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楚寧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段淵卻越發覺得這個猜測的可能性很高,他跟在楚寧的身後,走得很慢,這一具身體非常地虛弱,靈力匮乏到只夠他基本行動,是一節即将枯萎的七金木制作而成,而被楚寧奪走的那副面具同樣也是七金木制作,蘊含着大量的蓬萊靈力,可以彌補他這具身體一切所需,乃至戰鬥所需的靈力。
但是現在被楚寧拿走了。
他們一直行走在山野林間,完全沒有看到現代建築的痕跡,也沒有要走出去的感覺,路越走越窄,最後已經只能由楚寧開路了,他忍不住追上楚寧,問道:“這裏是哪裏?你帶我到這裏來是要做什麽?”
楚寧停了下來看向段淵,見他額角已經沁出汗來了,他沉默了片刻,他蹲下,道:“我背你,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段淵愣愣地看着楚寧,不明白楚寧為什麽要這樣做,如果楚寧真的是蓬萊人,那他這一個外人學習蓬萊的靈術應該是極其惡劣的,任何一個宗門派系的秘法被人偷師都非常的嚴重,楚寧除了最開始有呵斥的意思,好像便沒有別的作為了。
“我偷師蓬萊秘術,你為什麽還對我這樣?”段淵沒有動作,他問:“按理來說,你應該殺了我,或者廢了我的靈脈。”
“哪個理?”楚寧招了招手,示意他快上來,他說:“蓬萊沒有這個規矩,只要能學得會,誰都可以學。”
段淵不理解了,他埋怨道:“那你剛才為什麽那麽兇?”
“因為你騙我,你不知道我……”楚寧想起這事便覺得自己蠢透了,但細想這本就源于他暗戀的一廂情願,他嘆了一口氣:“我是有一些生氣,但不是因為偷師這件事。”
楚寧再三示意段淵爬到他背上來,段淵心裏有些別扭,方才這人把他們仨按着打,現在又這麽親密,他又不是病弱得三步兩喘,實在不到需要人背的地步,但也是真的感到有些累了,最終還是本着不虧待自己的原則妥協了。
楚寧站起來,颠了颠背後的人,有些驚訝:“你怎麽好像變輕了?”
段淵抱住他的脖子,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說道:“這不是我的真實體重。”
楚寧沒有感受到段淵的氣息吐納,他悄悄感知了一下,發現段淵的呼吸非常的微弱,連心跳也微不可察,心裏微動,表面不動聲色,段淵真實的狀态和他想的似乎不太一樣。
他接着解釋道:“只有好的才會有人不願分享,而蓬萊的秘術并不是什麽好東西,和蓬萊沾上邊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我是生氣這個,你已經找到了蓬萊,卻沒意識到這個嗎?”
“我說了,我不知道我怎麽到蓬萊的。”段淵也有些委屈,回憶自己在蓬萊經歷的種種,心口有些沉悶,他說:“那裏沒有一個人,只有滿地的野貓,還見我就躲,沒有人告訴我不能學這些,我只是想離開蓬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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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寧啞口無言。
段淵又問:“蓬萊怎麽不好了?那可是最有名的仙島,傳言有真仙人的地方。”
“你看到仙人了嗎?”楚寧沒有表情,反問了他一句,段淵說不出話來。
楚寧如履平地,腳下生風,一步三丈遠,他說:“蓬萊是罪島,沒有仙人,在沒有祟禍的時代,蓬萊就是人界最大的禍害。”
“啊?”段淵震驚,這話完全沖刷了他的認知。
他們登上了山頂,楚寧帶着段淵來到一處斷峭處,向外看去,入目的是一片蔚藍,像海,可天地一色,上無絮雲,下無白浪,段淵竟分不清這到底是哪裏是天哪裏是海。
楚寧說:“這裏是黃泉海,位于蓬萊背面,是蓬萊靈力的源頭。”
“黃泉不是傳說中通往地府的水嗎?”
“正如蓬萊不是仙島,黃泉也不是冥界。”楚寧眉頭微蹙,露出幾分厭惡來,他說:“蓬萊最初只是一處荒島,後有罪人被流放至此,他們在那裏自立為王,為那裏取名蓬萊,又自封為仙人,人界本就有蓬萊仙島的傳言,他們将其坐實,引得人界癡求長生的凡人蜂擁而至,抵達蓬萊之人皆可修習他們的‘蓬萊’仙術,數極為患,黃泉海人發現他們的時候,已勢不可控,後他們張冠李戴,黃泉地府的名聲便傳了出去。”
“所以蓬萊的長生仙術的傳說說都是你們黃泉海的嗎?”
