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傍晚,天光再度被陰雲遮掩,夜的到來讓天空的灰愈發濃郁,雨絲仍像煙霧一樣彌漫籠罩,柔化冬日幹澀硬朗,悄然隐沒半棟高樓。
蔌周工作室大門前三三兩兩站着下了班的人。因為明天是聖誕也是周末,所以停駐紮堆的人大都在計劃聚餐或其他娛樂活動。
葉澧向在為密密麻麻的圖層拼命的王書吟道別,收拾好東西扣上帽子離開。
走到路邊等紅綠燈,順手舉起手機準備查看鹿知嶼下午發來的消息。
這時,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男聲從背後叫住他:“葉老師!”
葉澧握着手機插兜轉過身,看着不遠處的喘着粗氣慌慌忙忙的林故然問:“怎麽了?”
“……時昀讓我來問你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林故然直直盯着葉澧的臉慢慢平定下不停起伏的胸口,神情十分認真,語氣卻夾着猶豫和懊惱。
“不了,我還有事。”葉澧略有些疑惑地蹙起眉頭,而後和他對視,恢複平時和善的表情,嘴角扯了個笑拒絕道,“你們去吧,玩得開心。”
林故然的眼睛肉眼可見暗淡下來,話音有些勉強:“好……注意安全。”
“你也是,再見。”
葉澧道別後趁着綠燈快步穿過馬路,拿出手機給時昀發了幾條消息。
正要接着看消息時,手機突然開始振動并彈出來電界面,兩個極其熟悉的字映入眼簾。
鹿知嶼爽朗清亮的聲音從嘈雜的背景音中脫穎而出,上揚的話音讓語氣隐隐透出幾分激動來:“哥!你下班了嗎?”
“嗯,你在外面?”葉澧說着,耳朵敏銳地捕捉到聽筒裏傳來的歡快歌聲,将信将疑地朝不遠處杵着十米聖誕樹的廣場望去,果真在樹邊看到一個高挑的黑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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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鹿知嶼的喊聲從兩處傳來,震耳欲聾和模糊不清的聲音都被他聽在耳裏。
“再喊我自己回去了。”
葉澧笑着威脅後挂斷電話,四下張望來往車輛,快速穿過斑馬線,摘下帽子向那個朝自己高高揮手的傻裏傻氣的人奔去。
廣場聚集了不少人。葉澧只得由跑變成走,走到鹿知嶼面前時,原先的驚喜感和擁抱的欲望已經幾乎被時間和形形色色的人耗盡。
鹿知嶼卻仍帶着滿面春風。他對他的驚喜仿佛是無限,正如他的喜歡。
他張開手抱住葉澧,緊緊扣住肩膀,傻呵呵地笑了一會兒,在耳邊低訴:“哥,我喜歡你向我跑過來的樣子。”
葉澧嘗試掙脫,發現力氣不敵推不動後幹脆放棄抵抗,直直讓鹿知嶼抱着。聞言仰起頭笑了,恃寵而驕似的說:“我什麽樣子你不喜歡?”
“都喜歡,但我給它們列了個排名。第一名是你口嫌體正直的樣子,第二名是你臉紅的樣子,第三……”
“別說了……”
葉澧紅着臉打斷鹿知嶼的膩人的情話。後者松開他,像是為了驗證第二名,故意目不轉睛盯着他可愛的紅臉,眼睛眨也不眨。
“行了。”
葉澧害臊地埋下頭避開這道直白熾熱的目光,向頭頂對着的人伸出一只半藏在袖子裏的左手。
鹿知嶼開懷大笑,拉過手跟上腳步并肩向前走,手指順勢嵌入另一只手指縫。
葉澧垂着腦袋扣上帽子,企圖用頭發和帽檐遮住紅燙的臉頰,而後默契地與之十指相扣,感受着掌心相貼的灼熱。
兩人并肩走進超市,在完全沒有提前交流的情況下,依靠的所謂無言的默契。
這個點的人不少,尤以結伴的情侶和一家三口為多,他們混在其中并不顯眼。主要原因可能是葉澧毛茸茸的服裝和長發。
“晚上要做烤雞嗎?”漫無目的地逛到生鮮區時,鹿知嶼突然停下腳步,看着冰櫃開口問。
緊随其後的葉澧仰頭看着他呆呆地眨眨眼,牽着他的手伸進他的外套口袋裏,坦言道:“不會。”
“我也不會。”鹿知嶼回過頭露出一個暖洋洋的笑容,語氣認真地說,“但是我忽然有個想法。”
“嗯?”
