死嗎?”
“我從未見過蓬萊死亡。”尖冀插嘴道。
“會的,快了。”蓬萊的聲音一直很滄桑,原本段淵以為這個滄桑的聲音是源自于高山的沉重,就如他的聲音清脆尖細一般。
尖冀聽到蓬萊的回答,情緒一瞬間低落了下去,他說:“大地也會死嗎?”
“世間存在的東西都會有消亡的一天,所有一切都要以死亡作為終結,這是最好的結果。”蓬萊安慰尖冀道:“沒有終結的世界是可怕的,看不見的東西從中誕生,這個世界就會越來越擁擠,或者越來越貧瘠,黃泉不明白,所以這個世界走向了毀滅。”
段淵很贊同他說的話,事實也證明了蓬萊的話是正确的。
他問:“如今的大地已經四分五裂了,您還好嗎?”
“我并沒有疼痛的感覺。”蓬萊說:“大地也會有消失的時候,小青鳥,你覺得那個人界好嗎?”
“我不知道。”段淵沒辦法回答,他只在那個世界待了一個月作用,而且大半個月還是和那個少年在森林裏,他說:“也許那個世界會和這個世界有一樣的結果。”
段淵愣住,他很清楚那個世界會有什麽樣的走向,那個世界有幽界,幽界洗去了靈魂生前的一切喜怒哀怨,無論生前如何地不甘仇恨,轉生後就是幹幹淨淨的,與前世再無瓜葛,絕對不會走上和這個世界一樣的路,但為什麽他會在沒有任何思考的情況下說出這樣的話呢?
他再一次懷疑自己的身體裏是不是有另一個人存在。
“也許不會。”蓬萊說道:“那個世界要比這個世界更完善,那是衆神最終的成品,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有終結。”
段淵聽不明白他的意思了,但心裏卻生出了新的疑惑,這個世界真的有神嗎?祂們與人類有什麽不同,段淵沒有問出這個疑惑,仿佛有什麽東西封住了他的嘴巴,這個疑惑在心底很快消散了,他也不再好奇。
數月後,段淵看到了這個世界的人類,他們似乎學會了許多運用靈力的技法,他們開始将那些技法書寫下來,這是從未有過的,這群人族記得每一世發生過的事,他們的知識永遠不會被遺忘,所以不需要以書面的方式去記載,但是他們開始書寫了,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改變呢?
段淵找到了他認為最為博識的蓬萊,将自己的發現告訴了他,哪想蓬萊卻說:“這是我的建議,我提議他們遺忘過去,但是累世積累的知識應該傳承。”
“為什麽要這樣提議呢?”段淵說着心中又是一咯噔,這個問題他知道答案,但為什麽他要明知故問?
“因為那個世界就是如此。”蓬萊緩緩地說道:“他們是更完善的。”
段淵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感覺自己有些不受控制了,他心地有些慌張,他說:“我想再去那個世界看看。”
蓬萊自然不會拒絕他。
段淵再一次降臨那個被大陣庇護的雲流澗,這一次雲流澗的風景與上一回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了,他找到了最初見到少年的地方,發現那裏的宅子已經被移除,在原來的地方挖了一個很大的池塘,裏面種滿了蓮葉,現在似乎還沒有到蓮花開的季節,但這一片綠葉也是讓人看得心曠神怡了。
他在空中盤旋了許久,見到了老熟人,他飛到那個男人身邊的樹枝上,男人坐在樹下撰寫着什麽,塗塗畫畫,浪費了許多廢稿,這個世界不知過去幾許,男人已經滿頭蒼白,面容也被歲月留下了痕跡,但他還是認了出來,他遲疑了一下,跳到了男人的桌上,道:“好久不見。”
男人見了他明顯地愣了一下,毛筆上滴落的墨水将他的手稿染黑一大塊,但男人卻毫無察覺一般,段淵在桌上跳了跳,歪着腦袋喊道:“城主大人?”
“啊……”男人放下筆紙,看着段淵的眼神流露出了幾分感慨懷念,他說:“好久不見,沒想到你還活着。”
段淵問:“我們有多久沒見了?”
“一百多年吧。”男人将桌上散亂的紙張一張張收起來,他說:“一見到你,我才意識到,那段記憶還是格外的鮮明。”
段淵看着他,說:“你在懷念那個孩子嗎?”