“沒有仙人,這些都是謠言。”楚寧嘆一口氣,無奈道:“黃泉海的時間也與外界不同,這裏數月年外界數十年,除此之外,這裏和上清山也沒有什麽區別了,若有黃泉海人一日出去見了凡人,數年後,再出見其故人,自然是我們容貌依舊,凡人已垂暮老矣,而那時的黃泉海人自稱黃海世外人,不曾自報家門,倒讓他們鑽了空子。”
段淵咋舌感嘆:“所以你真的是真·蓬萊人啊!那你為什麽會跑到大陸來?”
“這裏也沒有人了,只剩我一個人了,我當然會走。”楚寧有些惆悵,他說:“黃泉海的傳承斷在‘祟’誕生的那一刻,蓬萊與黃泉說到底同根同源,蓬萊的秘法也是出自黃泉,但因他們得到的道法有缺,讓他們練岔另成了一派,所以祟禍也波及了黃泉海。”
段淵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但因為那種感覺太缥缈,讓他抓不住,便只能先不理會,他問:“和祟有什麽關系?”
“傳言說他是遇上了海難,被蓬萊人救上蓬萊的,具體如何我也無從考究,他容貌昳麗美妖,舉世無雙,縱使在黃泉海,也是赫赫有名,只是這絕美容顏也給他帶來了無盡的噩夢……”楚寧抿唇,似乎想到了什麽不太好的事,他說:“那些腌臜事不說也罷,我只知道他最後逃進了黃泉海,竊取了黃泉的秘寶,後自戕于蓬萊黃泉邊界。”
段淵聽得津津有味,這可是怎麽也打聽不來的消息,他問:“那他是怎麽變成祟的?祟禍是什麽?”
“具體不太清楚,我只知他怨恨太重,不得往生,又有貪欲之人意圖複活他,或許這就是他的算計,他成了祟,用那秘寶開辟了祟界,前輩們似乎對他也有愧,無人追究此事,他化祟後向蓬萊複仇,令其自相殘殺,黃泉海也被波及,也是自那之後,人界萬物皆可化祟,而我那時太小,不記事,這些因果往事都是他們後來說與我聽的。”
“……”段淵聽了最後的話一下蒙了,終于意識到那種微妙的感覺是什麽了,楚寧說話的方式和現在的人格格不入,半白半文,好像習慣沒改徹底一樣,他大驚失色:“啊?你是那個時代的人?祟存在都有幾千年了!那你現在豈不是……”
楚寧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麽,打斷他的話說道:“我23歲!跟你差不多大!”是實打實地只活了23年的。
段淵閉上了嘴巴,暗自腹诽,好家夥,比他還小一歲。
楚寧走到了邊上,只一步之遙,楚寧便能帶着段淵墜入深崖,他拍了拍段淵的腿,說道:“抓穩,我們要下去了。”
段淵沒有應聲,他感到段淵身體一僵,意識到好像有什麽不對,但沒想太多,從斷崖上一躍而下。
“啊?這是在做什麽?”段淵吓了一跳,趕忙又摟緊了一些。
之前在山上,段淵只能看到遠方,看不到山下,随着逐漸的墜落,他這才發現這黃泉海的山是懸空着的,海天一色的藍似乎只是藍,即使快要看到山腳了,他已經沒法将海和天分辨出來。
“我們要去一頁舟。”楚寧說着,他們的降落速度似乎變緩了,直到越過山腳向着無盡蒼茫的藍海墜去時,他們懸停了,正當段淵疑惑之際,楚寧說了一句:“向上看。”
段淵心念微動,向上看去,震驚地發現,于他們的上方,也就山的底部,盡有一片地勢平坦,其上生長着青蔥綠植,樹木間,坐落着各式古樸的房屋,緊接着,段淵感覺他們在向上升,但卻有一直墜落感,直到段淵翻了一個身,他這才發現,他們竟然在向那片部落下降。
楚寧穩當地落在了地上,随後便将段淵放下來,他環顧了四周,流露出懷念的神色來,然後對段淵解釋道:“這裏每一處都有他自己的上下空間,一葉舟是我們現在站立的土地,我們來時的山叫不周山,一頁舟與不周山本是兩個互不相幹的地方,後來融為了一體,于是兩地互為了上下。”
“真是奇妙的地方。”段淵驚嘆,他低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驚訝問道:“這裏也沒有太陽,這光是從哪兒來的呢?”
