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曉

第11章 章

第 11 章

“欲拒還迎”說的大概就是他們現在的關系。

此時已是下午四點。

葉澧在玄關邊的衛生間洗完手回到房間尋找鹿知嶼的身影，發現他正在衛生間洗褲子。

一個高挑的身影揉搓褲子的模樣有些憋屈，惹得葉澧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鹿知嶼猛地回頭，驚詫的目光投向倚門微笑的葉澧，然後難為情地低下頭：“哥……”

葉澧走上前，靠着牆緊緊盯着他逐漸粉紅的耳朵，一同靜默良久，歪頭眨眨眼睛緩緩開口問：“等會兒出門吃飯嗎？”

“……嗯。”

“好了，小別扭。”葉澧看他扭曲的表情，忽地湊近他笑了笑，認真地注視他，直白不諱道，“你就是早洩我也喜歡你。”

“……”被戳中痛處的鹿知嶼手上動作一頓，無語凝噎片刻之後，嗚咽變成了嚎啕大哭，“嗚嗚嗚嗚嗚嗚！”

葉澧卻因此笑得更歡，邊笑邊抱住他讨好地用腦袋蹭了蹭肩膀，理直氣壯地撒嬌道：“我錯了，原諒我吧知嶼，知嶼，知嶼……”

幾乎毫不費力哄好鹿知嶼，他們簡單收拾了一下公寓，葉澧被裹上一件厚外套，慢悠悠一同出門去。

這時候溫度在二十五度左右，一派紅火豔麗的街邊擁擠喧嘩，不少小孩不聽家長勸阻在人群中肆意橫行打鬧，好不熱鬧。

從中午起床到現在，唯一的進食還是咖啡牛奶，還沒找到好店，兩人都已饑腸辘辘。尤其是鹿知嶼，從一出門就開始喊餓賣苦。

葉澧對此熟視無睹，兀自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又随便戳了幾下看消息。鹿知嶼只得開始尋覓附近的餐館。

時昀中午發來的消息現在還一條一條地刷屏。

[時昀：李子哥……]

[時昀：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是腦癱我是二百五我昨天喝醉了求您大人有大量放過小人吧我錯了！]

[時昀：我請您吃飯賠罪吧我真錯了！]

[時昀：磕頭.jpg*N]

葉澧繃不住嘴角上揚笑了笑，接着點進另一個人的消息。

[林故然：葉老師，新年快樂。]

[林故然：新的一年請您一定要開心快樂。]

葉澧霎時斂起笑容，沉默不語，打字的右手猶豫不決，陷入沉思。

他們一起走進一家清淨的餐館，他擡頭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鹿知嶼，松開他的手坐到座位上，略一思索，慢慢打字。

[葉：謝謝，新年快樂。]

[葉：也祝你新的一年能把所有事都看得敞亮，做自己。]

“哥，這裏消費滿兩百送一瓶酒诶，你要喝嗎？”坐在對面專心致志點菜的鹿知嶼突然開口問。

“嗯？”葉澧倏地看向他，放下手機輕笑道，“你想喝我可以陪你。”

“不，喝酒對身體不好，我就是問問，你不喝我才開心呢。”鹿知嶼搖搖頭坦率地說，然後估摸着他的反應，問道，“哥，你酒量很好嗎？”

葉澧移開視線含糊不清道：“還行，很久沒喝了。”

“哥？”

“點你的菜。”

這頓飯結束準備結賬時，姍姍來遲的服務員送來兩瓶酒，不容拒絕地塞進鹿知嶼手裏，轉身就跑，結賬的小哥則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禮貌微笑。

最後，鹿知嶼一手拎着裝酒的袋子，另一只手握着葉澧的手。并肩漫步街頭，不緊不慢步行回公寓。路上，他接了個公司的電話，大概內容是通知他明天帶上材料到新工作室報到，先熟悉環境和具體工作。

看到他現在到模樣，葉澧忽然想起剛認識時的鹿知嶼。那年他剛讀大三，還會給他發消息抱怨作業太多寫不完，也會因為一個死活修不好的bug流眼淚。

現在他已經大四畢業進了自己向往的公司工作，但還是會流眼淚……雖然是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