男人苦澀地笑了笑:“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他現在怎麽樣了?”段淵随口一問,并沒有想要得到什麽答案,他只是來看一看故人,待會就打算出去看看一百年後的人界有沒有什麽變化,這一次他打算将重點放在更多的人類身上。
“他已經轉世了,算算時間,現在應該已經成年了,也不知他過得如何……”男人垂下眸子,掩下眼底的落寞。
段淵看着他,總覺得他欲言又止,他說:“你沒去看過他嗎?”
男人沉默了很久,他搖了搖頭:“……他已經轉世,前世種種,如流雲消逝,再無瓜葛,我不能去看他。”
段淵不理解,他說:“不讓他知道不就行了?你不是想知道他今生如何嗎?”
男人搖頭,他抿唇看着段淵,一言不發,段淵在他眼裏看到了掙紮隐忍,他想要去看那個孩子的今生,但心中又深知自己是那個孩子前世的因果,不該去沾惹,可若是知道自己思念的人在何處,又有幾個人能忍得住不去在意?哪怕只是去看一看。
“你為什麽這麽在意這個孩子呢?”段淵問出了自己心裏的疑惑,為什麽這個孩子在他心裏占據了這麽重要的地位呢?即使是百年之後的如今也牽挂着,男人沒有父母,兄弟姐妹,愛人,或者朋友值得牽挂嗎?
男人為自己倒了一杯涼透了的茶,沒有說話,段淵琢磨着他的心思,突然想到了阿瑪,不死世界的人類很難去界定他們彼此之間的關系,他們記得前世,記得前世将他們生下來的父母,他們借同伴的肚子誕生下一世,然後又生下其他同伴的下一世,他們之間彼此的關系早已混亂,早已不知該以哪一世的關系去稱呼,于是他們彼此稱呼名字。
但阿瑪不同,他一直記得第一世令他誕生的父母,他敬愛那對父母,在那些混亂冗長的關系之中,他一直将那條聯系拉得死死的,理得格外清晰不容變化。
男人也是如此嗎?
“我想去看看他,你能帶我去嗎?”段淵開口道:“我與他不過萍水相逢,實在算不得什麽因果,我去看他沒有問題吧?”
男人手指撚了撚杯子,沉默了許久,他似乎一直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說服自己可以去看看那個孩子的機會,如今這個機會來了,他卻躊躇不安,開始惶恐起來了。
段淵耐心地等待着,他相信這個男人會答應他的,雖然不知他在忐忑什麽,但是他看到自己提出要求的那一瞬間,男人眼裏閃爍起的亮光多麽的難以忽視,去看他的念頭因他的一句話如同決堤的洪水,不可能抑制得住。
“好。”男人提醒段淵:“只能看一看,不能有任何的幹預。”
段淵飛到了男人的肩頭上,沒有吱聲,這話與其是對他說,不如是對男人自己說的。
原以為一百年過去,人界應該不會有太大的變化,最多是人文上改進,卻不想他們竟一步踏入了地獄般,段淵看到男人驟變的神色,有些疑惑:“怎麽了?你難道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嗎?”
段淵曾也見過世界經歷劫難的樣子,卻依然有些難受,這世間的天仿佛要與地面重新合起來一般,陰雲翻滾,壓得很低很低,哪怕他只是一只小小的鳥兒,也感到了窒息。
“不對勁。”男人瞬間移動來到了一座城池的上方,這座城池已經空空蕩蕩,好似經歷了戰火,如今已經廢置了許多年,段淵站在男人的肩膀上往下看,僅從建築的廢墟上就能看出這裏曾經極度繁榮過,他心裏有些惋惜,但也更好奇發生了什麽,男人出現在這裏,必然是有原因的,但這裏已經是一座空城了。
“怎麽會?”恐慌爬上了男人的臉龐,他伸手虛空一握,抓出了無數如長蟲般扭動的靈力,這些靈力散發着灰色擾心的氣息,令人感到不安,只是握在手上的這片刻,男人的手便已經失了血色一般慘白了起來。
段淵被那氣息熏得跳到了那一邊肩膀:“這是什麽東西?”
男人抽空對他的言論震驚了一下,道:“你沒見過?你這種會說話,壽數過百的小鳥兒不是神獸嗎?怎麽會沒見過這種東西?”