“你畫一只烤雞,我寫個程序讓它動起來。”
“為什麽?”面對滿頭問號的葉澧,鹿知嶼故作神秘地笑了一會兒,一本正經地說,“因為我和你在一起很‘雞動’啊。”
“……”
突如其來的諧音梗讓葉澧傻了眼,下意識擡起手把圍巾往上拉,張了張嘴發現無言以對,只好扯了個淺淺的假笑。
鹿知嶼“噗嗤”一聲露出得逞的笑,伸手替他整理好圍巾,開口解釋道:“開玩笑的,我只是覺得烤雞長腿亂跑很适合這個節日。”
“它只适合鬼畜。”葉澧不捧場地說着,拽上鹿知嶼往前走,催促道,“再不買天黑了。”
逛到最後,兩人拎了三袋子東西走回公寓。原本只有做飯食材和零食的話根本裝不了三袋,鹿知嶼自己的洗漱用品裝了一大袋。
結賬時,葉澧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鹿知嶼俨然一副長住模樣,甚至刻意避開他的視線往那堆洗漱用品裏扔了盒東西,還偷偷把小票藏了。
葉澧看透了這個年輕男孩或好或壞的小心思,但因為打心底覺得可愛而不願意戳破,只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和他并肩回到公寓。
空調的溫暖将室內寒氣驅散,葉澧只穿了件單薄的長袖坐在沙發上撐着頭翹起二郎腿,神态慵懶地玩着頭發。微眯起眼睛看鹿知嶼整理洗漱用品,看他瘦削的背影在茶幾邊忙碌,忽然開口問:“你靜湳市的房子什麽時候退?”
“啊?”鹿知嶼突然頓住,手上的動作也停下來,看向葉澧的那一秒突然醒悟過來,瞪大眼睛驚喜地看着他,“哥,你讓我和你住嗎?”
“你買這麽多東西我還把你趕走不成?”葉澧慢悠悠解釋道,“而且,你們總公司就在玉鈴市,離這也不遠,再租個房多浪費錢。”
“我買這麽多是打算一有假期就過來求收留的。”鹿知嶼說着,放下手裏的東西爬到葉澧旁邊,黏膩地摟住他蹭上裸露在外的鎖骨撒嬌,提議道,“哥,我不能白住你的房子,我現在工資不高,等我正式工作的時候把卡全都給你好不好?”
“不。”葉澧毫不猶豫地拒絕,順着現在的親昵姿勢偏頭親了親鹿知嶼圓潤的黑色眼睛,看着他溫柔誠懇地說,“你的生活不能只圍着我轉。”
“哥,你嫌我黏人嗎?”鹿知嶼癟了癟嘴可憐巴巴地貼着葉澧的肩膀說,像個長臂猴媽媽挂樹玩具。
充當大樹的葉澧又親了親鹿知嶼吊成老鼠眼的眼尾,耐心教導:“我想說的是,你不用為了讨好我而付出什麽。換做是我把自己所有的存款、房子都送給你,你樂意接受嗎?”
“我當然不會接受……但如果你堅持的話我肯定會收下,完完整整地保存好。”
葉澧聽到鹿知嶼這句郁悶又堅定的話語,不由自主彎下眉眼,撫摸着他的臉,安慰性地和他交換了個淺嘗辄止的吻。溫聲道:“知嶼,你不用遷就我……”
“哥,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鹿知嶼有力的雙臂環過葉澧的腰一下抱緊,湊上去讨了個吻,把頭埋進肩窩裏悶聲道,“我只是太喜歡你了。”
“嗯。”
“嗯?”鹿知嶼不明就裏地盯着葉澧,形狀偏圓的眼睛冒出令人忍俊不禁的傻氣。
聽到葉澧的毫無收斂之意的笑聲後,鹿知嶼臉一紅,又埋肩蹭脖子撒歡洩氣。
在溫暖的燈光輝照下,葉澧垂眸摩挲着鹿知嶼泛着光澤的頭發,猛然發覺——這個空曠清冷的公寓從昨天開始變得熱鬧溫暖,有了人氣。
他的心髒也像被什麽滾燙的東西給填滿了一樣,連帶着空虛貧瘠的精神世界一并豐盈、燦爛。
葉澧笑聲戛然而止,久久沒有發聲。肩上的鹿知嶼忽然有些奇怪地歪頭到眼前,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問:“哥?你在發呆嗎?”
“沒有。”葉澧推開肩上的腦袋,湊上前短暫地親了親嘴唇,站起身指着茶幾命令道,“我去做飯,你給我把這堆東西收拾好。”
收到指令的鹿知嶼立即站了起來,一口答應:“好,你等我幫你打下手,我很快的。”
“嗯。”
等鹿知嶼收拾完東西走進廚房,葉澧剛好完成備菜,正倚着冰箱在手機裏翻菜譜,聽到呼喚擡頭看正挽袖子準備幹活的鹿知嶼,開口指使道:“去把西紅柿炒了。”
“好。”鹿知嶼二話不說開始幹活,像臺高效率機器人,芯片刻着四個大字——信心滿滿。
葉澧垂下疼了一天的手臂,站到旁邊看鹿知嶼有模有樣地炒菜,真情實感誇贊了幾句。
鹿知嶼被誇得仿佛渾身鍍了層閃閃發亮的金光,高興得意之餘不忘問:“哥,你怎麽全買青菜?”