楚寧引着段淵向着那些爬滿了壁虎一類植物的房屋走去,他解釋道:“是金煥烏,也就是傳說中的金烏,是一件法寶,不過它已經毀了,碎片灑落在黃泉海各地,所以這個世界到處充滿光。”
“可是我看到了影子。”段淵踩着自己的影子,發現楚寧的影子和自己的方向有一點點不同,很怪異,他感覺影子好像活了過來,讓他有一點心慌,他小跑幾步緊随楚寧左右,影子稍微一致了,但細看還是有些不同的,他說:“你們生活在這樣的世界,不會認知紊亂嗎?”
“我生來就是在這種環境中,以為這個世界本就如此,倒是出去後有一點不适應。”楚寧來到一間屋子前,輕車熟路地推開門,雖然在他在人界生活了十幾年,但在這裏而言,他也不過離家了一年不到,房子裏只是落了少許的灰塵,他掐了一訣,屋子幹淨了,他這才邀請段淵進來,說道:“這是我的家,你就住這裏吧。”
“為什麽?”段淵站在門口沒有進去,神色晦暗地看着楚寧,他問:“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呢?這些不應該是秘密嗎?”
“秘密,不能被人知道的事才叫秘密,這有什麽好不為人知的?”楚寧有些好笑,他抱臂看着段淵,大概明白段淵心裏的想法,他的過去似乎和神話挂鈎,讓段淵有些不真實感,他說:“如果你實在介意,可以和我交換秘密,比如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段淵沉默許久,他輕輕搖頭,道:“我不記得,我的記憶在十三歲斷開了,直到十八歲才恢複,而這五年裏,我一直渾渾噩噩的,變化也是在這期間發生的,如果不是大哥叫醒我,我可能真的會變成祟吧。”
還有很多很多,段淵自己都理不清,他不記得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蓬萊,他有兩次清醒,第一次醒來在大哥身邊,再一次醒來,他就在蓬萊了,他甚至分不清哪個是先,哪個是後。
楚寧心情複雜,他不再過問段淵的過去,變成這種半祟半人的經歷,向來沒有美好的,不記得也是一件好事,他長嘆一聲,道:“這段時間你就在這裏住下吧,你太虛弱了,這裏的靈力比蓬萊更充盈,你恢複得會比用面具好一些。”
段淵沒有說話,他身體弱是容器太差,他在這裏住上一輩子都可能改變不了這種體弱,用面具也只是為了時時補充,他的真身還是很健康強壯的,他想說沒有用,但說了的話,楚寧少不了又要問,學蓬萊的秘術已經是一件嚴重的事了,要是讓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七金木,不知道楚寧會做什麽。
黃泉海并沒有和現代接軌,這裏的一切都是古香古色甚至是落後的,但因為也有人去過人界,見識過當時人界的繁榮,帶回來過一些文化産物,楚寧在自己屋裏翻不出适合的衣服,便對段淵說:“我去別人家看看。”
“這麽做好嗎?”段淵有些為難,雖然這裏已經沒有人了,但是這樣随便翻別人的東西似乎有些不禮貌吧。
楚寧面無表情,說道:“沒有什麽不好,他們當年把我一個小孩子丢下,還指望我對他們友善嗎?”
段淵一愣:“啊……我以為他們……”
“你以為他們死了?”楚寧笑了一聲,道:“也差不多,他們離開的時候我只有五歲,我是八歲離開黃泉海的,三年間,人界怕是已經過去數百年,他們的子孫都老死了吧。”
段淵不想一個人留在這裏,便借着話題跟上了楚寧,他問:“……那你的父母呢?他們走為什麽不帶上你?”