“……”段淵沒有去反駁,不死世界最大的就是黃泉,黃泉尚且還是一個人類,他們怎麽可能與“神”這個字挂得上勾呢?
“這是魔氣,與神對立的東西,這種存在會污染整個世界的生靈,據記載,在世界之處,這種東西就被神封印了,他們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段淵呆住了,他真的很想問一句,這個世界真的有神嗎?但是尖冀黃泉蓬萊他們的存在讓他沒有絲毫的底氣将這個問題問出來。
男人拿出了一個羅盤,将靈力注入其中,一個司南浮現在羅盤上,司南轉了幾圈,最終指向了一個方位,男人立刻沖向那邊,段淵被甩了下去,又被男人一把抓住。
最終他們來到了荒漠之中,天好像更低了,段淵抖了抖身體,飛了起來,他說:“感覺再飛上去一點,我就要撞上了。”
“人類應該在這裏。”男人說道,但是眼下是漫天的黃沙,偶爾能看到幾塊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大石頭,便沒有別的東西了,怎麽都見不到人的影子,男人降落到了地上,段淵也連忙跟上,他問:“會不會是什麽障眼法?”
男人沒有說話,他用司南辨別着方向,走了百裏,中途無數次失去方向,最終他們停在了一片與其他地方沒有任何區別的沙堆前,段淵向前湊了湊,想看看有什麽不同,卻不想眼前的空間突然扭曲了起來,一只手将他猛地捏住,段淵還沒來得及驚呼,就感覺一陣天旋地轉,他來到了另一個空間,沙漠的燥熱一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涼的蔭庇,段淵想,這裏果然有障眼法!
“只是一只鳥。”段淵聞到了很濃的血腥味,還聽到人類的聲音,而且不止一個人類:“這裏怎麽會有鳥?太奇怪了。”
“外面肯定還有東西,小心為妙,我們先将他關起來。”
短短幾句話,段淵就被扔進了一個金屬籠子裏,他四仰八叉地摔了進去,混亂之中看到周邊圍了十來個人,他們人人覆着面具,身上皆有魔氣和這個世界本來的靈力交融,像一尊尊人形怪物。
有人問:“需要有人看守他嗎?”
“不用吧,一只鳥而已……”回答的人也不太确定,畢竟荒漠之中出現一只鳥确實不太正常,而且現在還是特殊時期。
“讓小九看着他吧,他傷得太重,也沒辦法再戰鬥。”其中一個人提議,段淵敏銳地抓取到了重要信息,小九?會是那個孩子嗎?段淵調整好姿勢,滿懷期待地被提到一個帳篷裏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期待。
帳篷裏血腥味更重,段淵看到裏面只鋪了一張破布,一個年輕人盤坐在上面,身上纏了不少繃帶,血也大片滲出來,段淵看着都有些揪心,這人還能活着簡直是奇跡,聽到有人,那個年輕人便擡頭看了過來,段淵看着那叫小九的人臉上沒有任何熟悉的模樣,有些失望。
“小九,我們抓到了一只鳥,有些可疑,你看着點。”說着便将鳥籠放在了小九身旁。
小九只是淡淡地看了鳥籠一樣,點點頭,沒有問為什麽這裏會抓到一只鳥,他只是看着那些來了又走,一直沉默着。
段淵整理了一下羽毛,又看了一眼小九身上的傷,繃帶似乎不夠用,不是每一處傷都被好好的包紮過,肉眼還有更多的地方皮開肉綻,不敢想象被優先包紮的地方有多可怖。
“你好啊,小九。”段淵向小九打了一聲招呼,小九吓得瞪大了雙眼,應激了一般手上瞬間刺出了長刀,直接劈了下來,段淵魂也被吓飛了一半,後悔自己突然出聲。
籠子被砍碎了,段淵羽毛也被斬斷了幾根,飛行失去了平衡,他狼狽地躲閃連忙喊道:“冷靜!我不是魔物!”