鹿知嶼似乎能洞穿葉澧的想法，偏頭用那雙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認真地問：“哥，你剛開始工作的時候會緊張嗎？”

“嗯……”葉澧本想迷糊混過去隐瞞實情，但對視的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不管是酒量還是這些往事都不值得對他隐瞞，于是垂下眼皮看着排列不一的地面坦誠道，“我那年和時昀都不服管教，進了工作室每天都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

“真的嗎？”鹿知嶼訝異地笑了，難以置信道，“哥你明明看起來就很乖啊。”

“我很壞的。”葉澧說着突然嘴瓢。

因為玉鈴市方言前後鼻音不分，“很”字多加了後鼻音，這四個字因這個字音變得非常喜感，配上他的語氣和表情顯得更加可愛，像只小貓在假扮惡狼虛張聲勢。

鹿知嶼愣了一下發出肆意的歡笑，爽朗的笑聲回蕩在傍晚熠熠夕陽鋪蓋的街道上，直笑得葉澧面紅耳赤，惱羞成怒甩開他的手，拉下嘴唇滿臉不高興瞪着他。

“哥，你好可愛。”鹿知嶼忙湊過去攬過他的肩膀，黏膩地表達自己的喜愛，“你真的好可愛……我好喜歡你，我太喜歡你了怎麽辦？”

葉澧又羞又惱，側頭指着他厲聲警告：“你再說一遍可愛我就……”

“就可愛就可愛就可愛。”鹿知嶼在這種事上莫名喜歡故意和他對着幹，強硬打斷他的話蠻不講理耍賴道，“就要說就要說！”

“鹿知嶼，幼稚！”

這個話題過後，葉澧刻意減少了自己說“很”的次數，非必要絕對不會讓鹿知嶼逮到機會大笑一頓，也絕不會被他誘導說方言。原因僅僅是他不喜歡別人用“可愛”這個詞形容自己。

鹿知嶼問的關于“緊張”的問題倒讓葉澧有了作為家裏人的擔憂，導致他在上班時經常會忍不住分神去想他在那個公司和同事的關系會不會很惡劣，為此，他甚至一度想學測謊。因為他知曉鹿知嶼的性格，被惡作劇只會認為是玩笑不會向他訴說的性格。

元旦過後的幾周，葉澧的工作因各個游戲正在籌備的春節活動變得有些忙碌，每天晚上回到公寓，除了關懷鹿知嶼就是想着工作，連親昵都變得心不在焉。

在鹿知嶼的傾訴中，葉澧知道，他加入的新工作室做的是手機游戲，現在還是個員工四分五散的小組，預計二月中旬才正式成立。他現在蹲在公司裏就是在各個老工作室間輾轉取經，汲取經驗，相當于繼續做一個月的實習生。這對他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來說是件好事。

平淡如水的生活直至一月底，将入春節。

三十號這天傍晚放假後，葉澧依照往年慣例去了趟商場，拎着幾個紙袋走出來時，低頭拿出手機正要給鹿知嶼打電話，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

“葉老師！”

葉澧擡頭，伸出一根手指戳着棒球帽檐向上頂，視線得以清明，這才看到幾米外站着的林故然，目光忽然有些疑惑。

林故然穿着一件亮眼的橙色毛衣，在灰蒙蒙的天氣裏尤為生機勃勃，表情緊張忐忑，雙手糾結地拽着毛衣下擺，被風吹亂的頭發還在空中搖擺。

“葉老師，我有事要告訴你……”林故然話音有些顫抖。

葉澧倏地抿緊嘴唇沉默地看着他，片刻，把手機放回口袋，扯了個微笑說：“去人少的地方說。”

他們一起走到一個廖無人煙的公園。

葉澧感受到口袋裏的手機振動，沒等他看一眼，走在前面的林故然突然轉身對他大吼：“葉老師！我喜歡你！”