楚寧看出了他的意圖,也沒有拒絕,與他并肩而行,道:“我的父母死在祟禍時,他們自身難保,趁着能離開,都離開了,我那時剛入道,不能輕易離開,而我恰好又是當時最後出生的一個孩子,所以只剩下了我。”
“抱歉……”段淵沒想到自己随口一問,倒是戳到了他的傷心處,被人抛棄的滋味并不好受,他看着楚寧的側臉,想安慰兩句,卻又無從說起,經過楚寧那麽一通交談,他自覺與楚寧也算親近了些,但這些說到底還是蓬萊和黃泉的歷史,和楚寧自身的過去并沒有沾太多。
楚寧的過去是在上清,秘密也在上清。
段淵這才明白為什麽楚寧說這些不是秘密。
楚寧拐進了一間屋子,這屋子的建築風格有點宋朝平民的味道,但是簡化了許多,也許是沒有還原的條件,楚寧熟練地找到屋主人的主卧,他說:“我的屋子沒有大人穿的衣服,你這段時間就穿他們的,放心,是幹淨的。”
“我要在這裏待很久嗎?外界會過去多久?”
“段淵,你并不适合出現在人界。”楚寧取出幾件衣服,他說:“你在人界無法補充身體靈力耗損,會死的,你只能在蓬萊和黃泉海的靈力下活着,這裏的靈力要比蓬萊的純粹,你會更舒服一點。”
“……”段淵臉色微變,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所以他才用容器離開蓬萊,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在這裏生活一年,外界的謝千機和姜林在自然老去死亡,他就有一種被世界抛下的孤獨感,他惶恐之至:“這裏只有我一個人,人是群居動物,我一個人,也會死的。”
楚寧沉默了片刻,看向他,道:“你在害怕謝千機他們會死嗎?”
段淵默然,楚寧又說:“你似乎并不了解他們。”
段淵一愣:“什麽意思?”
“我年幼時,黃泉海與雲流澗是有交流的,若說我們在世人眼裏的長生是因為時間差異,那他們就是真正意義上的長生了。”
“……”段淵傻了眼,他的思緒一團亂麻,這是什麽意思?楚寧是想說他那一天從黃泉海出去了,謝千機也還會活着嗎?
楚寧說:“雲流澗同為世外人,修的就是長生道,他們的壽命異于常人,更像世人眼中的仙人,但修長生有虧天地,是會遭天譴,所以他們不會修習法術,主要依賴法寶,主動擔起鎮守界門的職責也是因此,可惜雲流澗于三百年前覆滅了。”
“三百年前?你是說我大哥現在至少已經三百歲了?”
楚寧說:“他還可以活更久。”
“……”段淵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謝千機是長生人,難怪他會一直想着找他的弟弟,姜林二進祟界全身而退,只有自己,還什麽都不明白,只有自己,是真菜!
段淵有些難以接受,朝夕相處的大哥居然藏着這麽大的秘密,還是由一個外人告訴他的。
楚寧收拾好東西後,對段淵說道:“我們回去吧。”
“……我不會一直留在這裏的,我留在這裏或許會徹底變成祟,到時候……”他的身體還在蓬萊,肉身會随着時間衰老死去,魂魄被困在時間之中,他定然會化祟的,段淵看向楚寧,道:“你會殺我嗎?”
“為什麽呢?”楚寧看着段淵,他淡然地說:“這裏的靈力穩定,世界完整,你不會發生任何變化的。”
楚寧沒有給他準确的回答,而是肯定他不會變成祟,段淵心知肚明,他退後一步,道:“你困不住我的。”
段淵雙手合握,似乎抓住了什麽東西,然後在楚寧震驚的目光中,金色長刺猛然顯現,瞬間貫穿了段淵的心髒,他疼得眼前發黑,意識消弭之際,他看向了楚寧。
震驚地發現楚寧竟詭異地恢複了平靜,更讓他驚慌的是,他在楚寧的眼中看到了然,他心一沉,中計了。
段淵倒在了楚寧懷中,不過兩個呼吸間,段淵的身體便消散得一幹二淨,只剩下一尊小小的木偶。
“原來是這樣……”楚寧拿起木偶看了看,然後面無表情地将衣服抱起來,朝着自己的家裏走去,這些還用得上,他想象着段淵穿這樣古香古色的衣服,應該會很好看,他在外界也可以買一些漢服送給段淵,段淵的相貌很好,又是長頭發,會很适合這種衣服,他家有一些父母用過的發簪,他會绾發,也許可以送給段淵一支簪子,白頭發适合素雅的顏色,他記得自己家裏有一只玉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