小九的刀果然頓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刀又毫無章法地落了下來,段淵想着要不回不死世界躲一躲吧,下一秒一只手便夾住了小九的刀刃:“冷靜一點,小九。”
段淵一愣,直直掉了下去,一只手接住了他,段淵擡頭去看,果然是雲流澗城主,他心底松了一口氣,道:“這孩子還像被吓到了。”
“神經太緊繃了。”城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小九脖子上掐了一下,小九瞳孔一縮,四肢無力地癱倒了下去,那把從手中刺出來的刀也消失不見。
“他傷得很重。”段淵跳到一旁,看着城主将小九平躺放在那塊破布上,他問:“你要救他嗎?他叫小九。”
“……”城主臉上浮現悲傷的神色,他取出剪刀小心翼翼地剪開那些染血的破布衣服,只是淺淺看了幾眼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段淵看這反應大概知道這孩子可能傷得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重了。
“這個世界的神全部隕落了。”城主拿出了數十種瓶瓶罐罐來,段淵跳過去看了一眼,頓時毛都炸了起來,這個小九的傷出現在一個活人身上簡直不可思議,他胸口的血肉被剜下了一塊般,露出了肋骨,那顆跳動的心髒也裸露在外清晰可見,段淵覺得城主已經沒有救他的必要了,這個孩子還活着必然是用了某種秘法将他的魂魄按在肉身裏。
“但是魔被放了出來,他們在對人類以及其他生靈進行大滅絕。”城主倒出了一些藥粉,但沒有了下一步動作,因為确實沒有什麽必要,他的藥沒辦法上在任何地方,這個孩子按理來說已經死了,只是他卻不肯放下手上的藥,仿佛還懷着某種期望一樣。
段淵想,這個小九就是城主的孩子,這個時代有些糟糕,他們好像來晚了,他問:“你有什麽辦法嗎?你雖然能活很久,但你也是人類吧,你生活在這個世界,如果魔将這個世界毀滅了,你們應該也沒有辦法繼續存在于這個世界了。”
城主當然有辦法,只是他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孩子,淚流滿面,他說:“可是我救不了他,我一次都沒有救下他。”
段淵嘆息,無從安慰,他只能去端詳這個孩子,他說:“他和那個孩子一點也不像,那個孩子是和你有幾分相似的。”
“也許他像他自己的父母。”城主為小九擦拭血跡,然後取出幹淨的衣服為他換上,但血液很快就将新衣服染紅,城主的手顫抖不止,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看看孩子的來世,卻又是這樣一副生離死別的景象。
“就這樣吧。”城主将小九放平,他說:“你幫我看着吧,我去和那些孩子們聊聊。”
段淵坐在了小九身旁,看着城主走出帳篷,他沒有理會外面傳來的刀光劍影,發起了呆來。
他感覺自己來到時間是不對的,現在的人類可能沒有什麽好看的了,他們面臨的災難比不死世界嚴重得多,但不死世界還有黃泉來平息劫難,但是他們什麽都沒有了,他們還比不死世界的人族弱好多。
“你真的不是魔物哦,那個人是誰?”段淵神游天外的時候,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瀕臨死亡的年輕人竟然醒了過來,此刻還一副沒事人一樣重新坐了起來。
“神已經全部隕落了嗎?”小九雙眼空洞,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他看着身上的新衣服,說道:“我們沒有希望了嗎?”
段淵看他這模樣,有些于心不忍,他說:“有的,只是他救不了你而已,你傷成這樣,沒人救得了你,你還活着真奇怪。”
“……”小九微微側頭看他,他說:“人之中有叛徒,他們告訴我失陷區有人,我回去了,魔物險些撕碎了我。”
段淵欲言又止,他感覺魔物已經把他撕碎了,現在的他比破娃娃還破,他說:“你沒想過犧牲一部分人嗎?面對那麽多魔物,你回去除了送死也沒有什麽用吧?”
“嗯。”小九贊同了段淵的說法,但是他又說:“我們總在犧牲一部分人,一部分,又一部分,我們總想着那只是一小部分,但如今回頭來看,那是大部分,我們走到末路了,每一個人都尤為可貴。”
段淵心情複雜,他理了理自己的羽毛,忍不住說道:“那你就不可貴了嗎?”說着段淵又嘆了一口氣,道:“一百年前這個世界還不是這樣的,變化可真大。”
小九面無表情,他說:“在人族徹底滅亡之前,或者在魔物被消滅之前,我是不會死的,我們修士的命可能沒有他們重要。”
“……”段淵震驚萬分:“你怎麽不會死?你要是被魔物片成了人肉片,你還能不死?”