“膳食均衡。”葉澧一本正經回答。
“哥,你不會要減重吧……都快瘦脫相了。”
“你今年春節還說我胖。”
“哥,你好記仇,我的意思是過年稍微圓潤一點可愛。”
“我等着你一個月後再說一遍後半句話。”
“我錯了……”
“不原諒,菜糊了。”
在将近一個小時的閑聊中,幾道菜逐一端上桌,熱氣蜿蜒盤旋升空消散,濃郁香氣彌漫一方空間,萦繞鼻尖不散。
鹿知嶼在幫忙盛飯。葉澧拉開兩張相鄰的椅子坐下,滿心歡喜。
他目不轉睛盯着鹿知嶼的背影,忽然想——就這麽慢慢生活下去沒什麽不好的。于他而言孤獨雖然不值得畏懼,溫暖照樣擁有吸引力。
正想着,面前伸過一只手,放下一碗熱氣騰騰的米飯。帶着煙火氣的鹿知嶼擠到身邊,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葉澧回神,側過臉看到鹿知嶼滿懷期待的模樣,眼睛都仿佛亮着光。
他輕笑一聲,動筷把一塊肉送進嘴裏,給鹿知嶼遞來贊賞的眼神。
“我還擔心鹽放多了呢……”得到肯定的鹿知嶼松了口氣,放平忐忑的心,握起筷子開始品嘗同一道菜。
葉澧咳嗽兩聲,放下筷子,倏地笑了。
鹿知嶼神色一變,騰地站起來,驚恐地撞開椅子往廚房跑。再出來時整個人都像被鹽腌了好幾個月脫水焉壞的青菜。連灌下幾大口水哀怨地問:“哥,你怎麽不說啊?”
葉澧但笑不語,又夾起一塊肉咀嚼咽下,仍然神色自若。
“不鹹嗎?”
“鹹。”葉澧答完又要再夾,鹿知嶼先一步搶過盤子,堅決地轉身走向廚房,“那別吃了吧。”
“能不能嘗完別的菜再一起端走。”葉澧面不改色道出萬分紮心的話語。
像一個純白天使手握惡魔鋼叉,往鹿知嶼心上重重一紮。
“哥……”鹿知嶼像被雷劈了一樣,走回餐桌邊放下盤子坐下,哭喪着臉往葉澧身上趴,埋怨道,“殺人誅心。”
“對不起。”葉澧彎起嘴角,憐愛地摸摸埋進肩窩的腦袋。
愈發肆意的笑聲卻讓鹿知嶼更難為情,貼着下巴的耳朵又紅又燙。
而後,葉澧又嘗試了另外幾道菜,相比第一道菜簡直算得上佳肴。
他用盡畢生贊揚詞彙給鹿知嶼受傷的心靈安慰,算是體會到了養孩子的百分之五的艱辛。
吵鬧地吃飽飯後,葉澧看着鹿知嶼忙活,順手拿起桌上的手機看時間。亮屏那一秒恰好有幾條消息彈出來。他抿抿唇解鎖點進來自時昀的消息。
[時昀:我要是想找你吃飯早去你們組綁你了。]
[時昀:話說,你脖子真被蟲咬了?不會是那什麽吧……]
[葉:哈哈。]
[時昀:你。。。我還以為你被前幾個傷透身心,封心鎖愛了呢……]
[葉:?]
[時昀:忘了砸車的事?]
[葉:實不相瞞,我包養了一個男大學生。]
[時昀:你不是喜歡大叔嗎?]
[時昀:不對……包養?你人傻錢多啊?]
“哥,要吃水果嗎?”
“嗯?”葉澧擡頭看向洗碗中不忘送來關愛問詢的鹿知嶼,默然片刻,擡腳走到他身後,伸手環腰輕輕貼上少年初長成的堅韌後背,低聲呼喚,“知嶼。”
“哥?”
鹿知嶼忽然繃直身體,停下動作,在突然變得暧昧的燈光下僵硬地偏頭往後看,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蛋一下子變得通紅。
葉澧沒戳破他的壞心思,收緊手臂将前胸與他的背貼得嚴絲合縫,認真又誠摯地問:“你願意融入我的生活嗎?”
如電影求婚般的深情臺詞和後背的灼人溫度讓鹿知嶼腦子爆炸,徹底傻了,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愣愣道:“什……麽?”
“你願意認識我的朋友嗎?”葉澧垂下眼眸換了個問題又問。
“……”
空氣似乎安靜了很久。
葉澧實在受不了這樣令人感到羞恥的氛圍,紅着臉隔衣料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鹿知嶼的肚皮,兇巴巴道:“說話啊。”
“當然願意!”鹿知嶼頓時反應過來,急忙沖了沖手轉身抱住葉澧,毫不猶豫地回答,喜悅從語氣裏洩露,“哥,我好高興。”
“我一直怕你覺得我們的感情還不太牢固,如果我向你提出介入私人生活,會越界觸線或讓你不高興。現在,你主動來邀請我介入,我真的很開心。”
“我想了解你的一切。”
也許是見過許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也親身經歷了幾段不理想的感情。
葉澧忘了讓安全感和自由空間同時存在的完美尺度,他總選擇把二者之一給予對方——以往都是後者。
但鹿知嶼是個例外。