盡管早有預料和準備，被這麽正面告白的沖擊還是讓葉澧驚了一下。

他微微瞪大眼睛，注視着面前慌張局促的紅臉少年。

“葉老師，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從我剛進工作室第一次見到你開始就喜歡上你了，我真的很喜歡你，請你和我在一起！”林故然沒了以往面對工作的沉穩，像個毛頭小子大喊着。

葉澧猛然回神，忙擺擺手僵硬地笑着說：“謝謝你的喜歡，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沒關系，請你不要這麽快拒絕我，請再考慮一下吧，我真的很喜歡你，沒關系……”

林故然語無倫次地說着，帶着懇求的目光看着他，連連後退。

就在葉澧正要再次開口拒絕時，林故然突然慌忙轉身拔腿就跑。他驚了一下，趕緊扔下東西邁開腿追上去：“你跑什麽！”

林故然跑步的速度并不慢，被追趕的情況下很快在公園裏兜了一圈，邊跑嘴裏還在念叨着：“葉老師！請你再考慮一下吧……”

“林故然！”葉澧跨過花壇跳下拽住他的毛衣讓他剎停，然後躬着腰大口喘氣，一頓一頓地說，“你給我表白，你，你跑什麽？我都，說了，我有男朋友，我已經，明确，拒絕你了，你這不是，不是，想插足別人，的感情嗎？”

“葉老師，你沒事吧？”林故然擔憂地問。

“我沒事。”葉澧見他冷靜下來，瞬間松了手，後撤一步，喘着粗氣接着說，“我說的，你聽清楚了嗎？”

“對不起。”林故然慚愧地低下頭，誠懇地說，“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我也知道你有男朋友……但是我不甘心，我有好幾次都想對你表白，但每次都錯過了。”

他突然擡起頭問：“葉老師，如果我在他之前對你表白，你會和我在一起嗎？”

“你想要怎樣的回答？”葉澧直當地問。

“我想聽實話。”

“會。”葉澧如他所願誠實地回答道，“在我二十歲之前，我會喜歡你和你在一起，但現在我只有一個喜歡的人，所以你現在不該也不能執着我。”

林故然的眼睛時而明亮時而暗淡，在葉澧說完之後，他再度垂下腦袋，很久之後才攥緊拳頭，擡起頭對他說：“對不起，葉老師，我知道了。我會等你，一直等我長到你現在的年紀。如果那時候你還沒分手，我就會放下你，反過來，在那之前你分手了，我就會去追你。”

聽完這段話，葉澧板起臉，抿了抿嘴唇，一本正經道：“你現在就放下我，不然我要罵你了。”

“……啊？”

“我說得很清楚了，謝謝你的喜歡，但我不喜歡你，我有男朋友，不要把我當成見一個愛一個、談一個對象再留一個備胎的人渣。”葉澧嚴肅認真地說。

林故然忽然開始手足無措，慌忙道：“葉老師，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行了。”葉澧打斷他的話，冷着臉看了他最後一眼，眼神裏夾雜着嫌惡和失望，轉身離開，“去喜歡別人，再煩我罵死你。”

林故然愣愣地定在原地。

葉澧在轉身後松懈下來，恢複正常表情走回原本的位置撿起散落一地的袋子，徑直走出公園，放下東西站在路邊拿出手機看消息。

半小時前：

[知嶼：哥！我到了，你在哪呢？]

[知嶼：我好像看到你了。小貓盯.jpg]

正要回消息，鹿知嶼的電話突然打了進來。接通後，他清澈響亮的聲音從聽筒傳出：“哥！你在哪？我在公園旁邊等你！”

聽到他燦爛的話音，葉澧似心有感應，驀地擡頭轉身。

不遠處，一棵枯葉迎風搖晃的樹下，一身清新色的鹿知嶼直直杵在那，在冬日瑟縮與枯涸中像一泓清泉。見他轉身，立即挂了電話向他奔來，任由發絲飄揚。

“哥！”

葉澧靜靜伫立原地，不知為何，他突然感覺到自己在心底做了一個很重大的決定，就在這一刻。那個決定就好像是決定今天要不要呼吸一樣毫無意義，只有一個标準答案，卻又割舍不得，分離不得。

他朝他張開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