“對啊,不會死。”小九看着小小的鳥兒,竟然能從中看出情緒來,覺得新奇得很,他艱難地笑了笑,說道:“我的靈魂會一直在這裏,失去了肉身,就用沙子,用木頭,用水,用岩石重鑄,直到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我們才會真正倒下。”
段淵的心狠狠顫了兩下,他忍不住跳到了小九的腿上,他問:“你們都已經死了對嗎?”
“我是最後一個,但我還活着呢,只是結束的時候,我肯定會死。”小九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胸口,他說:“我還從來不知道人活着的時候心髒是這個樣子,好神奇。”
段淵有些頭皮發麻,他轉移話題問:“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歲。”小九說着愣了愣,反應了過來:“我好像還很年輕。”
人生才剛開始,甚至還沒有開始,段淵想着,這孩子甚至還未成年。
段淵直覺告訴他不要再問小九問題,但是他又不想看到這孩子那麽木然的表情,小九現在對那些想要的東西還充滿向往,特別是在他得知這個世界還有救的時候,可這樣的期待和向往的神情段淵卻覺得格外殘酷,他只是個小孩子,他一邊清醒地明白自己會死,明白自己看不到世界重建的時候,又一邊向往美好的東西,美麗的花兒,活潑的鳥兒,漂亮的姑娘,不會擁有的未來。
小九像所有孩子那樣暢想過将來。
城主回來的時候看到小九,身體明顯地顫抖了一下,他走過來問道:“痛不痛?”
小九愣了一下,然後緩慢地搖了搖頭,城主卻紅了眼眶,他說:“怎麽會不痛呢?”他小心翼翼地摟住了小九,怕弄疼了小九,又舍不得放開。
小九被城主這番行為弄傻了眼,他遲疑着擡起手,虛虛地環住了老人的背,片刻,他抱住了城主,像是在安慰這位老人,又像是在向一個長輩汲取安慰。
小九的血肉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生長着,就如他所說的,在一切結束之前,他們可以不停地重鑄肉身,他們的靈魂不死,生命不止。
最後一次出征,小九捧着段淵給他報了很長一串人名,最後又怕他記不住,用血在稍微幹淨的布料上寫了一遍,他說:“這些是罪人的名字,在一切結束後,這些人應該受到審判,你替我記住這些名字吧。”
這一去,那些孩子們不會再回來了,段淵有些悲傷,他叼着布條飛過重重山脈,來到了城主面前,城主部署了消滅魔物的辦法,那些辦法只能由小九他們去完成,現在的每一個人類都尤為可貴,只有他們的生命最為堅韌,也只有他們,能将這個世界帶向新的篇章。
城主掃了一眼段淵帶去的布條,眸光暗沉,他問:“這些人還有多少活着呢?”
“所有人。”段淵特意檢查過的,名單上的所有人都活着,沒有人知道他們犯下了什麽罪行,他問:“你要怎麽審判他們呢?小九他們死了那麽多次,這些人被千刀萬剮無數次都不足以贖罪啊。”
“他們不會死。”城主說:“這些人不能死,他們是罪人,他們的靈魂是污濁的,沒有資格走到陽光下,他們必須永遠困在這一世,他們的靈魂不可以進入任何一個被他們迫害的身體裏從中獲取新生。”
“永世流放,永不入輪回!”
段淵聽着,也看着,他的心裏突然滋生了一個念頭,想成為人,想成為這樣的人類。
城主将罪名錄謹慎地折疊好,放進懷裏,他看向段淵,說道:“結束了,我這一次與他好好做了告別,我也老了。”
“……”段淵跳到城主的肩膀上,他說:“我想成為一個人類。”
“是嗎?”城主露出祥和的笑容,他說:“謝謝你認可人類。”
段淵歪了歪腦袋,原來這樣是認可嗎?他飛了起來,身後出現回不死世界的入口,城主看到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他長嘆一聲說:“神的時代結束了。”
段淵回到了不死的世界,尖冀又湊了上來,他問:“我聽到了什麽,神的時代?”
“人的時代開始了。”段淵點點頭,他說:“我要成為人族。”
“那麽,你想好自己的名字了嗎?”蓬萊也說道:“以後小蛇找你會很方便。”
“為什麽要成為人?成為蛇不好嗎?”尖冀有些不滿,打着滾兒鬧。
段淵沒有理會他,卻在那一瞬間,他的身體自主開口道:“嗯……我希望我将來的人生能平安順利一點,就叫……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